上皇帝留刘光祖书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二九○、《诚斋集》卷六二、《历代名臣奏议》卷一四六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臣昨被命覆考殿试进士,锁宿半月,不知近事,至二十五日,二十六日唱名,蒙恩赐告,少休私室。忽闻殿中侍御史刘光祖除太府少卿,又闻光祖即欲出国门,上章丐祠,奉圣旨不允,有以见光祖不负陛下之知,又见陛下眷留光祖之勤也。臣顷守筠州,恭遇陛下龙飞九五之初,日夜翘首跂足,仰观陛下维新之政,责己爱民,尊贤纳谏,勤学问,远声色,斥近佞,凛凛乎汉宣帝、唐太宗之上矣。惟一二执法言责之臣,孤陛下之器使,往往假弹击之权以济修怨之私意,文奸邪之说以排异己之正士。识者叹息,四方何观!臣是时蒙陛下收召,臣子大义,岂宜俟驾而行?世路孔艰,又欲自崖而返。辞不获命,进退徊徨,积忧熏心,须发尽白。既蒙赐对,再寘周行,黾勉就列,愧无补报。迩者陛下赫然震怒,斥退一二之台谏,亲擢光祖为副端。而光祖忠气奋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陛下虚怀嘉纳,言无不听,听无不行。在廷相贺,以为公道之昭明,太平之济登也。而今也光祖之迁,外议籍籍,或谓光祖以言事犯天威,或谓论权倖除授,未蒙施行。臣以为圣明在上,必无此事。及见不允光祖丐祠之请,益知圣主之可恃而外议之未然也。昔何武之去,鲍宣留之而复召,孔戣之去,韩愈留之而不从。臣与光祖初无一日之雅,今兹偶然同朝,窃慕二臣为国留贤之义,愿陛下勿诒唐帝失贤之悔。傥圣意幡然遂行其言,而复光祖言职,固足以大慰中外之望。若其未也,亦当略行其说,使近倖不至轻视陛下耳目之官。朝廷益尊,而光祖亦藉以可留,实天下幸甚。臣谨昧死以闻。
壬辰轮对第一劄子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二九一、《诚斋集》卷六九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臣闻国之命如人之命,人之命在元气,国之命在民心。故君之爱养斯民,如人之爱养元气也。然爱民者,君也。推君之惠而致之民者,吏也。陛下身居乎九重而心周乎比屋,储神于蠖濩而见民情于耕桑陇亩之间。顷尝捐半赋以与民,古者艰难之时所未尝有也;近尝出官帑以赈饥,古者匮乏之时所不能为也。有爱民之君如此,为监司守令者,其忍负之?顾乃不然,或郡境实旱而不受民之诉,或县无上供而预借民间来年之租,甚者攘肌而及骨,剥民以进身。两税自有省限也,或先限而责其至足,常赋自有定数也,或厚敛而献其羡馀,甚不称陛下忧恤恻怛之意也。泽不下流,感召旱暵,江湖之上,旱遍数州,天意若曰,远民有不被陛下之泽者也。吏之壅阏上泽如此,可不昭然远寤哉!臣闻令不自行,不有所劝则令不行;恶不自止,不有所沮则恶不止。唐代宗之时,秋霖损稼,渭南令刘澡称县境苗独不损,代宗命御史朱敖视之,损三千馀顷。代宗叹曰:「县令字人之官,不损犹应言损」。乃贬澡南浦尉。若代宗者,可谓知劝沮矣。唐宣宗之时,补阙张潜上疏,以为:「藩府每以羡馀甄奖,窃惟藩府财赋所出有常,苟非赋敛过差,及减刻将士衣粮,则羡馀何从而致」?宣宗嘉纳之。若宣宗者,可谓知劝沮矣。臣谓当今监司守令有如刘澡之所为、张潜之所论者,愿陛下有以深沮之,仍诏台谏以论列之。劝沮一明,则圣主之泽如流水之源,沛然而下,无敢壅阏矣。取进止。
壬辰轮对第二劄子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二九一、《诚斋集》卷六九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臣闻人主之要道有一,而所以为要道者有二。何谓一?曰用人是也。何谓二?曰任贤,曰使能是也。有正直中和之德者,谓之贤;有聪明果敢之才者,谓之能。贤者有所必不为,故可任而不疑;能者无所不为,故可使而难御。汉高帝之于萧何、张良,托之以国,托之以子,托之以心腹。至于韩信、黥布,使之将兵,使之杀敌,而高帝之心腹未尝敢以托之也。此任贤使能之效也。至于东晋,所谓贤者,不善任之而乃使之,故使殷浩将兵则无成功;所谓能者,不善使之而反任之,故任桓温以国秉则几僣窃,此失于任贤使能之效也。陛下以英明之资,当艰难之极,广览豪杰,博延俊乂,盖将绍开中兴,坐致太平,任贤使能之道,兼举而并得之,视周宣有光焉,汉高之事不足进也。然任贤非难,知贤为难;使能非难,知能为难。故知人则哲,帝尧犹难之;人不易知,侯嬴亦叹之。如臣之愚,何敢措其说?抑尝参稽古先,斟酌圣贤,而得其至精至粹之要矣,敢以为陛下献。臣闻观贤者必观其所主,观能者必观其所试。主司城正子所以为孔子,主痈疽瘠环则不足为孔子。然则人君欲知其臣之贤德欤,主于司城正子,则其贤德无疑矣;欲知其臣之奸邪欤,主于痈疽瘠环,则其奸邪无疑矣。贤者任之,奸邪者不任之,则任贤之道尽矣。臣故曰「观贤者必观其所主」。啬夫之利口而无补于汉,周勃之讷而能安刘氏。然则人君欲知其臣之才能欤,似不能言而能立功立事者,其才能无疑矣;欲知其臣之诞谩欤,敢为大言而不能成事者,其诞谩无疑矣。能者使之,谩诞者废之,则使能之道尽矣。臣故曰「观能者必观其所试」。臣区区千虑之一得,惟陛下裁择。取进止。
癸巳轮对第一劄子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二九一、《诚斋集》卷六九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臣恭遇陛下亲郊,底于休成,而臣得骏奔其间,国之大庆,臣之至荣也。然臣窃观其初,微雨既降,而陛下惕然寅畏,忧形天颜。既而天表之应,步自太室而瑞雪纷至,燎熏紫坛而云物开除,肆眚丹凤而日光清照,此盖陛下一念之诚,天应之速也。且夫雨旸者,天也。变雨而旸者,陛下之一念也。然则灾祥虽在乎天,而变灾为祥者,实在乎陛下矣。然臣窃怪比年以来,江湖之间水旱间作,陛下敕监司,谕守臣,捐内帑之钱,发太仓之粟,所以畏天忧民者尽矣。而嘉气未应,丰年未屡,此岂天道之远,有所难格欤?臣闻之《易》曰:「君子以自强不息」。《记》曰:「文王之所以为文也,纯亦不已」。昔者唐太宗即位之初,元年饥,二年蝗,三年水,宜其治之难也。然太宗听魏徵仁义之言,黜封伦刑名之论,导人使谏,勤而抚民,未几大稔,米斗三钱。盖太宗不以天之未应而少怠,亦不以天之既应而自足,此其所以致贞观之隆也。今以陛下畏天之诚,忧民之切,以念郊祀雨旸之心为念斯民水旱之心,以郊祀三数日寅畏之心为纯亦不已之心。圣心不息,天意自格。变水旱为丰穰,销氛祲为泰和,岂特致贞观之治而已!臣不胜愚忠。取进止。
癸巳轮对第二劄子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二九一、《诚斋集》卷六九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臣恭惟太祖创业,太宗继之,真宗、仁宗守之。四圣相承,所以酌百王之制,立一代之法,虽尧舜复起,不能易也。自王安石变法而天下始弊,自章惇、蔡卞和之而天下始乱。光尧中兴,尽复旧贯,陛下绍统,一遵家法,社稷之福。然臣窃闻《乾道新书》犹有抵牾,陛下有命,再修饰之。臣尝思抵牾之说大槩有二:有因一人之请而改法者,如利害劄子是也;有徇一人之欲而改法者,如援例陈请是也。且夫陈利害者,志在于对扬之塞责而已,或闻之道涂,或假之他人,岂可轻信其请哉!援旧例者,志在于恩纪之侥倖而已,或不应得而得,或不应贷而贷,岂可轻徇其欲哉!臣愿陛下深诏有司,于修法之际,凡有此类,乞如范仲淹之论,凡百官起请条贯,令中书会议,必可经久,方得施行。如事干刑名,更令大理寺官参详之。如此则祖宗之法庶尽复其旧矣。臣又闻之,立法不如守法。今新法再修之后,臣愿陛下与大臣力持之于上,凡法之所无者,一皆执而不行。又诏给舍台谏之臣力纠之于下,凡法之所无者,一皆议而不阿。有害吾法,罪在必罚,此又非特有司之事而已也。取进止。
得临漳陛辞第一劄子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二九一、《诚斋集》卷六九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臣仰惟陛下圣心恻怛,视民如伤,知为民之蠹者莫大于贪吏,有抵罪者必寘典宪,甚盛德也。然臣犹有愚见,欲上裨朝廷之末议。臣闻将欲闭不善之门,必先开为善之路。示以所畏者,所以闭不善之门也;表以所慕者,所以开为善之路也。今夫某贪吏、某贪吏,上之人从而刑之,则贪者将惧而曰贪不可为,此所以闭不善之门也。今夫某廉吏、某廉吏,上之人从而举之,则廉者将劝而曰廉不可不为,此所以开为善之路也。为善之路一开,不惟廉吏有所劝,贪吏亦知所慕矣。廉吏知所劝则廉者众,贪吏知所慕则贪者革而为廉,风俗一变,贪污自戢。臣愿陛下内委宰相侍从台谏,外委监司太守,岁举廉吏一人,必有实状,勿为虚美,无其人则阙之。陛下亲择甚尤者而旌异之,或增其秩,或赐之金,亦庶乎廉吏之俗盛,贪吏之俗衰矣。惟陛下财择。取进止。
得临漳陛辞第二劄子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二九一、《诚斋集》卷六九
臣窃闻比年大农廪食岁计,每患诸路纲船不以时至,及其既至,又多折阅,二者之弊,其咎安在?臣闻国朝之法,纲船不许住滞一时,所过场务,不得检税。盖以舟不住则漕运之至者甚速,税不检则商贩之微者可附。虽无明条许其商贩,而法意则稍许之矣。大抵小人之情,啖以利则喜而易使,夺其利则怨而难役。有以利之则其用足,无以利之则其用窘。利其私,乃所以利于公也。今则不然,纲运所过税场,类多苛留,以检税为名,冥搜细索,秋毫必征。小人既无所利,又无以为用,不有以足其私,则不得不取于官,于是饮食衣服之用,资粮扉屦之用,不盗舟中之米,将焉取之?纲运之至,多不以时,既至而又多折阅,其原盖出于此。臣闻苏轼在扬州日,陈纲运弊,请罢缘路随船检税。臣愚欲望朝廷行下诸路,纲运所过税场,不得苛留,以检税为名。如有违戾去处,必议其罪。庶几千艘衔尾,日至中都,无住滞折阅之弊。取进止。
甲辰以尚左郎官召还上殿第一劄子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二九一、《诚斋集》卷六九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臣闻安民莫如弭盗,弭盗莫如素备。臣窃见天下郡邑有外砦巡检,或以镇荒林,或以扼险要者,所以为弭盗之素备也。今则不然,名为外砦,而将士实居城中者,若潮州之外砦,惠州之外砦是也。潮之外砦,其地大抵茂林千里,大木百围,在潮、梅之两间。人行其中,终日不逢居民,不见天日。盗藏其山,而人莫之觉。朝廷于此设一砦者,所以镇其荒林,使盗不得而发也。惠之外砦,其地右皆崇山,前左大海,其间仅通一路,自循、梅及潮三州来者,必由此涂。朝廷于此设一砦者,所以扼其险要,使盗不得而过也。臣前任广东提刑,尝因求盗,经从惠之外砦,问其巡检公廨,则化为瓦砾之场矣。问其兵之屋庐,则鞠为樲棘之墟矣。问其将士所在,则皆居城中矣。盗贼每起于山林,而将士乃居于城市,此盗之所以无所畏忌也。潮之外砦,臣虽未尝至,而见其将士亦皆居于城中。臣尝符下两州,委守臣兴修各砦廨舍营屋,起发将士移屯,复归旧处,不得依前安居城中。未几而臣去官,其复旧与否,臣不得而知也。臣愚欲望从朝廷行下广东宪司,催督潮、惠守臣照臣淳熙九年内措置两砦移屯事理施行,仍差官核实,保明以闻。及行下诸路宪司,稽考郡邑外砦,有侨居城中,事体相类潮、惠二砦者,并令盖造廨舍营房,移屯复旧,使荒林之处有所镇,而盗不敢发,险要之地有所扼,而盗不敢过。庶几山林之远,枹鼓不鸣,田里之间,民氓安业。取进止。
上殿第二劄子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二九一、《诚斋集》卷六九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臣仰惟仁圣在御,一意加惠百姓,每发德音,下明诏,为民而下者十九。而州郡不能宣布德意,取民无制,其害尚存。其尤害民者,改钞一事是也。何谓改钞?县以新钞而输之,州必改为旧钞以受之。夫一岁止有一岁之财赋,一政止有一政之财赋。今也不然,今岁所输,往往改钞以补去岁之亏,甚者或以补数岁之亏;后政所输,往往改钞以偿前政之欠,甚者或以偿累政之欠。是以岁岁有负,任任有逋。广右已有此弊矣,江浙又甚焉,至有一县必令偿十馀万缗之逋者。揭浩穰之数以为督责之符,又岂容酌中制而免害民之患哉!夫所谓积欠者,或以凶荒而减免,或以恩霈而蠲除,或穷民逋负而不可偿,或贪吏奄有而不可校,是特其名存耳。以其名而责其实,从何出哉?不过驱县令以虐取于民尔。臣愚以为莫若截然自今日始,今岁所输止为今岁之数,后政所输止为后政之数,取其累政旧欠之虚数而与之蠲除,覈其任内逋负之多少而为之殿最。庶几县令自此可为,而民力不至重困。臣之愚言傥可仰裨圣主恤民之德意,愿下其事推而行之,以禁戢州郡改钞之弊,仍令监司觉察,毋致违戾。取进止。
上殿第三劄子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二九一、《诚斋集》卷六九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臣闻箕子曰:「无偏无陂,遵王之义。无有作好,遵王之道。无有作恶,遵王之路。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无党无偏,王道平平。无反无侧,王道正直」。此言王者之平心称物,法当如是也。盖偏,陂也,好恶也,偏,党也,反侧也,皆人欲也,非天理也,皆人心之私也,非道心之公也。然是数者之私,皆一言之,而偏党党偏,独再言之,反覆言之,岂不以是二者尤害心之大者乎?盖执己之见之谓偏,好己之同之谓党。执己之见则必舍人之长,好己之同则必恶人之异。以此处事,皆昏昏矣,而用人者尤不可有此心也。后之用人者不然,某人进,则某人之所引其类者皆进;某人退,则某人之所引其类者皆退。如其所引之不善也,皆随某人而退也,不亦善乎?如其所引之皆善也,亦皆随某人而退也,是可惜也。人才之所以难得,其或在此欤?此偏党之一也。古人云:「非尧舜,安得每事尽善」?后世则不然,天地四时尚有易也,法令三年尚有赦也,人有百善而不幸有一过,或以一过而废其终身之百善,锢人没世,已可惜矣,其人岂无片善一能,可以济国家缓急之须乎?此偏党之一也。人之才有短长,己之心有好恶。当其恶之也,或以有功能而废;当其好之也,或以无功能而迁。有功能而见废,则人自此惰于赴功;无功能而迁,则人自此躁于幸进。此偏党之一也。人主之心,天之心也。何谓天心?无亲无疏,无近无远,是谓天心。后世不然,亲且近者,则举信之,疏且远者,则举疑之。信之则欺者皆以为忠,疑之则忠者皆以为欺。此偏党之一也。臣生当圣世,览观圣主之设施,固未必有此虑。然臣蒙陛下之收用,受陛下之教育,君父之于臣子,非止责其效一官、勤一职而已也,必将以古人圣贤之学责望臣子之报上。然则三代圣贤之心,后世偏党之失,臣岂敢不以闻于君父乎?唐太宗云:「以古为鉴,可知兴替」。惟陛下留神省察。取进止。
乙巳轮对第一劄子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二九一、《诚斋集》卷六九、《古文集成》卷二八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臣闻惟天爱君,惟圣畏天。天之于君,厌之者则骄之以嘉祥,爱之者则谴之以变异,绝之者则误之以强盛,爱之者则惧之以灾害。故夫灾异者,天之所以爱君也。圣人以己占天,而不以天占天。太戊修德而桑木即枯,成王怛然而偃禾尽起,故夫警惧者圣人所以畏天也。仰惟陛下圣神之资,与天同德,宽大之政,与天同仁。上天眷之,享国久长,固无适而不得乎天意矣。然乃者上天见异,时则有星变地震之灾;频年无秋,时则有水旱相仍之患;外夷多诈,时则有边防危疑之虑。陛下法尧之兢兢,体舜之业业,恐惧修省,夙夜靡遑,是以一念祷于此而妖星退于彼。前日之灾异一变而为清宁,前日之水旱一变而为丰穰,前日之危疑一变而为安靖。至于告庙郊天,前期而雪,既雪而霁,既霁而欲雨,欲雨而复霁,顷刻之间,感召转移,汔成熙事,孰谓天道之远乎?此惟圣畏天之明效也。然臣闻之,圣人不畏多难而畏无难。非畏无难也,实自畏骄心之易生也。臣愿陛下移前日之恐惧为今日之恐惧,移前日之修省为今日之修省。属任大臣非不推诚也,得无犹有远嫌顾身而不敢任事者乎?延纳台谏非不听言也,得无犹有避怨畏祸而不敢深言者乎?中外臣子不间小大,无不赐对,许以尽言,此固善矣。岂无闻见轻信,得失相半,或犯严忤势而以言为讳者乎?权贵近习无所亲疏,苟有弄权,即从退斥,此固肃矣,岂无上畏圣明,下惮物议,或阳退阴进而害政无形者乎?朝政修明矣,必思或举其小者近者,而远者大者未有讲也;边备整辑矣,必思或先其虚名未节,而实务宿弊有未察也;惩赃吏以惠民,非不严也,必思以惩疏远小吏之法,为惩贵近权要之法也;禁军债以惠军,非不峻也,必禁军债剥割之意,为禁债帅交结之意也。以此推之,其类非一,惟陛下思之思之又重思之,戒之戒之又重戒之,则圣德日新,天命永保,实宗社无疆之休。取进止。
轮对第二劄子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二九一、《诚斋集》卷六九
臣闻事君者必严进退之节,用人者必养其进退之节。古之事君者三揖而进,言其难进而缓也;一辞而退,言其易退而速也。古之用人者进人以礼,言其不诱之以爵禄之利也;退人以礼,言其不毁其廉耻之操也。在下者以进退之节而严诸身,凛凛然如执玉而忧其坠;在上者以进退之节而养其下,恤恤然如艺苗而望其成。进退严然后廉耻立,廉耻立然后名节全,名节全然后国家重。故以西汉之盛治,至于单于来朝,而王莽以一孺子而取其国;以东汉之衰微,至于献帝不能自存,而曹操终身不敢去臣位。何也?名节之立与不立而已。然则名节之关人国家,岂细事哉!臣窃观近世之俗,骎骎乎向于名节之不立矣。公卿大夫以靖恭为大体,有将顺而无弼违;百官有司以柔伏为厚德,有依阿而无奋发。政事之得失,卷舌而不敢议;人物之忠邪,闭目而不敢分。以守正为拙,以敢为为狂,以中立不倚为后时,以处秽由径为速化。古人进退之节,往往视为迂阔无用之具矣。此风一成,岂国之福哉!臣请试言其一二。州县之吏,有以满秩而去者,有以成资而去者,官期及代而不求去,则士皆贱而笑之。今朝廷之百官未闻有以秩满而去者,亦未闻有以成资而去者,幸而其间有知廉耻者,谒朝廷而求去,然其意未必诚也。有以去为留者,有以退为进者,朝廷未必信也。幸而有诚欲去者,朝廷亦并以前之不诚者视之,亦未必信也。怀禄顾位,惟恐失之,此风一成,岂国之福哉!臣愚欲望陛下明告大臣,凡在朝之百官,或以三年为满秩,或以二年为成资。其及代者,朝廷以其贤而欲留之则畀之以再任,不然朝廷随其才力,因其资格而畀之以外任,何必以爵禄羁縻之,使之裴回傍徨,欲留不可,欲去不能,进不以礼,退不以义,以坏其进退之节,而纳之于苟贱之地哉!此亦长养名节之一端也。取进止。
轮对第三劄子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二九一、《诚斋集》卷六九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臣闻法不难于立,而难于守。立法而能守,虽非良法,法无不行;立法而不能守,虽有良法,法无不坏。未必下之人敢坏法也,或者上之人自立其法,自坏其法也。故贾谊曰:「执此之政,坚如金石;行此之令,信如四时;据此之公,无私如天地」。使金石有时而渝,四时有时而反,天地有时而私,亦何足取信于天下哉!臣窃见陛下自临御以来,尤严铨试之法,上至于公卿,下及于大夫士,近至于权贵,远至于寒畯,其子弟以门荫补官者,非中铨试不许出官。此非特为国选才也,乃所以为公卿士大夫教养其子弟之才也;此非特为国惜名器也,乃所以使权贵寒畯之子弟得之之难而爱惜其官也。人惟教而成才,然后可以使之临民;人惟爱惜其官,然后可以责之律己。此近世之至良法也。然臣窃怪有以国戚而与宫观差遣者,如张似续;有以勋臣之后而特差帅司干官差遣者,如杨文昌;有特令吏部差充宪司干官差遣者,如刘球。此三人者,问其尝中铨试乎,则皆曰未也。臣闻古之行法者必自贵近始,舍贵近而行于疏远,则天下不服。法行而天下不服,则法废矣。今有未尝中铨试之人而得出官,是铨试之法为虚器也。上之人自立其法而自坏其法,欲法之必行,得乎?臣恐铨法自此而坏,倖门自此而启,不学无能、贪鄙不自爱之人自此而进。他日虽欲塞之,乌得而塞之哉!臣愿陛下深诏执事,自今以始,有出于一时之除授,而未察其尝中铨试与否者,令吏部勘当,申尚书省及给舍台谏。如系未经中铨试之人,许宰执得以执奏,给舍得以缴駮,台谏得以弹罢。虽岳庙宫观带贴职者,亦在所不与。盖贴职者,天子之优恩也,非可假此而免试也。岳庙宫观者,虽非临民也,然已经出官,则临民之渐也。非中铨试不以贴职而出官,不以岳庙宫观而出官,则倖门塞矣。夫然后铨试之良法可以经久而不坏,出官而临民可以得人而不滥,不胜天下国家之福。取进止。
论吏部恩泽之敝劄子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二九一、《诚斋集》卷六九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臣闻为国者以法从人,不若以人从法。以人从法,则公道行而私欲止;以法从人,则公道止而私欲行。私欲一行,士夫争夺之门所以四辟而不可禁,胥吏受赇之渊所以百孔而不可窒也。法之敝莫不然,而铨法为甚。士大夫之有任子,此本朝之仁恩至深至渥也。为人祖父者,宜体朝廷之意,均雨露之恩可也。盖鸤鸠之哺子也,旦则自上而下,莫则自下而上,欲其均也。今则不然,有所谓父祖遗嘱者,亦听其奏补。且夫奏补自有成法,又焉用遗嘱乎?爱憎之或偏,则有遗嘱;死生之或乱,则有遗嘱。故有夺嫡以与庶者,有舍子而与孙者,其敝至众也。使其任偏爱,出乱命,犹不当从也,况有假托而伪为之者乎?此以法从人者一也。又有诸子已补官而奏孙者,甲房之孙补官者二,而乙房之孙补官者一,犹有馀泽之一,而甲孙之三者又欲得之。问之则曰:「甲长孙之官者,生前之奏也,此不当理为轮房之次数也。甲次孙之官者,身后之奏也,乙孙之官者,亦身后之奏也」。谓生前之奏不当理为轮房之次数,身后之泽甲乙二孙既各得其一,则其馀泽复当归于我矣。不知夫身前身后之所奏,皆君恩也,岂有身前者不理为次数,而身后者乃理为次数乎?岂有甲孙之得者三人,而乙孙之得者止一人乎?此以法从人者二也。又奏孙之法有轮奏诸房已足,尚有馀数恩泽,却依长子房分奏补者,此亦不均之说也。且如甲房之孙其数一,乙房之孙其数五,而祖之恩泽其数六,必也甲与乙各得其三,斯均矣。今也甲房之孙奏一人焉,乙房之孙奏一人焉,其三则谁得之?甲房之曾孙曰:「我当得之」。乙房之孙争之曰:「不有法乎?法之说不曰『轮奏诸房已足,然后及长房』乎?今我本房孙之未官者尚四人焉,奏未足也,何得舍孙而奏曾孙乎」?争之不决?讼之不已,盖由不均之故也。此以法从人者三也。又被荫补人已命未受者,听改授馀亲,未有期限之说也。既而申严之曰:「未受而身亡者,限一年别奏」。此法善矣。既而又申严之曰:「持服人不应受命而寄纳,未服阕而身亡者,方许改奏。其馀巧说缘故,经隔年岁等事,不合改奏」。此法益善矣。而近时议者乃请曰:「如实有事故者,乞与改奏」。且夫所谓事故者,自知其出一年之期限,必巧为多方之缘故,皆挟情以破法者也,安得所谓实者哉!此以法从人者四也。臣愚欲乞痛革其敝,凡奏补恩泽,有引祖父遗嘱者不与,有称生前所奏不理为次数者不与,有一房之孙独多而引轮奏未足之说者不与,有被荫人未受身亡而出违一年之限者不与。如此则争者息而讼者服矣,不惟长仕族逊悌之风,亦以宏圣朝均一之泽,又以塞胥吏受赇之一孔。如有秋毫可采,欲乞裁自圣断,诏有司推而行之。取进止。
论吏部酬赏之敝劄子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二九二、《诚斋集》卷六九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臣闻春雨秋霜,同夕而降,上天不能以宰万物;赏庆刑威,同日而施,圣人不能以驭群臣。昔尧之斥共工,不以其方命之罪为可恕,而复行僝功之赏;舜之殛鲧,不以其汩陈之罪为可略,而复旌其治水之勤。何也?赏罚固不可同日而施也。本朝之铨法,若监司,若守贰,若令录而下,在官之日有某劳者赏,集某事者赏,皆报其一任之勤而不以罪行也。赏典之说曰:「诸任满应赏,而本任犯赃及私罪重若公罪降官、或本职旷阙者不赏」。此法善矣。至于有以台谏弹罢者,以监司守臣劾罢者,亦请于吏部曰:「我在任有某赏,今当与我也。又我虽非善罢,而未尝经取勘体究也」。又曰:「我之赏以某事,我之罢不以某事也」。且夫或台谏之所弹,或监司守臣之所劾,朝廷从而罢之,必以为有罪而罢也。或未尝经体究,或未尝经取勘,朝廷所以保全,且不以一吏而兴大狱也。其在铨法,以言罢者,监司守贰则踰年而后得祠禄,其馀则久而后得谒吏部,或赦而后谒吏部,其所践历考不理为考,任不理为任也。何也?有罪故也。夫考任且不理,而独欲理酬赏乎?有罪之未几而论其功,行罚之方新而畀其赏,是春雨秋霜同夕而降也,何以示劝惩于群臣乎?臣愚欲乞自今以始,凡监司守贰令录而下,凡以台谏之所弹、监司守臣之所劾而罢者,在任之赏不以何等色目,令吏部并不得推行,以革滥赏之敝。取进止。
论吏部差注之敝劄子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二九二、《诚斋集》卷六九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臣闻铨法之要,在于使通者塞,塞者通。如臣前之二说,欲革恩泽之敝,革酬赏之敝,使法不出于二而出于一,吏守其一而不得卖其二,是使通者塞也。然则何为使塞者通乎?尚书左铨差注之阙,来者以格而得,注者以格而授,既流通无滞而不塞矣,然犹有小塞而未通者,京朝官授诸司干官是也。干官之格有以通判资序而授者,有以第二任知县资序而授者,啬其与所以重其官也。然挟通判之资者,可以入破格之太守,挟第二任知县之资者,可以入破格之郡丞,彼岂肯折而入于干官乎?是故尚左之干官高者不肯入,卑者不得入。于是揭阙于墙壁,有九年而不授者,若广东提刑司干办公事是也。有七年而不授者,若广西提举司干办公事是也。有六年而不授者,若广东经略安抚司干办公事是也。此所谓塞而不通者也。臣愚欲乞用吏部通差之法,如诸路帅、宪、漕、盐茶常平之司,除参议机宜主管官等阙差注无滞之外,有所谓干办公事一阙,如或在近地而出阙半年不授者,在远地如川广而出阙一季不授者,许令尚书左选权发下侍郎左选,差注经任有举主关升职令者一次,庶几尚左不至于有阙而无员,侍左不至于有员而无阙,是则臣之所谓塞者使之通也。臣所领尚左铨综之职,其事有三:曰差注,曰酬赏,曰恩泽。三者之敝去,则铨曹之法清矣。取进止。
己酉自筠州赴行在奏事十月初三日上殿第一劄子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二九二、《诚斋集》卷六九、《古文集成》卷二八、《南宋文范》卷一七
臣闻天下有无形之祸,僭非权臣而僭于权臣,扰非盗贼而扰于盗贼,强非夷狄而强于夷狄,其惟朋党之论乎?盖欲激人主之怒莫如党论,欲尽逐天下之君子莫如党论,欲尽空天下之人才莫如党论。族亲党也,交游党也,荐引党也。欲陷一士止于一士而已矣,至举而名之以党,则族亲也、交游也、所荐引也,可一网而尽矣。汉之党锢,唐之牛李是也。本朝仁宗之世,始于宰臣吕夷简与谏官范仲淹交论上前,遂黜仲淹,而谏官高若讷尽指欧阳修、尹洙之徒为仲淹之党,一切贬逐。未几仁宗感悟,大用仲淹而召用修与洙。不惟党祸遂息而已,至于与仁宗同致庆历之治者,乃前日所谓党人者也。其后绍圣、崇、观之间,宰臣章子厚、蔡京尽指司马光、苏轼之徒,凡元祐之忠臣义士三百馀人,目为奸党,斥逐禁锢,死徙殆尽。君子尽逐,小人满朝,驯致靖康之变。党人则一空矣,国家之祸何如哉!臣窃观近日以来,朋党之论何其纷如也!有所谓甲宰相之党,有所谓乙宰相之党,有所谓甲州之党,有所谓乙州之党,有所谓道学之党,有所谓非道学之党,是何朋党之多欤!且天下士大夫孰不由宰相而进者?进以甲宰相,一日甲罢,则尽指甲之人以为甲之党而尽逐之;进以乙宰相,一日乙罢,则又尽指乙之人以为乙之党而尽逐之。若夫甲州之士,乙州之士,道学之士,非道学之士,好恶殊而向背异,则相攻相摈莫不皆然。党论一兴,臣恐其端发于士大夫,而其祸及于天下国家。前事已然矣,可不惧哉!臣愿陛下建皇极于圣心,酌大公于天下。公听并观,坏植散群,曰贤者,曰才者,曰忠正者,曰君子者从而用之,勿问其某党某党也。曰不肖者,曰不才者,曰邪佞者,曰小人者从而废之,勿问其某党某党也。在廷之臣有复陈党论于前者,取其尤者而斥之,声其罪于天下,则党论不攻而自破矣。复二帝三王之中道,以消汉唐靖康之显祸,惟陛下留神。取进止。
第二劄子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二九二、《诚斋集》卷六九、《古文集成》卷二八
臣窃观陛下临御以来,圣德日新,圣政日美。一赏一罚,春生秋杀,一号一令,雷动风散,总揽天下之大柄,而归之于独断,凛凛乎汉宣帝、唐太宗之上矣。然古之帝王固有知以一己揽其权而不知臣下窃其权者,大臣窃之则权在大臣,大将窃之则权在大将,外戚窃之则权在外戚,近习窃之则权在近习。窃权之最难防者,其惟近习乎。盖近习之在君侧,何起居之不侍,何言语之不闻?君喜知喜,君怒知怒,未命而唯唯,未语而诺诺。此其所以能测人主几微之指,而遂至于窃其废置予夺之权也。非敢公窃之也,能测之斯能窃之矣。甚者至于政事之罢行出于此辈之议论,人才之进退出于此辈之抑扬。外廷之章奏此辈得以去取,群臣之献纳此辈与之表里。事至于此,岂惟私测之而已也,人主威福之大权,彼皆得而公窃之矣。周之棸子内史,秦之景监、赵高,汉之洪恭、石显,唐之郑注、王叔文、仇士良、田令孜皆是物也。今陛下始初清明之日,福威玉食,莫不惟辟,礼乐征伐,莫不自天,岂容有此!而近者乃有以招权用事自抵谴黜,陛下赫然震怒,屏之外服,此天下所以咏歌奋激,仰服圣断而不能自已也。大抵近习者,便嬖使令之臣也;宰执者,辅赞弥缝之臣也;侍从者,论思献纳之臣也;台谏者,箴规君德、紏逖官邪之臣也。是数人者各尽其公,互防其私,而不相附丽,则朝廷正而天下治。在哲宗时,范祖禹为谏官,其东邻宦官陈衍园亭在焉。衍至园中,不敢高声,谓同列曰:「范谏议一言到上前,吾辈不知死所矣」。此近习之臣与台谏之臣两不相通,所以致元祐之治。在徽宗时,王黼为宰相,与宦官梁师成邻居,一日帝幸黼私第,徘徊观览,适见其后户与师成后户相通,帝大不乐。此近习之臣与宰执之臣合而为一,所以致靖康之变。若使内廷之近习与外朝之群臣合而为一,则人主之燕私,人主之嚬笑,下皆得而知矣。群臣之奸邪,天下之情伪,上皆不得而闻矣。唐庚曰:「奴婢同则家道危,臣下同则人主孤」。可不惧哉!可不惧哉!陛下察之察之又重察之,防之防之又重防之,不胜天下国家之福。取进止。
第三劄子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二九二、《诚斋集》卷六九
臣于当世之利病既略陈一二矣,请复陈帝王治道之要。其大概有五:一曰勤,二曰俭,三曰断,四曰亲君子,五曰奖直言。惟能勤则一日之中亲学问机务之时常多,亲燕游逸乐之时自少矣。惟能俭则浮费尽省而用自足,国用既足,而民可宽矣。惟能断则依违牵制之情皆不得而夺,险诐私谒之事皆不得而至矣。惟能亲君子则正言日闻,正行日见,而小人自疏,君德自进矣。惟能奖直言则不讳之门开,敢言之风振,下情日通,奸邪日消矣。虽然,治道有五而行之者一,曰诚而已。必也自信之心先立于内,自文之行不著于外,以圣人之道为必可行,以帝王之治为必可致,力行之而不息,固执之而不移,此之谓诚。不然,迹试之,心玩之,初行之,终违之,或先之以勤俭而继之以骄奢,或言之以宽恤而行之以刻剥,或外示亲贤而内惮其正,或阳为好直而阴恶其犯,皆非所谓诚也。其去五者之治道愈远矣。故《记》曰:「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此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心法之至要也。陛下圣质天纵,圣学自得,亦何待愚臣之言?臣愿陛下尊其所闻,行其所知,先立一诚于圣心,以力行五者之治道,则二帝三王可一举足而至矣。惟陛下加之意。取进止。
转对劄子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二九二、《诚斋集》卷六九
臣闻保国之大计在结民心,结民心在薄赋歛,薄赋歛在节财用。臣伏见陛下深诏执事,会计邦财出入、国用盈虚之数。臣仰测圣意,将有以节财用、薄赋歛以结斯民之心,此宗社生灵万世之盛福也。然臣尝为陛下深思其说,以为陛下虽有薄赋敛之心,恐未得薄赋歛之道;虽有节财用之心,恐未得节财用之策也。何以言未得薄赋歛之道?且今之财赋有地基茗课之征,有商贾关市之征,有鼓铸榷酤之入,有鬻爵度僧之入,犹曰非取于农民也,而取于农民者其目亦不少矣。民之输粟于官者谓之苗,旧以一斛输一斛也,今则以二斛输一斛矣。民之输帛于官者谓之税,旧以正绢为税绢也,今则正绢之外,又有和买矣。民之鬻帛于官者谓之和买,旧之所谓和买者官给其直,或以钱,或以盐,今则无钱与盐矣。无钱尚可也,无盐尚可也,今又以绢估直,倍其直而折输其钱矣。民之不役于官而输其僦直者谓之免役,旧以税为钱也,税亩一钱者输免役一钱也,今则岁增其额而不知所止矣。民之以军兴而暂佐师旅征行之费者,因其除军帅谓之经制使也,于是有经制之钱。既而经制使之军已罢而经制钱之名遂为常赋矣。因其除军帅谓之总制使也,于是有总制之钱。既而总制之军已罢,而总制钱又为常赋矣。彼其初也,吾民之赋止于粟之若干斛、帛之若干匹而已。今既一倍其粟,数倍其帛矣,粟帛之外,又数倍其钱之名矣。而又有月桩之钱,又有板帐之钱,不知几倍于祖宗之旧,又几倍于汉唐之制乎?此犹东南之赋,臣所知者也。至于蜀民之赋,其额外无名者,臣不得而知也。陛下今欲薄赋歛,有司且曰无以供经常之费也,臣故曰「陛下虽有薄赋歛之心,恐未得薄赋歛之道也」。何以言未得节财用之策?盖国家之用有可得而节者,有不可得而节者。如宫室车服之用,如祠祀之用,如交聘之用,如饷师之用,此不可得而节者也。然古者国贫则君服大布之衣,年饥则路马不食谷,君不祭肺,八蜡不通,然则宫室衣服祠祀之用,亦有可节者矣。而况今之祠祀又非古之祠祀也,车服之饰,兵卫之众,锡赉之恩几倍于古耶?虽然,犹曰事天地也,事宗庙也,事百神也,是不可节也。至百官之冗,百吏之冗,师旅之冗,是独不可求所以节之乎?高宗南渡以来,如节度使不畀真俸矣。虽然,犹曰某有某战之功,不可减也。至于将相积官而除者,王族戚里、近习宦寺积恩而除者,是独不可减乎?如国家之官帑有左帑矣,天子之私藏有内帑矣。且天下之财孰非天子之有?今也有私藏焉,已非先王之制矣,而又有曰封桩者焉,又有曰南帑者焉。南帑今为西上帑矣。左帑之用,西上帑之用,则朝廷之经费也,所谓封桩,何为者也?不过浚所入之赢以入封桩,又浚封桩之赢以入内帑而已。天下之财入于内帑,则岂复可得而稽,亦岂复得而节哉!内帑所在,人有觎心,至使人主不敢一颦一笑也,一颦一笑则宫闱左右望赐矣。人主不敢一游一豫也,一游一豫则宫闱左右望赐矣。人主不敢一饮一食也,一饮一食则宫闱左右望赐矣。人主之奉几何?而浮费或相什伯,或相千万矣。此独不可节耶?而臣见其费之增也,未见其费之节也。臣故曰「陛下虽有节财用之心,恐未得节财用之策也」。今竭东南之财而支天下之全费,见内帑之富而忘斯民之日贫,而议者乃曰有司不能为陛下节财也。不知有司安能节财?节财在陛下而已。臣愿陛下明诏大臣,立为法制,凡内帑出入皆令领于版曹而经于中书,制之以印券而覆之以给舍,其太过之恩幸、无功之锡予,皆得执奏而缴驳之。太祖皇帝尝令后苑造一薰笼,数日不至,帝怒责左右,对以事下尚书省,尚书省下本部,本部下本寺,本寺下本局覆奏,又得旨依,方下制造,乃进御,以经历诸处故也。帝怒,问宰相赵普曰:「我在民间时,用数十钱可买一薰笼。今为天子,乃数日不得,何也」?普曰:「此是自来条贯,不为陛下设,乃为陛下子孙设。使后代子孙若非理制造奢侈之物,破坏钱物,以经诸处行遣,须有台谏理会,此条贯深意也」。太祖大喜曰:「此条贯极妙」!仁宗皇帝宝元、庆历四岁之间,两命群臣议行减省,韩琦言:「欲省浮费,莫如自宫掖始」。于是内庭不急之用,悉行裁减。惟陛下推广太祖、仁宗之德意,而立经久一定之法度,此亦节用之大端也。至于宫室车服祠祀之过制,百官百吏三军之冗食,中外官吏赐予之滥费,亦皆议所以裁节之者。陛下驭幸以示恩,有司执法以任怨,下之人亦曰非上之不与也,有司之法也,又何怨之有?浮费既节,帑藏自充,则不惟不取外帑以入内帑而已,亦可如祖宗之时,间出内帑以佐外帑矣。不惟内帑可出以佐外帑而已,如封桩亦可并省而归于左帑矣。不惟封桩可并而已,如印造楮券之数亦可少减,鬻爵度僧之政亦可暂罢,以待军兴不时之须矣。盖用节而后财可积,财积而后国可足,国足而后赋可减,赋减而后民可富,民富而后邦可宁。不然日复一日,岁复一岁,臣未知其所终也。惟陛下夙夜忧思而速图之。臣不胜愚忠。
〔贴黄〕臣近因接送虏使,往来盱眙,闻新酋用其宰臣之策,蠲民间房园地基钱,又罢乡村官酒坊,又减盐价,又除田租一年。窃仁义、假王政以诳诱中原之民,又使虚誉达于吾境,此其用意,不可不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