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皇太子年节笺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二八九、《诚斋集》卷四八
颂柏叶于王正,有开震治;奉玉卮于慈禁,式介寿祺。肇允非常之元,棐迪丽明之吉。恭惟皇太子殿下在躬实睿,立爱如春。当献岁之始和,庆东朝之八帙。尧年舜寿,驩同二圣之重;禹子汤孙,见过三天之一。稽诸载籍,旷不前闻。某自愧庸虚,叨陪虞侍。东风解冻,莫窥少海之两涯;春日载阳,徒仰重轮之五色。
谢皇太子颁赐诚斋二字笺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二八九、《诚斋集》卷四八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玉字宝书,赐一双之白璧;槿篱茅栋,腾千丈之瑞光。自愧野人,恭承嘉惠。某(中谢。)此盖伏遇皇太子殿下学关百圣,天纵多能。于两宫问寝之馀,传二圣挥毫之秘。龙跳虎卧,得精妙于太皇;雾结烟霏,宪昭回于今上。某敢不刻之琬琰,垂厥子孙?袖有骊珠,函山川之辉媚;家无儋石,藏星斗之文章。
谢皇太子令侍宴荣观堂笺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二八九、《诚斋集》卷四八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宣猷清宴,陈有践之多仪;陋巷臞儒,际不赀之荣遇。仰承隆施,俯极中藏。某等(中谢。)此盖伏遇皇太子殿下生而睿聪,缉以问学。眷在宫之宾赞,久服采于后先。秩鹤禁之初筵,集凤庄之邃宇。花迎剑佩,莺避传呼。赋横枝却月之诗,洒渴骥奔泉之字,昼漏稀简,色辞晏温。至于酒肴之旨且多,箱篚以将其厚。香罗叠雪,织天上之七襄;醉碗挥金,出币馀之三品。自朝至昃,不醉无归。某等自视欿然,一寒如此。琼楼元圃,恍惊奇丽之观;黄卷青编,愿竭研覃之助。
贺皇太子冬节笺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二八九、《诚斋集》卷四八
珠连璧合,聚七曜于圜穹;泉动芸生,复一阳于亚岁。宜函蒙于多祐,用诒燕于元良(中贺。)。恭惟皇太子殿下作贰仪辰,承规景数。渊冲玉裕,仰进德之日新;海润山辉,格产祥之川至。对于谷旦,集厥闳休。某自视抱虚,叨尘奉秩。待阴阳之定,愿陈《吕令》斋戒之辞;见天地之心,请玩羲爻来复之理。
贺皇太子年节笺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二八九、《诚斋集》卷四八
春日载阳,临泰亨之肇序;盛德在木,表震治之承天。歛时休嘉,用集冲裕。某(中贺。)恭惟皇太子殿下英姿天纵,典学日新。继明以照四方,绍休二圣之绪;元良以正万国,卜年百世之长。献岁在辰,洪禧有衍。某叨尘储隶,虞侍末光。柏叶椒花,窃鄙辞人之颂;山辉海润,愿陈雅乐之章。
贺寿圣皇太后笺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二八九、《诚斋集》卷四八
重华慕亲,决圣谟而与子;慈福就养,庆天统之立孙。命与惟新,尊其有极。臣某(中贺。)恭惟寿圣皇太后殿下象月临照,法坤静专。仰太一之常居,密移躔度;近思齐之京室,亲执凊温。有衍万年之寿臧,永膺二帝之虞侍。臣属分符竹,远在江湖。银阙金宫,望蓬莱之云气;枫林楚水,隔长乐之钟声。
贺寿成皇后笺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二八九、《诚斋集》卷四八
乃圣养亲,后丕承于厥志;自天与子,母克相于其猷。俯仰相辉,清宁咸若。臣某(中贺。)恭惟寿成皇后殿下懿恭有炜,持载无疆。釐降妫汭之嫔,钦于虞舜;嗣徽京室之妇,媚于大任。躬慈福之妇功,佐重华之子职。三宫齐圣,万寿维禖。臣属以守符,远在外服。周庐千列,莫陪班缀之趋;嵩岳三呼,不胜颂祷之极。
贺皇后笺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二八九、《诚斋集》卷四八
寿皇恋母之诚,逊于元子;嗣圣禀亲之命,宅乃当阳。庆绵宗祧,福益寰宇。恭惟皇后殿下禀资渊懿,迪德静方。旸谷升辉,初得天而临照;望舒载朏,实助日之光明。德与之齐,祺无有艾。臣旧尘家令,新觌邦荣。虎啸龙兴,敢作依乘风云之想;鸢飞鱼跃,幸居鼓舞造化之中。
贺寿成皇后笺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二八九、《诚斋集》卷四八
万乘来朝,铺闳休而于铄;二亲受祉,发嘉号以攸同。邦家荣怀,动植奋豫。臣某(中贺。)恭惟寿成皇后殿下发祥渭涘,媲德河洲。赞寿皇之燕谋,抵龟而决;启圣子之凝命,定鼎于中。宜勒崇而垂鸿,以归美而报上。必得其寿,娥暨舜以匹休;遹观厥成,姒与攴而均福。天地相似,日月并明。臣拘以守符,远在外服。千官云集,莫陪鹓鹭之充庭;万岁嵩呼,不胜燕雀之贺厦。
贺寿圣皇太后笺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二八九、《诚斋集》卷四八
圣子神孙,世相传于大宝;寿皇圣后,福并受于鸿名。仰惟慈极之尊,对越在宫之庆。臣某(中贺。)恭惟寿圣皇太后殿下肇修内治,同济中兴。如月之恒,久照东朝之数跸;与天齐寿,长瞻南极之一星。观子子妇妇之荣光,集老老幼幼之虞侍。冠三宫于霄汉之上,备万福于书契之前。臣婴以圭符,隔于轩陛。天颜有喜,岂云将母之不遑;地势无疆,更祝历年之多所。
贺皇后笺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二八九、《诚斋集》卷四八
一人必有所尊,以言具庆;万物不足以报,莫重鸿名。典章焜煌,声教溥博。臣某(中贺。)恭惟皇后殿下柔仪载穆,淑问有孚。始初清明,躬行子职之恪;晨昏定省,日勤妇道之供。从玉车于东朝,奉宝册于南极。锡福而得其寿,二亲攸同;作圣而观厥成,一字尽美。庭闱庆赖,海县荣怀。臣不意凋年,亲逢盛际。金银宫阙,咸仰五云之靓深;珠玉山渊,幸同万物之辉润。
贺皇后受册笺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二八九、《诚斋集》卷四八
寿皇作书,自天有命;圣主立后,与月合明。庆发宫闱,化刑海县。臣某(中贺。)恭惟皇后殿下令仪渊靓,懿行柔嘉。夙佐青宫,久问龙楼之寝;同升紫极,是宜象服之尊。荇菜参差,兰林发越。佩环鸣玉,既启夜未央之勤;笄总衣绅,更陪暮又至之敬。臣旧尘储隶,欣觌邦荣。仰乾纬之四星,光华首出;占坤爻之五位,元吉在中。
贺寿圣皇太后笺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二八九、《诚斋集》卷四八
外屏初临,中宫乃建。是为甫田之孙妇,益广进饘之供;仰事思齐之祖姑,用介含饴之乐。臣某(中贺。)恭惟寿圣皇太后殿下道侔坤厚,寿与天长。见尧舜禹之丕承,世传斯道;若姜任姒之并处,家嗣徽音。三宫相辉,万福方永。臣属婴符竹,邈在江湖。雅意本朝,敢作班庭之想;乃心王室,实劳贺厦之悰。
贺寿成皇后笺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二八九、《诚斋集》卷四八
圣圣相授,本再造而继承;妇妇克谐,祗重庆之温凊。椒壁有焕,兰陔载欣。臣某(中贺。)恭惟寿成皇后殿下德媲帝尊,躬严家检。化天下以妇道,媚于慈闱;正朝廷之人伦,式是中禁。仰奉含饴之乐,俯膺佩帨之怡。于万斯年,既多受祉。臣属分符竹,邈在江湖。众星之环北辰,遥瞻象纬;一日而仰三后,与被化光。
上寿皇乞留张栻黜韩玉书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二八九、《诚斋集》卷六二、《永乐大典》卷一九六三六、《历代名臣奏议》卷九三、道光《绵竹县志》卷二九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臣闻人主无职事,进君子,退小人,此人主之职事也。昔者舜之功亦多矣,而传独以举十六相、去四凶为舜之大功;鲁平公非不贤矣,而后世乃以信臧仓、疑孟子为平公之恨。人主之职事,岂复有大于进退贤否者乎?恭惟皇帝陛下以治功之不振为大忧,以国势之不强为大耻。比年以来,选置宰相,更易百官,凡负天下之望称士林之秀者,陛下朝取一人,夕取一人,罗而致之朝廷之上,山林之士几无遗矣。庆历、元祐之盛,殆不过此。《诗》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臣切观近日之一二事,而私忧陛下之变于初也。臣窃见左司郎中张栻,有文武之材,有经济之学,盖其父浚教养成就之者三十年,以为陛下一日之用。陛下知之亦十年矣,陛下试之亦屡更烦使矣,寘之都司,处之讲筵,陛下亦骎骎用之矣。天下方拭目而观,非观朝廷也,观栻也。积平生之学,天下恐其负所学;膺圣主之知,天下恐其负所知。而栻自立朝以来,凛凛自奋。其在都司,有所不知,知无不为;其在讲筵,有所不言,言无不尽。天下不以为栻之贤,而以为陛下之圣。盖身贤非贤,而用贤者为明;能言非难,而听言者为圣。且如前日枢臣张说之除,在廷之臣无一敢言,独栻言之,人皆以为成命之难回,而陛下即为之改命。是时天颜之喜,圣语之褒,行路之人皆能言之,以为尧舜之舍己从人,成汤之改过不吝,陛下兼而有之。然一旦夜半出命,逐之远郡,民言相惊,以为朝廷之逐张栻,是为张说报仇也。臣以为不然。陛下如恶其人,必不听其言;陛下既听其言,必不恶其人。然天下之人难以户晓,此意未必出于陛下,而此谤独归于陛下,此臣所以不胜其愤,而为陛下一言也。至于小人如韩玉者,士论籍籍,谓其人狼子野心,工于诞谩,深于险贼。当陛下厉恢复之志,推豁达之度,使功使过,不疑不贰,故如玉者亦偶得以备使令于前。而玉小人,不知圣恩之深,阴怀两端之志。其大奸大恶之状,台臣既言之矣。臣独闻之士大夫之间,玉有书与知识,云不胜秋风鲈鱼之思,识者闻之,莫不寒心。昔陈平背楚归汉,终为汉之用;侯景背魏归梁,终不为梁之福。今之待玉,幸其有陈平之用,而不察其有侯景之诈,岂不危哉?且台谏者古之法官,盖天子之耳目,朝廷之纪纲也。宰臣闻其有言,则狼狈而出府;大将闻其有言,则奔走而释兵。非畏台谏也,畏国法也。今台臣之言玉者至于七八矣,而玉顽然坐曹,不以为意,是无国法也。法存则国安,法亡则国危。他日万一有奸雄焉,其谁肯为陛下言之?借使言之,其谁畏之?议者皆曰陛下逐一君子如彼其易,而去一小人如此其难,陛下何以得此声哉!此臣所以不胜其愤而为陛下一言之也。大抵小人之言,不可听也。救君子则小人必以为党,排小人则小人必以为奸。臣闻昔者孔戣之去,韩愈上书留之,唐帝不以为党;张汤之奸,李息畏祸不言,汲黯深以为责。臣虽无汲黯之见责,不敢不发韩玉之奸。臣知陛下之不罪谏臣过于唐帝,不敢不留张栻之去。刘向曰:「用贤则如转石,去佞则如拔山」。此汉成帝之为也,陛下之圣必不为此,但恐言之而利害不明,谏之而忠诚不切,不足以感动圣心尔。臣愿陛下沛然改命,留其所当留,去其所当去,朝廷轻重在此一举。臣区区献忠,不胜万死!
上寿皇论天变地震书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二八九、《诚斋集》卷六二、《南宋书》卷三九、光绪《吉水县志》卷五○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五月二十四日,朝奉郎、尚书吏部员外郎臣杨万里谨斋沐裁书,昧死百拜,献于皇帝陛下:臣闻言有事于无事之时,不害其为忠也;言无事于有事之时,其为奸也大矣。昔者贾谊陈治安之策,有厝火积薪之喻,此文帝最盛时也;苏洵献审敌之策,有弊船深渊之喻,此仁宗最盛时也。西汉之文帝、本朝之仁宗,何君也?后世尧舜之君也。以后世尧舜之君而二子有积薪、弊船之喻,何也?臣故曰「言有事于无事之时,不害其为忠也」。今则不然。南北和好踰二十年,一旦绝使,虏情不测,而或者曰:「彼有五单于争立之祸」。又曰:「彼有匈奴困于东胡,元魏扰于柔然之祸」。既而皆不验,或者曰:「彼将畏我」。或者曰:「彼不敢图我」。使果畏我而不敢图我乎,道涂相传,缮汴京之城池,开海州之漕渠,又于河南北签民兵,增驿骑,制马枥,籍井泉,又收彼之海舟入彼之内地,葺而新之,其意甚秘,其禁甚严,而吾之间谍不得以入,此何为者耶?今夫千金之家,有巨盗焉日夜摩厉,以图行劫而夺之货。为千金之子者,方且外户不闭,般乐饮酒,处之以坦然。夫有其备而示之以坦然可也,无其备而处之以坦然,可乎?而说者以为畏我,且不敢图我也。臣所谓言无事于有事之时者,一也。或以谓老胡北归,可以为中国之贺,臣以为中国之忧正在此也。何也?昔者逆亮之南侵也,空国而尽锐于一举,不知夫此胡乘其虚而夺之国。今此胡之北归,盖创于逆亮之空国而南侵也。是胡将欲南之,必固北之。北之者何?或者以身填抚其巢,而以其雏与婿经营其南也,而说者以谓「可以为中国贺」。臣所谓言无事于有事之时者,二也。臣窃闻论者或谓:「缓急淮不可守,则弃淮而守江」。是不然,有淮所以有江也。淮茍无矣,安得而有江哉!吾果弃淮乎,虏以兵居之。居之而不去,近则通、泰之盐利为彼所据,将无以给吾之财用;远则吴、蜀之形势为彼所裂,将无以通吾之脉络。盖昔者吴与魏力争而得合肥,然后吴始安;李煜失滁、扬二州,自此南唐始蹙。今曰弃淮而保江,既无淮矣,江可得而保乎?臣所谓言无事于有事之时者,三也。陛下近日之举,亦可观矣。如曰举边帅,如曰举都统,其说是也,其意未也,何也?今淮之东西凡十五郡,所谓守帅,不知陛下将使宰相择之乎,抑将使枢廷择之乎?使宰相择之,宰相未必为枢廷虑也;使枢廷择之,则除授不自己出也。一则不为之虑,一则不自己出,缓急败事,则皆曰:非我也,陛下将责之谁乎?至于都统,则令侍从勿以见任,而必曰未显者,是求他日之将才而非求今日之将才也,举者得以塞今日之责,受举者得以逃今日之责,是上下相与为媮而已。臣所谓言无事于有事之时者,四也。且南北各有长技。若骑若射,北之长技也;若舟若步,南之长技也。今为北之计者,尚收其海舟而缮治之,至于南之海舟,则不闻缮治焉。或曰:「吾舟素具也」。或曰:「吾之舟虽未具,而惮于扰也」。自绍兴辛巳南北之战,今几年矣,当时山东之功、采石之功,不以骑也,不以射也,不以步也,舟焉而已。当时舟胜则胜矣,今几年矣,素具之舟,其可复用乎?且夫斯民一日之扰,与社稷百世之安危,孰轻孰重也?《易》曰:「除戎器,戒不虞」。圣人岂不知其扰哉!夫固有大于扰者也,而曰「素具」,又曰「惮于扰」,臣所谓言无事于有事之时者,五也。大抵天下之事有缓急。当周公相成王之时,其急在于膺戎狄;当宣王中兴之时,其急在于伐猃狁。当今之时,陛下以为何等时耶?金虏日逼,疆埸日扰,而未闻防金虏者何策,保疆埸者何道,但闻某日修某礼文也,某日进某书史也,是以乡饮理军、以干羽解围也。臣所谓言无事于有事之时者,六也。臣闻古者人君人不能悟之,则天地能悟之。今也国家之事,虏情不测如此,而君臣上下处之如太平无事之时,是人不能悟之矣,故上天见异。相传异时荧惑犯南斗,迩日镇星犯端门,荧惑守羽林。臣书生,不晓天文,未敢以为必然也。至于王春正月,日青无光,若有两月相摩者,兹不曰大异乎?然天犹恐陛下不信也,至于春日载阳,和气播物,复有雨雪杀物者,兹不曰大异乎?然天犹恐陛下又不信也,乃五月庚寅又有戊夜地震者,兹又不曰大异乎?且夫天变在远,臣子不敢奏也,不信可也;地震在外州郡,不敢闻也,不信可也;今也天变频仍,地震辇毂,陛下岂得不信乎?信之矣,岂得不惧乎?臣闻匡衡云:「阴变则静者动,阳敝则明者晻」。曷谓阳?曰君也,德也,中国也,君子也。曷谓阴?曰臣也,兵刑也,夷狄也,女谒近习也。今也日而无光,春而雪寒,地而动摇,其为阴之咎證也昭昭矣。而君臣不闻警惧,朝廷不闻咨访。人不能悟之,则天地能悟之,臣不知陛下于此悟乎,否乎?臣谨按国史,本朝宣和五年十月,京师地震,未几有粘罕寇汴京之役。绍兴三年八月,行在所地震,未几有金虏寇淮甸之役。宣和遇灾而恬不知惧,我是以有靖康之祸。光尧遭变而诏求直言,我是以有韩世忠、刘光世之捷。此近事之验也,不必远稽之上古也。今或者曰:「天变不足畏,地震不足畏」。陛下胡不引宣和、绍兴之事而观之乎?臣所谓言无事于有事之时者,七也。自频年以来,两浙最近则先旱,江淮则又旱,湖广则又旱。一方有旱,则民之流徙者相续,道殣者相枕。常平之积,名存而实亡,入粟之令,上行而下不应。静而无事,尚未知所以振之救之;动而有事,将何仰以为资耶?昔者汉之伐匈奴,必实塞下之粟,伐先○必籴湟中之谷。今也仓廪府库非徒无馀也,且不足也,而或者以为无足虑。臣所谓言无事于有事之时者,八也。古者足国裕民,惟食与货。所谓货者,今之钱币是也。今之所谓钱者,富商巨贾、近习阉官、权贵将相,皆盈室以藏之,列屋以居之,积而不泄,滞而不流。至于百姓三军之用,则惟破楮券尔。一旦缓急,破楮券可用乎?当是之时,万一如唐泾原之师,因怒粝食蹴而覆之,出不逊语,遂起朱泚之乱,可不为寒心哉!臣之大忧,实在于此,而或者曰「楮券可以富国」。臣所谓言无事于有事之时者,九也。臣闻善为备者,备兵不若备粮,备粮不若备人。古者立国必有可畏,非畏其国也,畏其人也。故苻坚欲图晋,而王猛以为不可,谓谢安、桓冲江左之望,是存晋者二人而已矣。异时名相如赵鼎、张浚,名将如岳飞、韩世忠,此金虏所惮也,近时刘珙可用则蚤死,张栻可用则沮死,万一有缓急,不知可以督诸军者何人,可以当一面者何人,而金虏之所素惮者又何人耶?而或者谓「今日文武之才,皆有其人。人之有才,用而后见」。闻之《记》曰:「茍有车,必见其式;茍有言,必闻其声」。今曰有其人,而未闻某人如古之名相,某人如古之名将,是有车而无式,有言而无声也。且夫用而后见,非临之以大安危,试之以大胜负,则莫见其用也。平居无以知其人之能否,必待大安危、大胜负而后见焉。见其成事幸矣,万一见其败事,悔何及耶!昔者谢玄之北禦苻坚,而郗超知其必胜;桓温之西伐李势,而刘惔知其必取。盖玄于履屐之间,无不当其任;温于蒲博,不必得则不为。二子于平居无事之日,盖必有以察其小而后信其大也,岂必待用而后见也哉?而今之说者曰:「文武之才皆有其人,人之有才用而后见」。臣所谓言无事于有事之时者,十也。臣愿陛下超然远览,照然远寤。勿矜圣德之崇高,而增其所未能;勿恃中国之生聚,而严其所未备;勿以天地之变异为适然,而法宣王之惧灾;勿以臣下之苦言为逆耳,而体太宗之导谏;勿以女谒近习之害政为细故,而监汉唐季世致乱之由;勿以夷狄仇雠之包藏为无他,而惩宣、政晚年受祸之酷。责大臣以通知边事军务,如富弼之请,勿以东西二府而异其心;委大臣以荐进谋臣良将,如萧何所奇,勿以文武两涂而殊其辙。勿使赂宦官而得旄节如唐大历之弊,勿使货近倖而得招讨如梁段凝之败。以重蜀之心而重荆襄,使东西形势之相接;以保江之心而保两淮,使表里唇齿之相依。勿以海道为无虞,勿以大江为可恃,增屯聚粮,治舰扼险。君臣之所咨访,朝夕之所讲求,姑置不急之务,精专备敌之策,平居无事,常若敌至,庶几上可消于天变,下不堕于戎心。《诗》云:「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绸缪牖户」。若曰阴雨既至,而后彻桑土,则伊尹、周公、孙武、穰苴亦不能为矣。虽然,天下之事有本根,有枝叶。如臣前之所陈者,皆枝叶而已,所谓本根,臣请诵之。臣尝读《三国志》,见杜恕上疏于魏明帝,臣以为深有当于人心者。如曰:「陛下忧劳万机,或亲灯火,而庶事不康」。又曰:「今朝臣不自以为不能,以陛下为不任也;不自以为不知,以陛下为不问也」。又曰:「每有军事,诏书常曰:谁当忧此者耶?吾当自忧尔」。又曰:「知其不尽力也,而代之忧其职;知其不能也,而教之治其事」。恕之意,盖谓人主不可以自用,而人臣之不忠者,幸于人主之自用;人臣不可以不任责,而人臣之无能者,患于己之任责。细故小物而人主自用,人臣不任责,犹未害也,至于军事,而犹曰「谁当忧此,吾当自忧」,今日之事,将无类此?臣闻之《易》曰,乾为君。乾之道,何道也?代有终者,坤也。行水火山泽雷风之用者,六子也。乾何为哉?君道亦然。故孔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自尧舜至于文武,罔不行此道;自六经至于《语》《孟》,罔不讲此言。惟汉之晁错,以为不然尔。其说曰:「人主不可以不知术数」。夫以孝景恭俭之资,去成、康不能以寸,然德减于孝文,变生于七国,错实误之也。陛下之圣,舍己如舜,从谏如汤,毋我如孔子,无可无不可如汉高帝,而太平未致,中兴未闻,夷狄寇雠若未有以备之者,得无有如晁错者惑圣听而误圣心者乎?传曰:「木水有本源」。陛下圣学高明,惟思其所以本源者。臣昧死上愚言,惟陛下财择。臣一介小臣,不胜愚忠,冒犯天威,罪在不赦。臣无任惶惧战剽之至。臣万里昧死百拜!
旱暵应诏上疏(淳熙丁未七月十三日上)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二九○、《诚斋集》卷六二、《历代名臣奏议》卷三○七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臣伏准今月八日尚书省劄子,七月七日三省同奉圣旨:政事不修,旱暵为虐,可令侍从、台谏、两省、卿监、郎官、馆职疏陈阙失及当今急务,无有所隐。臣仰惟圣主在上,德政溥博,和气昭格,频年告丰。乃五月以来,上天不雨,圣心焦然,不遑朝夕,亲御法驾,祷于群望,至恻怛也。而亢阳为戾,时雨未应。诞布明诏,畴咨在廷。臣职在宰掾,列在卿监,无以报国,惟有尽言。然臣久不闻圣世求言之诏,而骤当圣主下询之勤,窃喜忧民之意,足以转灾而为祥。又窃叹求言之诏,无乃似迟而犹隘也?旱及两月,然后求言,不曰迟乎?上自侍从,下止馆职,不曰隘乎?臣请为陛下历言致旱之由,然后精讲备旱之策。臣闻天地之气,与人之气贯通而为一者也。是气也,常通而不隔,则为丰穰,为治安;一有隔而不通,则为水旱,为危乱。今岁之所以旱者,何也?是必有隔而不通者也。《易》曰:「天道下济而光明,地道卑而上行」。《记》曰:「天气下降,地气上腾」。皆言天地之气相为升降,然后相为贯通也。今也阳亢于上而不下济,阴伏于下而不上行,是必有戾气隔于其间也。然则孰为戾气?斯民叹息之声,此至微也,而足以闻于皇天;斯民愁恨之念,此至隐也,而足以达于上帝。此戾气之所从生,而天地之气所从隔也。爱民如陛下,忧民如陛下,而安得愁恨叹息之事哉?盖上泽不下流,下情不上通而已矣。何谓上泽之不下流?上有薄赋歛之君,而民不受其实惠;上有省刑罚之君,而民不被其深仁。此臣所谓上泽之不下流也。何谓下情之不上通?陛下之耳目内寄之于台谏,而台谏之情有所不尽达;外寄之于监司,而监司之情有所不尽闻。此臣所谓下情之不上通也。臣请先言民不受实惠之说。陛下之于民,田租之课所蠲者不知其几,酒税之课所蠲者不知其几,茶盐之课所蠲者不知其几,可谓上有薄赋歛之君矣。然民之不受其实惠者,何也?下之人有以隔之也。陛下蠲之,版曹督之,监司督之,州县督之,则是蠲之者言也,督之者意也,蠲之者名也,督之者实也。言不掩意,实不盖名,是罔民也。或曰:「此经常之费也,不可得而蠲也」。若曰经常之费不可得而蠲乎,真宗之世,尝因蠲民之赋,而出内藏之钱以赐三司,以代所蠲矣,大臣何不举此故事以闻于陛下也?或曰:「人主爱民,人臣爱官,故蠲之者未几,而督之者愈峻也」。且陛下之爱民,令之则必行,禁之则必止,人臣安得以爱官之故而隔陛下及民之惠也?或曰:「沈复之为秀州,盖尝以献羡馀而进,自此而得枢密矣。钱良臣之为总领,盖尝以巧聚歛而进,自此而至参政矣。上之人设大官以诱之,故下之聚歛者奔而趋之」。臣窃以为不然。陛下之用二臣,或以其寸长,或以其一能也,岂以其献羡馀、巧聚歛而用之哉!虽然,《诗》不云乎:「人之多言,又可畏也」。愿陛下谨其用人之端,而勿启其爱官之源,庶乎斯民蒙陛下之实惠也。臣故曰「上有薄赋歛之君,而下不受其实惠」者,此也。臣请次言民不被深仁之说。陛下迩者御殿虑囚,多从末减,非不钦恤;又推之于京畿辅郡,罔不末减,非不钦恤;又推之于天下郡县,罔不末减,非不钦恤,可谓上有省刑罚之君矣。然民之不被其深仁者,何也?或曰:「京畿县令之狱,非有讼也,逻者兴之也。左帑监官之狱,亦非有讼也,逻者兴之也。淮商郑𩃎之狱,亦非有讼也,中人兴之也」。且夫京畿县令之罪,信有罪矣,恕之不可也。左帑监临之官信有罪矣,恕之不可也。然下无吏民之讼,上无官长之劾,而逻者兴之则不可也。天下之事,惟公可以服人,惟正可以治人,所谓逻者,岂尽公正乎哉!周之监谤,秦之偶语,其端甚微,其祸甚大,皆此曹为之也,宜其人之不服也。至于郑𩃎之狱,其有罪无罪,臣不得而知也。但闻其发于中人邓邓之请,人已不服矣。幸而陛下付之于淮西之监司,方有开者鞠之,果以无罪告。陛下赫然震怒,贬邓邓之秩,此齐威王烹左右者之举也,人已大服矣。今又有贵戚近习曰:「郑兴裔者为淮西之帅,再欲实郑𩃎之罪,以快中人之愤,以结中人之援,诏下再鞠,中外凛凛也」。迩日复闻郑𩃎者诣登闻而乞付廷尉矣,此盖恃陛下之明,而自归于君父。然今之所谓廷尉者,其如张释之乎?其如徐有功乎?其能不谄附中人而昭洗无罪乎?中外凛凛也。汉党锢之狱,唐甘露之祸,皆此曹为之也,可不杜其渐乎?臣故曰「上有省刑罚之君,而下不被其深仁」者,此也。臣请复言台谏之情有不尽达之说。臣窃见台臣蒋继周言及军中鞭死二妇之事,其一军妇也,其一民妇也。既而又闻继周以言事失实求罢所职。使其果以军妇为民妇,是失实也,然台谏言事,许以风闻,此祖宗之法,所以防奸雄隐伏不测之变也。既曰「风闻」,则岂能事事尽实也哉!今也以言一事失实而遽罢台职,万一他日有意外不测之奸,欲言则无其迹,不言则养其患,而台谏之臣惩于失实之罪,是岂可不为寒心哉!且言一军妇而失实,其罪微矣,未至于罢职也。罪不至于罢职而遽罢之,中外相顾,或曰继周以触天威而罢也,或曰继周以言近习而罢也,或曰继周以击权贵而罢也。是三说者,初无是事也,而天下不可以户晓也。无是事而有是说,皆非所以章陛下之圣德,而适以损圣德,非所以重天朝之国体,而适以伤国体。陛下受其名,继周受其荣也。继周受其荣,亦继周受其屈也,陛下岂得而知之乎?臣故曰「台臣为陛下之耳目,而台臣之情有不尽达」者,此也。臣请复言监司之情有不尽闻之说。臣窃见浙东监司朱熹,以言台州守臣唐仲友而畀祠禄,至今六年,朝廷藐然不省,亦废然不用,天下屈之。或曰:「熹之经学上祖孔孟,下师程颢、程颐,举而用之,必有可观」。臣未论也。或曰:「熹之才气大用之则应变,小用之则拨烦。置之散地,深有可惜」。臣亦未论也。臣独怪熹以监司而劾郡守,郡守废而不用,监司亦废而不用。以郡守为是乎,犹当伸监司以养其直也,不当废监司也;以监司为是乎,则当废郡守矣。今也熹与仲友两废而两不用,臣不知此为赏耶,为罚耶?使仲友而无罪,仲友何不请诣廷尉以辨之?使熹而举按之不实,朝廷何不声熹之罪以罚之,何直为此愦愦也?况于细民之冤而求白乎?臣故曰「监司为陛下之耳目,而监司之情有不尽闻」者,此也。由前之二说而推之,则上泽之不下流者非一端;由后之二说而推之,则下情之不上通者非一事。亦姑举臣之所知者而已,抑又有可言者。臣闻能节用而后能爱人,能不伤财而后能不害民。故韩昭侯爱一敝裤以待有功,非爱敝裤也,一丝一缕皆自寒女出也。小民丝粟十百之逋,官捕而笞之系之,鞭血流地,陛下不得而见也,号呼彻天,陛下不得而闻也。然则财之在官者,岂可妄用哉!如往岁之雪寒,如迩日之火灾,陛下皆发帑廪以赐军民,谁不悦服者!至于史浩之赐金至以千计焉,夏侯恪之赐钱以买宅至以万计焉,涂之人皆曰:「此民之膏血也」。是二人者何功而得此也!弱者嫉焉,强者愤焉,此亦召戾气之一端也。臣闻圣人择狂夫之言。且狂夫者,丧心无知之人也,其言果何足取?而圣人择焉者,将以来天下之嘉言也。侧闻讲筵读《贞观政要》至于太宗之导谏而悦从,陛下慕焉;读《陆贽奏议》至于德宗耻屈于正论,陛下讥焉。人谁不恃陛下之好谏而争为狂言者?然自近年以来,如贾伟以妄言兵将而贬,自此外之小臣相戒而不敢言事矣;许知新以妄引指挥而黜,自此内之群臣相戒而不敢言事矣。是二事者必不出于陛下之意也,而中外大惑也,此亦召戾气之一端也。虽然,臣前所言者皆非其大者也。臣闻《洪范》之五事,其一曰「貌」,曰「恭」,又曰「恭作肃」,又曰「肃时雨若」。盖恭肃者,谦而不自盈、卑而不自高之谓也,即《易》之「天道下济」、《记》之「天气下降」之理也。是以为时雨之證。故尧之圣不过于允恭,舜之圣不过于温恭。商之中宗享国五十九年,而犹严恭以自度。卫之武公享寿百年,而犹作《抑》之诗以自儆,皆「肃时雨若」之理也。陛下有睿圣不世之资,无声色盘游之过,而又春秋寖高,享国愈久,阅天下之义理愈多,威德外洽而无疆埸之虞,政教内修而有屡丰之应。是以大臣仰其清光而莫望,敢于将顺而不敢于正救;台谏知其无过之可指,事于悟言而无事于拂辞。是陛下有尧舜舍己从人之圣,而群臣无禹皋予违汝弼之忠。臣恐陛下忽心之易生,而骄心之易至也,何以望「肃时雨若」之速应哉!今日之旱,天意或者以是儆陛下之心,而进陛下之德乎?成汤遇旱而祷,不在于以身为牺,而在于六事自责之一语。宣王遇旱而惧,不在于靡神不举,而在于侧身修行之一事。臣之此言闻者以为甚迂,而知之者以为甚大也。惟陛下毋忽,惟陛下毋忽!至于备旱之急务,则臣复有四说焉:曰宽州县,曰核积藏,曰信劝分之赏,曰赏救荒之官。所谓宽州县者,非宽州县也,所以宽吾民也。朝廷近时有拘催之官者,是代版曹而行督责之政也,此已失朝廷之体矣。古者钱谷之问不至庙堂,而陈平亦曰:「陛下问钱谷,当责治粟内史」。盖古之治粟内史,即今之版曹也。版曹有司也,有司峻急则朝廷或解而宽之,朝廷所以统有司也。有司急矣,朝廷复自急焉,何以解有司之急哉!是上下俱行急政也,民何堪焉!况当旱岁而督逋益急,州县将何出哉?出于旱荒之民而已。臣谓版曹逋欠之多如湖、秀之类,因此大旱而蠲之以非常之恩,可乎?拘催所逋欠之数,皆有名无实,无可催理之物,亦因此大旱而蠲之以非常之恩,可乎?所谓核积藏者,常平之粟是也。今天下常平之粟,不许他用,其法至重也。然有至重之法而无不用之实,何也?州县穷空,军人待哺,不幸而省仓无粟,则不得不支常平之粟矣,故常平之粟往往徒有其数耳。今核之者,核其盈虚多寡,而朝廷预为来岁救荒之备,不至于临时而无所错手足也。所谓信劝分之赏者,朝廷非无赏格也,常患于不信而已。如淳熙十一年吉州之旱,守臣赵师𢍰设赏以募富民。有钟其姓者,出粟万斛以输之官,州闻之朝廷,至今无一级之爵。今江西又告旱矣,来岁富民之粟肯从官司之劝分乎?此可虑也。所谓赏救荒之官者,如乾道江西之旱,赏小官者四人,如淳熙浙西之旱,并赏常平使者擢而登朝之类是也。是四说者,陛下皆尝行之矣,而臣重及之者,所以望陛下之力行也。虽然,备旱之四说抑末矣,请循其本。臣一介小臣,蒙陛下不鄙夷其愚陋,而垂清问焉。臣空臆尽言,不知忌讳,席藁私室以待天诛,干冒天威,罪当万死。臣无任皇惧屏营之至!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上寿皇论东宫参决书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二九○、《诚斋集》卷六二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十一月初七日,朝请郎、新除秘书少监兼太子侍读臣杨万里谨斋沐裁书,昧死百拜,献于皇帝陛下:臣伏见陛下自宅忧以来,圣情摧伤,至意恻怛,五十而慕同于大舜,七日不饮过于曾子。仗卫所过,憔悴形于玉色,涕泪被于天颜。臣民瞻之,无不感泣,莫能仰视。自三代以来,一人而已。汉唐以降,未之有也。及伏读今月三日诏书,令皇太子参决庶务,此尤足以见圣心尽孝之笃,执丧之专,天下之大不足以解忧,先王之礼不足以夺情也。然非常之元,黎民惧焉。今太上升遐之初,内有大丧,外有强寇,人情皇皇,未有所定,而又出此非常之举。诏下之日,国人大惊,中外相顾,讹言繁兴,不可禁止。此治乱安危之几也,臣请为陛下极言之。臣伏思诏书有「参决庶务」之语,所谓庶务者,何务也?非礼乐征伐之政、福威玉食之权乎?是政也,是权也,可以出于一而不可出于二者也。出于一则治则安则存,出于二则乱则危则亡。盖政出于一则天下之心听于一,出于二则天下之心听于二。《传》曰「国不堪二」,又曰「民无二王」。今陛下在上而又置参决,无乃国有贰乎?自古未有国贰而不危者。盖国有贰则天下向背之心必生,向背之心生则彼此之党必立,彼此之党立则谗间之言必起,谗间之言起则父子之隙必开。开者不可复合,隙者不可复全。昔赵武灵王命其子何听朝,而从旁观之;魏太武命其太子晃监国,而自将于外。既而间隙一开,四父子皆及于祸,而二国遂大乱。故夫君父在上而太子监国,此古人不幸之事也,非令典也。或曰:「贞观尝行之矣」。臣以为亦非令典也,监国不过旬日,而太子承乾卒以罪废,非承乾之罪也,太宗陷之也。岂有臣子而可使之摄行天子之事乎?或曰「天禧尝行之矣」。臣以为此亦非美事也。盖丁谓、王钦若幸真宗之近医药,而群小自相贵也,自相赐也。宰臣皆兼东宫之保傅,而赐白金者人五千两。下至三军,莫不有赐,以取悦天下之情。当时若非寇准、王曾,几生大变。今国有大丧,其费不赀,而诏书又援天禧故事以示之,小人无知,已人人有望赐之心矣。陛下空国而悦之,日亦不足矣。故夫监国之事,古之盛时无有也,本朝之盛时亦无有也,岂可创见于圣世,为后世藉口乎?或曰:「圣主欲行三年之丧,故举行监国之典。今不行监国之典,是使圣主不行三年之丧乎」?臣谓此俗儒之论也。臣闻有天子之孝,有士庶人之孝。孔子曰「一人有庆,兆民赖之」,此天子之孝也。传曰:「天子之大孝,莫若安社稷」。是亦夫子之意也。又况古者一代之治,各有一代之家法。夏不法尧舜而法禹,《书》曰「皇祖有训」是也。周不法禹汤而法文王,《诗》曰「仪刑文王」是也。若夫本朝之治,亦自有家法矣。宫中行三年之丧,而外朝听天下之政,此列圣之家法也。徽宗显仁之丧,自有绍兴之制,此光尧之家法也。今议者不使陛下循列圣之规,蹈光尧之行,以合孔子所谓「天子之孝」,而顾欲使陛下与曾闵匹夫校一行之高,立一节之苦,是非俗儒之论乎?昔英宗久不出,国人皇皇,大臣请车驾一出祈祷,于是见者大悦,国情乃安。今陛下欲徇俗儒之论,守匹夫之节,而下参决之诏,国人已皇皇矣。臣愿陛下远鉴古人国贰之祸,近念光尧王业之艰,沛然从群臣御殿之请而亲法宫之事,幡然从太子力辞之请而寝参决之诏,则可以安国人,可以示夷狄,祖宗及光尧付托之业可以有泰山之安,陛下及太子父子之亲可以无纤芥之疑矣。古人所谓转败为功,转危为安,于此在矣。惟陛下深图之。臣一介小臣,预国大议,自知言出于口,戮及于身。然使臣杀一身以利国家,臣之愿也;使臣言不用而安危有不可测,则臣虽生何益?臣冒犯天威,罪在不赦,臣谨席藁以待。臣无任惶惧战栗之至,不备。臣万里昧死百拜。
駮配飨不当疏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二九○、《诚斋集》卷六二、《南宋文范》卷一七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三月二十日,朝奉大夫、守秘书少监兼太子侍读臣杨万里谨斋沐裁书,百拜献于皇帝陛下:臣闻之王通曰:「议其尽天下之心乎」。盖尧之衢室,舜之总章,周有卿士庶民之谋,汉有博士廷臣之议,此皆王通之所谓议也。既曰议矣,则君之所可,臣必有所否,卿士之所从,庶民必有所违。君人者酌其议而择之,择其善而从之,然后下无不尽之心,上无不善之举。今者议臣建配飨功臣之议则不然,曰欺、曰专、曰私而已。先之以本朝之故事,惟翰苑得以发其议,抑不思列圣之庙有九,而庙之有配飨者八,发配飨之议者非一,而出于翰苑者止于三。且如罢王安石之配飨神庙,则司勋员外郎赵鼎之言也,请以韩忠彦配飨徽庙,则刑部尚书胡交修及中书舍人楼炤等之议也,岂尽出于翰苑哉!今举其三以自例,不顾其馀之不然,非欺乎?申之以圣谕之所及,惟一己得以定其议,非专乎?终之以止令侍从数人之附其议,使廷臣皆不得以预其议,非私乎?是说一行,自今以往,一议之出必欲有可而无否,必欲以一人之口而杜千万人之口也,何以尽天下之心乎?有可而无否,其弊必至于以水济水之喻,以一人之口而杜千万人之口,其弊必至于指鹿为马之奸,臣之所忧不特一配飨之议而已。恭惟陛下秉大公,廓至明,如天之清,如水之止,无偏如周武,毋我如仲尼,必不徇议臣一己之私说,而尽违天下之公议也。臣惟恃此,敢陈其愚,惟陛下垂听焉。臣伏见故太师忠献魏国公张浚,身兼文武之全才,心传圣贤之绝学。遭遇先皇圣神武文宪孝皇帝,擢任不次,出将入相,而浚捐躯许国,忠孝之节动天地而贯日月。武夫悍卒,孺子妇人,裔夷绝域,闻其名者皆翕然归仰,中兴以来一人而已。臣尝论其槩,以为耆德卓行、忠谏嘉谋、动为人师、言为世则者固不可胜举也,而其尤大焯著,有社稷之功者五:建炎之间,逆臣苗傅、刘正彦之变,先皇忍耻,伪赦之出,四方惊惑,然莫有敢诵言讨之者。惟浚兴平江之师,内则倡率韩世忠、张俊以为之用,外则结约吕颐浩、刘光世以为之助,不崇朝而建复辟之勋。首复辟者谁欤?浚也。此其有社稷之大功者一也。绍兴之间,浚初拜右相,未皇他议,首上封章,请建储嗣。入谢之日,继以面陈,而先皇嘉纳。虽先皇选建之公,宗社灵长之福,上天眷顾之命,历数有归在于陛下,然发此议者,绍兴五年八月十五日也。发大议者谁欤?浚也。此其有社稷之大功者二也。先是,大将范琼来赴行在,挟其兵众,居然悖傲,不复有人臣之礼,肆然邀求,且乞贷苗、刘之党。浚召琼至都堂,数其罪状,缚置廷尉,论抵之死而优抚其军,从容指麾,释兵听命,分隶他将,无敢哗者,然后国法以正,纪纲以张。强臣悍将,始知有朝廷之尊。立国之基,实肇于此。立国基者谁欤?浚也。此其有社稷之大功者三也。浚之守蜀,备禦既固,虏至辄败。大酋粘罕病笃,召诸将谓曰:「吾自入中国,未有敢婴吾锋者,独张枢密与我敌。我在犹不敢取蜀,尔曹宜息此意,姑务自保而已」。兀术出而怒曰:「是谓我不能耶」!粘罕既死,兀术来寇,浚令吴玠、吴璘大破之,俘获万计。兀术仅以身免,髡𩮜须髯而遁。自虏入中原,其败衄未尝有此也。我是以有和尚原之捷,虏自是不敢窥蜀矣。浚之出蜀而归也,复荐吴玠等九人将帅之才,后皆获其用,至今朝廷无西顾之忧。全蜀安而后中国安,安蜀者谁欤?浚也。此其有社稷之大功者四也。浚之贬福州也,刘麟乘此引兀术之兵,数路入寇。先皇即日召浚,浚亦即日就道。既至江上,兀术闻之曰:「闻张枢密贬岭外,何得已在此」?未几宵遁。先皇之幸建康也,刘猊挟虏众来寇,时相臣赵鼎、枢密折彦质皆欲退淮上之师,为保江之计。浚力争,以为收兵渡江则无淮南,而长江之险与虏共矣。先皇决策从浚,我是以有藕塘之捷,自此两淮始可立矣。两淮定而后中国定,定淮者谁欤?浚也。此其有社稷之大功者五也。盖浚之用心,以尧舜致君之道为己任,以《春秋》复雠之义为己责,以文武境土未复之业为己忧。其论谏本仁义似陆贽,其荐进人才似邓禹,其奋不顾身、敢任大事似寇准,其志在灭贼、死而后已似诸葛亮。孟子曰:「有社稷臣者,以安社稷为悦者也」。浚有焉。今先皇行且祔庙,方议配飨之臣,非有社稷之大功者,其谁实宜之?臣谓有社稷之大功、宜配飨于新庙者,莫如浚也。且陛下赐浚谥「忠献」,制辞有曰:「虑国忘家曰忠,献可赞否曰献」。又曰:「若赵普平定四方,若韩琦弼亮四世,虽成功之不一,要易地以皆然」。训辞具存,昭若日星。盖普则配飨太祖之庙,琦亦配飨英宗之廷。陛下以此比浚,则今日配飨新庙者,舍浚而谁哉!而议臣怀私,故欲黜浚而不录,以沮天下忠臣义士之气,公议甚愤而不平也。且议臣以复辟之功为重乎,浚倡之,吕颐浩和之,张俊、韩世忠禀而行之。今录其同功者三人,而黜其元功者一人,可乎?且议臣以建储之功为重乎,赵鼎言之,浚亦言之,今录其一,黜其一,可乎?至于固长淮以保江,守全蜀以保吴楚,则浚一人而已矣,此又非诸将所敢望者。臣故曰「配飨新庙者舍浚而谁哉」。或谓浚尝为隆兴之相矣,非没于绍兴之年也。臣以为不然。赵普尝相太宗矣,而配飨太祖之庙;韩琦、曾公亮尝相神宗矣,而配飨英宗之廷。然则浚之宜配新庙,又何疑焉!昔唐以苗晋卿配肃宗而遗裴冕,苏氏駮之,当时竟行其说,裴冕得以复收。臣虽学术浅陋,窃有志焉。又况议元和配飨之臣,则令尚书省御史台四品以上、两省五品以上同议焉,议会昌配食之礼,则出于宗正少卿李从易所奏焉,岂翰苑之臣所得而专哉!盖专则有弊,众则无私故也。臣愿陛下遵中兴之典,酌李唐之制,断自圣衷,照破私议,以臣所駮之章询之大臣,下之礼官博士,令与台谏两省侍从及在廷之臣杂议其事,如苏轼论配飨必都省集议者,而陛下择其中。录元勋于既黜,释公议于既郁,可以伸屈抑,可以决壅蔽,可以尽天下之心,可以为忠义之劝。一举而众美具,诚非小补。冒渎天听,无任惶惧屏营之至,不备。臣万里昧死百拜。
〔贴黄〕奏为议臣挟私论新庙配飨功臣,独黜张浚,不合公议。乞如苏轼论配飨事,谓祖宗所不敢专,必命都省集议。如有可采,乞赐睿览,付外施行,伏候敕旨。
上皇太子书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二九○、《诚斋集》卷六二、《鹤林玉露》卷六、《宋元通鉴》卷八九
某伏读今月初三日诏书,令殿下参决庶务。此主上圣孝之至,哀痛之极,无聊不平之深而为此举,出此言也。然诏音一下,国人大惊。盖太上升遐之初,外有大敌,内有大丧,天下皇皇,人情靡宁,而复见此非常可骇之事,安得而不惊?而况殿下骤承君父甚异之诏,亦安得而不惊乎?某闻国不堪贰,君不可以代匮,在《易》之《乾》九四一爻,先儒以为此太子之位也。九四之位,近九五君位者也。位近者,其势逼,势逼者,其道危。故圣人戒之曰:「或跃在渊,无咎」。「或」之者,疑之也。疑之者,未可以跃之谓也。未可以跃,故宜在渊。渊之为言静也,静则无咎,动则有咎矣。今殿下于此必有以处之矣,必不忍怵于君父哀痛之辞,迫于君父威命之重而奉承之不暇也。不然,是国有贰而君可代匮也,岂九四在渊之义哉!天下之职皆可共理,惟人主之职,非可共理之物也。何也?天无二日,民无二王。惟其无二王,故合万姓百官而宗一人。今圣主在上而复有监国,无乃近于二王乎?于此使万姓百官之心,宗一人乎,宗二人乎?自古及今,未有天下之心宗父子二人而不危者。盖天下之心宗乎二人,则向背之心生,向背之心生则彼此之党立,彼此之党立则谗间之言必起,谗间之言起则父子之隙必开,开者不可复合,隙者不可复全,此古今之大忧也。主上之圣,殿下之贤,必无是也。然古人已往之事,有不可不虑者。殿下独不见魏太武、太子晃父子之事乎?其初亦曰监国也,既而父子之隙一开,其祸有不忍言者。某侍讲堂,读《通鉴》至此,尝慨叹,反覆为殿下讲之矣。夫魏太武以自将出师于外,而置监国于内,犹有说也,然其祸尚如此,今而置监国,此何说哉!且词臣代言,引贞观、天禧之故事,皆非美事也。殿下何不令宫吏检贞观之事为何事,天禧之时为何时而熟观之乎?尝观古人一履危机,悔之何及!与其悔之而无及,孰若辞之而不居乎?某愿殿下三辞五辞十辞百辞,而必不居也。如此则可以安殿下之子职,可以增殿下之仁孝,上可以解天颜之戚,下可以慰天下之望,实宗社之福,生民之福,主上及殿下父子万世无疆之福也。昔者子从父之命,孔子不以为孝,非欲其不从父命也,盖从其所可从而不从其所不可从也。惟殿下勿谋于人,勿惑于多言,勿迫于君父之威命,断然决之于心而力行之。某不胜惶惧恳切愿望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