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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张文定公书 北宋 · 苏洵
出处:全宋文卷九二○、《成都文类》卷二一 创作地点:四川省眉山市
窃以士之进拜于王公贵人之前者,未始不以颂美而求悦,未始不以诉穷而求哀。夫颂美而谓人悦之,诉穷而谓人哀之,浅之为丈夫也。闻其颂美而悦,闻其诉穷而哀。亦浅之为丈夫也。今洵将以不肖之身慁明公,其将何辞以叩明公之知哉?曰明公之美不胜颂也,洵不颂也;洵之穷不足诉也,洵不诉也。今有人焉,文为天下师,行为天下表,才为天下宗,言为天下法,天下其曰斯人何如人也?后世其曰斯人何如人也?区区而颂其美,是天高海广之论,无益之甚也。故曰明公之美不胜颂也,洵不颂也。洵饥焉而天下不皆饥,洵寒焉而天下不皆寒,洵何恤哉?故曰洵之穷不足诉也。然则卒无说乎?曰何遽无也。先民有言曰:「貌言华也,至言实也,苦言药也,甘言疾也」。夫以貌言、甘言悦人者,是以不贤人期人也;以至言、苦言悦人者,是以贤人期人也。明公柅车之初,洵访诸官吏胥史,皆曰明公严而明;访之布衣儒生,皆曰明公恭而有礼;访诸闾里编户,皆曰明公廉而仁;访诸军旅士伍,皆曰明公威而有信。夫官吏、胥史、布衣、儒生、闾里、编户、军旅、士伍之知明公也固不尽,其已如是矣,洵其可不以贤人期明公,而悦之以至言、苦言邪?昔者皋陶戒舜曰:「兢兢业业,一日二日万几」。贾谊说汉文帝曰:「当今之势,如抱火厝之积薪之下而寝其上,火未及然」。此言忧惧之甚也。夫舜,圣主也,天下至治之时也;汉文,贤君也,亦天下至治之时也;而二臣犹以忧惧之言闻之,然则不忧惧而能有立者鲜矣。今之人皆曰:「器大者不忧,量广者不惧,忧与惧者庸妄人耳」。夫庸妄人之忧惧,非洵所云也。洵所云者圣贤之忧惧也,忧而思所以谋之,惧而思所以安之也。今明公坐大宇下,望之如神人,僚佐胥史趋走汗慄,宾客之请见者皆俯伛曲拳而后入。如是,谁敢以忧惧之言闻诸明公者?虽然,洵敢言之。夫蜀之境,壤狭而民夥,虽号富庶,然亦贫匮者众矣,是以一挠之,则不堪命者十数年,故其人多怨而易动。里巷小民亦尝历评镇蜀者,自吕公而下,曰某公仁、某公明,某公贪,某公暴。仁、明、贪、暴之名,百世不磨,此贤人君子之所畏也,惟明公以此思惧。编籍之中不能无凶民,军伍之中不能无悍卒。西南徼外,杂虏棋布星列。总而言之,其众近数千万,御得其道,则敛足屏气,皆吾臣,皆吾妾;御失其道,则圜视而起,皆吾雠,皆吾敌。此贤人君子之所尤畏者也,惟明公以此思忧。惧则思所以安之,忧则思所以谋之,非不忽草茅贫贱之言不能也。洵草茅贫贱者也,愚朴自负,不识忌讳,惟知天下之事有不便民者,辄抗言之。言之不足以快愤懑,奋笔而书之。近所著《机策》一篇,《权书》十篇,凡二万言。虽不知王公大人可以当其意否,而自谓尽古今之利害,复皆易行而非迂阔浮诞之言也。今录而献明公,明公择而行之。兹外复有一说,太祖既受孟昶降,念所以镇蜀者,遂辍吕公于台铉之间而任焉。今明公才烈勋业入为宰相,佐天子调阴阳、正百官已晚矣,而犹数千里尹蜀者,吾皇之心亦太祖之心邪?吁,吾皇之急贤,则明公之归朝有不期岁矣。惟明公早夜汲汲以思其谋,无使措置未备,而传召东至,则蜀民数百年之幸也。
衡州石鼓山诸葛忠武侯祠记 南宋 · 张栻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四○、《南轩集》卷一○、《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一○五、《永乐大典》卷八六四八、嘉庆《衡阳县志》卷三八
自五伯功利之说兴,谋国者不知先王仁义之为贵,而竞于末途,秦遂以势力得天下,然亦遂以亡。汉高帝起布衣,一时豪杰翕然从之,而其所以建立基本,卒灭项氏者,乃三老董公仁不以勇、义不以力之说也。相传四百馀年,而曹氏篡汉。诸葛忠武侯当此时,间关百为,左右昭烈父子,立国于蜀,明讨贼之义,不以强弱利害二其心,盖凛凛乎三代之佐也。侯之言曰「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又曰「臣鞠躬尽力,死而后已,至于成败利钝,非臣之明所能逆睹」。嗟乎!诵味斯言,则侯之心可见矣。虽不幸功业未究,中道而殒,然其扶皇极,正人心,挽回先王仁义之风,垂之万世,与日月同其光明可也。夫有天地则有三纲,中国之所以异于夷狄,人类之所以别于庶物者,以是故耳。若汩于利害之中,而忘夫天理之正,则虽有天下不能一朝居,此侯所以不敢斯须而忘讨贼之义,尽其心力,至死不悔者也。方天下云扰之初,侯独高卧。昭烈以帝室之胄,三顾其庐而后起从之,则夫出处之际,固已有大过人者。其治国,立经陈纪,而不为近图;其用兵,正义明律,而不以诡计。凡其所为,悉本大公,曾无纤毫姑息之意,类皆非后世所可及。至读其将没自表之辞,则知天下之物欲举不足以动之,所养者深,则所发者大,理固然也。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若侯者其所谓弘且毅者欤!孟子曰「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若侯者,所谓大丈夫非耶?侯既没,蜀人追思,时节祭于道。后主用廷臣之议,立庙沔阳,使得申其敬。去今千有馀岁,蜀汉间往往有祠,奉祀不替,侯之泽在人者深矣。衡州石鼓山旧亦有祠。按《蜀志》,昭烈牧荆州时,侯以军师中郎将驻临蒸,督零陵、桂阳、长沙三郡,调赋以供军实。临蒸,今衡阳县是也。蒸水出县境,径石鼓山之左,会于湘江,则其庙食于此固宜。考昌黎韩愈及刺史蒋防诗碑,祠之立其来远矣。宋乾道戊子之岁,湖南路提举常平范君成象始以图志搜访旧迹,得废宇于榛莽中。乃率提点刑狱郑君思恭、知衡州赵君公迈,乃徙于高明而一新之,移书俾某为记。某谓侯之名不待祠而显,而侯之心亦不待记而明。然而仁贤昔时经履之地,山川草木光采犹在,表而出之,以诏来世,使见闻者竦然知所敬仰师慕,当道术衰微之际,其为益盖非浅也。惟某不敏,不足以推本侯胸中所存万一,是则愧且惧焉耳。
荀彧论 宋 · 杨时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九○、《杨龟山先生集》卷九、《十先生奥论注》后集卷九
厉王流彘,周、召二公共和为政,延及宣王,卒有中兴之功,天下之存亡,岂不以其人哉!当桓灵之衰,其祸未甚于流彘也;董卓之乱,天之未厌汉德,岂有异于共和之时乎?而议者谓曹公非取天下于汉,其说非也。方曹公以强忍之资,因乱假义,挟主威以令诸侯,其包藏祸心,天下庸人知之矣。而荀彧间关河冀,择其所归,卒从曹氏,志欲扶义奋谋,以舒倒悬之急。迹其行事,可谓勇智兼人矣,乃独不知曹氏之无君乎?其拒董昭之议何也?夫岂诚有忠贞之节欤?抑以晚节盖之欤?由前则不智,由后则不忠,不智不忠,而求免于乱臣,宜乎其难矣。呜呼,荀彧安得无罪欤!观其临大谋,操弄强敌于股掌之间,辅成曹氏霸业;至其威加海内,下陵上逼,乃欲潜杜其不轨,是犹狂澜溃堤,以成滔天之势,而后徐以一苇障之,尚可得乎?而范晔犹谓彧有杀身成仁之美,吾不知其说也。
送张子立龙图知凤翔(靖) 北宋 · 冯山
押词韵第六部
公家济水源,爱蜀如蜀人(原作□性爱蜀人,据《永乐大典》卷一○九九九改,宜秋馆本作平生爱蜀人,清钞本作遗爱巴蜀人)。
公凡五入蜀,东峡西峨岷。
门生变交游,故旧成姻亲。
蜀味皆吾餐,蜀音即吾民。
潼川最后至,既至情亦均。
恶不待公刑,善不须公仁。
雍容如一家,笑语闻四邻。
山时参公府,垩鼻看斧斤。
举动出至诚,悠久疑为神。
诏书西出关,马首北向秦。
迟行客辞家,拥别儿恋亲。
公归且大用,顾蜀还无因。
风收弥勒花,雨压长平尘。
滑台为公寿,公饮不过唇。
乐我奉公欢,荣虞(宜秋馆本作虞荣)适兹辰。
物色莽牢落,人情浩酸辛。
已辞尚可听,少驻双车轮。
和子仪巡捕蝗 北宋 · 黄庶
押词韵第六部
天子辍霖雨,兹来泽东民。
威声先公至,暴攘客四邻。
下车坐无事,惩劝裨秋春。
物价以日减,囷仓饱新陈。
俗愚其何知,蝗来遏公仁。
所至不为灾,群飞乱烟云。
公虑种(自注:上声。)吾土,且为沴气根。
计丁立捕法,官行劳(自注:去声。)其勤。
老幼千里眉,朝蹙夕已伸。
我知公之德,由此碑齐人。
荀彧论 南宋 · 陈长方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七三、《唯室集》卷一
孔子为鲁司寇,七日而诛少正卯,尸于两观之下。圣门高弟如子贡者,犹以其鲁闻人而疑之,及孔子数以五罪,然后信焉。以子贡之贤智,而不足以知正卯之恶,则夫辨大奸于未形,察大佞于未兆,岂不难哉!汉荀彧自曹氏兴师动众,即身从之,为之画计谋虑,相与戮力,以成其功。至董昭建九锡之议,遂力沮而死。后世议者或谓其与操同恶相济,及功成事定,而邀名汉代,譬诸教盗穴墙发匮,不与同挈,欲免为盗之名。或谓其非不知操之恶,将以济时屯否,故屈节从操;及篡形逆志已彰,然后守义以死。二者皆非知彧者,故誉之或过其实,毁之或损其真。夫曹操之反覆谲诈,济以奸雄之才,其所为皆问牛知马,语东意西,不易测识,岂下于少正卯哉?当是时也,世无孔子,孰能知之?及其代异时移,奸贼之心乃始彰著。荀彧信其为奖王室,故辅之以有为,拳拳然勉之以迎献帝,故其言曰:「自天子蒙尘,将军首倡义兵,虽禦外难,乃心无不在王室。今东京榛芜,义士有存本之思,兆人有怀旧之感,诚因此时奉主上以从人望,大顺也」。观此,则彧岂知曹操者乎?及其功高权重,移鼎问鹿之迹既见,然后死之尔。苟有心辅操于为恶,及事成,先死以邀虚名,岂人之情哉?若谓知操之恶,从之以救时,死之以明义,则操之篡夺天下,是彧知而助之,罪又大矣。此愚所谓誉之或过其实,毁之或损其真也。如彧之于操,特始则不能知,知已不可救,故愤懑饮药而死尔。使其识足以济其才,安有是哉?而贤如子贡,犹不足以知少正卯,则荀彧见欺于曹操,盖不足怪也。孔子曰:「不逆诈,不亿不信,抑亦先觉者,是贤乎」!既不逆诈,不亿不信,而以先觉为贤,则夫先觉果以何道而致之乎?此有志之士所当致疑以思,致思以得,庶乎不失身失节于大奸大佞,而与彧同科矣。
集雅诗二十首 其十八 范仲淹 明末清初 · 郭之奇
押尤韵
希文做秀才时,便以天下为己任,乐以天下,忧以天下,《岳阳》一记,披襟而写照矣。晏殊知宣州,首延之以教生徒,荐为秘阁较理。未几,以请太后还政,出判河中。既为司谏,以伏阁争废后,被谪权知开封。又以上《百官图》忤夷简,落职。公之忠直,自此而名满天下。及其经略陜西,敌人相戒曰:“小范老子腹中有数万甲兵。”环庆诸羌呼“龙图老子”。既而秉钧柄政,更定三法。磨勘、荫子与科举也。条上十事。明黜陟,抑侥倖,精贡举,择长官,均公田,厚农桑,修武备,推恩信,重命令,减徭役。日夜孜孜,思致太平。独以裁削倖滥之故,谤毁横生。当国无几,莫遂先忧后乐之志。嗟夫!一范临军而一方瞻破,一笔勾簿而一路哭收。非具文武之全猷,蕴弘毅之远略者,而能之乎?先儒谓“本朝人物,当以仲淹为第一”,又曰“文正佐宋,皆圣贤事业”,知言哉!所用未售所学,宜其见惜于海内,兴慕于后世,岂惟二州之民与所属诸羌其生祠像、其死哀号哉!史称公性至孝,乐施与。方贵显时,置义庄以赡宗族。公仁覆天下,而施繇亲始。厥子忠宣,继称硕辅。所云尝先天下而忧,不负圣人之学。先臣所以教子,微臣资以事君。公之源渐为不诬,天之报施为不爽矣!
终能为己任,以先天下忧。
始知真重远,果属圣贤俦。
王道无偏驳,时心多怨雠。
岂烦众雕琢,而作庙堂球。
西儆来宵旰,公乃奋英猷。
军中得老子,胸甲满延州。
从兹天眷渥,十事靡中留。
期月行三法,千年叹一流。
绍兴重修龙堂记 南宋 · 郑漻
出处:全宋文卷四○八九、嘉靖《江阴县志》卷八
龙于万灵中为物最神而殊异。天飞□潜,利泽(缺四十二字)丽而岁不绝。故水则祷晴,旱则请雨,恃以死生,奚翅命重。去江阴军治俭十里,盘纡长阪,突兀而成山,雅号由里俗相邮传,而不知其所谓。巅有龙渊流衍,及麓洼坳,蓄渟清泠,谋自吸焉不竭。除坛在旁,常为水旱请祷地。天圣甲子,太守国博范侯宗古,始庙而绘之,答况施也。语在邑尉陈圭记。后一百十有八载,今太守宗丞富公剖符之明年,遭时亢阳,惴惴闵雨。背秋冬,涉春夏,沟浍无濡,风日有损,舟胶于河,麦萎于陇,耕夫馌妇,野于间而室于泣,如逼水火,缓必焦没。环千里之内,黎庶无人色。公仁著于心目,忧浮于面颜,梵宫神祠,靡不宗举。应虽感诚,犹靳沾足。乃四月壬申,小队破晓出郊,偕其副,往躬蒇事于庙,酌醴置辞,泪迸杯案。瓶渊水以归,旌旗先驱,少吏耆老道释郊迎,置于寿圣院法筵中。日未下昃,阴云四垂,雨毛掠面,通昔郁蒸若。翼日癸酉,霏霏祁祁,日光不漏。入夜,滂濞檐溜,如淙琤落涧。越三日,一求如初。入夜,亦如初。赤地荷润,眢井涌泉,魃虐乌骄,景休迹息,千里忻忻然,起死人而肉白骨。越六日庚辰,遣吏复水。公德之,兴言曰:「龙哉龙哉!为灵亦昭哉」!顾庙貌曼漶,寒陵暑烁,樵伧牧孺戏侮于其间,非所以妥神灵而揭民虔也。乃挥公帑馀钱伍万,属吏一新。阅月庙成,吏告讫工,易绘为像,不侈不啬,轮奂丹雘,遐瞩增明。环山面势,水木知威,繄神其克飨于无穷。是役也,费不伤于公,歛不及于下,动颐咄嗟,而使民永有告病求福之所,则公之为政,可谓敢于急人而悃愊无华矣。漻也掌教泮林,歆艳奇段。虽怪与神孔子所不语,而舞雩祭禜,载在礼经,兹庸可墨墨!爰索本剽,而系以诗,使斯民得岁时合赋,以侑祀焉。其诗曰:龙德蟠际,在虫莫知。实尸雨霖,鞭雷摇帜。蠢蠢生齿,腹饥谋食。四时罔避,力穑艺稷。耕深耰疾,人不胜天。云烝雾滃,赖龙以全。兹山由里名澄江,奫沦崒嵂龙之汪。飞液遇坎堪滥觞、荆扉挹啖逾蔗浆。焦上石裂暍欲僵,捧罂膏流收丰穰。天漏资车翻手强,扫氛駮翳开扶桑。郑公庆馀森圭璋,使君成民神且康。报功新庙益炽昌,龙兮无专白云乡。
祭应卿文 宋 · 孔平仲
出处:全宋文卷二二七五、《永乐大典》卷一四○五四
惟公仁施于亲戚,谊著于友朋。刚方诚厚,谦畏廉洁。日止一食,家无媵侍。耳目聪明,筋力如壮。而又利害不婴其心,喜愠不形于色。兼是数者,皆宜享年。出守章江,曾未半岁。从容宴语,奄至大故。此物理之不可晓,而出于人意之不图。闻讣骇怛,血涕如雨。向者先人不幸,实在京师。变起仓卒,谁告谁托。公临其丧,日或三四。亲视匠事,手加朝服。慰老恤幼,祭馈哭泣。使子弟为之,亦不过此。是时诸孤在外,独某先归,故知公尤详。以此恩勤,宜如何报!及公丧背,宜何为心。而又方缠重忧,近以大事。山川阻脩,情理莫展。其为痛恨,又何可言。此身未死,粗立于世。苟有可以尽其义,以复公德,其敢有爱?公灵如在,当鉴此怀。驰奠以文,哀无次序。
荀彧论 北宋 · 崔鶠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七九、《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一
史载董昭欲进曹操九锡备物,彧沮止之,坐此以逼死。曰,是不然。昔齐桓、晋文率天下诸侯以尊周而得罪于圣人,盖挟天子以令诸侯耳,其实欲以天下自□者。汉之方乱也,孔融知曹操心窥汉鼎。及其后屠覆忠良,天下举知其心。而彧以为不知,可乎?然则何以死?以智。何则?彧之自袁归操也,操与语,大喜,谓吾子房。呜呼!吾读之至此,未尝不骇其言而知操遂将杀之。又怪彧抱天下之奇才,恬以不悟。三国之间,刘备最号长者,不为猜防。及闻彧曰「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则愕然为之失匙箸。杨脩知鸡肋之喻,操惮而杀之。至彧平定徐,发迁之,袁绍之败,请先河朔,后两京,南临楚郢,此其智孰与抗之?操不即杀者,恃之以济也。大势已定,无所事彧,此所以决意杀之而不悔。盖惟天下之愚者,可以智胜也。智者不可以智胜,以智胜愚,如以石投卵也,愚者靡矣。以智胜智,其智相持。然则成功不可以速收,胜负不敢以计必。惟天下之奸雄以愚饵智,智者甘之而愚胜矣。操固以愚饵彧,彧以智自名而弗拒,是足以杀其身而已矣。且以越勾践之贤,汉高祖之宽仁大度,而大夫种被诛,韩、彭等连颈就戮。独范蠡、张良为先见,而蠡翻然去,视功名弊屣然;良自言多病,绝谷修长生术,冀以脱祸;况其狙诈险贼如操者。呜呼!龟能七十二钻无遗策,而不能避刳肠之患,其彧之谓与。悲夫!
朝奉郎守尚书虞部郎中上轻车都尉赐绯鱼袋曾府君墓志铭 北宋 · 强至
出处:全宋文卷一四五五、《祠部集》卷三五
曾氏得姓最远,其族散在四方,未闻有显者。由泉州晋江之曾,讳某,始以文学取进士高第。久之,脩撰集贤殿。复有子,今丞相仆射、兖国公能世科第,既贵,得追赠三代,故自曾大父讳某,逮脩撰,累至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又命豫、楚二国以公其祖、父。于是曾氏遂大显。公讳公望,字武仲,丞相之弟,楚国公第五子。用父任补太庙斋郎。尝一试进士不中,曰:「安能事此求合耶」?遂勉调州县。后数年,主明之鄞县簿。是时朝廷用兵西方,诏举材吏可为县令关中者,或荐公可任,即拜卫尉寺丞,知华之渭南县。由寺丞八迁至虞部郎中,由渭南历佥书宁海、奉国两军节度观察判官事。去持楚国太夫人丧,服除,知舒州桐城,改苏州吴江县,知忠州,通判江州,迁光州以卒。公囊蓄智虑,视天下事无难者,仅缕出罅见,措之行事,人固以为不可及。渭南豪家置硙以擅水利,岁旱,一勺不以与人。公至,即破硙渠水,使得与众共,凡溉民田千顷。杭州江堤坏,水势极悍,一州恐,当立办堤役。诸从事莫可与者,太守以属公,即白下诸县调丁夫,至则富阳人欲亡役撼众。公钩得唱者,捽致之罪,众惧且力,堤亟成,有诏褒谕。忠州民负官盐十七万,有破产不足以偿者,或负者死,至子孙犹偿不释,公奏罢之。仁宗朝宽恤诸道民力,遣公江西,多称上旨。治平二年,淮、蔡饥,公适为光州,流民闻仁政,日辏其境,募富家出仓实以食之,人活数百万。煦穷恤弱,一郡视公犹父母。明年正月二十一日,以疾卒于官。凡阖封之人,与旁郡之饥民食于光者,哭数日不绝声。呜呼,公仁若此,而寿止五十七,官不过一州守,岂其命耶。其临下,气严色厉,若触之立蹈于咎,而中实宽然。以恕与人交,诚至谊笃,滋久不坏,虽甚爱物,彼挈之以去,不问。又天性强记,文字一经目,辄终身不忘。好谈前史事,历历如指掌。善刑名书,或问某事若是,法何如,曰某事应某法,闻者服其精。尝著《军政备览》二十七篇,摭诸家兵法为之说,观其方略,三军可将。凡材之可用世者,卒不一施,其可悲也已。娶朱氏,封广陵县君,兵部侍郎赠某官巽之女,静柔淑明,先公十三年卒。子男三人:孝绰,光禄寺丞;孝总,太常寺太祝;孝缊,太庙斋郎。女六人:长适某,次适卫尉寺丞王谌,次适殿中丞杜諲,馀尚幼。公之在吴江,夫人卒焉,遂葬杭州之天竺山。及公葬有日,孝绰与其仲弟迁夫人之柩自杭至,乃以某年某月某日合葬郑州新郑之某原。铭曰:
公初起家,父荫是承。中则己致,乃终有称。公在郡县,害寝利兴。豪夺尔破,众摇尔惩。释其负逋,如解急绳。哺厥饥口,数不可胜。惠于民人,义于友朋。裕其在己,霈然自增。强其在天,则莫我能。亶有馀祉,后人是膺。
汉高祖像赞 宋末元初 · 王柏
四言诗 出处:全宋文卷七八○六、《鲁斋集》卷六
世道大变,异哉汉祖!
不阶尺寸,而有天下。
三章之约,偶中时机。
董公仁义,安识精微?
祭韩国富公文 北宋 · 范纯仁
出处:全宋文卷一五六〇、《范忠宣公集》卷一一
呜呼我公,一代师臣。始终名节,玉洁金纯。策中大科,王佐之资。入掌诰命,朝夕论思。庆历西讨,师人财费。北狄骄慢,乘我之匮。命公往使,仗节专对。折其奸谋,朔陲用乂。进贰枢筦,谟谋宏远。权倖交愬,东藩是典。易帅青、淄,河北荐饥。流冗百万,稚艾相携。鬼形鸟面,蚁聚三齐。公命群吏,筑室止栖。贷赀哺食,如母怜儿。卒逢善岁,完饱而归。孰谓公仁,可敌天时。仁祖命相,公居冢席。密议建储,宗室是择。先皇继明,扶天之力。功初不闻,后益显赫。今上御极,首膺注意。以疾避权,还政居第。上寿而终,五福惟备。国丧元老,时颓泰山。天子震悼,士民悲酸。呜呼哀哉!先君文正,识公于微。矧伊不肖,复辱公知。狂率抵罪,屡贻嗟咨。轸其颠危,忧见色词。既获安全,终莫瑕疵。情均父兄,恩重山丘。公今殁矣,谁复顾周?既百身之莫赎,谅毕世而难酬。呜呼哀哉!
荀彧论 北宋 · 邹浩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四○、《道乡集》卷三一
余尝怪曹氏潜不臣之心,托扶汉以自媒,自以为天之历数不在并起之豪杰而在其躬,当时之人谁不知?荀彧,智略士也,司马仲达谓自耳目所见未有及之者。其委身曹氏而为谋主凡二十馀载,至董昭等密以九锡咨之,乃独以仗义兴兵为言,是诚不知邪?抑亦半涂而悔,将以自赎于识者之议,故假此以自明乎?世之策士,固有工于料事而拙于料人者,固有与人同事,初不悟其设心为何如者,终亦必亡而已矣。然而彧必不出于此也。何则?其大策袁绍、董卓、吕布,其次策田丰、许攸、审配、逢纪、颜良、文丑,殆如朝夕握手吐情,相与周旋,而灼见其底里,所谓拙于料人者,果如是邪?其劝曹氏定兖、徐,迎献帝,保官渡,勿置九州,既计其利,又指其害,曲折反复,迄有成功,皆曹氏聪明之所不及,所谓初不悟其设心为何如者,果如是邪?又其劝定兖州也,说以高祖保关中,光武据河内而济大业;其劝迎献帝也,说以高祖为义帝缟素而天下归心。夫高祖、光武,皆乘时特起,遂有天下,非终臣于秦汉者也。彧言必称之,使袭其所为,是欲曹氏为高祖、光武耳。就令曹氏一心王室,犹将摇荡转徙,以启不臣之虑,况其本自异心,重闻顺适容与之言,譬犹决积水于千仞之溪,其孰能禦之?如此而猥异九锡之议以明不知,吾不信也。刘备指以为贼,其有旨哉。呜呼,至此而后悔亦晚矣!曹氏不赤其族而止使自杀,其幸乎。尝谓彧之不得其死终不可逃,苟不自杀,则曹氏必杀之。盖其所杀,非守正不回,则必用智不穷也。守正不回者,畏其尝规我也,孔融是也;用智不穷者,畏其移所以为我谋者谋我也,杨脩是也。彧既不能见险而止,如龚胜洁身于新室;又不能见几而作,如范蠡肥遁于会稽;顾料隐匿非直比,而欲优游卒岁,以追子房之高风,不亦难乎!孟子谓盆成括曰:「小有才,未闻君子之大道,则足以杀其躯而已矣」。余于彧亦云。
虔州郡丞董昭时南康郡丞周赞皇都阃徐质美见访因病掩关不得出迓走笔以谢 明末清初 · 释函是
七言律诗 押真韵
并辔寻源访隐沦,千峰依旧可怜春。
曾陪石上惭知我,未识荆州愧病身。
暂借溪山为举似,尚留面目忆前因。
解空已到休弹指,何待他年再问津。
箜篌引 明末清初 · 释函是
押词韵第三部
北风何凄凄,吹我百衲衣。
膏雨何霏霏,泽我西山薇。
披衣可禦寒,采薇聊充饥。
顾影成独立,无俦终怨谁。
登高眺远空,心与空俱驰。
空里有江山,江山多是非。
是非靡所穷,我心归无期。
忽然返蓬庐,还我未登时。
读书晤古人,将以娱心脾。
叔夜不偶俗,东市良堪悲。
夜闻鼓琴声,形神离不离。
鲍公谓尸解,此语至今疑。
子房已辞汉,竟为帝王师。
文若似子房,事曹欲何为。
严辞折董昭,饮药甘如饴。
各自用其天,身世犹云霓。
生死不足畏,人心焉能知。
三国杂事篇(上) 北宋 · 唐庚
出处:全宋文卷三○一○、《唐先生文集》卷七
诸葛丞相为后主写《申》、《韩》、《管子》、《六韬》各一通。
学者责孔明不以经术辅导少主,乃用《六韬》、《管子》、《申》、《韩》之书。吾谓不然。人君不问拨乱守文,要以智略为先。后主宽厚仁义,襟量有馀,而权略智调是其所短,当时识者咸以为忧。《六韬》述兵权奇计;《管子》贵轻重,慎权衡;《申子》覈名实;《韩子》引绳墨,切事情。施之后主,正中其病矣。药无善恶,要以对病为妙。万金良药,与疾不相值,亦复何有补哉?
法正为蜀郡太守、扬武将军,一饭之德,睚眦之怨,无不报复。或言其太横,亮曰:「主公之在公安也,进退狼跋,赖孝直为辅翼。今翻然翱翔,不可复制,如何禁止使不得行其意邪」?孙盛评曰:「威福自下,亡国之道。安可以功臣而极其凌肆?诸葛氏之言,于是失政刑矣」。
秦昭王以范雎之故,至质平原君,移书赵王,以购魏齐之首。李广诛霸陵尉,上书自劾,武帝诏曰:「报恩复雠,朕之所望于将军也。复何疑哉」?国初,郭进为山西巡检,民诉进略夺其女,太祖怒曰:「汝小民也,配女当得小民。今得吾贵臣,顾不可耶」?驱出之。而三人者卒皆有以报国。古之英主所以役使豪杰,彼自有意义。孙盛所见者小矣。
董昭建议曹公宜进爵国公,九锡备物,以彰殊勋。荀彧称曹公兴师本为朝廷,君子爱人以德,不宜如此。曹公由是不平,彧以忧死。论者曰彧叶规曹氏以倾汉祚,晚节立异,无救运移。
管仲相桓公,伐山戎,伐陈蔡,伐楚,伐晋,其志欲尊周尔,而桓公遂有封禅之志。文若佐曹公,平青徐,平许洛,平河朔,平汉南,其志欲尊汉耳,而曹公遂有九锡之议。管仲知封禅之不可许也,故设词以拒之;文若知九锡之不可长也,故逊词以却之。管仲幸,故桓公从其说,以全勤王之功;文若不幸,故曹公不用其语,以成窃国之祸。究其终始,幸不幸异耳,用心岂不同耶?论者何得非之。
华歆、邴原、管宁相善,时人号为一龙。歆为首,原为腹,宁为尾。《魏略》云。
邴原、管宁,皆盛德之士,而歆为之首,则歆之为人可知矣。然《汉书》称伏后之废,操使歆勒兵入宫收后,后闭户匿壁中,歆破户发壁而入。此岂盛德之士哉?操虽奸雄,然用人各当其理。方是之时,魏氏群臣,如董昭、夏侯惇、贾诩、程昱、郭嘉之流为不少,足以办此,何至使歆为之?歆果贤耶,操决不敢以此使之。以此事操,则歆决不得为贤者。陈寿作原传,称少与管宁俱以操尚称,初不及歆;至作宁传,又称与原、歆相友。岂三人相友,而歆独无操尚乎?朋友出处不齐,理宜有之。操尚不同,则非所以为友矣。此余之所未解也。
建兴五年,丞相亮出屯汉中。
是岁丁未,魏之太和元年,吴之黄武六年也。魏明帝即位既已踰年,君臣无间。前此,吴人攻夏口,围石阳,不克,是岁保境不动。初,孔明说先主以保有荆、益,西和诸戎,南抚夷越,外交孙权,内脩政理。天下有变,则遣上将向宛、洛,而将军身出秦川,则霸业可成,汉室可兴矣。孔明始议如此。至是天下宁有变耶?而遽有此举,何哉?
曹公征乌丸,遣使辟田畴。畴戒门下趣严。门人问曰:「昔袁公礼命五至而君不屈,今曹公使一来而君若恐弗及,何也」?畴笑曰:「此非尔所知也」。即随使者到军。
或曰:田畴辞聘于袁氏,从辟于曹公,门人怪之。畴笑而不答,何也?曰:难言也。昔汉明帝问于吴良曰:「先帝召卿不至,反从骠骑游耶」?良曰:「先帝以礼待下,故臣得以礼进退;骠骑以法检下,故臣为法屈尔」。畴之用意,盖亦如此。是时袁氏政宽,故畴可得不至;曹氏刻急,故畴不敢不来。来非慕义,故终身不受封爵。畴虽不言,言在其中矣。
曹公定邺,祠袁绍墓,哭之流涕。孙盛评曰:「先王诛赏,将以惩劝。而尽哀于逆臣之家,为政之道踬矣。匿怨友人,前哲所耻;税骖旧馆,义无虚涕。道乖好绝,何哭之有?汉祖失之于项氏,曹公遵谬于此举,百虑之一失也」。
禹见刑人于市,下车而哭之。况刘、项受命,怀王约为兄弟,而绍与操少相友善,同起事,而绍又盟主乎?虽道乖好绝,至于相倾,然吾以公义讨之,以私恩哭之,不以恩掩义,亦不以义废恩,是古之道也,何名为失哉?孙氏之论,非但僻学也,盖亦可谓小人矣。
章武三年四月,先主崩于永安宫。五月,后主袭位于成都,改元建兴。
人君继体,踰年改元。而章武三年五月改为建兴,此陈寿所以短孔明也。以吾观之,似不为过。古者人君虽立,尚未即位也,明年正月行即位之礼,然后书即位,而称元年,后世承袭之。初固已即位矣,称元不亦可乎?故曰不为过也。古者人君袭位,未踰年不称君。故子猛不书王,子般、子赤不书公,后世承袭之。初固已称君矣,称元不亦可乎?故曰不为过也。春秋之时,未有一年而二名者。如隐公之末年,既名之为十一年矣,不可复名为桓公元年。自纪元以来,有一岁而再易者矣,有一岁而三四易者矣,岂复以二名为嫌,而曰不可乎?故曰不为过也。非特此也,今之所谓元年,与古异矣。古之所谓元年者,某君之一年也,故必踰年而后称之,如前所云。后世所谓元年者,某号之一年耳,嗣位而称之可也,踰年而后称之亦可也。
建安十三年,曹公自江陵征备。至赤壁,与备战,不利,退保南郡。
世之为将者,务多其兵,而不知兵至三十万难用矣。前代以六十万胜楚,以四十万胜秦,唯王剪、项籍二人;而多多益办者,独韩信能之。自馀兵至三十万,未有得志者。赵括以四十五万败于长平。汉初合五诸侯兵五十六万,败于彭城,以三十万困于白登,王恢引三十二万伏马邑无功,王邑以百万败于昆阳,黄巾以百万败于寿张,苻坚以八十万败于合肥,隋以九十万败于辽东。其众愈多,其败愈毒。然犹有可诿者曰:「将不善」。若曹公,可谓善将矣,复以水军六十万号称八十万,而败于乌林。是时战舰相接,故为敌人所烧;大众屯聚,故疫死者几半。此兵多为累之明验也。以高祖之才,不过能将十万众;则水军六十万,当得如高祖者六人,乃能将之。高祖岂易得哉?其败也固宜。
曹公征下邳,禽关羽以归,礼之甚厚,而察其心神无久留之意。使张辽以情问之,羽叹曰:「极知曹公待我厚,然吾受刘将军恩,终不可留。要当立效报曹公而去」。及羽破颜良,曹公知其必去,厚加赏赐。羽悉封还,拜书告辞,归先主于袁军。左右请追之,公曰:「彼各为其主,勿追也」。
羽为曹公所厚,而终不忘其君,可谓贤矣,然战国之士亦能之;曹公得羽不杀,厚待而用其力,可谓贤矣,然战国之君亦能之。至羽必欲立效以报公,然后封还所赐,拜书告辞而去,进退去就,雍容可观,殆非战国之士矣。曹公知羽必去,重赏以赆其归,戒左右勿追,曰:「彼各为其主也」。内能平其气,不以彼我为心;外能成羽之忠,不私其力于己,是犹有先王之遗风焉。吾尝论曹公曰:「是人能为善,而不能不为恶。能为善,是以能享国;不能不为恶,是以不能取天下」。
黄初二年八月,魏遣太常邢正持节策权为吴王,加九锡,权受之。
是岁吴、蜀相攻,大战于夷陵。吴人卑词事魏,受其封爵,恐魏之议其后耳。而《魏略》以为权有僭意,而自顾位轻,故先卑而后倨之。先卑者,规得封爵以成僭窃之基;后倨者,冀见讨伐以激怒其众。且吴至权三世矣,其势足以自立,尚何以封爵为哉?受封爵则君臣矣,供职贡矣,除边关矣。国有警急以事闻,无得擅兴兵攻击矣;羽书至,则悉甲士从徵矣;非身入朝,则遣侍子入宿卫矣。彼藩国固然,亡足怪者。一不从命,则王师致讨有词矣。然后发兵拒战,是抗上矣。尚安能激怒其众也哉?既而魏责任子,权不能堪,卒叛之,为天下笑。方其危急之时,群臣无鲁仲连之识,出一切之计,以宽目前之患。而陈寿以勾践奇之。勾践事吴,则尝闻之矣;受吴封爵,则未之闻也。
魏明帝问黄权曰:「三国鼎立,何者为正」?权曰:「当以天文为正。往岁荧惑守心,文皇帝崩,吴、蜀平安,此其證也」。
权推魏为正统,未必不然。然权初无他说,一以天文决之,此非余之所敢知也。黄初四年三月癸卯,月犯心大星,占曰:「心为天王位,王者恶之」。四月癸巳,蜀先主殂于永安宫,而二国皆自如。天道岂易言哉?《晋·天文志》称二石虽僭号,其强弱常占昴宿,不关太微、紫宫。然以《载记》考之,流星入紫宫,而刘聪殒;彗星扫太微,而苻坚败;荧惑守帝座,而吕隆破。故知推论正统,固自有理也。晋庾翼与兄冰书曰:「岁星犯天关,江东无他故。而季龙频年闭关,此复是天公愦愦无皂白之證也」。噫!人之责天亦太详矣,为天者不亦难哉?
先主攻刘璋,所至辄克,置酒大会于涪,谓庞统曰:「今日之会乐矣」。统曰:「伐人之国而以为欢,非仁者之兵也」。先主曰:「武王胜商,前歌后舞,非仁者邪」?
涪之役陋矣,何足论哉!至于乐与不乐之义,则有可得而言者。《传》曰:「师有功,则奏凯歌」。又曰:「战胜以丧礼居之」。二义孰是?吾闻圣人无心,以百姓心为心。其战也,本所以忧民之忧;其胜也,不得不乐民之乐。故师有功则奏凯歌,此无足怪者。然道失而后德,德失而后仁,仁失而后义,义失而后礼。道至于礼,其去本远矣,而况于兵乎?故战胜以丧礼居之,亦无足怪者。言乐与不乐,皆未之尽也。古之处此者,外则歌舞,而内以丧礼居之。
黄初四年,司徒华歆、司空王昭、尚书令陈群、太史令许芝、谒者仆射诸葛诞各有书与诸葛亮,陈天命人事,欲使举国称藩,亮不报。
魏之群臣可谓不学亡术,而昧于识虑矣。使其学术识虑如汉萧望之者,当不为此举动也。汉宣帝时,呼韩款塞称藩,望之议以客礼待之,使他日遁去,于汉不为叛臣。宣帝从之。盖方是时,匈奴虽衰,然素号敌国,非东瓯、南粤比也。名分一正,遂不可易,他日叛去,何以处之?发兵加诛,则势有所未能;置之不问,则无以令天下。故方其柔顺之时,待以不臣之礼,非独示以谦损,盖将为后日久远之虑也。魏之自视何如宣帝?吴、蜀虽弱,不至如呼韩邪之时。彼虽称藩,犹当待以弗臣,况未服而强之耶?前此加权封爵,而为权所戏侮。今复喻蜀称藩,为亮所不答。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者,不如是之劳也。
兴平二年,袁术僭号于九江,置南北郊。是时荆州牧刘表亦郊祀天地,汉不能制。
唯天子祀天地于郊,唯鲁得用郊。郊祀之礼,圣人之所甚重。而后之乱人,欲为大盗于天下,未尝不先盗其所甚重者。此庄、老之徒所以有「圣人不死,大盗不止」之说也。至扬子之论,则又不然:「秦人祠白畤,周不即禁,卒举天下而与之。名分所在,不得不重」。夫庄、老之说,儒者固已非之,而扬子之论,亦复有所未尽。扬子惟知严名分以临天下,而不知能保天下者,然后能守名分。秦人之祀白畤,周非不欲禁之,力有所不能也。然则欲守名分者,先勉其所以保天下者哉。
诸葛孔明说先主以跨有荆、益,保其岩阻。天下有变,则命一上将,以荆州之军向宛、雒,而身率益州之众以攻秦川。先主称善。
高祖既破陈豨,还至雒阳,叹曰:「代居常山北,而赵从山南有之,远」。乃立子常为代王,以代郡、雁门属焉。地固有封,境虽接,而形势非便者矣。荆州在山前,距蜀五千馀里,而蜀从山后有之,其势实难。非独不能有荆州也,虽得秦川亦不能守。何者?梁、益险绝,盖自守之国,而不可以兼并。凡物之在山外者,尺寸不能有。此高祖所以弃汉中而取三秦也。
权欲令太子登读《汉书》,习知近代之事。以张昭有师法,重烦劳之,乃令张休从昭受读,还以授登。
刘备教禅以《汉书》,而权亦令张昭以《汉书》授其子登。世以权、备之智不足以知二帝三王,故其所以贻谋者止于如此。是大不然。伊尹之训太甲也,称有夏先后而不及唐虞。周公之戒成王也,称商三宗而不及虞夏。岂伊尹、周公之智,不足以知尧、舜、禹哉!亦取其近于时,切于事者而已。权、备之智,识不足拟伊尹、周公,至其教子,不忽近而慕远,不贵名而贱实,此亦伊尹、周公之遗法也。
《晋汉春秋》曰:「孙皓闻羊、陆交和,以诘于抗,抗曰:『臣不如是,正足以彰其德耳,于祜无伤也』。或以祜、抗为失臣节,两讥之」。
亲仁善邻者,国家之事;出奇克敌者,将帅之职。羊、陆以将帅之职,而修国家之事,此论者所以讥其失节也。窃谓不然。兵固多术矣,有以力相倾者,有以智相倾者,有以德相倾者。秦汉以来,唯知诈力,一有为德,则是非为之纷然,而不知所谓以德相倾者,是亦出奇而已矣。何名为失节哉!然《晋阳秋》以为羊、陆推侨、札之好,兹又过矣。兵家诡道,何侨、札之有?就如所云,乃不足贵。何则?非吴、郑之使,而敦侨、札之分;处方面之任,而私境外之交,此非所以称羊、陆之美也。
早发安平(录囚襄阳) 元 · 宋褧
押词韵第十五部
露华沐脩丛,凉思浩可掬。
阳光炫遥川,热念汹相续。
驾言省民瘼,行行涉岩谷。
呶呶纷听讼,亹亹廑问俗。
伤哉无知氓,误向宪网触。
伏辜痛呼謈,冤者说拲梏。
于时嗟稍旱,禾黍未丰缛。
愧无雨随车,润泽溥川陆。
皇灵赫临照,恒负伐檀恧。
虽非于公仁,敢效俊臣酷。
和风驿记 南宋 · 毛幵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七一、《古今图书集成》考工典卷七○、光绪《衢州府志》卷五、嘉庆《西安县志》卷四七
绍兴十七年七月二十四日,新驿成,复古也。衢为州,当东南孔道,闽越之交,舟车往来,视一都之会,以故舍馆为尤急。先是,置驿在治城西门之内,不数十举武,由陆则属于涂,由水则即于川,道既便近,宾无留难。岁庚子,焚于睦寇之乱,厥后计功百倍,则徙建于他所,去捷就迂,人以为病。又时兵火之馀,一切趣办土木之用,苦窳不坚。岁月滋久,栋宇圮腐,上雨旁风,四无屏蔽,狸鼠所嗥,榛秽所区。暴客奸人,狃为囊橐,至者惧不敢入,则返舍于逆旅。馆无寄寓,其来已久,向之废地,遂弃弗有,僦民为居垂三十年,更十馀政而莫能复。紫微舍人襄阳张公来莅是邦,德惠敷施,年谷屡丰,闾里无事,乃新官府,以谨吏治。积弛所因,相次就绪,然传置之饰,久而未暇。至是按图审故,乃曰:自吾为此,耨荒栉垢,亦既有成,唯是四方之在我者无所馆,举近遗远,岂吾之心哉?则以教邑令赵不猷,使属役赋功,即日而用迁,期年而告成,不费有司,不挠民力。为屋四十三楹,广袤五十七步。堂宇胪分,翼以两庑,重垣四周,闬闳有闶,庖湢库厩,各视其次。爽垲靓深,崇大华奂,凡所规画,咸如其素。门有守吏,里有候人,宾至如归,举无乏事。舆人诵之曰:新馆宏宏,自公成之。远而迩而,人具宜之。我有饩资。勉尔来思。岂无他邦,非公畴依?昔者是遗,嗣今其谁?公乎公乎,无遽归乎!在昔赵氏,相晋而隶。人以赢资,宾子产治。郑而乘舆,以济涉夫。岂无令德,具美则难。惟公仁以惠下,信以立事。仁故无阙政,信故无愆令。是举也,人乐道之如此,岂独贤于二子者邪!敢请书以告来者,俾无忘其所始云。
按:民国《衢县志》卷一七,民国二十六年铅印本。
实甫大公祖惠寄大著数种谨赋七律四章志谢 其三 清 · 李文泰
七言律诗 押尤韵 出处:琴志楼诗集卷十六
当代人才第一流,卅年曾未识荆州。
感公说士犹甘肉,惜我悬车已白头。
春雨如膏流赤地,夕阳倒影上红楼。
公家治谱分明在,好为苍生借箸筹(公才大心细,议论抗直,而一归和平,盖本方伯公仁书之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