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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兴业 其八 整师旅 宋 · 胡宏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八七
君者,兵之司命也。
相者,兵之心也。
将帅者,兵之手足也。
君不能为兵之司命,则孟德专汉、仲达专魏之祸生矣。
相不能为兵之心,则王允见杀于傕、汜,国忠见讨于禄山之祸生矣。
将不能为兵之手足,则赵括陷其卒于长平、章邯陷其军于新安之祸生矣。
顷年,维扬渡江,危急之际,诸将握重兵者,擅行不顾,与众俱遁。
耿弇为将,不肯以贼虏遗君父,今乃弃君父而不顾,可乎?
夫东南之兵,非关中之劲也;
东南之财,非蜀中之饶也。
汉高关中萧何光武河南寇恂,咸能遣兵调食,远资征讨。
今主上以关、蜀付之大将四年矣,未尝出一人一骑以增禁旅,未尝输尺帛斗粟以益军资。
监司帅守,莫非其人,朝廷徒得空文往来而已。
夫一胫之大几如腰,一指之大几如股,是以远则四方之兵知有大将而已,不知有主上也,近则诸将之兵知有大将而已,不知有主上也,上之威令不行矣。
若是者,可谓能为兵之司命乎!
苗、刘之变,不可不虑,而思所以拔其根也。
刘豫山东桑仲擅襄汉,马友驻长沙孔彦舟淮南,其馀群盗,所在剽劫,不以十数。
相臣不能建议立谋,遣义士,发文诰,以怀来之,又不能指踪诸将,武震以慑威之。
危而不持,颠而不扶,则将焉用彼相?
若是者,可谓能为兵之心乎!
一旦有如傕、汜、禄山称兵向阙,号「清君侧」,倒持太阿,授人以柄,不知以何术遏之也。
曹翰曹彬为将,南征北讨,兵不留行,扫灭群雄,旁震海外。
今之诸将,握重权,统大众,金人欲两河,则束手而与之两河,欲二圣,则束手而与之二圣。
盗贼纵横,残破州郡,苍生被屠戮者,所在以百万计。
若是者,可谓能为兵之手足乎!
将不知兵,以卒与敌,一旦勇者有赵括之虞,黠者有章邯之变,不知以将代之也。
是三祸者,在天下无事之时,苟有一焉,犹至于危乱,况今日耶?
主上诚能正心诚意,兴痛切之念于君父,致愤切之至于金人,振三纲以立兵实,复命一相以定大计、断大疑,责以收致人才,以广兵谋。
祭遵、李勉之流,申明军令,举劾高位之犯法不职,以整兵制。
科简诸小将有精整士卒如吕蒙之流者,超加奖拔,以甄壮烈。
人人别进,问其燥湿,推赤心,致其死,以振兵气。
发遣诸将,分道经略,不得上首级,必在破敌杀将,收复境土,安集百姓,以著兵志。
先平江淮,静湖湘复荆楚,通武关之路,出秦陇之田,下巴蜀之,一统西南,亘江汉而北,以壮兵势。
移檄金人,数其过失,固守要害,招抚两河之民,时出奇兵,东西掩击,使彼罢于奔命。
不出五年,可以成中兴之烈,保无疆之休,尚三祸之足虑哉!
五峰集》卷三。
田忌救赵而引兵走魏都 南宋 · 林之奇
 出处:全宋文卷四六○七、《拙斋文集》卷一二
盖救赵而引兵于赵,用兵之常也。
今其引兵于魏都者,是得夫解杂乱不控捲、救斗不搏橶之道。
盖解杂乱而控捲者,其乱愈不可解;
救斗而搏橶者,其斗愈不可救。
惟批亢捣虚,形有所格,势有所禁,则不解而自解耳。
苟惟不知形格势禁之术,而徒控捲搏橶,则虽欲解之,适所以坚之也。
盖救人者不必救其所围之国,惟捣其所虚之地,使其反兵以救乱,则其围自解。
是一举解赵之围,而后收弊于魏也。
用兵之法,攻坚则瑕者坚,攻瑕则坚者瑕。
王邑以兵欲徇昆阳严尤说之曰:「今昆阳城小而坚,宜进击宛,败,昆阳自服」。
不听,尽锐攻之,兵以大败。
耿弇以兵讨张步,视安西城小而坚,临淄名虽大而实易攻,乃敕诸校攻临淄,半月拔之。
盖攻其瑕则坚者亦瑕,攻其坚则瑕者亦坚。
王邑以兵挫锐,昆阳之城小而坚,卒以自败。
是解杂乱而纷纠,救斗而搏击者也。
耿弇以兵攻临淄,而安西自拔,是不控捲而杂乱自解,不搏击而斗自散者也。
岂惟用兵为然,而天下之事亦莫不然也。
盖将欲救人之患者,莫若迂回宛转,使之出于不虑,而后可图。
如汉七国之乱,晁错景帝谋削七国之地,而七国果反,此所谓解杂乱而控捲之者也。
其后主父偃祖其故智,为武帝言分王子弟,终汉之世,山东无强国,此所谓不控捲而杂乱自解者也。
高宗皇帝万言书绍兴二年十月 南宋 · 刘嵘
 出处:全宋文卷四四二八、《三朝北盟会编》卷一五二、一五三
绍兴二年十月六日右迪功郎刘嵘谨昧死百拜上书皇帝陛下:臣伏睹九月四日诏书,比以星文移异,虑政事阙失,许内外臣庶直言极谏,无有所讳者。
臣愚不肖,学问肤浅,智虑茅塞,恭承德音,虽欲冒昧自竭以奉明诏,深惟么么管见,不足以裨政事之阙失,是忧是惧。
虽然,岂可以不能而遂已耶!
故尽其愚,惟陛下采择焉。
伏惟陛下神武天锡,圣学日跻,有拨乱之略,有驾驭之才,有恭俭克己之诚,有仁民爱物之意。
宵旰求治,于今六年,算计见效,宜遂底绩。
今也不然,坐薪尝胆,日以外夷为忧,边陲无休息之期,社稷有阽危之虑。
日难一日,岁甚一岁。
乘舆警跸,介在海隅,震荡播越,未有攸底。
黄潜善汪伯彦顾以乳妪护赤子之术待陛下,曰:「上皇之子殆将三十人,今所存唯圣体,不可不自爱重也」。
曾不知太祖勤劳取天下,列圣兢业慎守,不敢失坠也。
今也宗庙为草莱湮之,陵阙为斧锸惊之,堂堂中华,戎马生之,赫赫帝图,盗贼营之。
然则潜善伯彦所以误陛下、陷陵寝、蹙土宇、丧生灵,岂燕昭、越践、汉光武唐肃宗之为乎!
本初嗣位,既不为迎二帝之策,因循远狩,又不为守中国之谋,以至于今,号令不行而德义不孚,刑罚不威而爵赏不劝。
巡幸所过,人惟以淮甸为戒;
驻跸所在,人惟以虏至为忧。
东南之州郡几何,翠华之省方无已。
若不更辙以救危亡,则陛下永负孝弟之愆,常有父兄之责。
人心已去,天命难恃。
虽欲羁栖山海,跋履崎岖,臣恐非所以为自全之计。
为今日之策,愿陛下一切反前失而已,则必下诏曰:「继绍大统,出于臣庶之谄,而不悟其非;
巡幸东南,出于侥倖之心,而不虞其祸。
经涉变故,仅免死亡,盖上天警悟于眇躬,俾大宋不失于旧物。
金贼以小狄膻秽,薰污中原,逆天乱伦,挟立僭伪,用夷变,俾臣作君,朕义不戴天,志思雪耻。
父兄旅泊,陵寝荒残,罪乃在予,无所逃责」。
以此号召四海,耸动群心,不敢爱身,决意讲武,然后选将训兵,戎衣临阵,巡行淮甸,按抚荆襄,拔其英豪,誓以战伐,天下忠义之士必云合而景从,天下武勇之夫必响应而飙起。
国用不足,于此不患无财;
甲兵不强,于此不患无备。
有道多助,孰不顺之?
秦陇虽遥,壮士骁骑即可坐致;
齐鲁虽失,饶财厚货必自竭输。
陛下凡所欲为,孰不如志?
其为利害,岂与退保吴越日就灭亡同年而语哉!
臣不自量,每窃愤叹,既未能披坚执锐,先启戎行,而服膺简编,讨论古昔,固尝忘其昧陋,少赞经纶,辄为陛下画七策,以为中兴之术。
其一曰罢和议而修战略。
盖和之可讲者,势力相敌,利害相当故也,非强弱盛衰不相侔所能成也。
而其议则出于耿南仲,何也?
渊圣在东宫,当宣和季年,颇不得安,王黼欲摇动者屡矣。
南仲东宫官,计无所出,则归依右丞相李邦彦
邦彦其时方被宠遇,又为后日之计,每因王黼谮害浸润,则必委曲覆护,谓太子无失德,国本不可摇,上皇亦悟其言,东宫卒得不动。
既而渊圣嗣极,递迁前朝大臣,而邦彦次相
金贼遽至城下,邦彦谐谑小人,本无远略,遂献和议。
耿南仲附之,沮种师道不使攻击。
于是覆邦之患,滋蔓而起,分朋植党,各求其说之胜。
欲用兵者李纲种师道两人而已,自馀莫不以讲和为是者。
国论不一,武备阙然。
中州河东之师,必使陷没,以伸和议之必信。
二圣远去,宗族尽从,中原涂炭,至今益甚者,本缘耿南仲李邦彦怀感私恩,不为国虑之所致。
其朋徒附合,根枝胶结,宁误赵氏,不负耿门之所为也。
使其可和,则渊圣执德不回,驯致祸败,而陛下卑辞厚礼,避地称臣,无所不至,宜其少缓兵于我矣,何乃累年而尚未效耶?
和之不可恃亦明矣。
自古国之强盛如汉武帝唐太宗,方其得志四夷,则必并吞埽灭,以示广大,侮亡取乱,极其兵力而后已。
中国礼义所自出也,恃强陵弱,犹且如此。
今乃以谦退仁慈之事,望于反常悖道、腥膻禽兽之粘罕,岂有此理哉!
若以为强弱之势不相侔,纵使向前,莫之能抗,则古昔奋臂徒步,无尺寸之地而争帝王之图者,彼何人哉!
伏望陛下明照利害之源,罢绝和议,刻意讲武,以使命之币为养兵之费。
此乃晋惠公征缮立圉之策,汉高祖迎太公、吕后之谋,断而行之,确守不变,庶几贪夷知吾有含怒必斗之志,沙漠之驾,或有还期。
不然,则今僻处江南,财物有限,厚赏则吾益困,少之则无以足其欲;
小臣则不足遣,大臣则张邦昌宇文虚中相继而反我矣。
深思熟虑,前计后度,所谓乞和,必无可成之理。
昔北狄至澶渊王钦若陈尧佐请幸吴蜀,惟寇准劝亲征。
及成功之后,钦若辈羞愧无所为说,则撼真宗曰:「当时寇准亦岂有好计,但是热血相沃,譬如博钱,以陛下为孤注耳」。
使人君不明,则钦若之言为爱君,寇准之功为幸胜。
今日之论和者,其情状一一出于是,茍能息绝其后,知陛下不藉之以塞民望,大臣不藉之以宽己责,则必为善后之图矣。
其二曰置行台以区别缓急之务。
今四方供贡久不入于王府,往往为州郡以军须便宜截用,经常一坏,不可复理。
行在百费,惟以榷货盐利为无穷之源尔。
养兵十万,而兵食日费无虑七八十万。
古谓无三年之藏则国非其国,今无一年之积,招安日至,窘匮日形,此岂持久之道!
故臣愚谓宜置行台,或建康,或南昌,或江陵,或长沙,审择一处,以安庙主、太后、六宫、百官,以耆哲谙练大臣总台,谨守成法从事,量留兵将为营卫,命户部计费,调以给之。
陛下提兵按行,广治军旅,周旋彼此,不为定居。
则馈饷之权,宰相宜专主之,而责成于发运使,如汉委萧何关中,唐委刘晏以东南,经制得人,尽汰浮费,加以悠久,不患无财。
至于宰相之职,平时则守宪章、行故事,今则不然,宜从陛下介胄驰驱,发谋制胜,莫遑宁处,协济危难。
若乃早朝晚见,从徒乘马入政事堂,据案呼吏,翻簿判花书卯,那移阙次,安排亲旧差遣而已,臣未见其有补于中兴之万一也。
其三曰务实效,去虚文。
夫治兵必精,命将必贤,政事必修,誓戡大憝,不为退计,此孝悌之实也。
遣使乞和,空捐金币,不惮辱己,侥倖万一者,孝悌之虚文也。
将帅之才,智必能谋,勇必能守,义必能行,得是人而任之,然后待以恩,御以威,结以诚信,有功必赏,有罪必刑,此任将之实也。
庸驽下才,本无智勇,见敌则溃,无异于贼,与之亲厚,等差不立,赐与过度,官职逾涯,将以收其心,适足致其慢。
听信妄诞张大之语,冀其朴实用命之功者,任将之虚文也。
简汰其疲老病弱,选择其壮健骁勇,分屯所在,置营房以安其室家,聚粟帛以足其衣食,选众所畏信者董其部伍,申明旧制阶级之法,以变其骄恣悍悖之习。
被之以精甲,付之以利器,进战获首虏则厚赏,死则恤其妻孥,溃则诛其身,降敌则戮其族。
令在必行,分毫不贷。
此治军之实也。
无所别择,一切安养姑息之,惟恐一失,变色不悦,幸其无事则已矣。
教习击刺,叫噪喑呜,有如聚戏;
金鼓旗号,白挺小队,皆效虏人。
纪律荡然,虽其将帅亦不敢自保者,治军之虚文也。
保宗庙,保陵寝,保土地,保人民,以此六实行乎其间,则为天子之实也。
陵庙荒墟,土地日蹙,衣冠黔首,为血为肉,以此六虚行乎其间。
陛下戴黄屋,建幄殿,质明辇出,雉扇金炉,夹侍两陛,仗马肃立,卫兵走而拜伏,赞者引百官以次入奉起居。
既退,宰相大臣卑躬而前,搢笏出奏,司晨唱辰,则驾入而仗出。
以此度日,而国势日卑。
粘罕者昼夜励兵,跨河岱,电扫中原土地,遂有吞吸江湖、蹂践衡霍之意。
吾方挟虚器,茫茫然未知所之。
此则为天子之虚文也。
伏愿陛下留意实效,勿爱虚文,愤发慷慨而力图之。
其四曰大起天下之兵。
宿卫单寡,国威陵替。
往者臣常建言,乞遣发京师宿卫赴行在,又降等仗于两浙福建江东西、湖南北、四川、二广,抽拣禁军贡发,充御营正兵,增厚其月廪,精加训阅,陛下自将之。
天子之军既强,则中国之变自弭。
汉高祖大败于成皋,与数骑渡河,晨入张耳韩信军,夺其印,易置诸将,军遂复振。
陛下今欲于刘、韩、张、岳四人之兵有所易置,知其不能矣。
权既偏重,柄既倒持,彼必谓陛下不能舍之,夷踞桀骜,日以滋起。
陛下以孤立之身寄于其上,安能使此四人常无怨怒相激而不为变?
此苗、刘之祸率尔而作者,由此故也。
臣谓今日在兵必不可用,既未有以大变革之,莫若先集天下劲兵以强御营之势,然后可以弹压悍将骄兵。
兵既不能妄动,咸就纪律,则四方横溃之军及群起不逞之盗必自帖息,犹有猖獗不顺者,遣偏师以锐卒往擒灭之,遂罢招安之说。
况陛下以报仇雪耻为己任,仗义而行天下,凶顽不义之徒固将敛衽倒戈而听驱役之命矣。
汉光武为铜马帝者,用此道也。
东南之卒既起,则又命福建团结枪仗,汀、南剑邵武四郡可得二万人,各择其土豪使部督之,以俟兴发。
两浙募水手,并起诸州撩湖捍海等兵,尽付水军。
江东西、湖南北募弓手,以在官闲田给养,人得一顷,正税之外,科须一切与免。
广西及辰、沅、鼎、靖于见教洞丁中简其精锐,分番起之,屯戍襄汉。
京西淮南荒废无主之田为屯田,招集两河、山东本路流徙之人,略依古法均节之,择强壮者训习武艺,使且耕且战。
文武臣有明习营屯之事肯自奋者,因以任使。
凡此六条,陛下诚使执政大臣委弃簿书细故,勿设他说以相论驳,日夜图维,择人而为之,累岁积日,必见功绩。
于是时而兵弗强,敌弗畏,盗弗息,然后归之天命,无所为矣。
不然,是自弃也。
陛下苟有自弃之心,而欲于目前三四庸将,数万溃卒,求为久安,三尺童子亦知其不能矣。
其五曰定根本者,非建都之谓也。
陛下家世都汴,舍汴何都焉?
都城已失,则必思所以克复旧物者。
然考天下之势,莫强乎关中,今则力未能至;
按南渡之迹,莫过乎建康,今则事理不可。
参择二者,欲强进取之资,而无形势之失,惟荆襄为胜。
春秋之时,楚用是而抗衡上国,窥周问鼎。
曹操孙权荆州刘备,则失箸惊恐。
六朝建立,必增重上流。
庾亮欲经营中原,则先分戍汉沔。
太祖欲代魏,则先广襄阳资力。
晋之何充谓:「荆楚,国之西门,地带魏、赵,得人则中原可定,失人则社稷可忧」。
方城邓林,虽非天险,然汉水为池,上下不过千里,其要害易守,非如淮泗汗漫,平原旷衍,四通五达,易入而难避也。
诚能屯唐、邓之田以养新兵,出广西、武陵洞丁并施、黔山军,筑坚垒列守汉上,阻以水军,防以正军,缭以弓手、民兵,牵制江黄,呼吸庐寿,则攻取之计成,然后陕西声气相应,而骑卒能至,川广之富皆可拱揖。
且比于漂泊大江之南,栖伏东海之滨,险易利害,相去远矣。
建康固是六朝旧邦,甘守偏隅,迁延国祚,亦何不可,而臣独为不可者,盖以陛下之责,与晋元不同故也。
西晋刘聪并吞,复立怀、悯,两君皆遇弑殒,故元帝琅琊王凭、王敦专制淮南十年之威,又因人心未忘晋室,起而立国。
然传祚十世,享国百年,强臣内叛,胡虏外逼,其得存犹缀叶露耳。
当时非无谋臣猛将提重兵出入,终不能复取中原者,亦势使然也。
今陛下父兄在虏无恙,穹庐毳帐,恶党丑类相聚,其衣服饮食,居处动静,岂得比国民庶中人之奉哉!
其闻陛下登宝位也,必旦夕南望,曰:「吾有子弟为中国帝王,吾之归,庶有日矣」。
痛惟愁困屈辱之中发此念,为此言,于今数年,日迫月切,而献谋者方欲导陛下南驾,日远月忘,遂无复国之谋,别求建都之所,此臣所以深不晓也。
河东河北之民,知朝廷不复顾念,已甘心左衽。
山东京西、淮甸之民犹冀陛下未忍遽弃,若更迟延岁月,无以拯之,则怨恨陛下为敌国者,所至皆然,亦何必粘罕哉!
于此而欲建都,臣知其必不能。
愿陛下先命吕颐浩杜充过江,广斥堠,治盗贼,然后精选二三万人为舆卫,于稳密州郡速置营屯居室,以安存其所谓老小者。
陛下提此兵渡江南北,缓辔而上,遣使巡问父老,抚绥刀刃之馀民。
至于荆襄,规模措置为根本之地,犹汉高关中光武河内,虽巡幸往来,征伐四出,而固守不可失者,以荆襄为重。
陛下富于春秋,非如昔人白首举事,觊万一之成者,诚能坚忍鼓励,坐薪尝胆,悠久为之而不能济,则《书》所载少康周宣汉光武之事,皆为妄言以欺后世,不足信矣,陛下必谓不然也。
其六曰选宗室之贤才者,封建任使之。
今陛下之族被虏而去者众矣,所存亦无几何。
黄潜善郑悫小人之见,本无远识,谓陛下以支子入继,又不缘传付之命,国步方梗,恐肺腑之间,不无非望之冀。
考其行事,必曾进言,恫疑虚喝,以恐动圣心。
故自南都至于淮阳,诛窜之刑,疑忌之意,相寻继见。
虽其罪戾或自贻戚,然岂尽出治亲齐家之美意哉?
殆非所以巩固皇图、绍延祚命之道也。
为今之计,宜于同姓不问亲疏,选择贤才,布之内外,广加任使。
其望实杰然尤出众人之上者,陛下宜留之宿卫,夹辅王室,以慰祖宗在天之灵,以续国家如线之绪。
使仇虏知赵氏之在中国者,尚如此其众,既失复得者,非独陛下一人而已,则其扑炎火之横心,立异姓之逆图,庶其少息乎。
其七曰存纪纲以立国体。
夫一君子进,众小人未必退;
一小人进,则众君子退矣。
势不两立,而于君子独难,盖其道固如此。
仁宗皇帝在位最久,得君子最多,而小人亦时见用,然罪著则斥之;
君子亦或见废,然忠显则收之。
故其成当时之功,贻后人之福者,皆君子也。
王安石则不然,斥绝君子,一去而不返,崇信小人,一任而不改,故其败当时之政、为后世之害者,皆小人也。
仁宗皇帝所养之君子既久且远,日以消亡矣;
王安石所用之小人方新而近,蕃息未艾也。
所以误国破家,至毒至烈,不知已时。
然则陛下求君子而用之,不爱爵赏以待其人,岂非甚不易得乎?
君子未多时而已无存,败事显著之小人稍稍类聚,未至则召之,惟恐其不来,既至则用之,惟恐其不速,陛下土地金帛,能有几何?
岂堪此辈大言轻用,尽输之夷狄耶!
将以汲引豪杰,延致英雄,是犹却行而求前,北辕而适越也。
夫以贤治不肖,此治平以前陛下之家法;
以不肖治贤,此熙宁以后陛下之家戒。
矧今日否塞之气充牣于中原,阴长之滋勃兴于夷虏,非得希世异才,上下内外参任迭用,泰何由复,否何由倾乎?
此存纪纲之一事也。
右文左武者,有国不易之道也。
汉高祖韩信彭越,不以加于萧何
汉光武贾复耿弇,不以加于邓禹
刘备关羽张飞,不以加于诸葛亮
唐太宗李靖李绩,不以加于房、杜。
非独其礼之等降不同,其诚心所以待遇之意亦异。
今儒道衰息,未有钜贤硕德立乎朝廷,以收运筹指纵之功,陛下所深恃以为爪牙者,惟三四庸将耳。
夫此三四人以近时论之,曾不足以当种师道之役,况古昔名将乎!
而偃蹇庞然,常负重寄,使平寇盗尚或未能,岂敢望其向虏人发一矢哉?
自愧无以称职,则大言诡论,以上欺睿听,慢辞倨礼,以下视朝士,谓今日祸乱皆文臣所致耳。
敌人方强,不可不避;
乘时而动,又不能节制其兵。
动则溃,溃则盗,盗则招,招则官,反复循环,无有穷已,其为国家之害岂浅鲜哉!
愿陛下委大臣以腹心,遇近臣以礼貌,当使南衙士气重于此曹,天下怀才自负之人,必愿立乎左右,缓急之际,必有能为陛下竭忠尽节不愧古人者,岂皆如臣等辈伈伈伣伣,下心低首,不能为朝廷轻重者哉?
忝奉内朝班缀之列,欲求近侍如汲黯之气折淮南,诚未多得。
敝舆羸马,惴惴然于长戟大剑之中,卒伍贱人皆得以恶声谁何之,不敢正色忤视,少拂其气。
从臣如此,况其下者乎!
唐制,监察御史秩七品,夫禄至卑也,然衔命出使,则节度使具橐鞬戎服郊迎。
本朝郎官出使,序位在转运之上。
凡此,盖欲尊重天朝,习民于上下之分也。
故事,宰相待漏院三衙军官于帘外倒仗,声喏而退,今见在分庭抗礼矣。
推此类非一日,长而不已,陛下不为之别异表著,是自削堂陛,无复等威,亦将何所不至哉?
此存纪纲之二事也。
治天下者必取笃实躬行之士,而去浮华轻薄之人,所以美教化,善风俗。
本朝自熙宁以前,皆守此道。
王安石以佛老之似乱,绝灭史学,唱说虚无,以同天下之习。
其习既同,于今五十年,士以能谈说相高,不复见于行事,曰:「此粗迹耳,不足道也」。
其或蹈规矩,守廉隅,稍异于众者,则群议而聚,骂之以为怪物缪人。
此浮华轻薄之为害也。
夫欲变风化俗,惟系上所好恶。
陛下力行孝弟,则天下为孝弟者出矣。
陛下敦尚名节,则天下守名节者出矣。
故今日正当赏廉白而黜贪污,崇仁义而斥奔竞,旌能实而惩妄诞,贵忠厚而杜残刻,以变风俗。
茍反此道,颓弊日甚,必至颠覆而后已。
至若文词之丽,言语之工,倒置是非,移易白黑,诚不宜任用,以为浮薄之戒也。
靖康二年颜博文谀佞张邦昌,则曰「非汤武之干戈,同之禅逊」。
及为邦昌上表请罪,则曰「仲尼佛肸之召,本为兴周;
纪信汉王之车,固将诳楚」。
博文近臣,能文之士也,其操术反覆如此,陛下宜推类而察之,以陟降多士。
此存纪纲之三事也。
法度者治天下之器,号令者行法度之具,者出号令之实。
孔子曰:「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
圣人重,至于易死,疑若太过,然持守法度,固结民心,非不可也。
真宗澶渊之盟,契丹守之,百二十年不敢轻动。
宣和宰相王黼一日败盟,举兵取誓书还之天章阁,天地鬼神照临,重誓自我背之,遂使虏人得以藉口。
夫金贼何憾于我哉,皆契丹教之,假手借兵,以报中国之怨尔。
失信之祸,一至于此,孔子之言,良不为过。
此存纲纪之四事也。
臣禀赋愚下,无以踰人,然夙夕思之,得此七策,剔为二十条,于当世之务,虽不能尽,亦可见大略矣。
惟陛下动心加虑,反覆而考焉,以为可行,则至诚恻怛而速图之。
日月逝矣,岁不我与,机事之来,间不容发。
往昔虽不可追,然不可谓无可追者而遂已也。
谓今日难于前日,安知后日又不难于今日乎?
天岂胜人,大福不再,深可忧惧。
今年立春,雷震大雪白虹贯日,中有黑子。
钱塘之祸,实先示象。
恭惟上天之仁,眷顾陛下恳恳至厚,陛下出于危难,侧身怨艾,亲近书史,引对多士,减撤玩好,躬亲庶政,亦非复维扬之比,臣民共知,不可诬矣。
然任至重者力必强,责至大者忧必深。
天下万姓以二帝之故,所望陛下者,非止如是而已也。
二月金星犯大火,芒怒赫然;
九月朔,日有食之,车驾复有预防之行。
明堂遂虚,阳德不竞。
钱塘受辱之地,岂可再拥六飞。
县名柏人高祖不宿。
若遂游会稽、幸三衢,则地形穷僻,扈卫劳勚,贡赋不通,财用益窘,道路艰阻,朝觐益稀,邮置幽深,命令益隔。
人知陛下无复中兴之志,威权损削,无可希望,投戈四逸,孰能止之?
唐庄宗末年之事,可不畏哉!
惟有如臣前所陈,思迎父兄,誓报仇虏,奋发强厉,有进无退,非怯懦畏避之所能济也。
不然,而怙恃天命之不庸释,是犹不耕于田,枵腹以待嘉禾之旅生,不绩于麻,露体以待野蚕之成茧,事理之必无者也。
又惟斯民戴宋无已者,徒以祖宗德泽深厚之故,虽甚涂炭,犹未瓦解,犹未冰泮。
然以比来巡幸所过,观之道傍里县之民,一切空室,以避兵卒,甚者田畴荒莱,室庐破毁,生聚不保,满目萧条,殊非来苏望旱之美,传示四方,何以彰德
万一淮泗有警,虏骑群贼俱渡大江,陛下又将深寻幽远,则回顾州县,复为墟邑,必曰:「君王尚且畏避,何以责我守城」?
民心观此,安能久忍而无变乱?
若不望风呼号以事夷狄,则必推择贤能以自保治。
陈胜吴广因民不忍,而刘项乘之,秦遂灭亡者,盖本于此。
今宋祚之再兴在陛下,其遂陵迟不振,亦在陛下。
天下记之,野史书之,善恶荣辱之传,亦犹今之视昔。
夫汤以七十里而有天下,楚以七千里而为仇人役使,荀卿所以悲而哭之,可不鉴乎?
宗泽留守京师,一老从官尔,然以至诚鼓动群盗,北连怀卫之民,誓与同迎二帝,皆相听许,尅期而应者,无虑数十万人。
不幸死,其志不就,复为潜善伯彦所深嫉,故无以所谋达宸听者。
以此知人心未厌二帝之德,况于陛下身为子弟,诚欲北向而有为,臣将见耰锄锬于长锻,奋臂威于甲兵,举四海为陛下之用矣。
或闻宇文虚中邦昌刘豫受虏命,专制山东,若陛下亲总六师,遣一介之使往谕至意,开示大义,许以茅土,资其兵力,彼之顺命,犹反覆手,皆非甚难,独在陛下断与不断、为与不为尔。
夏国事宜,张浚已行措置,得其听信,稍舒西顾之忧,则关中尚可经营,不至遽失。
淮南荆襄藩蔽,接连山东,合从掣肘之患,则虏人所守者数千里之地,兵势必分,力不得合。
批亢捣虚,攻其不备,多方以误之,不厌不倦,以十年为期,陛下必能扫除妖氛,一清国步,修上京之庙貌,都巩洛之神皋,远迓父兄,归安凤阙,再修仪物,永固龙图
陛下于此时,忧愤方已,岩然南面,称宋中兴,永永万年,欣怀无斁,其与惕息奔走,忍耻临危有如今日,岂不万万相绝哉!
臣本疏外之踪,无所知名,误蒙殊异。
重惟职司注记,掌书言动。
丧乱已来,典籍废缺,官业不举,素餐是愧。
睹寇仇未殄,戎虏凭陵,致陛下銮驾徬徨,百姓未知死所
臣子之义,有殒无辞,有知不言,有言不尽,茍非畏祸,即是欺君。
震怛于中,不能自已。
戆愚抵首,理合诛夷,宽仁如天,恃以无恐。
茍或其言可采,有补大猷尺寸之功,垂名竹帛,是古人所荣,微臣之至愿也。
伏惟陛下留神察而赦之,幸甚。
叶提刑挽诗 南宋 · 洪适
五言律诗 押文韵
冠带桥门拥,曾披星斗文。
属鞬寻,投笔远渊云。
献纳频三接,平反自一欣。
凄凉真率会,鸥鹭也离群。
云台功臣 南宋 · 洪适
 出处:全宋文卷四七四一、《盘洲文集》卷二八
汉世祖皇帝天人之符,龙飞白水,诛剪奸雄,不数年而得天下。
高祖、文、景之遗德馀烈在人未远,而帝之庙谟雄断,足以再造王家。
然锄颣夷荒,非得爪牙股肱之助,亦谁与共成丰功也哉?
究观斯时,有若邓禹寇恂、吴汉、耿弇之徒,凡二十有八人,皆感会风云,奋其智勇,以成中兴之业。
伟绩鸿勋,光被简册。
显宗绍述,追念先烈,乃以永平三年,图其象于南宫之云台,又以王常李通窦融卓茂继之。
马援椒房懿戚,抑而不与,以此知其选矣。
夫昔者明王之所以御其臣也,欲其蹈危履艰,竭节赴功,必有劝之之道,而不在乎高爵厚禄。
盖爵禄所及,第能荣其身,温其家,而不足以激劝后人。
故刻名钟鼎,纪绩旂常,书之司勋,藏在盟府,所以褒勋显德,莫不备至,而使来者悦夫有功见知,歆艳企慕,思奋功名之会,庆赏不加而人自知劝。
云台之举,不惟崇德报功,使其声名暴白于亿万世,以示先朝得人之盛,而彰夫佐命兴王,皆间世伟人。
盖将使忠臣义士瞻其容貌,而想其风采,景仰荣耀,愿踵后尘,所以激英风而动义槩,真得先王之要道矣。
台在兰台阿阁之间,西汉之所筑云。
耿弇 宋 · 徐钧
七言绝句 押庚韵
驰召萧王命罢兵,献谋怀贰见尤明。
平齐定赵基图壮,有志方知事竟成。
喜迁莺 寿邵太尉 宋 · 卑叔文
 押词韵第三部
春回天际,见柳眼翠窥,梅腮粉腻。
日庆三阳,时逢千载,帷幄挺生元帅
亘古抚今忠义,天下安危注意。
负英伟,信功高,勋侔霍卫。

和气。
东风里,楼阁五云,玉帐环珠翠。
庙食真扬,人怀邵父,当代虎臣难比。
拟把倩为寿,莫惜金花沉醉。
受阃寄,佐君王神武,复恢舆地。
题石鱼 宋 · 无名氏
(上缺)诸公讨未决。
朝忌其事夕失功,讵可因循守常法。
人心感处是天心,至诚解使金石裂。
形势不宜久冷落,鼓作须及人情热。
每忧奸雄东风尘,它日未易倾巢穴。
人才政事所急者,此间何常乏。
况如郭李辈,马后牛前谁识别。
黄芽摇寒鴥不飞,鬼洞蛮虚新过雪。
行矣强饭莫饮酒,偷闲读书备施设。
一官皆可行其义,勿学庸人苟岁月。
蹄涔之水无鲲鲸,鸳凤宁肯争鸡楬。
吾皇驻跸浙江西,努力朝宗致忠烈。
星驰电走见相(下缺)。(同上书卷九九引石刻)
酹江月/念奴娇 宋 · 沈刚孙
 押词韵第四部
我来访古。
把尘襟、都付一声鸣橹。
笑把瑶觞波浩荡,却忆长鲸吞吐
坐挹高风,骨清毛冷,不作嚣尘语。
客星何在,谩留遗像江渚。

试问泽畔羊裘,当时何事,笑
金印貂蝉谁不爱,只为汗颜
幸有高台,较他箕颍,未肯轻输与。
酒酣长啸,翩然谁共飞举。
论制敌定计劄子1162年 南宋 · 洪遵
 出处:全宋文卷四八五八、《历代名臣奏议》卷二三四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臣尝谓自昔大有为之君,与其谋臣规摹举措,必有一定之说,类非尝试万一,侥倖为之,故其大功之成,若合符节,无毫釐差者。
臣敢以一二言之。
汉高帝之用韩信也,其志见于登坛之初。
至于北举燕、赵,东击齐,南绝楚之粮道西会荥阳,无一不如其志者。
光武之用耿弇也,其志见于从幸舂陵之时。
至于先定渔阳,取涿郡,收富平东平齐地,无一不如其志者。
高、光之能用忠谋,而之自信其说盖如此。
天下后世,徒见其功成志得,殊不知其规摹先定,非一旦偶然者。
臣窃谓国家攻守之计,宜有定论,姑以两淮言之。
前此督糗粮,运刍秣,调器仗,汲汲然以恢复为念。
及得金谍,则仓皇奔遁,焚室庐,驱士女,为清野计,则是今日之论未一也。
臣愚欲望圣慈与帷幄大臣深谋远虑,凡所以固圉制敌者,先为之备,无恃敌之不至,恃吾有以待之。
规摹既定,备禦既固,缓急之际诚足以致胜矣。
惟陛下留神,天下幸甚。
光武邓禹西讨论 宋 · 史尧弼
 出处:全宋文卷四八三二、《莲峰集》卷七
善平乱者,必审观敌人之势,而用其将帅之才。
今夫敌人之势必有坚脆,而将帅之才必有长短。
故古之善取天下之君,其所以收万全之利者,岂有他哉?
盖亦因敌人之坚脆,以用将帅之长短,能使将之才与敌之势相称,然后能相当。
能相当然后能相制,故能取胜于天下,而其兵不可败。
方其将发也,必观敌之兵,而又观其气。
观敌之气,而又观其势。
彼为吾之敌者谁乎,其气果怠耶,势果缓耶,虽以雍容之才,亦足以制其乱。
其气果锐耶,势果急耶,则必以纵横百出之才而当其冲。
亦犹因病用药而已,非惟以丹砂而去其易除之病,而又以乌喙蝮蝎而搏其难攻之毒,其理盖甚近而易晓。
嗟夫,世之人不斟酌敌势而酬酢之,乃以雍容之士当飘忽震荡之敌,而兵始败矣。
尝怪光武扫荡群盗,而不能不失威于赤眉,其故何哉?
其失在于以邓禹雍容之才,不能与敌人之势相胜,亦无怪乎兵之至于败也。
方其命也,盖曰:「有深沉大度」。
故授以西讨之略。
夫当时之盗,其剽锐而轻者莫如赤眉。
剽则彊悍而不可敌,锐则奋发而不可当,轻则倏忽而不可禁,而欲以深沉大度之士,顽然而当其冲,是犹冠冕佩玉之人,而使之悍禦山林之勇,其不毙者几希矣。
虽然,光武取天下之心,不可谓无智。
然而可以决一定之议,而不可以应无穷之变;
可以优游于帷幄,而不可以奔走于征伐。
向使民有未安耶,也旦暮而抚之者,其所长也;
谋有未决者耶,敌有未抚者耶,决其谋而镇抚其敌,亦之所长也。
光武之所长,而用其所短,以当赤眉之锐,则西讨之师适所以败北而已。
今夫有雍容之才者,必无纵横百出之智。
未必能当蚩尤之锋,曾闵未必能制盗蹠之怒,孰谓也而能当赤眉也耶?
呜呼,赤眉之势本不张,张赤眉之势者邓禹也。
邓禹之才本可用,误邓禹之才者光武也。
请论邓禹制敌之疏,以观光武用人之失。
夫天下之乱,莫难于当飘忽震荡之乱。
自古以来,其乱有四,在汉则有项羽,有七国,有黄巾,在唐则有安史。
其势类皆如迅雷暴雨,遽而不可遏。
然而卒破灭者,制之有术也。
高祖之项羽,李、郭之制安、史,是百战以摧其锋而已。
亚夫之制七国,皇甫嵩之破黄巾,是坚壁以老其师而已。
锋之摧,则势有所折而弊可乘;
师之老,则气有所竭而亡可待。
虽有震动之势,终何为哉!
赤眉之乱,大类于四者,而邓禹有老其师之势,而不能用于始,以丧其功;
有摧其锋之势,而不能用于终,以至于败。
且赤眉之势,不终日之势也,虽有难拒之形,而实有必败之理;
虽有岁月之彊,而实无经久之患。
所谓寄生之寇,无根之盗,盖可必取而无难。
之临山西也,苟能乘悦附之心,当屡胜之后,直捣长安而据其险,积财于内,使我师优游而有馀;
闭关于外,使赤眉皇皇而无所归,如是而赤眉不破,吾不信也。
奈何得关中而不能守,使贼势横行于长安而不可禁,故曰有老其师之势,而不能用于始,以丧其功。
之入长安也,苟能困赤眉扶风,而其气已沮,犒吾兵,养吾锐,于是以素饱而乘其机,以至逸而待其劳,以方锐而攻其衰,如是而赤眉不败,吾不信也。
奈何以饥馑之卒而当其锐,于威损之后而继之以战,是以二战而至二大败,故曰有摧其锋之势,而不能用于终,以至于败。
之出也,与更始诸将三战而三胜,与赤眉遇则二战而二大败。
更始诸将懦而无立,故胜之为有馀;
赤眉之势暴而难敌,故当之为不足。
其有雍容之才,而无纵横百出之智,盖可见矣。
光武反使之当冲突之敌以取败,故曰非邓禹制敌之疏,光武用人之失也。
昔者高皇帝韩信必能当柏直,料曹参必能当冯敬萧何之镇重不使之运筹,子房之多谋不使之征伐,任人各当其长,用人各当其敌,故能取胜天下。
光武之用寇恂,用耿弇,亦若高祖之萧何韩信矣,而反失之于邓禹
嗟夫,之才,置之于帷幄,不失为断大事之谋臣;
而反用之以当飘忽震荡之冲,则不免为败军之将,此光武不观敌势之过也。
兵法曰:「知彼知此,百战不怠」。
呜呼,深知乎此而后可以将将矣。
绵州 宋 · 晁公溯
 出处:全宋文卷四六八四、《嵩山集》卷二二
慨然上章,自请治剧;
传于阖境,皆谓得人。
惟父慈子孝之俱贤,顾讼理政平之可必。
即当办治,不待循行。
某官其资高明,所见宏大。
之国,土地传序久长;
之门,子孙被服儒雅。
宜居论撰之地,行升供奉之班。
暂劳为邦,以待举最。
某日冀断狱之刑无枉,并令供上之贡以时。
不复忆有一州,当副朝廷之所望;
可以兼治三辅,亦知才力之有馀。
因报来笺,辄陈鄙意。
南归录(起乾道壬辰二月丙辰,止是年六月庚申。)1172年6月23日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一六一、《杂著述》卷九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
乾道壬辰二月乙卯,予任权礼部侍郎侍讲直学士院同修国史实录院修撰,坐不草新除签书枢密张说王之奇不允诏,与在外宫观
丙辰黎明受省劄即登车,道逢周元詹事小语,径出北关,杭一苇疾驰三十里,至赤岸高亭峰。
登岸百馀步,假馆遍福院。
送客无由可至,惟汤朝美主簿相访于此。
晚以小车行数里入崇先院,盖显仁皇后功德院也。
观韦王渊及其二子谦、谠坟。
寺中零落,烂漫,郁李芬芳,城中略不知春色。
寺创于清了禅师,即所谓真歇和尚者,今无主僧。
知事净云共菜饭而归。
大风,曹大亨自城来,云台谏今早上殿,且以副本纳张枢密
午间有旨王希吕小监当,且趣予与莫济日下出门。
丁巳,早,赴主僧饭,晚讲师等颜招饭。
夜,大兄挈孥累自城中来,遂登平江便舟。
李衡改除左史王希吕亦改宫观
风雨大作,雷电。
戊午,社。
早,冒雨行十馀里至桐扣,宋宇彦企知县居此。
同大兄、房仲宝、七四甥及家人辈行四里许,至佛日净慧禅院,为外舅作忌辰。
乃知临平岸崩得石鼓,张华以蜀中桐材刻为鱼形,扣之响闻数里,即此地也,近世讹为同口,失之矣。
寺不经兵火,面对黄鹤峰有清冷、一击等轩,库堂后有池。
池中有渥洼泉出石罅中,东坡尝题五绝句,所谓「东麓云根露角牙,细泉咽咽走金沙,不堪土肉藏山骨,未放苍龙浴渥洼」者是也。
堂上有熙宁七年八月陈述古南京时留题真迹,又轮藏刻「天宫宝藏」四字,相传元祐四年出帅时所书。
长老不在,有僧慧举字举直,姓朱氏,父祖皆仕宦,颇能诗,住庵在数里间,闻予入山,来相伴。
斋罢,复登舟。
房亲、尚甥自此相别,晚宿临平
己未,雨,早行三十里,过长安闸十里宿。
庚申,雨止,早过崇德县
又十八里至石门,登新创东岳庙,颇雄壮,傍有接待院。
道遇安丰张士元直阁入觐来谒,辞以疾。
晚宿永乐铺。
辛酉,早行至本觉寺,登岸观览,即古槜李也,旧号小长芦,今遗基可想。
东坡元祐间,往复过此,为文长老赋诗二首:「旧闻巴叟卧荒村,来打三更月下门」,前诗也;
「三过门间老病死,一弹指顷去来今」,后诗也。
癸酉冬来游,见池中大鱼数千,咋咋有声,今亡矣。
寺有草堂,绍兴间士大夫留题颇多。
王仲行正言舟过,不复相闻。
顷之至秀州郡守丘直阁崇卿、通判朱奉议自求、解宣义归正人。
元振教授文林资深、孙从政观德、新平江赵无咎并相候。
柳仲度郎中自白牛来相见,即行。
晚宿界首。
壬戌,风顺,行至八尺而东南风太猛,卷水入湖,河道浅涩。
日午泊舟,乘除之理如此。
夜雨船漏,殊不安枕。
癸亥,早风定,而所至河乾,其行甚艰。
午时吴江县知县邵通直輗、丞钟道直确、尉赵修职不隘相候。
同大兄携家登塔院,相对又有宁境院,遂游臞庵,比旧加葺,桃李海棠正开。
度长桥,徘徊亭上久之。
王仲贤昆山来,过行衙候之。
甲子平江向守均及二司遣人致问。
王季海提刑别借舟,就驿中治叠行李,盖去国匆匆,殊无伦理也。
浴院在驿傍,有建隆初吴江两城镇运使徐某《乞置无碍浴院状》,钱镠判「任者」二字,用天下兵马大元帅府印,寺僧宝藏之。
又有治平四年苏州牒。
皆用短少纸,古人不侈费类此。
乙丑仲贤先入城治叠,竟日方毕。
季海大舟至,徙焉。
夜大雷雨。
丙寅,风雨。
赵尉送囤村贡馀酒,盖杨存中郡王坊所造,闻岁贡两宫各万瓶。
食罢行半里而止,风逆水涩也。
丁卯,竟日牵挽,不能行半里,妻孥乘小舫先过昆山
戊辰,遣书表司李公祥厅子张泽民还临安
风捲河水仅存尺馀,米船数百艘占据中道。
赵尉率徒役竭力推荡,彼此舟舷相戛,损者甚多。
自朝至未,方次七里桥
出吴江界河道稍广,而风高不可进,又行数里止。
教授崔从政敦礼仲由携启楫迎,谢举削也,留饮。
闻二十七日曾怀赐出身,除参知政事
三月己巳朔,晴。
风顺,俄顷至尹山。
以小舫入崇福寺,同主僧惟妙访何仔园亭,其子夏卿及侄婿章启心相候。
园地虽狭,种植甚繁,海棠盛开,闻牡丹多佳品。
少休还舟中,绕城抵盘门
提刑王季海敷文提举李次山奉议太守向经甫徽猷、吴县徐君似道台州人。)相见于津亭。
既退,易舟径赴范至能石湖之招,过横塘(即贺方回所谓波凌不过者。),入般若院。
长老祖康,蜀中仕族也。
风横而逆,薄暮方至。
初,吴王姑苏前后两台,相距半里(俗呼拜郊坛。),为城三重,遗基俨然,夫差西施宴游之地也。
前有溪,越王勾践由此攻吴,今号越来溪。
溪上筑城,与吴人夹溪相持。
至能之园因城基高下而为亭榭,所植多名花。
别筑农圃堂,对楞伽山,临石湖,盖太湖之派,范蠡所从之五湖者,望吴江县才二三十里。
饮酒至夜分,留题壁间云:「吴台越垒距盘门才十里,而陆沉于荒烟野草者千七百年。
紫微舍人始创别墅,登临得要,甲于东南。
鸱夷子成功于此,扁舟去之,天贻绝景,须苗裔之贤者然后享其乐耶?
乾道壬辰三月上巳东昌周某子充侍家兄子上来游。
紫微方要桂林组,过家,实为东道主云」。
庚午,风雨大作。
饭罢登舟,至木渎已夜,遂宿舟中。
辛未,晴。
早至灵岩山下廨院。
闻是日智积菩萨生日,斋会甚盛,而府倅领客在寺中少留以俟其去,长老善卿来迎。
午后登山,与大兄遍游览焉。
壬申,以寒食节绵蕝祭先。
王节使权自城中携家拜韩世忠郡王坟,置酒相招。
权本世忠部曲,岁来拜扫,而韩氏诸子皆通贵,未尝一来。
癸酉,阴。
早,肩舆二里观金沙塔,其地有金屑杂沙中,丁亥岁所未至也。
隆兴察推从事夤相候。
张汉卿自天池遣其子见招。
范至能来自天平,置酒。
风雨终夜。
甲戌,清明节
早,浓雾既开,湖山竞秀。
方快心目,俄而大风。
同大兄至延寿堂,再游本禅师塔,过偃松堂,登琴台,望昆山慧聚寺
风动地,几不能立。
至能谈戴子善子微之弟遇道人朝斗事,甚异。
北峰长老师璨相候。
乙亥,早,至能归城中。
与大兄肩舆数里至天平长老处,欲谒五范画像,而童行持钥匙出。
复行数里过天峰禅院,俗呼南峰,盖支遁道林别庵也。
铁杖重十馀斤,云是当时物。
佛殿前有碧琳泉,寺宇颇佳,多叶少蕴诗刻。
主僧崇坚甫至而为人所讼,因以衰飒。
门外百馀步有道林放鹤亭基,进度石门有马蹄双迹,其傍即石室,尝为孕妇所触,雷震其顶。
相传云道林夏居别峰,冬居石室。
别峰即南峰,石室即此室也。
又有中峰,不暇往。
马迹去石室甚近,为观音院僧限以篱落,纡曲半里乃能至焉。
观音院方修葺,无足观。
由南峰又数里乃至天池庵。
张汉卿携家及蔡元珍皆在,置酒池上观竞渡。
池心有桥,可以徙倚。
晚策杖登月观,下视空阔,盖华山之颠也。
夜与蔡元珍弈,连胜。
丙子,晴和,一春所无。
早至北峰赴璨老饭,遂过元氏庵,距天池十馀里,土木之工,种植之盛,又胜丁亥岁
回至张齐贤净明院庵、张人杰觉庵
二张,汉卿弟侄也。
人杰字唐卿
近开坟穴得石磨铁心及瓶罂之属,隐起花纹甚古。
丁丑,早饭毕,别汉卿,复还灵岩
初过王知县坟庵,次度贺家岭(俗呼饿狗。),遇严学谕,庵僧坚邀饮茶,迂数十步过之。
进至吕益柔侍郎永思庵,戊戌年所创也。
又数里登灵岩后岭,下视𥑔村,乃凿石为器之所。
地本土山,掘之即石云。
远望岭上,积土如冢墓者甚多。
相传吴时伏兵其中,未知信否。
过金沙塔乃至寺(自天池来约十里。),与卿老登水陆堂,临池散饼饵候金银鱼,久之不出。
夜同卿老坐胜集堂,望湖赏月,遂访明月池,乃在柴场中,殊不治。
戊寅,早,巾车游穹窿,约八九里入山口,即行石衢夹。
道多丘墓,卢法原宣抚亦葬此。
富人余佐监簿觉华庵雅洁而阔深,轩窗间海棠盛开,极可人。
又二三里乃至福臻禅院。
古碑云朱买臣舍宅为之,殆不可信。
或曰吴越忠懿王时德韶国师道场也。
因山叠基,砖甓十馀里。
登陟虽劳,而气象淳古,大兄谓甚类南岳诸寺。
元丰八年七月米元章和仲殊诗,亲题壁间。
方丈后有法雨泉,叶少蕴为之铭。
又其上有师石室,雷雨作,不果登。
诸僧皆出,匆匆下山,避雨于林奉直白云庵
稍霁,遂归。
中道复雨,衣屦尽湿。
至𥑔村,灵岩遣人来迓,弛担而雨亦止。
己卯,早欲游杭坞,雨大作而止。
晚病头痛,终夜意绪不佳。
庚辰,雨止而寒,终日不食。
晚苏,闻初八日常朝五府受告,前此上以疮疹不坐故也。
辛巳,粥罢,同卿老下山。
行二里观韩王坟毕,欲登舟过宝华,而天气晴和,忽有游杭坞之兴,遂与大兄呼车往焉。
约十里度小岘岭,入唐子明侍郎坟庵,又二三里至白马穹窿禅寺(寺中碑云,南梁天监年取梁于此,因白马之奠而得,唐会昌六年置寺。)
饭讫,行数里至墅皇里。
第宅联属者,豪民夏氏也。
又数里过支坞岭,遂至法华院。
本皆荒山,中官利州观察使致仕李中立造茔于此,捐家资数千万创精舍,十年而成。
四山环抱,宛若化城三门,为阁七间,华丽拟宫阙。
其间栋宇甃砌,种植皆称是。
僧庆深领徒数十,富足无求,亦清福也。
门外数百步即太湖,极目弥天之浸,徘徊不忍去。
饮茶于塔院,登李侯之丘,读孙仲益所为铭。
主僧具饭,投宿客馆。
壬午,早,庆深具饭讫,发杭坞,约十里入宝相寺,无足观。
风雨交作,行近一里至舍,访乡人张氏。
初谒礼部公之子三承务允蹈字德醇。)不在,见其诸侄,盖通判德和之子也。
饮散欲行,雨益甚,无雨具,遂过运属公之子德逊允怀家,置酒留宿。
同坐章提刑汝翼(郇公曾孙。),亦旧相识。
德逊有兄德懋允功,方入城未归。
癸未,晴,德逊留再饮而别。
出门仅半里即太湖,近岸水才三四尺,稍者丈馀。
闻湖心苦不深,但水聚而渺㳽耳。
登舟,值西风,扬帆极驶,望洞庭诸山,恨不一往。
移刻入胥口,遂至木渎,平生未有如是之快也。
行李船尚在灵岩之下,即往就之。
至圆通庵,而张德醇、德懋自城中来相候,已再约范至能石湖,复挂帆而东。
及园,至能未来。
梨花金林、檎绯、碧桃盛开,与伯氏遍赏,遂游楞伽治平寺
僧房有日观,稍佳。
门外八角大井,视石栏刻字,云隋开皇十年杨素开。
初平陈,徙吴郡于此,近地尚有新郭之名,其后吴人不安之,复还今城云。
薄晚,至能来。
夜,月色如昼,乘小舟入石湖之心,风露浩然。
登岸策杖度行春桥(石桥,极壮大。),次度越来溪桥,新修。
归饮烟波亭,饭农圃堂。
此景此乐未易得也,夜分乃寝。
甲申,大风。
至能具饭讫,同跨马游横山宝积寺
寺亦唐馀,本朝祥符中赐额。
丁谓当国,念其贫,故畀此名。
五代时吴越国碑,称宝大二年,亦足證钱氏尝改元矣。
寺傍乃唐致远先垄,五代以来接续葬一山,平江世家惟此为久云。
次登上方教院,在山之岭,即楞伽塔也。
太湖㳽漫,石湖仅如断港
隋大业四年碑,字画类虞书。
小酌,禦风而下。
回望姑苏前台周遭城基故在,至能畏风不果登,登后台而归。
二台相距甚近,但隔楞伽治平寺
至能辞还城,复侍大兄绝湖入泾约十五里游宝华寺
未至二里,舍舟而徒,及门已暮,夜遂宿焉,去灵岩止十馀里。
长老慧现。
乙酉,早,周览寺宇,修廊华屋,吴中之名刹。
按碑志本梁天监中西城僧𫗖𫗖和尚卓锡出泉,今在寺左百步,深才数尺,大旱不竭。
寺高泉低,为石槽仰而注之,僧有众寡,视以给用,斋前流多,斋后差少,兹其异也。
旧号智显寺绍圣四年枢密林希请为功德寺,遂加慈严之额。
林氏坟在寺后数十步。
屯田员外郎高及其妻,集贤校理槩及其妻孙侔国撰王安墓表。),三冢鼎立,域才丈馀。
又数十步即叶清臣内翰墓,梦得左丞之母亦葬此。
饭罢,命车登尧峰
中道有半峰亭,蒋堂赋诗,今废。
雍熙二年己酉大理评事知县事罗处约记云:昔在帝唐,以洪水肆暴,吴人族遁于此,俗呼免水顶,苏帅钱傅璙易名尧峰
唐天复以后有僧惠齐,姓朱氏,郡人也,结精舍于此山下,名鲁坞山。
蒋堂所居,既死葬焉。
此寺乃奉其香火,蒋之奇壬子岁留题数百字尚可辨。
寺有清辉轩、碧玉沼。
寺左观音岩(石像佳。)白龙洞(俗云通洞庭。)、多景岩、宝云(寺左,皇祐四年长老显暹所凿。井在山顶,人以为难,蒋堂有诗。)、偃盖(伐。)、二铁塔妙高峰(下视空旷。)东斋(敞甚。)西隐(倒。)
长老了愈遍览毕,由龙洞观音岩而下,盖寺后路也。
望间有古冢数百,整整成列,云钱家坟也。
复至宝华饭。
宝林轩修竹参天,极可人。
饭罢,登车行二里至环谷,乃王珏总领之居,园亭池沼、花竹奇石环绕其屋。
字德全介甫之后,乾道元年年五十三,失明罢归,相者告以某亭某所而已,不见也。
又里馀复登舟,观吴王鱼城。
城在田间,当时养鱼于此,基厚而方,其高二丈,博倍之。
中为田百二十亩,今属练墟赵氏,土极细,故久而不坏。
欲访顾野王墓,不果,遂自石湖少府港,归盘门舟中,已昏暮。
宝华寺至此三十馀里云。
常德太守刘大夫邦翰子宣相候。
丙戌,黎明别大兄过昆山,小舟绕城泊娄门
表兄章茂之司理来迎,同至从母宅,饮至夜分,月色如昼。
从母年八十,精明如初。
丁亥,早饭毕,别从母登舟。
夜抵昆山,外姑及仲宁仲贤置酒。
戊子右宣教郎知县汪瑈、右宣义郎李稷(谊之子。)右从政郎主簿赵伯瑨右、文林郎尉颜光道右、朝散郎前江东安抚司机宜张杰右、奉议郎提领酒库所主管官孙听右、承奉郎淮南运干郑临右、承奉郎郑举右、(亿年之孙。)儒林郎淮东提举司干官郑莘左、迪功郎新金司户陈九德右、宣教郎温州瑞安胡立方右、文林郎新监行在北外酒库张端左、迪功郎湖州长兴陈茂英国、学进士陆日新进、士边隆并相候。
士美临安来,留饭。
己丑观音堂照大师若钦及其徒良规、良矩,东寺长老普璇及寺僧梵宗、了清,法安山寺僧蕴贤、师鼎、德安,真圣堂道士丁从炜并相候。
庚寅,士人王修第四十八(老妇叔祖。)李五十将仕乔年马少伊教授王六一教授沈焕彦章老妇表叔。)、陈晞之(王仲吉婿。沈资深、焕之子。)陈遵李彦平婿。)、胡臣王德温婿。)、顾澈王德华婿。)并相候。
辛卯李彦平左史除旧职知台州来。
归,夜与诸亲博达旦。
乙未,留昆山已八日,困于夜饮,不胜其疲。
丙申,早饭毕,挈家登舟,随潮宿怡亭
丁酉,早过阊门
太守及二司相迓于高丽亭,力欲移具,固辞之。
崔仲由教授王知录康彦、似道继至,与大兄同游虎丘。
乡人张德醇、德懋、德逊及其侄元礼德和之子。)并相候,置酒待之。
夜宿寺中,长老希范
戊戌,登观音殿,几案四壁皆石也。
试剑石憨泉、点头石。
张汉卿携家置酒相饯,外姑仲贤夫妇、唐致远夫妇毕集,范至能亦来,汤士美复自金坛来。
晚移舟过枫桥常平司送七兄被召之报。
四月己亥朔,早,就寺具饭待张德懋叔侄,闾丘叔永参议继至。
左奉议郎浙西检法皇甫自闻、左奉议郎监分差镇江粮料院陆楠右奉议郎宁国府签判胡誩、右宣教郎新知山阴县张澈崔仲由教授并相候。
皇甫暨陆皆同年也。
外姑、仲贤置酒为饯,夜相别。
庚子,雨作风顺,扬帆才二十里,风忽转北,牵挽不能寸进,距望亭数里遂止。
辛丑,风逆如故,过望亭,游蒋丞相功德院。
长老来迎,乃故人文拱也。
晚距无锡数里止。
壬寅,早次无锡县,丞赵宣义善仁、簿赵修职不伪、喻子才郎中镇江总司药局监官陈承直长源、新通州教授从政纪并相候。
刘义深诊脉,大兄独游惠山
饭罢解维,风色微顺,约行二十里宿。
癸卯,风顺,午时常州
太守右朝散大夫晁子健通判左朝散郎葛郯教授左迪功郎陈德明、知晋陵县右通直郎范公武推官左文林郎朱绎之、监比较务右迪功郎叶南杞、新两浙运司主管文字右通直郎李耆俊、监行在和剂局催督纲运右从事郎黄直中并相候。
公武文正公之后,今岁有子登科
范氏自忠宣公皇祐中登科后,今方有人。
州学学正陟明学录周干臣燕说直学唐定之及宾贤、致道懋德、登俊四斋生凡数十人,以予在礼部,还本州流寓一名,皆来谢。
访周德友运干,其子煇示近作一卷。
晚宿西门外巡检司前。
甲辰,终日风雨,进棹甚艰,仅行三十馀里。
乙巳,晴。
午后过沙子,距港口仅半里遇浅,推荡甚久,竟不能动,别以小舟挈家径趋宜兴,至溪南大宅已二鼓
丙午知县左朝奉郎詹仪之相候,同年也。
邑人以是日为周孝侯生日,迎会颇甚。
丁未,晚赴庄德迈会。
戊申仲贤挟鲁可复主簿来议如晦墓铭事,具饭待之。
己酉,早,同大兄至台庄祭外氏坟,过庄氏资福庵,回饭庄德固坟庵。
晚赴庄德全通判会。
庚戌,早,就显亲寺具素饭饯鲁主簿
当湖乘舟至吴墟赴周敦义大资政饭。
闻初九日萧殿院上殿击虞相。
辛亥,早遣李、邹七部押辎重往镇江府,附纲舟溯江。
午时赴邵至卿会于天远堂。
晚风雨作,仲贤同铁将仕昆山
癸丑,赴显亲长老饭。
别周敦义参政,年七十五矣,临分黯然。
甲寅,早挈家登舟,巳时方能行。
风色初逆旋顺,扬帆湖渰中,其行甚速。
晚过溧阳县三里宿,新江阴李宰愿送别于此。
乙卯,风犹顺,弥望皆湖田,行七十里至三塔院。
院在水中,有元丰中刘谊所作记。
三塔者,相传僧伽过江造塔,至此为第三耳。
主僧宗净等二人。
寺宇敝甚,后有寒光亭,可望湖,二三年来亦废,张安国舍人有诗词。
天气骤热,微雨作,方以为忧,已而复止。
又行三十里至邓步,有数十家及税场。
又十里至东坝,亦数十家,宿焉。
丙辰,早,雨意甚浓,时时洒尘。
程泰之运使先谕溧水宰备车乘相待,治叠移时乃登陆。
天气稍霁,行十五里至银树(亦有一二百家,若水泛则自此便通舟。)
又六七里至双港口。
复登舟约十馀里至固城湖,日犹未晡,盖数百家之聚也。
是日西风动地而雨不作,幸甚。
过湖登妙智庵,观范同甫参政坟。
晚与庵僧散步固城之上,父老谓之楚王城,其周数里,地势甚高,但馀城基。
庵中石碑、龟趺乃去岁掘地得之,乃唐天宝中弥勒寺碑也。
丁巳五更同大兄肩舆五六里,至禅林山惠照院开启天申节。
寺僧云相去二十里有游子山儒童院,盖夫子游学之地。
然图志所不载,未可尽信也。
急登舟解维,度湖水才数尺,然亦弥漫,其中多茭葑。
凡三十里至石桥头,入溪港(地名石桥而无桥。),约五十里至太平州河口。
两岸多民居,溪流不甚阔,烟树如画,稍前即永丰圩(八十四圩共之。)
夜泊黄池镇,距固城湖已百一十里。
商贾辐凑,市井繁盛。
俗谚有三不:如谓太平州不如芜湖芜湖不如黄池也。
戊午,早,大兄与纶登岸游观,午时方解去。
西南风猛,牵挽三十馀里,至张宗元少卿易泰庄少休。
晚又行十馀里,至行春圩丁秀才庄宿。
己未,早,行数十里至小淮,登岸入栖隐寺,敝陋无足观。
又十馀里至郭城登普化寺,遣人先往隐静借人轿,遂至入别港。
行二十里泊新林,小商数十,皆以船为家。
登岸三里至市,有民居酒坊韦察院,守者云兴于后唐同光中
庚申,早,隐静人至,挈家行十里至寺。
五峰不高而形势环抱,本梁朝杯渡禅师道场。
禅师谥慧严寺名普惠
邃廊杰阁,江东之巨刹,隶太平州繁昌县。
寺后三百步碧霄峰下有泉出石中,流入寺,㶁㶁有声,且给烹煮灌溉。
长老行机台州人,颇为僧徒所推,有众三百。
饭罢,瀹茗泉上,闻登山则见岩洞之胜,初暑不果往。
归寺登单传阁,遍历寮舍。
再饭讫,出寺观卓锡泉
夹道林中,王孙累累然。
行近里许至梦堂前,上蓝长老彦岑在焉。
又半里登杯渡塔,乃升车由南陵路行十里,落路过赵家步已见星矣。
早间先移舟于此。
欧明自临安归,闻萧果卿殿院虞左相不效而去。
辛酉,舟中行十馀里近南陵县,诘曲数十折,几不可转舟。
知县右通直郎叶谷、丞右文林郎叶岳、主簿右迪功郎边友闻、尉左从政郎余宰相候。
午时挈家入行衙,为遵陆计。
壬戌,黑云暴风,遂作雨,雇夫亦未齐,为留一日。
县西二十里有土山,远望颇秀拔,神号冲真广惠显贶侯。
县南六十里有吕山,图经云孔圣曾游,置书堂于此,见有石室(去县三十五里曰孔村,落路五里至石室。)
其山南石缝内泉水涌出,流于漳淮。
癸亥,晴。
昨日雨昼夜不止,而今遽霁,天赞我也。
县官送别于五里外。
新至者米丞恁,盖元章之孙、友仁侍郎之子。
早饭敬亭山(去县三十里。)
山在宣城而名在此,当考。
过孔村(土人无孔姓,闻专以夫子得名。),晚宿隔口何氏酒坊(去县六十里。)
夜冷,头岑岑。
甲子,早行十五里,路傍有泉,甚清,寻伏流而去。
吴说刻「鲍公泉」三字而书「鲍延祖立」。
次燕儿垄,上山数十步有石洞,刻云「刘公岩」。
又二十里,饭木瓜徐家店
又十五里,见游人来者憧憧,问之,云:半月来樵夫新得一洞,深数十丈,其大如数间屋,有石钟等,而近时人皆不知。
惜乎行李已过,不及一游。
晚至青阳,望九华如见故人。
知县右宣教郎曾楷赣州诸曾。)都巡检高武节靖、县尉钱敦之并相候。
叶节推自铁券来,饮之。
馆于妙音禅院,轮藏极佳,大兄独游。
乙丑,早发青阳,二十里至长桥,回望九华甚奇。
路傍复有泉自山石中出,吴说又题曰「鲍公泉」,为谄耳。
饭叶氏新店,即铁券路口,去县已三十五里。
齐山,从者告疲,携家入寺登览。
提举常平张寺丞郯知彦、知州胡承议宣叔通判右朝请大夫程端义、添差通判右承义郎孙懋教授右迪功郎申锡、添差教授左从仕郎万钟、判官右文林郎刘绍祖推官右从事郎宜翁录参右从政郎胡震、司法右迪功郎知微司理右修职郎曼倩贵池知县右宣教郎慕容绍、丞左从政郎卢大中、主簿右迪功郎光祖总干左儒林郎仲坚、添差江东提举司干官左宣教郎叶宗咏、右文林郎朱希右文林郎孔璪、监大军仓右迪功郎耿弇、路分赵善谞并相候。
投宿寺中,主僧智瑺。
丙寅,早入城,馆于司户厅中。
报谒陈倅,同登拱翠亭望溪山。
李庚子长改其名曰如郯,盖用李太白秋浦歌》云「江山如郯县,风日似长沙」也。
又登九华楼盖城东门也。
士人汤三聘、过客李淙并相候。
是日时有雨,招徐解元倬案脉。
丁卯,张知彦、胡宣叔共置酒于常平司,劝酬终日。
初食䱋鱼。
二鼓后归,雨作。
是日大兄独游云光,又江祖石。
戊辰,早发池阳,饭十八里店
又十二里过紫岩,民居稍众,即产纸之地,有紫岩大王庙
又十五里至柯村,亦有数十家。
日甚早,或云前村为取马军兵所占,遂宿焉。
柯村东流县境也,凡三十里乃入建德县界。
五月己巳朔,姚媪忌。
早,行二十里过白面渡,又十馀里饭乌枫潭。
道遇提刑司干官汪宣教德翰忠定公之孙也。
又四十里宿蓝桥张氏。
庚午,早,行二十里,饭石潭。
稍前有仙女井,抚掌则觱沸,俗云仙女喜也。
按图经,去县三十五里届山顶有仙坛,相传真人炼丹得道,今丹井尚存。
有好事者因有蓝桥,遂传云英事。
自石潭四十里至建德县
知县右从事郎程渭老、丞右从政郎苏泌、尉左迪功郎薛黼、都巡武德郎王智监税承信郎朱坦并相候,馆于行衙。
其前石山苍翠,谓之后山,以县治正倚此山故也。
山顶有朝峰亭,梅圣俞作宰时常赋诗,今废。
又有蜕龙岩
晚同大兄散步山下,有青山、文殊、东庵三僧院相连接,皆无足观。
石间有岩,匹夫匹妇栖其下。
夫饿欲死,劳以数百钱,不旋踵死矣。
去岁大旱,起湖湘、止建德,今蚕麦稍熟,人粗有生意,而三月二十七日四月七日池、饶数百里间连遭风雹,拔木坏麦云。
辛未,早,行三里过尧城渡。
《方舆记》云尧南巡至此。
又县北二十里栎山下有舜城,古老云舜南巡至此。
又县北六里断岩石壁之上有印文,圆如马蹄,两两相对,图经云许旌阳逐蛟至此所留也。
邑官送别二十里外,饭三十里之枫门岭。
晚宿尧山,去县已七十五里,未至建德四五十里,邸店稀少。
既过县,民居颇盛,但逃移未归,其存者皆枯瘁无人色,盖去岁煮蕨根而食故也。
壬申,早,泥雨艰阻,俄而晴霁。
行二十五里饭,晡时石门市
市井甚盛,适连年水旱疾疫,逃移纷然。
今岁蚕麦稍熟,而去者犹棘其门,居者率皆菜色,亦有老弱坐待馁死者。
终日道途更无鹊鸟,气象如此。
市为鄱阳西尉治所。
右承务郎新知东莞县董南老摄其事。
士人林瑑相候。
本欲权寓尉廨,而傍无居民,遂徙林生之家。
癸酉端午节,雨。
林生致酒果,具五杯邀之。
甲戌,雨霁,以夫脚未齐少留。
乙亥,早发石门,游道傍南台院,破敝无足观。
又二十里饭车陂
又三十里过童子渡,相望有小山,俗号童子冢,其说谓九女溺死,甚不经。
又二十里宿观冈。
丙子,早,行二十里饭山口。
又二十里有居民百馀家,谓之四十里店。
又二十五里落路过荐福禅寺,避入城人事之劳也。
太守王嘉叟待制提刑右武俊彦、通判冯朝散摅、曹朝奉岠、教授方从事玠、李修职翔、判官叶从事有秩推官赵从事善宝、司户赵修职师尹录参崔从政惟孝、司法丘迪功畴、知鄱阳王宣教子渊、丞赵从事师孟主簿迪功荐、尉陈迪功祖永、江东路分温武经允文提刑司干官从事贾、检法赵从政绛、东司主管文字高朝请槱之、新知金华县王宣教、前均倅程承事禧、新知吉州龙泉县梁奉议大方、新江陵察推文林德懋、新知建昌县石宣教士志、星子周迪功康年、右承务郎张曼仪、免解进士张安礼并相候。
寺盖古刹,所谓轰碑者,其前即东湖
方丈后大竹中有青青亭,甚佳。
丁丑,王守移具来。
晚登舟,诸公来别。
自离南陵,凡小留辄雨,行乃霁。
戊寅,雨作风顺。
以仆人入城贸易,饭后方能行。
溯流过永平监(即铸钱处。),行仅二十里,以水涨无牵路而止。
己卯,雨不止。
虽风顺,而溪曲帆破不可用,终日仅行二三十里。
庚辰,风雨如昨。
溪益曲,水益涨,行益缓。
感冷头痛,竟日酣寝。
辛巳,如庚辰
壬午,晴。
辰时馀干江口,距邑尚十五里。
赵子直著作谒告在家,拿舟相访。
自此顺流而下,溪水弥漫,田野皆为陂池。
夜泊树红,乘月登洪福院。
闻去鄡子止数里,欲乘月行,而舟师不知港道,遂止。
癸未四鼓解缆,舟师果误,行近湖始悟,急呼鱼艇前道,复溯流而上,黎明乃至鄡子寨。
谒庙毕,令寨兵前导入湖,巨浸稽天,非丙戌岁经从之比。
未后将入港,湍流不可溯,复行石磉湖,约二十里穿小窦达于港。
系舟芦间,四无人烟,弥望皆水。
是日过湖,略无风涛,有小蛇昂首引舟抵岸乃回,戏作小诗云:「万顷湖光似镜平,蜿蜒得得导舟行。
从来仕路风波恶,却是江神不世情」。
甲申,大风不能行。
乙酉,风雨不止,水益涨,无岸可泊,且舟夫乏粮,去赵家步尚十五里,遣小舟往市米。
午后风稍缓,夤缘苇间,移时仅行二三里。
已而赵氏子名良平者携十馀丁来,云正港深且湍急,人力不可施,请入池口十五里趋寂照院,从之。
其地皆民田,赵氏数池在焉,漫为大湖,秧苗尽在深渊。
此邦去岁旱乾异常,今复大水。
晚至寂照,破敝卑湿,水亦及门。
僧言院兴于天祐十五年戊寅,旧名资福仁王,治平中改今名。
自过湖入港达于江,绝无民居,惟赵氏擅陂湖之利,为乡之豪,渔户数百悉其部曲。
往来之舟无不从其家假人以济。
闻第宅甚壮,去水里馀。
丙戌,稍霁,北风未止。
舟人云不可行,再遣人市米。
水益涨。
鄱阳而上甚阙雨,既登舟乃值积潦,闻赣、吉大水。
丁亥巳时风稍定,解舟行数里,望度门院在水中。
棹小舟往游,至则破敝将倾,一僧出门,隔浅水遥语而回。
稍前涉高矶湖,菰芦之场皆为水没。
野鼠无数,被浸灌依聚沫而立。
晚泊徐汊,水涨未已,民居皆没。
龚帅差小舟来。
戊子,舍鄱阳之舟,以小艇乘顺风而行。
晚泊龙沙章江禅院,挈家投宿,新添差吉倅鹿宣义何同至。
己丑,天申节。
早就章江院设供祝圣寿。
周簿为可同其妇六妹来。
饭罢,挈家游秋屏,酌浅沙泉,遂过列岫亭,入报恩禅院
长老晓林,眉山人
藏后有铁文殊像,甚大。
归入景德禅院观铜佛,钟传所铸也。
登阁閒望。
庚寅,早,龚帅实之殿撰、漕芮国瑞郎中、时总管俊、安抚司参议刘朝奉如愚、机宜奉议钦承、权抚干谢宣教谔、权提点司属官何迪功份、转运司主管文字郑通直益、干办公事文林汝楫、王迪功思恭准备差遣林迪功颖秀、监造船场王迪功抡、隆兴符朝奉悊、李通直宗质钤辖苏左武绅、签判郑承事侨、节推薛儒林裴、教授从政焕、右司理文林康嗣、司法何迪功洵、司户洪迪功待聘、监税迪功修、南昌主簿欧阳迪功世美、新湖北参议黄大夫𡑀、主管崇道观王大夫濩、新兴国守陈朝请寅、耿通判虎若、蔡承事嶒、刘登仕恜、阁门祗候时忠翊政、新建安黄宣教炎及其弟󶷩、上蓝长老了乘并相候。
庐陵士人余允武、欧阳兴宗投诗。
移舟滕王阁下,挈家寓阁上,如迁乔木也。
辛卯,南风动地,招何应通诊脉。
壬辰黄州进士昌图以长书携帖求跋。
癸巳,南风益高,飞沙鼓浪,下视柴舟覆焉。
甲午,再招何医。
翁子功机宜相候,初参告也。
江州瑞安宰镗继至。
吴教授饭。
乙未,新南康刘奉直坦相候。
丙申,早,留宋晋裕监税饭。
大兄先乘舟归庐陵
丁酉,赴府会,于民安堂中坐,游南园。
六月戊戌朔,赴芮漕会于观风堂
后圃颇宽旷,荷花已开,欲泛小舟,会微雨止。
己亥,舟行三十里泊蒋家湾
庚子,早,行三十里过生米镇,又二十馀里泊曲尺湖。
辛丑,早,以舟人亡失脚船,移时方能行,二十里至市汊,又十里泊秆堆步。
相对即龙雾洲,登岸与村民黄氏语,皆云政和戊戌后方有。
今岁之水自三月至今屡退屡溢,沿江人家寺院多浸损,而树木皆荡去,不然亦浸死。
壬寅,炎热。
终日行数十里,将至曲江而止。
癸卯巳时丰城县
右从政郎马光誉、丞左从政郎赵不阈、主簿右修职郎杨迪巡检秉义郎王全、监税承信郎周仁监赡军酒库马永之、右朝散郎新知浔州王同老左文林郎吉州推官孙琳进士朱祺并相候。
杨簿,中书舍人邦弼之子,其五世祖伉,盖文公亲弟也。
晚,马君寿移具来宝气亭。
甲辰,早行,县官送别李家坪,距樟镇十馀里宿。
乙巳甲夜临江军,馆于贡院,即行衙也,其侧有翠微亭
太守左朝请郎江溥通判右宣教郎赵不比相候。
丙午,早赴军会。
丁未,晚赴任子严会。
十四弟自新淦来。
戊申,早,移舟慧力寺下,具饭待教授随同年。
罗子行自白沙来。
携家少休江月亭午后方解去。
晚宿永泰寺
己酉,南风甚高。
晚宿青泥,梦七兄至,既寤而持书者扣船扉,云已在数里间。
庚戌,早至神头之龙安寺会七兄。
新淦县右通直郎王延年、丞左宣教郎赵邠之、主簿右修职郎彭周老、新主簿右迪功郎侯迨、监赡军酒库成忠郎丁密、监本县税右从事郎王需、水陆巡检秉义郎金允、新知通州海门县右宣教郎赵师炳、新广德丞董世龙及其弟世仪赣州排岸承节郎赵善教、右宣教郎致仕杨扶右迪功郎吉州司理张棫并相候。
晚与七兄小酌。
辛亥,早,移舟入邑,借邹氏江亭舣泊。
新淦右从事郎廷硕将仕郎前权乐平舜臣及其弟舜举、亲戚韩竦胄、丁忧刘主簿昌仪及其弟人杰并相候。
陈宅德夫,晚赴董伯亮子羽会。
壬子,早,过江送七兄还宜春
罗子行归白沙。
韩十五霦自株墓来,令纶具饭待之。
晚赴杨图南会,园亭亦可观。
夜月蚀。
癸丑,早发新淦,南风甚高,仅行三十馀里宿卢洲
甲寅右从政郎武陵丞萧许、将仕郎齐贤及其堂弟汝贤、士人萧如埙并自白沙来迎。
萧惠十四诗,甚佳。
晚宿硖江滩下。
乙卯丁忧人前丰城赡军酒官曾敏学、左从政郎隆兴府教授曾三聘自污泥坑来迎。
靖州及新衡阳簿易迪功嘉猷并自城中来迎。
晚宿敖山
丙辰,青原宇老率其徒祖机、法超妙智来迎。
晚至元潭登观,观古剑,其长尺馀。
顷之,抛江复行数里。
丁巳,早,郭景闻奉议自东来。
巳时抵白沙,罗子行邀至其家,留连终日。
久无雨,禾有损者。
晚雨方作,风散之。
萧必巨及岳英之孙必中、必得、罗氏馆客郑大明并相候。
戊午,早发白沙,未后至吉水县
知县左宣教郎赵不遏、丞右修职郎张作楫并相候。
晡后解去,北风微作,又移时方能上滑石滩,宿墨潭。
小一侄吕甥来迎。
己未,早,微有北风,舟人方击鼓挂帆,得未曾有。
仅行两箭地,已转南薰矣。
未后将至梅林胡邦衡及知识皆来迎。
寻舣舟候春亭下。
太守周仲应、姨夫通判左承议郎赵善待、右宣义郎鹿何、釐务通判右宣义郎赵永年及郡官并相候。
晚入城,略至所居,遂往谒太守,拜从母。
归船中宿。
庚申,早,挈家入宅。
韩文公云:「辛勤二十年,始有此屋庐」。
客至纷然,不暇记。
柴教授 南宋 · 陈造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五六、《江湖长翁集》卷三七、《宋四六选》卷二二
枫陛胪传,窃有联名之喜;
宫教事,偶叨交印之荣。
在齐年事契之最深,乃今日从游之云始。
况心期之不浅,知天幸之居多。
差肩同采藻之儒,屈指计及瓜之日。
某官器凝尘表,价擅斗南,粹然冰玉之天资,副以渊源之家学。
胸中河汉,蟠五千卷而有馀;
笔底烟云,眇二百年而无此。
家诵太冲之赋,人知白傅之名。
小淹簿领之司,旋试师儒之职。
惟此邦蕞尔之甚陋,而名士向来之独多。
自旄头彗紫微而俎豆不修,则学舍鞠园蔬而衣冠几尽,有识增叹,后生畴依?
迨二圣创述四纪之馀,宜多士教养一新其旧。
所惜文风之愧古,政须师席之得人。
元侯之才,犹俯为于文学
退之收籍、湜之辈,岂止业于辞章。
为学者司南其涂,待先生日东其首。
某诗书冷族,场屋腐儒。
苦节半生,妄作功名之计;
晚涂一第,仅偿灯火之劳。
官同元结之漫为,禄悼曾参之弗洎。
头颅若是,岂足为缙绅之重轻;
门户谓何,未免计衣钵之传授
陶家男徒黎之索,景升儿贻豚犬之嗤,端由一暴而十寒,所以寸进而尺退。
论资刻日,谓不待拜于紫芝
遣子执经,乃犹及亲于绛帐。
想维贤者兼容之量,重以契家相与之情。
必赐提撕,曲加镌琢。
傥剩残膏馥豹一斑之许窥;
则振拔污涂,骥千里而可附。
公来后矣,予日望之。
小俟仲秋,治牒而南,尚得半岁,聚首于此。
与此老为东道之主,满慰交情;
俾诸雏祝南丰之香,长称法嗣。
韩信樊哙贾谊终军 南宋 · 陈傅良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二
敌虽小,未可以易侮之也。
以易为侮,敌人之国而不以取危者,幸矣!
秦轻郑而覆军,鲁卑邾而败绩,况有大于邾、郑而侮之,非天下之至危也哉?
古之人有以其身犯天下之至危而卒成大功者,是非妄庸者能之也,能者必天下之豪杰也。
何者?
天下之事不能皆万全也。
图天下之事,如必待夫万全之事而后为之,则事之可为者亦寡矣。
故豪杰之士有乘时蹈不测之渊,投非望之隙,未见其可否之形而先决其胜负之数者,盖惟以其智必之
李靖必欲蹀血虏庭;
诸葛亮必欲取荆州
耿弇之请于光武,必欲先定渔阳,取涿郡,还收富平,而东下齐。
三子者,躬言而躬为之,卒能不愆其所素定,孰谓犯天下之至危皆不足以成功耶?
韩信请兵东击齐,北举燕、赵,南绝粮道樊哙亦欲请兵横行匈奴终军贾谊又请系单于之颈而羁南越,是皆犯天下之至危,越国以谋人。
得就其志,沮于季布不用于文帝,议者多以成败优劣之。
吁!
真妄庸人耳,贪祸幸灾,不足道也;
之策使帝诚用之,安知其终无所成就哉?
贾生,豪杰之士也,后世其无以身之不行,亦以妄庸愚也哉!
按:《十先生奥论注》前集卷六。又见同书续集卷一○。
策问 其六 南宋 · 陈傅良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二、《止斋先生文集》卷四三
问:以当世之治乱成败,考论古今之士,略可睹矣。
春秋之季,晏子在齐,叔向在晋,蘧伯玉在卫,季札在吴,皆贤士大夫也。
然浮沉自爱,无所能发明功名者。
申、韩、,盖战国倾覆之徒耳。
而富国强兵,所试辄效,此其故何也!
汉自元、成以来,士习偷堕,视东都节义有愧焉。
及观亡新之败,寇、邓、之伦,拳拳于汉,卒复旧物。
三国鼎分,则散为曹、吴之役者,不可胜数。
其不忍舍汉者,诸葛亮数人而已。
是何节义成俗,而识所向者滋寡也?
唐袭八代之衰,历房、杜、姚、宋,不能救也。
诗至李、杜,文至韩、柳,经术至啖、赵,庶几乎古,而唐衰矣。
内则朋党,外则藩镇,皆一时之俊,何没没也?
将所谓文与政通者,非此之谓欤?
宋兴七十馀载,百度修矣,论卑气弱,儒士犹病之。
及乎庆历,始以通经学古为高,救时行道为贤,犯颜纳说为忠。
呜呼,盛矣!
然向者丁、寇、吕、范之朋党兴而复熄,庆历以后,则朋党遂炽而不可救,而世故亦非向者之睹矣。
岂论卑气弱,乃所以为盛时耶?
有司惑焉,愿与诸君订之。
美芹十论 其十 详战第十 南宋 · 辛弃疾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一五、《历代名臣奏议》卷九四
臣闻鸱枭不鸣,要非祥禽;
豺狼不噬,要非仁兽。
此虏人虽未动,而臣固将以论战。
何则?
我无尔诈,尔无我虞,然后两国可恃以定盟,而生灵可恃以弭兵。
今彼尝有诈我之情,而我亦有虞彼之备,一诈一虞,谓天下不至于战者,惑也。
明知天下之必战,则出兵以攻人,与坐而待人之攻也,孰为利?
战人之地,与退而自战其地者,孰为得?
均之不免于战,莫若先出兵以战人之地,此固天下之至权,兵家之上策,而微臣之所以敢妄论也。
详战之说奈何?
详其所战之地也。
《兵法》有九地,皆因地而为之势。
不详其地,不知其势者,谓之「浪战」。
故地有险易,有轻重。
先其易者,险有所不攻;
破其重者,轻有所不取。
今日中原之地,其形易、其势重者果安在哉?
曰:山东是也。
不得山东,则河北不可取,不得河北,则中原不可复。
此定势,非臆说也。
古人谓用兵如常山之蛇,击其首则尾应,击其尾则首应,击其身则首尾俱应。
臣窃笑之。
夫击其尾则首应,击其身则首尾俱应,固也;
若击其首则死矣,尾虽应,其庸有济乎?
方今山东者,虏人之首,而京、洛、关、陕,则其身其尾也。
泰山而北,不千二百里而至燕,燕者,虏人之巢穴也。
自河失故道,河朔无浊流之阻,所谓千二百里者,从枕席上过师也。
山东之民,劲勇而喜乱,虏人有事,常先穷山东之民;
天下有变,而山东亦常首天下之祸。
至其所谓备边之兵,较之他处,山东号为简略
且其地于燕为近,而其民素喜乱,彼方穷其民,简其备,岂真识天下之势也哉?
今夫二人相搏,痛其心则手足无强力;
两阵相持,噪其营则士卒无斗心。
故臣以谓,使兵出沭阳海州属县。)山东指日可下;
山东已下,则河朔必望风而震;
河朔已震,则燕山者,臣将使之塞南门而守。
请试言其说。
虏人列屯置戍,自淮阳以西,至于詽、陇海州防禦去处,故此不论,),杂女真、渤海、契丹之兵,不满十万。
关中洛阳京师三处,彼以为形势最重之地,防之为甚深,备之为甚密。
可因其为重,大为之名以信之;
扬兵于川蜀,则曰:「关、陇,秦、汉故都,百二之险,吾不可以不争」。
扬兵于襄阳,则曰:「洛阳,吾祖宗陵寝之旧,废祀久矣,吾不可以不取」。
扬兵于淮西,则曰:「京师,吾宗庙社稷基本于此,吾不可以不复」。
多为旌旗金鼓之形,阳为志在必取之势。
已震关中,又骇洛阳
已骇洛阳,又声京师
彼见吾形,忌吾势,必以十万之兵而聚三地,而沿边郡县亦必皆守而后可。
是谓「无所不备则无所不寡」。
如此,则燕山之卫兵,山东之户民山东女真屯田者不满三万,此兵不俱可用。),中原之签军,精兵锐卒必举以至,吾乃以形耸之,使不得遽去,以势留之,使不得遂休,则山东之地固虚邑也。
山东虽虚,窃计青、密、沂、海之兵,犹有数千,我以沿海战舰,驰突于登、莱、沂、密、淄、潍之境,彼数千兵者,尽分于屯守矣。
山东诚虚,盗贼必起,吾诱群盗之兵,使之溃裂四出;
而陛下徐择一骁将,以兵五万,步骑相半,鼓行而前,不三日而至兖、郓之郊,臣不知山东郡将谁为王师敌哉。
山东已定,则休士秣马,号召忠义,教以战守,然后传檄河朔诸郡,徐以兵蹑其后,此乃韩信所以破赵而举燕也。
天下之人,知王师恢复之意坚,虏人破灭之形著,则契丹诸国,如窝斡、鹧巴之事,必有相轧而起者。
此臣所以使燕山塞南门而守也。
彼虏人三路备边之兵,将北归以自卫耶,吾已制其归路,彼又虞淮西襄阳、川蜀之兵,未可释而去也;
抑为战与守耶,腹心已溃,人自解体,吾又将突出其背而夹击之。
当此之时,陛下筑城而降其兵亦可;
驱而之北,反用其锋亦可;
纵之使归,不虞而后击之亦可。
臣知天下不足定矣。
海道与三路之兵,将不必皆勇,士不必皆锐。
盖臣将以海道三路之兵为正,而以山东为奇,奇者以强,正者以弱,弱者牵制之师,而强者必取之兵也。
古之用兵者,唐太宗其知此矣,尝曰:「吾观行阵形势,每战必使弱常遇强,强常遇弱。
我弱,追奔不过数十百步,吾击敌弱,常突出自背反攻之,以是必胜」。
然此特太宗用之于一阵间耳。
臣以为天下之势,避实击虚,不过如是。
苟曰不然,必将驱坚悉锐,由三路以进,寸攘尺取,为恢复之谋,则吾兵为虏弱久矣,骤而用之,未尝不败,近日符离之战是也。
假设陛下一举而取京、洛,再举而复关、陕,彼将南绝大河,下燕、蓟之甲,东逾泗水,漕山东,陛下之将帅,谁与守此?
曩者三京之役是也。
借能守之,则河北犹未病,河北未病,则雌雄犹未决也。
以是策之,陛下其知之矣。
韩信请于高祖,愿以三万人北举燕、赵,东击齐,南绝楚之粮道,而西会荥阳
耿弇言于光武,欲先定渔阳,取涿郡,还收富平,而东下齐。
皆越人之都而谋人之国,二子不以为难能,而高祖光武不以为可疑,卒藉之以取天下者,见之明而策之熟也。
由今观之,使高祖光武不信其言,则二子未免为狂,何者?
落落难合也。
如臣之论,焉知不有谓臣为狂者乎?
虽然,臣又有一说焉,为陛下终言之。
臣前所谓兵出山东,则山东之民必叛虏以为我应,是不战而可定也。
议者必曰:「辛巳之岁,山东之变已大矣,然终无一人为朝廷守尺寸土以基中兴者,何也?
臣之说曰:北方郡县,可使为兵者皆锄犁之民;
可使以用此兵而成事者,非军府之黥卒,则县邑之弓兵也。
何则?
锄犁之民,寡谋而易聚,惧败而轻敌,使之坚战而持久,则败矣。
若夫黥卒之与弓兵,彼皆居行伍,走官府,皆知指呼号令之不可犯,而为之长者更战守,其部曲亦稔熟于赏罚进退之权。
建炎之初,如孔彦舟李成辈,杀长吏,驱良民,胶固而不散者,皆此辈也。
辛巳之岁,何以不变?
曰:东北之俗,尚气而耻下人。
当是时,耿京王友直辈奋臂陇亩,已先之而起,彼不肯俛首听命以为农夫下,故宁婴城而守,以须王师而自为功也。
臣尝揣量此曹,间有豪杰可与立事者,然虏人薄之而不以战,自非土木之兴筑,官吏之呵卫,皆不复用。
彼其思一旦之变,以逞夫平昔悒怏勇悍之气,抑甚于锄犁之民。
然而计深虑远,非见王师则未肯轻发。
陛下诚以兵入其境,彼将开门迎降惟恐后耳。
得民而可以使之将,得城而可以使之守,非于此焉择之,未见其可也。
故臣于详战之末而备论之。
宰相乞进军恢复劄子绍兴三十一年十二月四日 宋 · 林栗
 出处:全宋文卷四八六九、《三朝北盟会编》卷二四六、《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九五
某昨日获见虏中关牒,退而深念虏人于我有不戴天、不反兵之仇,今又渝盟称兵,践蹂两淮,荼毒生灵,暴骸满野,潜师海道,视我为几上之肉,猖狂颠蹶,亘古未闻,祸极凶殚,自贻屠裂。
揆之常理,其众若不投身归命,便宜奔溃逃归。
今乃按兵江壖,议立新主,从容移檄,令我戢兵。
以愚观之,其说有二:一者,诸将玩寇之罪;
二者,同舟遇风之势。
何谓诸将玩寇之罪?
两军相持,唯伺閒隙,设其国中内乱,千里之外,势犹可乘。
今相拒一江,而彼有弑逆之衅,仓惶颠沛之閒,纵兵掩击,殄其丑类,然后可以谢两淮无辜之民,洗国家积年之愤。
今淹留累日,顾望不前,使之成谋,复来修好,是将愚弄本朝,犹以故吾待我。
边臣见此文书,又非降款,为其受纳,已堕计中,传送朝廷,意将何待?
欲辞玩寇之罪,其可得乎?
何谓同舟遇风之势?
亮之凶虐,众怨亲离,欲与俱亡,固非一旅,然预谋弑逆,不过数人,覆手相残,势当未已。
若去国未远,巢穴可归,纵加刑诛,岂能禁遏!
今已深入吾地,结为死雠,京东河北山西、陕右皆吾旧民,久怀响应,闻亮之死,必已倒戈。
所未下者,特其酋长,尚有女真之人,势亦不能久立。
则亮之馀众,退无所归,虽欲来降,惧不免死,苟相推奉,以冀生全,共为文移,缓我师旅。
万一其计得行,是一亮死,一亮生也。
死亮凶残,人所同弃;
生亮方急,与人同居。
为吾之患,不又多乎!
此则同舟遇风,势当然也。
详其关牒,尚有两名不书,则其中同恶亦未坚定。
经此数日,或走或降,变故万端,难以预度,但在朝廷所以应之如何耳。
譬如观弈,奕遇其败势,不能进攻,两眼既成,还须自救,利害之形,岂不相远?
昔赤眉偶入长安,所过残贼,邓禹西讨,久不进师。
光武敕之曰:「司徒尧也,亡贼桀也。
长安吏民遑遑无所依归,宜以进讨」。
犹执前意,遂致挫衄。
帝乃敕之曰:「赤眉无谷,当自来东。
吾折箠笞之,非诸将忧也」。
乃遣侯进屯新安耿弇宜阳
敕曰:「贼若东走,可遣宜阳兵会新安
贼若南走,可遣新安兵会宜阳」。
及闻冯异渑池之捷,帝乃自幸宜阳,盛兵以邀其走路。
赤眉忽遇大军,惊震乞降,曰:「盆子将百万兵降,陛下何以待之」?
帝曰:「待汝以不死耳」。
及降,帝令县厨赐食,十馀万人,皆得饱饫而已,岂复有他望哉!
愚谓今日之待女真,计当出此,宜敕诸将进军临之,别遣重兵,分出泗、亳、颍、寿,规取汴京,截其归路。
勿与之战,使之前无所进,退无所归,然后开以生还之路,示以再生之信,诸军但受纳降款。
若只是通好文字,不得收接。
仍赐女真军前诏曰:「本朝至仁,兼爱南北。
完颜亮称兵犯顺,自取灭亡。
汝等久苦暴君,不保朝夕,出于迫急,实行天诛。
今穷困无归,朕岂忍杀!
已敕所在军府受汝投降。
诏到,宜悉解甲放兵,自诣军门降首,各给本贯公凭,听汝归业。
若其中尚敢拒命,听相捕斩前来,依格支给赏赐。
如系女真、契丹渤海诸国人,并令有司护送出境。
元有官资者,量高下授与职任,不愿任者,亦听从便。
若更猜疑,理无容贷,诸军剋日会合屠剿。
朕虽赦汝,恐无及矣。
汉光武受铜马之降,亲行其营,以安反侧。
朕今自往为汝涵覆,勿复有疑」。
我专为仁,彼专为暴,孟子有言:率其子弟,攻其父母,未有能济者也。
如此则无敌于天下。
无敌于天下者,天吏也,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今日之事,又何疑焉!
若失此时,纵其北渡,是禄山薨而庆绪兴,思明弑而朝义立,中原涂炭,不知何时而已也!
愚者千虑,不胜拳拳,唯庙堂诸公垂听而择其中。
幸甚幸甚。
乾道对策乾道五年 南宋 · 刘光祖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一三、《宋代蜀文辑存》卷六八
臣闻帝王之治守约而不求详,任道而不役智,广览兼听而未尝自用。
夫自用则多失,兼听则多得;
役智愈精,则违道愈远;
而求详太过,则天下之事日繁。
故曰「端其本,万事理」,此古今治道之要务也。
臣窃惟皇帝陛下即大位以来将八年于兹,宵衣旰食,求所以补弊兴滞者无所不用其至矣。
而行之愈勤,邈然望治效而未之见。
今者策臣等于廷,意欲闻切直笃实之言,以药当世之病。
虽臣昧陋,岂敢诵圣德而忘苦言,以负陛下明诏哉!
且陛下之所谓十数条者,臣已详闻之矣。
上之论古帝王因时为治之不同,次之论当今弊政之不一。
而所施之先务,将求所以美教化,省刑罚,清官费,察循吏,厚士风,变民俗,广储以足食,蠲赋以裕人,劝农以辟田畴,任使者以求民瘼。
至于旁搜遗逸、阴察武勇、屯田积谷、择帅安边之事,凡若此类,杂然靡所不思。
陛下之用心可谓勤且劳矣,陛下之为政可谓精且核矣。
然而七八年之间,勤劳而不倦,总核而不置者,凡皆为此,而是十数者之中,未有一二效焉,何哉?
则以陛下未得其本故也。
且陛下睿察太精,宸断太严,求治太速,喜功太甚,夫是以勤劳而无益,总核而无补。
臣非敢空言也,臣意陛下之诸臣发言盈庭,目前之计易入,而久远之计难效,督责之论似切,宽大之言似迂,机智之谋似辨,老成之谋似拙。
如是,则圣德之所向在彼而不在此矣。
凡臣之所欲言者,与陛下之所欲行者异,陛下得无谓臣言为书生不急之常谈而忽弃之?
虚心以察焉,则臣之狂言不为虚语也。
臣窃见比年以来,天变见于上,民心摇于下,饥馑连年,盗贼须时而起,风俗薄恶,纪纲陵夷。
夫此岂细事也?
陛下试反覆思之,今将革弊而弊愈甚,将治法而法益失者,其咎安在?
而左右之臣方且为兵刑财利之说、奋发果敢之论,以此迎合主意,曰如此而可以大有为于时,此岂不大失也哉?
故臣愿陛下操其本,治其要,用人而不自用,然后向之所问十数条者可得而举也。
臣不胜区区,谨昧死上愚对。
臣伏读圣策曰:「盖闻虞舜无为而天下治周文王则日昃不遑暇食,汉文宽厚长者,务以德化民,而宣帝则严总核之政,以法绳下。
此四君者,为道不同,同归于治。
然则劳逸宽猛之宜亦各因其世耶?
朕以菲薄,获承丕绪,循尧之道,兢业万机,罔敢逸豫,亦惟治古帝王是训是式,八年于此矣,而德有所未至,信有所未孚,阙政尚多,虚文尚胜」者。
臣有以见陛下思古之治,酌今之宜,盖将师文王之忧勤,法宣帝之总核,以此举当今之阙政,而扫末世之虚文也。
臣知之矣,而窃有说焉。
臣尝谓舜、文王劳逸之迹虽殊,至其以道自任、以事任人者盖同辙而趋也。
汉文、宣致治之迹虽近,至其宽猛之分,使德胜而汉泽厚,法胜而汉泽衰者,是未可同日而语也。
臣请为陛下陈之。
臣尝读《书》,考虞舜之所以无为而治者,盖当是时,遵尧之道,未尝以一毫私智加其间。
凡天下之事悉举而任之九官,曰「禹,汝平水土」,曰「后稷,汝播百谷」,曰「契,汝敷五教,在宽」,曰「夔,汝典乐,教胄子」,曰「皋陶,汝明刑」,以至垂之工、益之虞、龙之出纳,皆信之笃、任之专。
三载而考绩,三考而黜陟其人。
之所以无为而治者,盖得任人之道故也。
至于文王,岂不然哉?
文王之所以忧勤,日且昃而犹不暇食者,方是时,之虐政迫民于水火之中,文王视民如伤,望道而未之见,夫是以谨身修政,而至于忧勤焉。
然而文王之政则有在矣:勤于大,不勤于细;
以道为本,以事为末也。
文王之时,所谓「予曰有疏附,予曰有先后,予曰有奔走,予曰有禦侮」者,盖文王惟知择人而任之,而己不与焉。
盖周公教成王曰:「文王罔攸兼于庶言、庶狱、庶谨,惟有司之牧夫是训用违,庶狱庶谨,文王罔敢知于兹」。
夫一国之事亦非轻矣,而文王既委之人,则不敢兼且知焉,诚以为任之不专,则责治之无所也。
是舜、文王一道也。
今陛下独知师文王之忧勤,而不能任人以为治。
臣之所以妄意陛下不能任人以为治者,臣以为天子之职莫大于任相,今陛下置相,而独取夫奉职守法、顺旨而易制者充焉。
凡今宰相之事,不过奉行文书条理而已矣,一政事无不从中治也,一听断无不从己出也。
陛下自用,而使宰相循循而入,唯唯而退,臣不知陛下亦安赖是为哉?
且君犹元首,臣犹股肱也,陛下弃股肱而运动,废耳目而视听,臣恐宰相权轻,则近习得以乘间而议政,此大不可也。
东汉之事可鉴矣。
光武惩王氏窃国之祸,矫枉过正,虽寇、邓、之贤,而犹不大任之,以吏事责三公
不十馀年之间,而易置者凡十数,折辱如奴隶,来去如传舍。
子孙承之,终东汉之世,卒以宰相之权轻,而其天下抟弄于后戚宦寺之手,可哀也已!
今日之事,陛下当用老成忠直、识虑过人者,礼而任之,勿问勿疑,而使得专意于当今之大计,则舜、文之治,陛下得之矣。
自古及今,未有不任宰相而能为治,陛下之所宜察也。
若夫汉文以德化人汉宣以法绳下,是二君者,臣不敢以宣帝望陛下也。
臣读史,观文帝之治,温然有三代之风。
劝力田,而务农者众;
除肉刑,而犯法者寡;
惇孝悌,而尺布斗粟之谣可以见民德之归厚
省力役,而红腐贯朽之积可以知治效之必至;
张释之,不用啬夫之辩口,而秦亟疾苛察之风为之衰息;
匈奴俱弃细故,偕之大道,而疮痍之民得以休养。
凡此之务,皆孟子言于战国不见信用者,而文帝乃能行之。
文帝之治纯于德,故能基四百年之业,则其所以结民者至矣。
若夫宣帝之中兴,其一时之政非不美也,然而其役智也察,其用法也深,信赏必罚之间中和之意亡矣。
盖宽饶以忠直见杀,而王成以欺伪见褒。
当是时,有识之士察微而知著者,咸谓德不足辐法有馀,汉之业未有不暂兴而亟衰者也。
王吉路温舒皆长者之言,而谓为迂阔,不见听用。
自今观之,衰汉之业者岂不自神爵五凤之间诛名责实之过哉?
陛下徒察其励精总核之迹,以为算计见效,优于孝文,此群臣之说误陛下也。
臣窃观今日之治,谓之责实,而失实莫大焉。
凡天子欲有为,则群臣以有为之说进。
陛下喜辩给,故朴忠者退,而机巧者自饰于其间。
陛下好才智,故沉厚有谋者或不见察,而轻矫自售者得逞于其内。
陛下重武夫,而儒者为迂阔之具。
陛下思法吏,而忠厚之人蒙不职之罚。
凡此皆宣帝之失也,而陛下又无魏相丙吉之徒为之佐,臣恐有其失、无其治也。
臣非不知陛下之意,盖将举弊政而更新之,然臣窃惟当今事势,虽有缓病,而不可绳之以急政,虽若无法,而不可一之于用法。
以急政救缓病,以用法救无法,臣恐今日之治,行之不得其中,则衰乱继之。
故天下,大器也,器久不用,则蠹空其中;
然而举败器而急持之,则破坏分裂,不可复为全器矣。
病之深者非一夕可攻而复,今者百药皆试矣,怒其不为功,而以毒攻之,使异时良医措手之无所,此甚可思而动也。
故臣愿陛下廓然立乎广大之域,坦然行乎仁义之途,勿邀近功,勿喜小利,急当今之所缓,缓当今之所急,则宣帝之治,陛下当自过之,奈何欲效杂霸之主乎?
臣之所论劳逸宽猛之说如此,陛下勿徒谓各因其时而已也。
陛下自以为德有所未至,信有所未孚,此诚未至且未孚也。
陛下承大统以来,求古帝王之治而训式之,然师文王之忧勤而不师其任人,喜宣帝之总核而不察其杂霸,则德何以至、信何以孚欤?
数年之间,行之不为不力,而阙政尚多,虚文尚胜,则是陛下之已行者未得其道,盍亦反其本而已矣?
此大事也,故臣反覆详言之如此。
臣伏读圣策曰:「敦朴以示化,而踰制者尚繁;
钦恤以祥刑,而抵法者尚众」。
臣有以见陛下欲美教化、省刑罚之意甚切也。
臣闻民无有不可化,而患化之之道未至;
刑无有不可措,而患措之之心未切。
汉之文帝闵秦俗之奢丽无法也,躬为俭约以先之,衣弋绨之衣,惜露台之费。
帝王举动敦朴如此,而当时之民犹且富人大贾而帝服、倡优下贱而后饰者往往有之。
文帝不以罪民也,而愈自黜降,期于必化。
卒之革秦之俗为汉之俗者,文帝敦朴之功也。
今陛下俭约之德,虽远方夷狄皆知之,然而后宫妃嫔以华靡相尚者有矣,岂能皆衣不曳地,如汉夫人乎?
执政侍臣以声色自奉者有矣,岂能皆清俭自守如唐杨绾乎?
刑之于家,然后可以化之于国;
为之于近,然后可以效之于
然则敦朴之化,臣愿陛下力行之而已矣。
唐之太宗见隋乱之初定也,用魏徵之言,勉行仁义,贞观之末,岁断死罪二十九人,几至刑措。
太宗勉强以行仁义,犹足以收刑措之功,向使信封伦之说,一切以鬼蜮待其民,法令密于猬毛,诛罚甚于汤火,则刑者相望、犯者相继,虽有百皋陶,无益于愚民之陷溺而抵死也。
今陛下钦恤之诏虽曰屡下,而诚心不加焉,俗吏不知爱护赤子,而以斩罚煅炼为治,用法酷急,循文刻深,赂贿公行,而无辜蒙戮,至于穷极根诛、网罗挂误者尚多有之。
而陛下又躬行督责之政,奖用武健之吏,以此示之,臣谓刑人之众无怪也。
然则钦恤之意,臣愿陛下允蹈之而已矣。
臣伏读圣策曰:「严入仕之途,而铨曹犹未清;
察长民之官,而循吏犹未著」。
臣有以见陛下欲清冗官、用循吏之意甚至也。
臣闻古之立法者,禁其一必开其一;
古之责吏者,责其实必略其文。
唐陆贽劝德宗爱惜名器,虽虚爵不以妄予,可谓严矣;
至其论考课之法,则曰覈才取吏有三术焉:一曰拔擢以旌其异能,二曰黜罢以纠其失职,三曰序进以谨其守常。
如此,则高课者骤升,无庸者亟退。
其馀绩非出类,守不败官,则循以常资,约以定限。
于法度之外,所建如此,则清吏道之源也。
今日严铨试之法,重任子之举,申实历之禁,革岳祠之倖,行之以渐,议者自息。
然臣独于限员改秩之事,必谓不可,此贤愚同滞之弊也。
当今行陆贽之三术,然后功过白而黜陟明,吏道之不清非所患矣。
故臣曰禁其一必开其一者,此也。
汉龚遂渤海太守,请于帝曰:「勿拘臣以微文,臣请得以便宜治」。
故遂之政非俗吏之所能为。
今也令顾守,守顾监,使上下相承,虚文自营,期于免过,盖目之外有不见,足以外有不履也。
簿书期会之间一不报,则大吏谴至,尚何暇为古循吏之事乎?
陛下惠恤元元,精择守令,不可谓不加意也,臣谓宜于召对之时,察其人忠实可用,则许之以凡爱利之政得自为之。
如此,则循吏之效当不愧于两汉矣。
故臣曰,责其实必略其文者,此也。
臣伏读圣策,叹士风之未厚,悼民俗之未淳,臣独至此而有激焉,曰:此陛下事也。
士风之所以未厚者,是陛下轻之故也;
民俗之所以未淳者,是陛下忽之故也。
夫以士风之未厚为陛下轻之者,臣闻鲁甘齐饵,而孔子行,秦任惠文,而四皓隐,汉杀三良,而二疏去,何则?
此三君者意不在士也。
孔子行而鲁弱,四皓隐而秦亡,二疏去而汉亦衰矣。
盖士重则国重,士轻则国轻。
自古人君轻士,则士散而之田亩,遁而伏山林,非其时也,深藏而不仕。
至于浮薄轻伪之徒贪冒嗜利而无耻者,然后陷爵禄而不知出,触刑辟而不知悔,此士风之所以丧。
上之所以待士者益薄,士之所以自待者益不重而轻,臣不意乃于今而见此也。
近时士人知有爵禄,不知有礼义,岂惟陛下贱之,虽臣亦贱之也,然陛下过矣。
臣闻之,陛下尝谓取人不必由此,至以科举为可废,学官为可罢。
臣不觉中夜叹息,自愤近世士风之不立,至令人主有厌薄吾徒之意,则吾徒之罪也。
然驽马之不进,而因欲废车,秕之不良,而因欲废食,虽陛下亦知无是理矣。
胎卵之不杀,则麟凤来集;
鱼鳖之各遂,则龟龙来游。
陛下勿谓书生为无用赘疣之物,汲汲然求所以长育成就、洗濯磨淬之,严学官之选,重科举之意,则士无贤不肖皆知感激奋迅,求所以报上,而真材实能出矣。
夫以民俗之未淳为陛下忽之者,臣闻汤武兴而民好善,幽厉兴而民好暴,故太公好仁,邠国贵恕,上之所示,下之所趋也。
《书》曰:「敝化奢丽,万世同流」。
商民之化如此,而周之君臣必欲使之有士君子之行如周民焉,然则风俗教化,古帝王之先务也。
今也,士大夫不知有节义廉耻,小民不知有孝慈悌顺,见利则趋,见便则夺矣,刺绣文不如倚市门,伏农亩不如持兵杖。
习之久,则居之也安,风俗如此,可不大哀而救之耶?
陛下朝夕与大臣图议者,皆目前之事之为急。
所谓民俗者,古之君子于此察焉,以观兴亡,以考得失,而今也恬不加省。
如今之俗,荡而不反,则臣将见鄙暴胜而贼民兴,天下一日有急,不知所恃矣。
陛下宜先励士大夫之节,举清远之人,黜贪鄙之士,然后小民可得而济矣。
臣伏读圣策,至有所谓「广储蓄而食未丰,蠲租赋而人未裕」。
臣以为,储蓄虽广而非诚广,租赋虽蠲而非诚蠲。
何也?
臣闻古者无九年之蓄曰不足,无六年之蓄曰急,无三年之蓄曰国非其国矣。
方是时,公私共之。
《周官》大司徒之职,掌乡里之委积以待凶荒,掌县鄙之委积以恤艰阨。
后世王制既衰,杂以权术,故魏用平籴之法,汉置常平之仓,社仓起于隋,义仓起于唐,其实皆一也,所以制低昂而权歛散,以利民也。
而今也,虽有常平、义仓之名,而无其实。
储蓄之数,虚挂簿书,移用者十三,侵盗者十五。
故旱荒岁饥,则饿殍之民填委沟壑
故臣谓,储蓄虽广而非诚广。
此在陛下申戒有司,专以惠民为急,勿徒曰应法而已,则善矣。
古者取民有制,故民力常宽。
汉之时盖兵戈之馀,故时有所赉予,赐民田租半,赐三老孝悌力田帛人若干匹,岁时有餔,鳏寡有养,此犹有近古之风也。
而当是时,实惠及民,民拜汉之德不忘。
近者陛下加意黎元,去远方虚额之数,放四道夏租之半。
陛下于急迫之时而行宽大之政,此人主之用心也。
然而陛下虽有蠲利之名,而讲利之臣未去;
虽有惠民之意,而扰民之吏犹在。
臣恐实利未必及民,如汉文景之时也。
故臣谓,租赋虽蠲而非诚蠲。
此在陛下逐去聚歛之臣,示天下以爱民之意,则常赋之外不至他歛,民将有息肩之所矣。
臣伏读圣策曰:「有劝民之官,而田不加辟;
任观风之使,而民或告冤」。
此又陛下重民本、求民瘼之言也。
臣观方今虚名之事非一,而守令之劝农为甚;
旷职之吏非一,而监司廉察为最。
自古劝课农桑,积以岁月,使斯民菽粟如水火者,三代而下未有若汉文帝之时也。
当是时,力田有官,一岁而诏数下,诚意如此,不为虚文也。
今日守令以劝农为职,而大抵皆困于钱谷狱讼之间,田莱荒而吏不知,游手末作之人多而官不禁。
方春农时,太守率吏民饮近郊,应故事,事已则退,非真能下问父老,劝勉子弟,察视原野,忧勤水旱,夙夜究心于其间,切于其身也。
臣谓今宜严守令劝农之课,视其殿最而黜陟之,亦在陛下加之意而已矣。
自古遣使郡国以助耳目,然适足以病民而无益者,汉武帝末年是也。
当是时,绣衣直指之出,以督捕盗贼为名,恣为威暴,郡邑苦之。
今朝廷遣观风之使,其意将以求民疾苦而除去之也,吏有害于民,得以按奏。
而今之监司,大抵率无数人称职,私意胜则察举有所不公,宽猛失当则民情有所不适。
今天下凡几道监司不过十数人,此宜使宰相精择其能,不以轻授,陛辞之日,陛下又丁宁而训敕之。
陛下视天下如一身,手足疾痛,则腹心不期而自救。
如此为治,虽幽遐之民,皆获所欲,如在辇毂之下矣。
臣伏读圣策曰:「侧席幽人,而贤才尚遗;
伏轼勇士,而猛将犹阙」。
臣于此窃有疑焉,而不敢不为陛下陈之也。
臣观自三代之衰,世之君子安其富贵,而不复思天下有遗佚不举之民。
汉唐以来,则皆徇其名,而实未尝行其道。
间者陛下诏郡国举山林之遗才,时亦有应诏而出者,陛下辄官之。
臣不知陛下举其人将行其道耶?
抑不知陛下姑采其虚誉,而姑与之虚名而已耶?
臣之来,闻之道路,谓陛下外优儒生,而心实轻之。
如此,则陛下之所谓侧席幽人者,臣未敢以为诚然也。
孔子曰:「先进于礼乐,野人也」。
今陛下春秋鼎盛,方锐意求治之时,群臣之间正乏所谓野人者。
正言直道,立乎其中,不忌不疑,是非毁誉不能摇,利害轻重不能夺,如此,则凡为陛下立大事、断大议者,必此人也。
今陛下左右讲读之臣,率皆以阿世取媚者为之,养成陛下,至使陛下例以为儒生之说好守古以非今,好言人主之过以自是,其学空虚无用,迂阔难从。
夫是以意常轻之,此何幽人之可致乎?
陛下必先信其道,尊礼其人,然后如臣所谓能为陛下立大事、断大议者出焉,非若世之所谓白首穷经、槁死无用之人而足也。
臣又观,今之将帅不若昔之将帅,今之士卒行伍不若昔之士卒行伍,此陛下之所忧也。
然而陛下伏轼临观之际,将自察之,臣窃以为未也。
本朝得狄青于行伍之间,岂独取其武力而已哉?
陛下愤大辱之未雪,慨然有清中原之心,而目中诸将不足为用,平时寇盗窃发且不能禦,而况此大功欤?
陛下何不忍之岁月,待其可为然后动?
而臣窃闻之,陛下亲擐甲胄,躬试毬马,虽有谏者,每拒而不纳。
臣知陛下之意非溺乎此也,盖将以有为也,然就使一旦有警,陛下岂将亲统六师以督战乎?
夫人主自将,危道也,陛下盍不念太上皇帝险阻艰难之备尝也哉?
臣恐介胄毬马之事不足以示武于敌人,适足以贻笑于黠虏。
陛下无谓伏轼既久,猛将未出,而轻为此举也。
陛下有知人之佐,将为陛下举得其人,未有不能为用者也。
若夫屯田积谷,或谓兵不如农,择帅安边,或谓文不如武,此议者过也。
使屯田积谷能如赵充国之于西边,诸葛孔明之于渭上,曹操之于许,羊祜杜预之于荆襄两淮之间,则何有乎兵不如农?
使择帅安边能如韩琦之于河北范仲淹之于陕西,威德并行,夷虏震惧,则何有乎文不如武?
臣之所虑者,独在屯田无一定之策,而轻试迎合之言;
择帅非可用之人,而徒取轻言之士。
如此,恐误陛下事也。
陛下之所问十四条者,臣悉以陈于前矣,而终策之曰:「救弊之术、时措之宜,子大夫之所讲闻也,其悉心以对,毋枉执事,朕将亲览焉」。
夫救弊之术、时措之宜,前所陈盖具之矣,而臣之拳拳思所以悉心而对者,不过愿陛下本而治,清心而应,勿急近功,以害大事,如斯而已矣。
盖以陛下智出庶物,有轻待人臣之心,才兼众人,有独驭天下之意,先事而察,未审而断,欲为之志嚣然而不宁。
于是有求详之过,有役智之病,有自用之失,故勤劳总核之效不见于十四事者之中。
况使陛下居晦以用明,处静以制动,分职而任之人,择人而付之职,有功则加赏,有罪则加罚,其道岂不甚约而易行也哉?
以陛下英明之主,而七八年之间未有所立者,是陛下即位之初,小人以邪学导诱陛下,劝陛下揽威权以自用,此其所以为失也。
夫古之立威权者诚亦有说。
方时之弊,或在于女后与政,或在于强臣专国,或在于宦寺窃权,或在于藩镇方命,使太阿之柄倒授,堂陛之势逆置。
盖名分僭差,国威潜削之后,于是乎人君乃总权以立天下之大分,汉、唐中兴之君是也。
方时之病,上下姑息,风俗茍且,解纵绳墨,人自为意。
狃恩而不知义,稍疏其恩则生怨;
纵欲而不知法,稍节其欲则思叛。
盖纪纲陵坏,风采消委之馀,于是乎人君乃立威以变易天下之耳目,我艺祖皇帝之创业是也。
然威权用于一时,而德泽垂于万世,盖古之帝王唯恐一失人心,则虽有威权,无所用之。
今陛下独惩近世委靡颓堕之弊,思有以振作之,而小人遂劝陛下以独断自用,此岂为治之祥也哉?
臣愿陛下择忠朴正直之人而委任之,察左右近习之奸而逐去之。
虚心以接物,和颜以听谏,布德泽以结民心,优儒礼以长人才。
谨边备,勿轻用兵;
省国费,勿多取财。
毋以小谋败大作,毋以嬖人疾庄士。
如此,岂惟可以小康,乃大有为之基也。
臣之所谓本者此也。
诗云:「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绸缪牖户」。
今牖户虚矣,幸陛下留意。
臣愚不识忌讳,言涉狂惷,惟陛下幸赦。
臣谨对。
酌古论一 其二 光武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三一
自古中兴之盛,无出于光武矣:奋寡而击众,举弱而覆强,起身徒步之中甫十馀年,大业以济,算计见效,光乎周宣
此虽天命,抑亦人谋也。
何则?
有一定之略,然后有一定之功,略者不可以仓卒制,而功者不可以侥倖成也。
略以仓卒制,其略不可久;
功以侥倖成,其功不可继。
犯此二患,虽运奇奋斗,所当者破,而旋得旋失,将以济中兴,难矣。
人有常言:「光武料敌明,遇敌勇,豁达大度,善御诸将,其中兴也固宜」。
吾则曰:此特光武中兴之一术也。
使其中兴止在于此,则是其功有时而穷也。
西都之末,莽盗神器,群雄并起,相与图之。
光武因思汉之民,举大义之师,发迹昆阳,遂破寻邑,百战以有天下。
彼其取乱诛暴,或先或后,未尝无一定之略也。
何以明之?
光武昆阳之胜,持节河北,镇慰郡县,破王郎,击铜马,收复故地。
凡所以经营河北而取河内,为之根本也。
河北平,河内服,自常情观之,当此之时,更始闇弱,可以西取关辅,疾据其地,俯首东瞰,以制天下。
光武乃身徇燕赵,止命邓禹乘衅西征。
此其意岂以燕赵为可急,而关辅为可后哉?
吾尝筹之,关辅虽形胜之地,而隗嚣陇西公孙述据巴蜀,赤眉群盗蜂起山东
犹虎狼之据穴也,有物以阻其穴,则彼不敢骋:不然,将何所惮!
赤眉犹长蛇之螫草也,有物以肆其螫,则其毒无馀;
不然,将何所不至!
光武之未取关辅,所以阻述之穴,而肆赤眉之螫也。
故且身徇燕、赵,使之速定,则自河以北,民心已一,而吾之根本固矣。
及赤眉破长安,志满气溢,兵锋已挫,而邓禹得乘衅以并关中冯异继之,遂破赤眉,而长安平洛阳固,而耿弇且定齐矣。
当此之时,天下略平,虽有觊觎之心而不得复骋。
光武定都洛阳,命将讨嚣平,而天下遂一矣。
此其有一定之略,而后有一定之功也。
使燕、赵未平而光武西取关辅,则遂与为敌,而赤眉无所骋其锋矣。
为敌,则欲徇燕赵而彼乘其虚;
赤眉无所骋其锋,则已服郡县而或罹其毒。
是燕、赵未可以卒平,关辅未可以卒守,河北河内未可以卒保,而天下纷纷将何时而一也!
虽料敌明,遇敌勇,豁达大度,善御诸将,顾亦何用哉!
吾以是知中兴之君,略之不定,而侥倖于或成,则我欲东而盗据其西,我欲前而敌随其后,智谋勇斗,无一可者。
今夫道路之人,侥倖而得千金,得之于此,则必失之于彼。
何者?
千金不可以常侥倖也。
千金之子则不然:致之有术,取之有方,成之有次第,不终年而其富百倍。
光武所以为中兴也。
唐肃宗起兵灵武,不能先图范阳而急取关中,卒使盗据其穴,不能尽取,而河北裂为藩镇。
终唐之世为大患者,皆藩镇也。
此无他,不能立一定之略,则不能成一定之功,中兴之不终,宜哉!
吾以是知光武之果不可及也。
且吾又闻自古服群叛、驱英豪者,无如汉高帝
光武之行事,有高帝之所未能为者二焉:光武降铜马,封其渠帅,降者未安,将有他变,此何异于沙上之谋乎!
光武勒使归营,单骑按行,示以赤心,而降者悉服,不必封雍齿而后诸将安也;
冯异关中,人或言其威权太重,恐有异志,此何异于萧何之事乎!
光武不信言者,而以其章惶恐称谢,复赐诏慰谕,信任愈笃,不必系诸狱而后明其无他也。
且使后世人君用此术以成功者多矣。
吾始读高帝之书,至此,未尝不窃疑其计之过,而未有所处,及得光武二术,则欣然而笑曰:天下之事,未尝无奇术,而人不能发之,光武高帝之所未能为,而中兴之功远过古人者,虽天命,抑人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