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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乐 北宋 · 徐积
洞里桃花开早春,洞中酒熟宴真人。
红蕊紫芝俱在手,本家猿鹤亦随身。
采拾饤饾随所有,物无不义即是真。
何须谢傅山东(疑当作东山)妓,却用陶潜漉酒巾。
漉酒复漉酒,何必金印大如斗。
一瓢复一瓢,莫辨人间淳与浇。
时情大抵恶贫贱,此閒却是青云霄。
君不见古人自谓为贤豪,或入于佞或以骄。
但言富贵我所欲,一身不保领与腰。
孔光屈身事董贤,谷永阴与王凤交。
贾谧之党遍天下,望尘拜者尤为妖。
须臾苟得快所欲,终以血肉污斧刀。
假令当日幸而免,后世讥笑安能逃。
岂如孙登(原作高,据康熙本、四库本改)但长啸,眼看时事如鸿毛。
嵇康阮籍不与语,何况纷纷儿女曹。
第二非但曹溪颂 北宋 · 释义青
押萧韵
白云藏王凤(原注:不教人见转风流。),红日照无寥(原注:别是一壶天。)。
隐隐星攒处(原注:仰望不及。),无私镇九霄(原注:高高标不出。)。
论用台谏劄子 北宋 · 苏辙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二、《栾城集》卷四五、《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四四八、《太平治迹统类》卷一八、《宋名臣奏议》卷五五、《历代名臣奏议》卷二○四、《右编》卷八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臣闻《书》称尧、舜之德曰:「明四目,达四聪」。盖人君居高宅深,其势易与臣下隔绝。若不务广耳目,则不闻外事,无以预知祸福之原。臣不敢复论前代,请陈本朝故事。每当视朝,上有丞弼朝夕奏事,下有台谏更迭进见,内有两省侍从诸司官长以事奏禀,外有监司郡守走马承受辞见入奏。凡所以为上耳目者,其众如此。然至于事有壅蔽,犹或不免。今自太皇太后陛下、皇帝陛下垂帘以来,每事重慎,群臣得对于前者,惟有执政及台谏官而已。然天下之事,其是非可否既决于执政,陛下欲于执政之外特有所闻者,又独有台谏数人而已。臣观今日台官三员,谏官二员,其间非执政私人,特出圣意所用者,又不过一二人。孔子有言:「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陛下试取此五人言行之实而谛观之,则其邪正向背概可见也。昔汉成之世,王凤用事,群臣莫敢尽言。惟刘向、王章力言其恶,无所顾避,皆为凤所不喜,言卒不用,或继以死。而凤推荐其门人如杜钦、谷永之流,使上封论事。钦等所言皆掩蔽凤短,专攻帝失。由此直言不闻,汉以不竞。今陛下深处帷幄,耳目至少,惟有台谏数人。若又听执政得自选择,不公选正人而用之,臣恐天下安危大计,无由得达于前,而朝廷之势殆矣。惟陛下留神省察,无忽臣言,则社稷之福也。取进止。
书谷永传后 北宋 · 孔武仲
出处:全宋文卷二一九一、《宗伯集》卷一六
立乎人之朝廷,而上得于其君,次得于其臣,言无所违,行无所忤,如是者,于身则安,于家则厚,于爵禄则显,于势权则重,是人情之所同乐也。立乎人之朝廷,而上不得于其君,次不得于其相,言有违于众,行有忤于时,如是,则罪戾及之矣,身岂得安乎?宗族罹患矣,家其得厚乎?窜逐逼之矣,欲爵禄之显,不可得也;柄任去之矣,欲势权之重,不可得也。是人情之所同不乐也。趋其所乐,去其所不乐者,天下常十九也。此持禄养交之臣,所以常多于世也。如是,则忠言安得闻于上?正议安得胜于朝?求君子道长,小人道消,不可得也。君子之道消矣,小人之道长矣,求国家之长久,社稷之无患,不可得也。呜呼!庸人之智,非不知此也,而常喜趋其所同乐,则利欲之心胜故也。余观谷永之所为,其所谓利欲之心胜者欤!永之在汉也,身虽为君之臣,而实主王氏。前后所上,积千百言,攻主上之过,不惜痛切诋訾。然至于王氏之失,未尝不为掩抑而蔀藏之也;王氏之善,未尝不为羽翮而飞扬之也。王氏之所欲发者,流涕大息而言,犹恐其不足以深入也;王氏之所不欲发者,片言只词及之,犹恐其或伤也。于是王凤果说之,待之之厚,信之之笃,汉之诸臣莫及也。则其身固安,其家固厚,其爵禄不得不显,其权势不得不重。为谷永者,以其一身,优游于权贵之间,获此四利,脱彼四害,计其用心,虽汉室倾颓,宗庙不食,非予事也。群凶暴长,贤智尽诛,非予患也。默自计曰:仓廪实乎?囊箧丰乎?室中之妾美丽乎?厩下之马骏逸乎?人生于世,百年之间,如白驹之过隙耳,焉能舍此乐,而諰諰然恤众人之议,虑后世之名哉!永之大意,不过如此。故其求日愈不足,其心日至于无耻,丧败风俗,污蔑朝廷。及其末年,卒退免于家,则平时之区区自以为必得者,又安在也!方是时,汉室中衰,权臣用事,正士摈辱,憸人显荣,朝廷之士,相薰成风,而浮沉俛仰,阿世取容者,可悉道哉!永,儒者,颇以文章政事称于当世,而其所为如此。乡原之杰,壬人之雄,故略论之云。
乞罢河役状(十一月六日) 北宋 · 范祖禹
出处:全宋文卷二一三二、《范太史集》卷一七、《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四三五、《历代名臣奏议》卷二五一
臣所领工房,伏见朝廷应副修河司所司,如支河阴、汜水等处纲米五万石,及差装卸兵士二千人,洛口、雄武埽锹手各三百人,支在京箔场芦蕟四万领修役兵营寨之类,日有行下文字。臣昨为谏官,极论回河不便,未蒙施行。今河役不息,功费渐大,恐修河司须索不止于此。朝廷若不罢河役,则无不应副之理,门下亦无由不行下。臣稽之于古,考之于今,质之中外人言,窃谓此功必不可成,恐虽应副,枉费国财民力,有害无利。谨具所闻见回河不便,画一如后:
一、水性趋下,自祖宗以来,河决以次向西,此则地势东高西下,其理不疑。商胡故道已行三十馀年,堤防日增,如筑垣居水,淤填积久,其地必高,此不待见而可知。今北流千馀里,欲使复为平陆,故道千馀里,欲使复为洪流,恐非人力之所能也。
一、四渎者,天地所以节宣其气,如人之血脉,不可壅遏。今北流已九年,岂非天意有定,就下趋海,乃是地形顺便。今来回河,上违天意,下逆地理,骚动数路,几半天下,枉害兵民性命,空竭公私财力,投之洪流,不知纪极,非徒无益,更取患害。
已上是河不可回之理。
一、北流水行地中,已是见成河道,只须修立堤防,便为永久之利。若岁岁增修,一尺一寸,皆是所得,不为枉费。东流已废九年,闻故堤穿穴一万馀处,陵谷迁变。况于埽岸,人力所为,今若修完,便同创置,恐非人功国力所能供亿。譬如朽烂水槽,多年不使,一旦盛水,岂不疏漏?况水之性,必不舍下就高,设使能以人力蹙向故道,必为大患。
一、北流每年不免决溢,自是堤防未理,水政不修,埽岸怯薄,全无备禦。当夏秋之际,小川犹涨,自古未有无患之河,岂可因涨水噎凌决溃,便欲全河回改?设使能回向东,不知可保无决溢之患否?
一、南宫上下埽连年决溃,皆缘堤岸卑薄,深冬噎凌冲破。臣不知去冬以来,曾与不曾增葺堤防?如其不然,则今冬噎凌之际,岂可保其无虞?访闻北流西堤,自信都以南三百里许,一例卑薄。昨南宫埽止高二尺、阔五尺,濒河长老无不寒心。又官中累年不调春夫,埽岸使臣皆有免责罚指挥;河清兵士为修河司诸处抽使,所存无几。水政如此,岂得为河不为患?及有决溃,则归咎北流,便欲回河,岂为实论?
一、议者谓北流横绝御河,失漕运之利,及西山诸水壅蹙为患。且大河向北,自可漕运,何必御河?西山诸水自上古以来有之,非独今日。大禹旧迹循西山而行,与今北流正相符合。西山诸水入河无疑,但筑堤防,空留西山水道,使之入河,何为不可?
一、李伟元奏,欲以闭宗城决口及迁深州之费回夺大河。夫宗城决口虽大,必不至费一千八百万物料。窃意元初检计官故作情毙,大数检计,意欲朝廷见其费大,不若用以回河,然后李伟却索此数,自谓能了。朝廷若遣可信之人别行检计的确合用物料,当见欺罔。且塞全河与宗城一决口,大小不同,可坐而知。臣窃计一千八百万物料,塞宗城则必多,塞北流则不足,李伟必是且索此数,将来一千八百万必了不得。朝廷既已兴工,不可中辍,必须接续应副。大抵兴事之人,无不如此。范子渊武济之役已用此计,及至败事,又无穷须索。朝廷知其不可方罢,而子渊犹以此藉口,归过朝廷,以为不应副,非是功不成。今李伟与子渊正同,而河役浩大,又非武济之比,奈何信伟此言?
一、熙宁初已议移深州,至今不能移者,人情重迁故也。今欲回河,虽免深州之患,而不顾北京可乎?昨沙河第七铺溃决,已逼北京,可为寒心。今欲移一深州,二十年犹不能也,况北京之大,岂此深州,将来河不可测,万一北京被患,如何可移?
一、李伟称北流破放省税近一百万,臣以为此是堤防未理,水政不修;今若理堤防、修水政,则河不决溢,不占民田,河滩可耕,省税可复。而又东流故道,多为膏壤,弥数百里,皆出省税。今为失税而欲回河,不知先费用几百料税?
一、闭塞北流,蹙水既高,则上流必深,诸处堤埽岂可不虑?大抵河患常出入人意外,如昨来开第三、第四,而第七铺决。将来闭合,未知为患所在,岂可保上流诸埽必无决溢?
一、昨吴安持奏第七铺危急,调过急夫七千人,而役兵不在其数;用梢芟一百馀万,闻其实数不止于此。下七緷埽皆被吹垫,势如漏卮,经二十日用功,终于弃舍,任其决溃。此乃救护积年壮堤上一决口,犹不能为力,而况两岸渐进马头,于急流巨浪中旋下梢草客土,欲合龙门,此必不可为明矣。
一、北流虽有决溢,乃是天灾,非人所为。濒河之民虽被水害,然亦有填淤肥美及渔采之利,不闻失业愁苦之叹。今回河向东,若有溃决,乃是引河水以灌注州县,百姓岂得不归怨于朝廷?譬如天火人火,天火自是灾孽,人火必有归咎。且自古未有无患之河,利多害少,即不须改作。今北流实有大利,岂可以有小害便妨大计?
一、塘泺淤浅,非因河决所致。熙宁中,先帝以塘水多堙废,尝遣监司以巡历为名,案行检视。此乃积年不修,然先帝亦未遑疏浚也。且朝廷与契丹通好几及百年,岂是塘水能限敌兵?乃朝廷恩信,深结其心,每岁馈遗金帛,敌贪厚利,所以不动。若其弃好背盟,何路不可入寇,岂塘泺所能捍禦?朝廷亦何尝恃此以为险固?
一、河入界河几二百里乃入海,此最为天险,实中国大利。议者曾不计此,乃忧河入北界。若入北界,当于初决时一直北注,不应却东入海。又西堤屡决,水还北流,此可知向北地形高仰。设使河入北界,乃是契丹之灾,况必无此理?
一、窃闻欲用沙囊以合龙门。自古唯韩信用沙囊壅濉水,以败楚兵,未闻大河可用沙囊壅合。此与范子渊用铁龙爪浚河无异。河水所向,土山亦摧,岂有布袋盛沙土可禦洪流也?
一、臣见傅尧俞言:有人自河北来,言北京地无横草,石炭非常踊贵。此乃九月中所闻,未知今更如何。闻往年六塔河役,民间费钱五百文,方了纳梢草一束。审如此,则生灵何辜,朝廷闻之,岂得不动心也?
一、近依修河司所请,降朝旨下河北转运司并修河司,晓谕州县民户,向去别无科配物料。臣窃恐此止是空文,物料不出于民,何从而得?兴动大役,岂有不骚扰者?但恐朝廷虽降此指挥,民间困苦亦无由尽知。如役兵死,未免只作逃亡申报;民夫死,则官中更不知数,此尤可哀悯也。
一、修东流故道是一大役,闭塞北流又一大役,此二大役,其害已不可胜言,非民力所能堪。今西戎未欸服,万一更有边事,将何以枝梧?
一、天圣初,朝廷遣参知政事鲁宗道往滑州相度塞河口功料,其后欲塞商胡,亦下学士院集两省台议官议。先朝慎重河事如此,今倚仗一李伟即兴举大事。臣前上言,士大夫言不可塞者十有九,今采于中外之论,无小无大,皆言不可,非止十有九而已。自古未有违众作事,而能成功者也。
一、修河司奏:打量第四铺已下至孙村口,大河水面即目高如孙村口二丈五尺九寸者。臣闻前年顾临、谢卿材、王孝先、唐义问、陈祐之、张景先等众官讲议,躬亲相视。据孙勍等开㙭井筒,众定得有二丈一尺有馀,取引不过,难以还复故道。后来再遣使案视,与前所验无异。今修河司所奏,已是河水伏槽之时,犹高二丈五尺已上,则昨来夏秋之际,涨水必更倍高,何以回夺不过?且京师去北京不远,河水深浅、地形高下皆可案验,而二年之间,前后所定,如此不同,岂可不考核虚实,坐受欺罔?就使孙村口实为低下,要是东行故道,大势已高,流河不快,所以就下。昔汉成帝时,河决平原,遣王延世塞之。杜钦说大将军王凤,言:「延世前受杨焉术以塞河,而蔽匿不言。不若遣焉与延世杂作,延世与焉必相破坏,深论便宜,更相难极,足以分别是非,择其善者而从之」。凤如钦言,奏遣焉等作治,六月乃成。古者欲举大事,故欲人为异同,反覆诘难,至于穷极,然后利害可见,朝廷择而从之。昨谢卿材以议不合先罢;范子奇至河北才两月,又以异议罢,而专信李伟偏说,此中外所以未服也。
一、臣案欧阳修言:庆历中,横垄之水自下流先淤。是时修为河北转运使,海口已淤一百四十馀里。其后下流既梗,乃于商胡口决。据此,则先是上流不快,上流乃决。小吴之决,恐亦无异商胡。今修河司专闭塞北流,而不管故道可行与不可行,海口快与不快。若海口出泄不快,将如之何?今只打量孙村口高下,便望成功,亦恐利害未尽。
一、李伟称,北流河道动阔三五十里至七八十里。然大河行流,谓之一一迭,岂能必使之摊平遍满?故每紧溜走移,或东或西,所向即决,盖无堤防扼束之毙者。臣观古人唯不欲与水争地,故远为堤防,使游波宽缓而不迫。正以堤防扼束为水之害,则多决溢。若两堤相去数十里,其河自有中流,岂有摊平遍满之理?水退则人皆种麦,比及水至,麦已倍收。且先帝宣谕,唯欲迁州县以避水,而李伟乃欲以堤防束水,不唯极非先帝圣意,亦正与古人治河相反。
已上是河不可回及不须回之事。
右,臣窃以论议之臣止言其理,至于知河事者则言其事。今其理已极为不可,而其事又如前之所陈。先帝所谓以道治水者,言其理而已,至于以人事治水,乃后世之毙,先帝之所不取也。昔尧知鲧不可使治水,然而四岳请试鲧者,岂固欲违尧意而害天下哉?盖当时治水之人未有以易鲧,而鲧必执其说,以为水可堙塞而治故也。仁宗时,李仲昌欲塞商胡,复横垄,欧阳修极言不可,执政不听修而听仲昌,仲昌终以败事得罪。以仁宗之明,岂不知修可信而仲昌功必无成?然而用仲昌者,亦尧试鲧之意也。熙宁初,张巩、宋昌言欲塞二股河北流,神宗遣司马光等往案视,光亦极言不可。而巩等急于有功,才塞而复决,泛滥大名、恩、德、沧、永静五州军之境。以神宗之明,岂不知光可信而巩等功必无成?然而用巩等者,亦尧试鲧之意也。夫前事不远,后事之师。方今四方无虞,西北宴然,年谷稍稔,民力稍纾,若更休养数年,庶几有太平之望。唯息河役,则中外无复一事,岂可试一李伟,必待如鲧及仲昌而后止也?臣考之方册,自古壅塞川渎,必有祸败。共工隳高堙卑,以致灭亡。鲧堙洪水,上帝震怒,绩用弗成,殛于羽山。周灵王欲壅榖、洛,太子晋深陈祸福,以共、鲧为戒。梁武帝伐魏,作浮山堰壅淮水以灌寿阳,穷竭境内之力以争一州。四月堰成,而九月堰坏,缘淮城戍村落十馀万口皆漂入海,怨毒盈于远迩,古今以为无道。今塞北流与堰淮何异?且梁武以灌敌国,今乃自困吾民,而河之大又不比淮,以此较之,尤为不可。凡论河役,正如边事,搢绅之儒则言和戎,介胄之士则言征伐。今问儒者,必欲息民;若问水官,必欲兴事。欲塞河者,是用兵之说也;欲不塞者,是息兵之说也。彼水官之欲兴役,如将士但知攻战而已,朝廷岂可不审择利害,而兴天下大役,止以为此辈进身之资?臣今虽无言责,而有官守,职在出纳,通达上下之情,闻见如此,不敢不言。伏望陛下与大臣平章,若审如众论,有害无利,即乞早罢河役,以幸天下,以福生民。其修河司兵夫物料,可就用修塞诸处决口,委外都水使者渐理北流堤防。如此,则数路人心必安,此乃管仲相齐桓公转祸为福之计也。臣言狂愚,伏乞少赐裁择。
上哲宗论治道(绍圣二年) 北宋 · 陈次升
出处:全宋文卷二二四○、《谠论集》卷一、《历代名臣奏议》卷四一
臣窃观《易》以龙名《乾》,以马名《坤》。盖龙者,能变能化,不制于物者也,有君之象焉,故以《乾》名之。马者,地类行而承顺者也,有臣之象焉,故以《坤》名之。《乾》刚位乎上,故能制物;《坤》柔位乎下,故制于物。刚柔既立,而君臣之分正矣。是以古之圣王,黜幽陟明,惟先蔽志,彰善瘅恶,断出于己。贤否既辨,邪正自分。彼虽欲崇私党尚朋比,何缘而致哉?后世之君,间或昧此,主威不立,权归乎下,终底危亡者,以其失《乾》刚之道也。臣试论之:汉武帝外勤师旅,内耗黎元,非有厚德以结民心也。五十年间,中外无事,特以威德归上,奸臣不敢专国命尔。唐明皇初无失德,非有甚过恶也,卒有播迁之祸者,以李林甫专权故也。以此知主威不可不立明矣。主威不立,虽欲去邪,而失在于不断;虽欲任贤,而失在于不果。邪不去则害忠良,忠良进则邪自消,二者势不两存。治乱之原,实辨于此。唐之开成,陈夷行极言奸臣干权,文宗依违不决,卒陷正人,此失于不断者也。汉成帝欲用刘歆,断出于不果,而问王凤,凤终止之,此失于不果者也。去邪既疑,任贤不果,权臣所以执国命,同己者阴相结纳,寘之权要,以为己助,异己者则去之,曾不旋踵。王凤之于汉,李宗闵、牛僧孺之于唐是也。夫朋邪萃于朝,则人事失于下,人事失于下,则天变见于上。近者正阳之月,天多阴晦,采之舆议,咸谓奸邪蔽国之应也。考之《汉书》,元帝时郑朋、杨兴等往来谗毁,交斗阴附。是岁夏寒,日青无光,众以谓阳蔽,则明有所掩,小人用事之兆,恭、显反归咎于更生等,元帝不能察,汉祚由是衰矣。唐代宗初,元载为相,内结宦官,外乃绐帝,令群臣奏事先白宰相,颜真卿极论其非,盖欲尊君而卑臣故也。以此推之,威福之柄,宜在君不宜在臣;收威福之要,不在乎他,在乎果断而已。《书》曰:「惟克果断,乃罔后艰」。致治之本其在兹乎?恭惟陛下德侔天地,明并日月,好恶一遵于王道,正邪悉判于渊衷,巍巍乎二帝三王之上,汉唐之君何足为陛下陈之。然兴亡之事,足为鉴戒,以舜之为君,禹犹纳言曰「无若丹朱傲」。愚臣区区,敢效古人引此以献狂瞽。伏愿陛下作威作福,念箕子之惟辟;勿贰勿疑,稽伯益之戒禹;察言邪正,以别忠佞,斥去奸回,以破党与,则太平之基可指日致矣。
主术 北宋 · 秦观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七九、《淮海集》卷一二、《苏门六君子文粹》卷二三、《宋元学案补遗》卷九九 创作地点:河南省驻马店市汝南县
臣闻人主之术无他,其要在乎能任政事之臣与议论之臣而已。政事之臣者,宰相执政,和阴阳万物,宰制百辟,镇抚四夷,与天子经纶于帷幄之中者也。议论之臣者,谏官御史,学术知古始,器识通世务,奋不顾身,与天子辨曲直、争是非者也。今天下之事,有执政之臣以行之,有议论之臣以言之,则人主可以弁冕端委而无所事。不然则虽弊精神,竭筋力,以夜继日,犹无益也。臣请以用人一事明之。士大夫以名列于仕版者,盖以万计,有智者,有愚者,有贤者,有不肖者。若智与贤,则功利之所从兴也;愚与不肖,则罪害之所从起也。夫人主以一身之思虑,一耳目之聪明,而当天下功罪利害之机,非有政事之臣,则百官之进退奈何而不乱也?然人之难知久矣,实愚而似智,实智而似愚者有之;实贤而似不肖,实不肖而似贤者有之。申以亲疏之异,重以好恶之偏,夫以天下之智愚贤不肖而付之于二三大臣之手,非有议论之臣,则进退当否奈何而知之也?虽然,政事之臣者,人主之股肱;议论之臣者,人主之耳目。任政事之臣而忽谏官,略御史,犹股肱便利而耳目盲瞆也。任议论之臣而轻宰相,薄执政,犹耳目聪明而股肱折也。要之二者不可偏胜,使之适平而已。汉成帝用王凤为大将军,政事大小皆自凤出,天子曾不一举手,京兆尹王章言之,为凤所陷,罪至大逆,故阳朔之后,天下以言为讳。唐明皇用李林甫为相十有九年,颛政用事,补阙杜琎上书,斥为下邽令,由是谏诤路绝。此则任政事之臣太胜也。汉武帝擢严助、朱买臣、吾邱寿王、司马相如、东方朔之徒于左右,朝廷有政事,辄令助等与大臣辨论,大臣数诎。唐德宗晚年,宰相唯奉行诏书,所与图事者,李齐运、裴延龄、韦渠牟而已。此则任议论之臣太胜也。臣闻仁祖时,天下之事,一切委之执政,群臣无得预者,除授或不当,虽贵戚近属,旨从中出,辄为固执不行;一旦谏官列其罪,御史数其失,虽元老名儒,上所眷礼者,亦称病而赐罢。政事之臣得以举其职,议论之臣得以行其言,两者之势适平,是以治功之隆,过越汉唐,与成康相先后,盖繇此也。陛下即位以来,图任老成,属以政事,屡下明诏,使中外大臣举谏官,荐御史,保任骨鲠,以备献纳之科,可谓得人主之要术矣。愿鉴汉唐之弊,专取法于仁祖,常使两者之势适平,足以相制,而不足以相胜,则陛下可以弁冕端委而无事矣。
任臣(下) 北宋 · 秦观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七九、《淮海集》卷一三、《苏门六君子文粹》卷二四、《文章辨体汇选》卷一九六、《宋元学案补遗》卷九九
臣闻人主之于谏诤之臣,非独听其言之难也,取其大节而略其小过,是为难矣。夫骨鲠自信、以身许国、不为利害之所挠屈者,所谓大节也。材智之不周,思虑之不密,学术之不至,闻听之不审,所谓小过也。必有大节而无小过者,然后得为谏诤之臣,则穷年没世不可得其人矣。如或不然,则与其无一时之小过,孰若有终身之大节哉?昔汲黯通经术则不如平津侯,恢武功则不如大将军,明习法令则不如张汤,文章儒雅则不如司马相如,谨厚自全则不如石庆,术略横出则不如主父偃,然淮南王谋反,惟惮黯,曰:「黯好直谏,守节死义,说平津侯等如发蒙耳」。由是言之,谏诤之臣,其功在于正纲纪,立风宪,通上下之情,使乱臣贼子顾惮而不敢发,如此而已。一举之不当理,一发之不中节,曾何足以深咎耶?陛下即位以来,首下明诏,使中外大臣保任谏官御史,盖充赋者百有馀人,其见用者十数人耳。选择既精,人颇自重,皆毅然有伏节死谊之心,兴利除害甚于嗜欲,攘击奸恶如报私雠,首尾数年之间,遂成冠古之治,虽神功圣化,敏妙自然,亦此曹献替可否之力也。然比者尝以所言不效,谏官御史接迹引去,或迁他官,或补外郡,台省为之一空。臣愚疏远,不知朝廷之事,窃怪陛下何取之之难,而去之之易也。且人非蓍龟,不无过误,顾其设心措意何如耳。昔汉郦食其有挠楚之非,唐魏郑公有纵薛延陀之过,本朝赵中令有遣赵保忠之失,此三人者,皆天下之豪杰,一时之名臣也,犹有非缪过失如此,又况不及于三人者乎?臣愿陛下鉴师古始,追御来今,重谏官之进退,慎御史之升黜,取其大节而略其小过,使天下之士得以尽忠毕力于前,则神功圣化又将有新于此矣。或谓臣曰:「古者谏诤之臣,职于广聪明,除壅蔽,成德业而已。后世狂夫小子、狡猾不道之人,或假其名以资盗,窃其器以售奸。如谷永者,王凤之客也,而讥斥帷幄;刘栖楚者,李逢吉之党也,而额叩龙墀。阳为剀拂之迹,阴成附丽之谋。以此言之,小过其可略乎?略其小过,则成其大恶矣」。臣应之曰:不然。夫药石所以瘉病也,而致病者有矣,然自古及今,未有废药石者,何哉?以其所愈者众,所害者寡也。谏诤之臣,虽器有远近,才有修短,大抵搢绅之选也,安可尽诬以谷永、刘栖楚之徒欤?就使有一二人焉,则去其一二人者可也,何至空台省而逐之耶?陆贽曰:「天不以地有恶木而废发生,天子不以时有小人而废听纳」。又曰:「谏者多,表我之能好;谏者直,示我之能贤;谏者之狂诬,明我之能恕;谏者之漏泄,彰我之能从。有一于斯,皆为盛德」。呜呼,人主用谏诤之臣,贽之论尽矣。
李固论 北宋 · 秦观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八二、《淮海集》卷二○、《苏门六君子文粹》卷三一、《历代名贤确论》卷五一
取天下者必有功臣,守天下者必有名臣。虽然,有国家者宁无功臣,不可以无名臣。何则?功臣以乘便逐利为能,名臣以伏节死义为任也。昔西汉之末,海内承平,四夷宾服,而王氏窃持国柄,谈笑而辄移之;东汉之季,奸雄崛起,中原大乱,而曹公睥睨神器,终身不敢取。臣尝疑焉。及读李固与杜乔之诛,门生弟子贯械腰鈇锧,愿俱死者相属,然后始知其所以然也。何则?西汉多功臣也。盖西汉自高祖以马上得天下,不悦诸生,其取人也先器识,所以朝多功臣,则乘便逐利者众,形不便势不利彼不为也。故晚节末路,王凤用事,王章以直言被诛,而天下靡然以苟患失之为风矣。其大臣如张禹、孔光辈,皆持禄取容,偷为一切之计。其清节之士,如龚胜、郭钦、蒋诩之徒,亦不过谢病免归而已。其风如此,乱臣贼子奈何而有惧哉?此王氏所以谈笑而移之也。东汉自光武不任功臣,锐意文士,其取人也先经术,所以朝多名臣,则伏节死义者众。节之所在,义之所存,彼必为也。故晚节末路,梁冀擅命,固与杜乔以死抗之,而天下靡然以杀身成仁为俗矣。其大臣如陈蕃、黄琬辈,皆捐覆宗族,以急国家之难。党锢之士,如李膺、任密、范滂之徒,至连颈就诛而无愠色。其俗如此,乱臣贼子柰何而不惧哉?曹公之所以终身而不敢取也。然西汉易亡而复兴,东汉难亡而易绝者何也?孟子曰:「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故三代之君,其始也,虽势强大,非有仁心则不兴。及其季也,虽德失政乱,非有不仁之罪则不绝。哀、成之君失德甚矣,然其事止于女宠佞幸而已,未犯不仁之罪也,故国亡而复兴。桓、灵之时无道极矣,钩党之狱,忠臣义士死者百有馀人,诸所夷灭至不可胜数,则是不仁之罪已贯盈矣,故国亡而遂绝。此亦理之必至,事之固然,无足怪也。呜呼,国者天下之大器也,君臣者相与持此器者也。视器之安危,则知人之能否;视国之理乱,则知君臣之贤不肖。以二汉论之,报施之道其不殊也如此,然则为君臣者可不戒哉?
亳州上李中书启 北宋 · 晁补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一八、《鸡肋集》卷五六、《奇赏斋古文汇编》卷一九八、《古俪府》卷九、《曹南文献录》卷六一 创作地点:安徽省亳州市
夙被采收,久知幸会。讦俞地重,敢复恃于门墙;奔走位卑,自宜疏于竿牍。载寝兴而念此,终震叠而怛然。盖以十年之遇未酬,一切之仪又阙,坐恐鱼鸟池林莫还,遂令阶庭踵武长埽。飘零自力,企慕更勤。恭惟迩来调燮燕閒,神明劳相。伏以某官赞天化育,为士宗师。学隘囷仓,旷山川之受纳;文非纂绣,耿经纬之昭回。既刚毅以有容,亦柔嘉而维则。此老氏尝称君子之盛德,抑仲尼所谓善人之为邦。加以遵正考父之益恭,兼万石君之至慎。良法美政,世但见于持循;密议远图,中已殚于裨补。要使礼刑达而内叙,兵食足而外宾,副上主求旧之心,终先朝用儒之效。此大雅意,宁众人知!而补之幸逢休明,偶脱泥滓,亦欲愤发,自见毫毛。孤植难伸,良辰不与。平生狂狷之尚,中年期待之私,一事莫谐,三叹何补!独窃比汉臣之自诵,忘本则难;岂徒如魏虏之感恩,必报而去。第以赋分薄而造物不能厚,禀资拙而匠石无由工。开笼鹄失而始惊,捩手羹空而自笑。迷涂未返,壮日已赊,惟激烈之素怀,则萧条而长在。每羞王密谒杨震之意,犹鄙谷永谢王凤之词。使愚无似,有宣光不比之称;则贤我公,乃献子可贺之举。然而志阔事迕,才疏效迟。下若战国公子之市名,当时群豪之赴义。犹可蒯缑弹铗,预三千客而有鱼;或能左手捧槃,招十九人而俱歃。此自不果,他复何言?第依庇存,姑逭疵悔。念虚死不如立节,而止谤莫若自修。鹤鸣远而终闻,兰生幽而亦佩。诚足动金石,则有不诚无不动;信可行蛮貊,则有不信无不行。奔踶可驯千里,要烦于良驭;铅刀且弊一割,更繄于善操。重惟左右以主张吾道之公,有识拔后辈之誉。取人以恕,得士多贤。汇茹而升,簪履皆在。医门容疾,富绩仁邻。宁其中弃之乎?既已辱收之矣。用此自信,独无介然。若唐两生,奏记当路。至愿为燎供席,蒸芝效祥。顾有义焉,何至是也?更望日崇令问,益被眷图,早正台衡,大庇伦品。不惟一士,独荷至私。方届寒凉,尚赊侍省。伏乞为上自寿,副人所瞻,下情无任乡往倾颂恳切之至。
敢言说(原注:为绍圣而作。) 北宋 · 张耒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六二、《柯山集》卷三九、《苏门六君子文粹》卷一五、《皇朝文鉴》卷一○○、《圣宋文选》卷二九、《四续古文奇赏》卷一二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汉王凤以外戚辅政,杀王章以杜天下能言之口,而梅福以南昌尉上书显攻之而不忌。唐文宗时,宦人握禁兵制天子,枢密使权过宰相,谁敢少忤其意?而刘蕡对策肆言其恶,斥其篡弑废立之罪。而明皇时,李林甫为相几二十年,固宠恃权,愚瞽其君,内助杨氏之势,外成禄山之乱。补阙杜琎尝再上书论事,斥为下邽令。林甫以语动其馀曰:「立仗马终日无声,饫三品刍豆,一鸣则黜之矣。后虽欲不鸣,得乎」?由是谏诤路绝矣。夫林甫之威,未惨于汉廷之外戚,唐文宗之宦官也,而梅福、刘蕡敢犯之,而林甫徒以区区贬斥,而天下之士震怖如畏虎狼,其故何也?王凤得政之初,帝失德未深,犹可与论道理,商成败,而汉之公卿犹有贤智忠义之士也。文宗太和二年,名臣在朝者,如裴度、李绛、韦处厚之徒犹数人,公卿侍从之间,差可告语,其势犹足以持典型也。故此二子者,非妄发恣行,而心实有所恃也。若林甫之时,人主昏淫于上,视天下之治乱如越人视秦人之肥瘠,不可与言矣。而朝廷之士,有一介之善,略能别黑白者,林甫斥逐之而无馀矣。国中空虚无人,上下内外皆从君于昏者也,而天下之士虽欲有言,何恃以救其祸乎?此人之所甚畏也。呜呼!国无善人,国非其国也,可不惧哉!明皇尝论林甫曰:「此子妒贤嫉能,无与为比」。则其时人物可知也。
论向宗良兄弟交通宾客奏 北宋 · 陈瓘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八三、《国朝诸臣奏议》卷三五、《通鉴长编纪事本末》卷一二九、《历代名臣奏议》卷二八九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臣闻知几而预戒,则君无过举;先事而早谏,则臣无智名。君明臣良,上下两得,治道所以隆也。臣以驽散之才,冒处言职,适遭明圣之主,窃慕良臣之义,事有临机不当默者,安可有待而不早言乎?宋有天下一百四十一年矣,太平之久,尧、舜三代,乃至汉唐,皆不及也。譬如安乐之人,年过百岁,尤当兢兢畏慎,护养元气,无使疾患乘间而入,则愈老愈健,永保康宁之福矣。祖宗以圣继圣,古无有也。母后继有圣德,亦古无有也。天覆地载,一健一顺,万物生成,各遂其性,至神考而治道益隆,至皇太后而家道益光,可谓盛之极矣。盛必有衰,安可不预戒乎?汉之衰也,以外家太盛,人不敢言,以至亡国。陛下守祖宗之成法,监衰汉之覆辙,宋德方隆,内外无患。然以臣所闻,宜预戒者有一事焉,恐陛下未知也,恐皇太后未知也。向宗良兄弟,交通宾客,漏泄机密,陛下知乎?皇太后知乎?皇太后功德隆备,格于皇天,陛下极天下养,未足以报,惟使我宋固万年不拔之基,外家享与国无疆之福,夫然后足以为报。汉唐母后称制,有至终身。或欲威福之柄,久出于己;或因左右之请,贪恋权势。惟我皇太后恬寂足以全威福,严明足以戢左右,不待祔庙,果于还政,事光前古,名垂后世。陛下所以报皇太后者宜如何?臣恐假借外家,不足以为报也。乃者还政以前,陛下欲除向宗良等开府仪同三司,将锁学士院矣,而皇太后诏寝此命。中外传闻,咨嗟叹仰,知皇太后以撝谦为德,而陛下以养志为孝也。汉章帝欲加恩三舅,马后曰:「吾观富贵之家,禄位重叠,犹再实之木,其根必伤。何必营外家之封,违慈母之拳拳?至孝之行,安亲为主。此吾家之事,故得专之。吾当含饴弄孙,不能复关政矣」。于是章帝不封其舅(〔贴黄〕马后不复关政之言,恻怛如此,可谓贤矣。然后以兄弟干政,后世议焉。唐之长孙皇后曰:「汉之马后,不能检抑外家,使预政事,乃戒其车马之侈,此所谓开本源而恤末事也。」是以太宗问后政事,后不欲言,再三要之,终不肯对,盖以马后为戒也。)。今皇太后盛德全备,与天同功,非马后之比。臣之所言,但欲有补于外家而已,想亦皇太后之所乐闻也。若不达圣母之心,而自为猜嫌之虑,当言不言,臣所不忍。臣谓马后之所以诏其子,章帝之所以顺其亲,内慈外孝,两得之矣。陛下及皇太后前日之事,撝谦养志,正与此同,天下之所以服也。汉哀帝之初,急封诸舅,孔光谏曰:「天下者,陛下之家也。肺腑何患不富贵?不宜仓猝若是,其不久长矣」!帝以逼于傅太后,不能从也。今皇太后诏寝成命,不待孔光之言;陛下恭禀慈训,遂无仓猝之举。此乃前古难行之事,于今见之,皇太后之圣德可胜言乎?陛下所以报皇太后者宜如何哉?臣恐假借外家,不足以为报也。陛下虽受天眷命,历数在躬,然而力摧异议,独定大策者,皇太后也。盖有功于陛下者,天及皇太后而已。天道公而不私,陛下之所以报天者宜如何哉?皇太后为而不恃,功成不居,陛下之所以报皇太后者宜如何哉?陛下以道制情,无一毫之私,则可以服人之心;服人之心,则可以得天之心;得天之心,则可以合皇太后之意矣。神考之所以报慈圣者,用此道也。治平之末,韩琦为相,中外协心,定策为易。前日之事,章惇秉政,首唱异议,定策为难。然则皇太后之功,比之慈圣,又为光矣。陛下之所以报皇太后者宜如何哉?唐之衰也,天以定策之功付于矜伐之臣,于是责报不已,而有「负心门生」之语。主道之强弱,可见于此矣(〔贴黄〕唐宦者杨复恭策立昭宗,后稍恣横,责报不已,昭宗后厌之,因令致仕。遂与其兄子守亮书曰:「吾披荆榛立寿王为天子。既有天下,遂废定策国老,奈负心门生何!」门生,谓昭宗也。)。今者功出圣母,国本既正,唯陛下永思所以图报而已。大公之报,报之上也;假借外家,岂足以为报乎?宗良兄弟依倚国恩,凭藉慈荫,夸有目前之荣盛,不念倚伏之可畏。所与游者,连及侍从,希宠之士,愿出其门。裴彦臣无甚干才,但能交通内外,漏泄机密(〔贴黄〕臣闻绍圣之初,裴彦臣管干造慈云寺,因妇人阿王赴户部及御史台理会地界。后来并此一寺,屡曾迁徙,竟不成就。臣切恨此也。皇太后为追荐爱主,所以施财造寺,此寺既不成就,而郝随之徒因缘恣横,敢慢东朝,外人皆有不平之心,所恨哲宗不知耳。当时户部及御史台官司,有以彦臣为是者,有以彦臣为非者。是非自有公议。以臣观之,只因彦臣干当不了,以致生事。臣故曰:彦臣无甚干才也。),遂使物议籍籍。或者以谓万机之事,黜陟差除,皇太后至今与也。良由中外关通,未有禁戒,故好事之人得以溢传耳。若非皇太后明谕圣意,严加约束,则籍籍之口,未易塞也。仁宗笃于舅家,尤以李玮为贤,诏玮举官为将领。玮言家有宾客之禁,无以知士人之贤否。仁宗特许玮见宾客,而命日抄所见宾客名氏以闻。盖仁宗之所以保全外家者,委曲周旋,至于如此。神宗敬厚曹佾,加以王爵,然而佾口不敢荐一人,佾门不敢接一人,不过以自娱乐而已。神考所以厚佾而无厌者,以其得外戚之体也。宣仁圣烈皇后戒训外家,尤为切至。绍圣时利口之祸,几及门户,然而高氏之族终获免者,则亦宣仁训戒之明效也。皇太后功德之大,光于前人。念保持之艰,为无疆之虑,事戒其渐,正在今日。《老子》曰:「为之其未有也,治之其未乱也」。凡未有之事,今虽无之,后或渐有。既有而后图,不如未有而先戒之。汉之马廖,章帝之舅也,倾身交结,冠盖之士争趋赴之,遂至于私赡三辅,第五伦之所言者是也。今虽未有此事,安可以不戒其渐乎?王氏依东宫之尊,假甥舅之亲以为威重,内外要官皆出其门,推誉者登进,忤恨者诛伤,刘向之所言者是也。今虽未有此事,安可以不戒其渐乎?杜钦、谷永自托于外戚,专攻人主之身,而无一言敢及王凤;遇有灾变,则反推天异,归之他人,以为外戚之地。怀二心之士,如杜钦、谷永者,何代无之!今虽未有此事,安可以不戒其渐乎?成帝之时,外家子弟,据势满朝。成帝欲以刘歆为中常侍,临欲拜官,而左右奏曰:「未白大将军,不肯奉诏」。帝虽坚执,终不能夺。由是朝廷之事,只由外家,不由成帝。今虽未有此事,安可不戒其渐乎?王音、王根,奢僭不法,天子怒之,于是兄弟欲自黥劓以谢太后。封侯之日,黄雾四塞。谏大夫杨兴等以王氏为言。于是大将军惶惧,乞骸辞职。然而外家强盛,故人主之威终不得行。今虽未有此事,安可以不戒其渐乎?神考有言曰:「荒坠颠危,可见前车之失;乱贼奸宄,厥有履霜之渐」。臣愚以谓欲见前车之失,则往古之事不可以不考;欲辨履霜之渐,则方今之事不可以不戒。《老子》曰:「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事之有渐者,无不然也(〔贴黄〕王凤擅权,以王商不附己,使人上书极言,诋毁商暗昧之过。商发病呕血死。王章不亲附王凤,乃奏封事,言日食之咎,皆凤擅权蔽主之过。天子感悟纳之,谓章曰:「微章直言,不闻社稷计。且惟贤知贤,君试为予求所以自辅者。」于是章荐冯野王。王音切知其语,以告大将军凤。凤用杜钦计,称病乞骸。太后闻之,为垂涕不御食。成帝乃优诏报凤,强起之,于是凤视事。后下章吏,廷尉致其大逆罪。章竟死狱中,妻子徙合浦。自是公卿见凤侧目而视。冯野王竟免官。众庶多冤王商议朝政者。杜钦复为凤画策,诏求直言极谏,以救前过。)。汉之王商、王章,皆当时之贤臣。因为王凤所恶,一则死于暗昧之过,一则死于缧绁之中。当此之时,外家之势已如合抱之木、九层之台,岂一手之所能拔,岂一锸之所能平哉?商等区区可怜,而谏诤后时,戒之不早,何益于事!今臣所论,乃在于累土、毫末之初,遏萌杜渐,何难之有!在陛下从容求皇太后一言之诏而已。自古戚里侵权,便为衰世之象;外家干政,即是亡国之本。亦如州县之政,只要权出于一。若使守令人家子弟亲戚交通宾客,关节无禁,如此则奸人鼓舞,良民咨嗟。此陛下及皇太后之所不取也。以小喻大,有以异乎?臣愿陛下采刍荛之言,念老子之说,遵神考之训,合太母之心,以臣此疏达于慈闱。若蒙皇太后察臣愚直,以慈爱之,则自今日已往,忧国忘身之士,皆欲竭忠自效,而无所畏矣。臣下尽乐告之忠,朝廷有不讳之善,好察如虞舜,不吝如成汤(〔贴黄〕《中庸》曰:「好察迩言。」舜之事也。《诗》曰:「唯迩言是听。」幽王之事也。此二者相去远矣,在分听察两字而已。),圣德日跻,治道日隆,我宋固万年不拔之基,外家享与国无疆之福,岂特贱臣一身之幸乎?如其不然,则臣有僭易妄言之罪,罢黜投窜,理不可逃,在陛下命之而已。臣以孤寒远贱之迹,误蒙陛下过有拔擢,责臣不轻,眷臣方厚,臣是以及时而言,先事而谏。岂敢以身之不肖而自废其所当言乎?孔子曰:「君子不以言举人,不以人废言」。臣虽不肖,而区区之言,有益于朝廷,有补于外家。若不以臣之不肖而取之,则忠言由此而并进;若以臣之不肖而废臣之言,则谄言由此而交人。听言,治之基也;信谄,乱之本也(〔贴黄〕古者忠信之士,语及外家,则谗谄之人必中伤之,指为离间,以激怒内外,然后奸谋秘计,无所不行。此计若行,则言者必危。言者既危,则天下之士以言为戒。如此则乱可必矣。臣故曰:信谄者乱之本也。)。国家治乱之机在此一举,臣一身蝼蚁之命,安危生死,岂足道哉!臣不胜惶惧待罪之至。
柬理堂 北宋 · 邹浩
七言律诗 押东韵
主人生长绮纨中,标致分明儒者同。
结构不因穷鼎俎,栖迟聊欲事磨砻。
血漫霜剑悲王凤,坐拥云鬟笑马融。
铭府功勋久牢落,会须腾踏振家风。
和尧卿兄喜孝卿兄登科 宋 · 葛胜仲
七言律诗 押真韵
兴贤赐第集英春,劝学应从孟母邻。
黄甲科名新赫奕,青云岐路肯因循。
暴鳃昔恨登龙晚,饮羽今惊中鹄亲。
云陛开陈三道要,宁容举首属他人。
端午 宋 · 黄朝英
七言律诗 押元韵
孟君此日钟英气,王凤今朝袭庆源。
五色呈祥文必显,丙时先诞位非尊。
兰汤备浴传荆俗,水马浮江吊屈魂。
因笑唐家公主騃,预令驰驿剪祗洹(《古今合璧事类备要》前集卷四)。
论灾异疏(崇宁元年二月) 宋 · 朱肱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九○、《通鉴长编纪事本末》卷一三○、《续资治通鉴》卷八七
臣伏闻陛下即位以来,两次日蚀在正阳之月,河东二十二郡,而十一郡晓夜震动,自去年十二月二十五日至今年正月二日犹未之止,城壁屋舍,悉皆倒塌,人民震死,动以千数,外议皆称自古灾异未有如此。恭惟陛下敦朴自己,忧劳在民,建大中以承天意,正五事以育群生,可谓小心翼翼,昭事上帝。乃者日月薄蚀,天地震动,推求咎愆,不避死亡,论辅弼之失,以救灾异之应,言词激切,死有馀罪。昔西汉多言灾异,罕有完全,谷永讥斥帷幄阴附权贵,而终以保全;王章力诋王凤专权蔽主,竟以法诛。祸患易见,利害易明,臣非不知上忤大臣,其祸立至,然惓惓孤忠,不敢隐默者,食陛下之禄,念国家之重而不敢顾其私也。
策问第四 北宋末 · 周紫芝
出处:全宋文卷三五二三、《太仓稊米集》卷四八
问:天下之才不生于山林薮泽之中,则出于公卿贵戚之胄。至于屠酤贩鬻之贱,降虏氓隶之人,其间岂无贤才立大功名于天下者?孰谓帝王之裔,宗室之贤,而无可委以大任者乎?汉之兴也,刘章诛禄、产以定国,刘向诋王凤以谏君,此皆杰然以有功社稷者。至于楚元之好学,东平之为善,辟疆以议论著名于汉室,刘辅以真言发迹于衰世,若此类者甚众,皆不得大用于当时,何也?惟唐则不然。高祖、太宗之初,如河间之功,江夏之略,其功名事业至与李靖相为低昂。议者以谓景、元子孙当草昧之初,皆宣力四方,显显为英豪,当时固未有所大用者。至明皇初相适之、林甫,自是登相位者至九人焉。林甫奸邪,几丧唐室。李程和柔,在位录录,无所建明,固不足道。其馀皆以才称职,号为贤相,庶几乎周之卿士。周召毛原,皆同姓国也。由汉至是数百年间,岂无一宗室可以为相者哉?然则汉之不用其说,不过以谓不欲宠宗族以妨贤路而已。至于田鼢、窦婴、王凤、梁冀之徒,皆以庸人而处相位,又岂无嫌于亲戚贵贱之间哉?如道宗、孝恭之徒,其征伐之功、忠孝之烈炳然可观,委以大寄,谁曰不可。彼九人者,汗马无英、卫之劳,辅翼鲜伊、霍之望,而用之不疑,其故何耶?主上推仁爱以厚同姓,确乎尧舜之用心矣。诸君试摭汉唐之得失而论之,庶以仰裨圣虑之万一。
澧州与吴元中书 宋 · 李纲
出处:全宋文卷三七二八 创作地点:湖南省常德市澧县
某顿首拜启元中观文相公大孝服次:叙慰已具前幅。岁暮阴寒,不审孝体何似?伏惟动履支持。违去言色,于今三年矣。靖康秋末,尝辱长芦所赐书,时大旆既行,区区亦有云安之谪,一向奔走道涂间,不获修问,瞻仰之怀无终食置也。今春承命来武昌,道中忽闻先丈太中遽弃荣养,闻问怆悼,良不胜情。惟公纯孝天至,而终天之别,隔绝殊方,复阻奔赴,永惟哀慕,荼毒何以堪?此人生忧患,一至于此,天之佑善,理实可疑,奈何奈何!念欲俟至武昌,专人布慰,适道路间关,秋初才及郡境,复澧阳之移,故尔后时,负负而无可言者,照遇之厚,当有以恕察之也。某迂陋有素,惟公知之。去春闻有尹京之召,率湖南义旅以辅王室之难,次江淮间,乃闻都城陷没,二圣远狩,痛愤几绝。睹上登宝位赦书,悲喜交集,第欲一至行在,觐新天子,即丐归休。而途中闻有告廷之命,虽荷特达之知,自视阙然,尤不敢当。既而力辞不获,黾勉就职,才两月馀。虽夙夜罄竭,庶几补报万一,而疏拙寡与,动辄龃龉,自度终无以仰副圣主委任之意。方时艰难,不敢贪恋宠禄,备位妨贤,虚受天下之责,力求退罢,幸蒙矜从。而论者纷纭不已,其言可骇可愕,赖上睿明,有以照察其无他,俾居武昌,德至渥也。及兹例迁,复得澧浦,深僻远江,虽使自择,不过如此。念思省咎,日以感惧,正恐孤危之踪,不能久安于此;不然,息肩杜门,洗心悔往,知四十六年之非,而图日新于来者,何幸如之!追思靖康相从于廊庙,如一梦间。既去之后,国家变故遂至于此,虽欲效其区区,何可得哉。当时动为身谋,争宠利而舞智以御人主,误国败事者,今皆安在?吾侪正如救焚,固愿出力于燋头烂额之间,至于力之所不能致,则天也,非人之所能为也。尝观古人处天人之际,未尝不尽其在人者;至于无可奈何,则归之于天。故西汉有王氏之祸,其梓柱生枝叶扶疏之祥,见于成、哀间,知数者言汉当再受命,故哀帝改号「陈圣刘」,几以应之,岂非天乎?然时有刘向,拳拳纳忠帝室,专以远外戚、进宗族为言,虽遭深怨而不惧。其后王章因日食之变,极论王凤,遂死狱中。既更哀、平,而王氏遂以篡汉。李唐有武氏之变,其兆已存于宫中,李淳风尝言于太宗,而滥徐君羡之诛,几以应之,岂非天乎?然而则天之立,褚遂良、长孙无忌、来济、郝处俊之徒,力争之,皆以贬徙,其后上官仪因高宗之怒,将草诏黜之,竟不果而死。既废中宗,武氏遂以革唐。向使刘向、王章之言,成帝能用之,不用外戚,虽既用而又抑之,则必无王氏之祸;使高宗能用褚遂良、上官仪之言,不立武氏,虽已立而黜之,则必无武氏之变。然而数子者其意虽切,而言卒不用、事卒不可止者,天也;言虽不用,至于斥逐以死,而数子卒不改悔者,不以天废人也,君子以谓知所守。靖康之事,大概类此。然小人之乱邦,必至于国家俱敝而后已,可胜叹哉!吾辈在宣和末,变故汹涌,是身已当死于兵革之间;在靖康末,谗谮沸腾,是身已当死于斧钺之下;得至今日,皆其馀也,已为幸人,夫复何道!然有不解于心者,两宫远狩于绝域,群生方困于兵戎,王室之危若缀旒然,此所以终夜不寝,痛悼而寒心者也。惟公精忠许国,乃身在外,乃心罔不在王室,虽藐然哀疚之中,此意岂少忘哉。峨山于岭外为善地,于今日为乐土,其风物见于柳子厚所作山水记中,似亦不恶,燕处想能安之。顷得信斯书,报眷聚已往,骨肉皆在目前,尤非细事。某待罪于此,不敢弛担,傥遂度岭得密迩,良幸。第贱累辈皆留浙中,累欲挈来,正恐踪迹不定,故久不果,亦姑听之耳。崧老昨邂逅于庐山,相从十馀日,颠沛中道力益坚,殊可畏仰,有书致左右,今纳去。世路方难,未有会晤之期者,此情何量。敢冀节抑哀慕,为天下自重。谨奉状,不宣。某再拜(《梁溪集》卷一一一。)。
之:原无,据右引补。
迂论一 其六 论天人之理 宋 · 李纲
出处:全宋文卷三七五三、《梁溪集》卷一四五
天人之理一也。人事尽,至于不可奈何,然后可以归之于天。譬犹农夫之治田,耕耘之功既至,而遇水旱,乃可曰:天实饥之也。医师之治病,药石之功既至,而犹不起,乃可曰:天实死之也。今未尝力耕耘而望岁于天,未尝投药石而责命于天,其可乎?古之君子以在天者不可知,而尽其在人者。故立人之朝,卒然遇非常之变故,及察事理之将然,必力争而救止之,虽得罪至于蹈死而不悔,其意以谓吾知尽夫人事而已。幸而时君听之,可以转危亡而为安存,庸讵知人之非天也。不幸而不听,至于得罪而死,然后可以归之于无可奈何,曰天也,非人之所能为也,君子亦无憾焉。方西汉之末,天将以王氏间汉,故使以外戚辅政而假之权,其梓柱生枝叶扶疏之祥,与夫汉二百年当再受命,知数者类能言之,岂非天哉!然而王氏在位,刘向上疏反覆指明,其言痛切,发于至诚,虽结怨而不恤。其后京兆尹王章因日食之变奏封事,极论王凤,遂死狱中。更哀、平之世,而王莽因以篡汉。方李唐之初,天将以武氏间唐,故使之蓄于宫中而为之兆,其秘谶之所载,李淳风尝言于太宗,而滥李君羡之诛,岂非天哉!然而武后之立,褚遂良叩头流涕力争,长孙无忌、郝处俊之属和之,皆坐窜徙。其后上官仪因高宗之怒,复深论之,将使之草废诏而不果,竟以斥死。中宗既废,而武后因以革唐。向使成帝感悟刘向、王章之言,抑退外戚,而进用宗室,必无王莽篡弑之祸;高宗感悟褚遂良、上官仪之言,不立武后,虽已立而废之,必无武氏革命之事。言虽切,至于得罪以死,而卒不能止者,天也。数子者其言如此,虽死而不悔者,不以天废人也,君子以谓知所守焉。今不尽人事而一切归于天,曰:时数当尔,天实使然。闻数子之言,则笑之曰:是将以一篑而障江河之溃,以一木而支大厦之倾,多见其不知量也。是果足以知天人之理哉!悲夫,此后世之所以人事每每不脩,而悉委之于天也,欲无危乱,得乎?
迂论迂论一○ 其五 论谏 宋 · 李纲
出处:全宋文卷三七五七
礼上讽谏而下直谏。君子孰不欲讽谏以悟其主,而有至于直谏以杀其身者,势不得已也。盖事明君,虚心以从谏,虽引义微喻,无所不合,故有以讽谏悟主者,而况于直谏,何伤于道乎?事暗君,强愎以拒谏,虽危言切论,有所不听,故有以直谏杀身者,而况于讽谏,何补于事乎?方舜、禹之时,都俞赓歌于庙堂之上,所以讽喻以相儆戒者,可谓至矣。其称「无若丹朱傲,惟慢游是好,朋淫于家,用殄厥世」,亦何伤于直?故仲虺之称汤以「从谏弗咈」、「改过不吝」为善;而太保之训武王,以「不矜细行,终累大德」为非。若然者,岂非事明君,讽谏足以悟主,而直谏亦不伤于道乎?至于桀杀关龙逢,纣杀比干,则事暗君,直谏足以杀身,而欲以讽谏有补于事,盖亦难矣。由是观之,讽谏施于明君而不害于直,直谏施于暗君而无事于讽者,必至之理也。汉文帝宽仁尽下,群臣谏说虽切,常假借纳用之故,若冯唐之论颇、牧,张释之之论啬夫,可谓能讽谏矣。至贾谊上书陈时事,欲流涕而痛哭,袁盎引却慎夫人坐指人彘以为喻,而帝亦不以为嫌,岂非不害于直耶?唐太宗英明能断,从谏如流,导群臣而使之言,故若魏郑公之言昭陵,王圭之论庐江,可谓能讽谏矣。至郑公之言十渐,极陈时政之得失;圭之论祖孝孙,以谓陛下负臣、臣不负陛下,而帝亦不以为过,岂非不害于直耶?若夫萧望之、张猛、京房之言石显,而元帝杀之;王章之言王凤,而成帝杀之;王嘉、郑崇之言董贤,而哀帝杀之;李膺、陈蕃、范滂之徒言阉宦,而灵帝杀之;长孙无忌、褚遂良、上官仪言武氏,而高宗杀之;张柬之、桓彦范等言韦氏,而中宗杀之;孟昭图言田令孜,而僖宗杀之:是皆事暗君,以直谏而蹈祸,乃其所也,尚何讽之云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