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臣(下) 北宋 · 秦观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七九、《淮海集》卷一三、《苏门六君子文粹》卷二四、《文章辨体汇选》卷一九六、《宋元学案补遗》卷九九
臣闻人主之于谏诤之臣,非独听其言之难也,取其大节而略其小过,是为难矣。夫骨鲠自信、以身许国、不为利害之所挠屈者,所谓大节也。材智之不周,思虑之不密,学术之不至,闻听之不审,所谓小过也。必有大节而无小过者,然后得为谏诤之臣,则穷年没世不可得其人矣。如或不然,则与其无一时之小过,孰若有终身之大节哉?昔汲黯通经术则不如平津侯,恢武功则不如大将军,明习法令则不如张汤,文章儒雅则不如司马相如,谨厚自全则不如石庆,术略横出则不如主父偃,然淮南王谋反,惟惮黯,曰:「黯好直谏,守节死义,说平津侯等如发蒙耳」。由是言之,谏诤之臣,其功在于正纲纪,立风宪,通上下之情,使乱臣贼子顾惮而不敢发,如此而已。一举之不当理,一发之不中节,曾何足以深咎耶?陛下即位以来,首下明诏,使中外大臣保任谏官御史,盖充赋者百有馀人,其见用者十数人耳。选择既精,人颇自重,皆毅然有伏节死谊之心,兴利除害甚于嗜欲,攘击奸恶如报私雠,首尾数年之间,遂成冠古之治,虽神功圣化,敏妙自然,亦此曹献替可否之力也。然比者尝以所言不效,谏官御史接迹引去,或迁他官,或补外郡,台省为之一空。臣愚疏远,不知朝廷之事,窃怪陛下何取之之难,而去之之易也。且人非蓍龟,不无过误,顾其设心措意何如耳。昔汉郦食其有挠楚之非,唐魏郑公有纵薛延陀之过,本朝赵中令有遣赵保忠之失,此三人者,皆天下之豪杰,一时之名臣也,犹有非缪过失如此,又况不及于三人者乎?臣愿陛下鉴师古始,追御来今,重谏官之进退,慎御史之升黜,取其大节而略其小过,使天下之士得以尽忠毕力于前,则神功圣化又将有新于此矣。或谓臣曰:「古者谏诤之臣,职于广聪明,除壅蔽,成德业而已。后世狂夫小子、狡猾不道之人,或假其名以资盗,窃其器以售奸。如谷永者,王凤之客也,而讥斥帷幄;刘栖楚者,李逢吉之党也,而额叩龙墀。阳为剀拂之迹,阴成附丽之谋。以此言之,小过其可略乎?略其小过,则成其大恶矣」。臣应之曰:不然。夫药石所以瘉病也,而致病者有矣,然自古及今,未有废药石者,何哉?以其所愈者众,所害者寡也。谏诤之臣,虽器有远近,才有修短,大抵搢绅之选也,安可尽诬以谷永、刘栖楚之徒欤?就使有一二人焉,则去其一二人者可也,何至空台省而逐之耶?陆贽曰:「天不以地有恶木而废发生,天子不以时有小人而废听纳」。又曰:「谏者多,表我之能好;谏者直,示我之能贤;谏者之狂诬,明我之能恕;谏者之漏泄,彰我之能从。有一于斯,皆为盛德」。呜呼,人主用谏诤之臣,贽之论尽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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