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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问 北宋 · 傅察
出处:全宋文卷三九六七、《忠肃集》卷下
昔汉武帝选用豪俊,征伐四夷。当时号为名将,如卫青、霍去病,盖其尤也。青虽善士,然于天下未有所称;去病有气敢往,然少而侍中,贵不省事。是二子者,才气优劣果如何耶?至于将数十万之众,深入虏庭,奋扬威武,功烈可谓盛矣。考之于书,其行军用师之道,所以料敌制胜者,亦可论乎?诸君试备陈之。
昔光武以英伟之姿扫除祸乱,中兴汉室,虽其天命人心所归,非可以力制,而当时豪杰之士咸依日月之光,奋身不顾,共济大业,显名夷夏,著勋竹帛,使后世之君思其人而不得,则法其容貌,书其官爵,列为名世之图,盖二十有八人。考之史册,方略谋虑见于已试,必有可以为师法者。诸生深明兵家之事,多识前古之宜,讲论于此,当已熟矣,愿并与其优劣著之。
《周官》曰:「险野人为主,易野车为主」。夫用车以战,三代之制也。晋公申巫臣教吴以车战,而楚人疲于奔命,则行师之法,孰若车之利哉。逮至后世,其法浸废,然亦间有用者。以近古观之,唐马燧用于河东,而兵威大振;房琯用于陈涛,而师徒败。用车战一也,或以胜,或以败,何也?岂用之有巧拙而地势有利不利欤?先王车御之法,载于方册,诸君讲之详矣,愿并陈之。
昔司马迁、班固咸以博学多文,探纂前记,缀缉所闻,成一家书。后之称良史,未有不宗焉者也。今其书具在,学者论之熟矣。敢问向之称迁,曰「辩而不华,质而不俚,其文直,其事核,不虚美,不隐恶」;晔之称固,则曰「不激诡,不抑抗,赡而不秽,详而有体」。二子之言,非苟然也。试抚其书,举其一二明之。
自古名将,如汉李陵,以步卒五千出居延,至浚稽山,卒遇败衄,身降匈奴。唐李靖以劲骑三千,由焉支趋恶汤岭,遂破定襄,袭走可汗。夫以寡敌众一也,或以成功,或以败,岂陵之用众不若靖耶?抑其乘机应变有未得耶?不然,则天时地势有利不利耶?诸生试详论之。
黄帝、尧、舜之治,二三子所饱闻而乐道者也。敢问:《易》曰「黄帝、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语》曰「无为而治者,其舜也欤」,《庄子》曰「尧之治天下,不赏而民劝,不罚而民畏」。夫既曰垂衣裳而治矣,无为而治矣,不赏罚而治矣,则《内经》所载,二《典》所书,太史所记,何其详且悉耶?至汉晁错,又谓五帝其臣不及,故身亲其事;三王臣主俱贤,故合谋相辅;五伯不及其臣,故属之以国,任之以事。信斯言也,是帝者反劳而伯者反逸矣。盍详论,以质所疑。
刘向、班固皆汉儒宗,其论当世之士,非苟云而已也。然向称贾谊通达国体,虽古伊、管未能远过,而固以为术已疏;向称董仲舒有王佐之才,虽伊、吕亡以加,管、晏之属殆不及,而固以其言为固矣。谊、仲舒于伊尹、吕尚信不侔矣,使时见用,功烈之盛,管仲、晏子其独不足为欤?至固论孔子后,命世之士唯孟轲、荀况、董仲舒、司马迁、刘向、扬雄,而独不及贾谊。且孟轲优入圣域者也,荀况、扬雄,大醇而小疵者也。若迁、仲舒,则于谊果何如耶?诸生谈经之暇,博极群书,愿闻所论,以质厥疑。
辟杨、墨之群邪以尊孔子之道者,孟轲氏之功也。非惠施之舛驳以明老子之道者,庄周之功也。夫轲与周生同时也,辩相若也。然轲之书十四篇未尝一及于周,周之书三十三篇未尝一及于轲,岂道不同不相为谋耶?抑相忘于道术耶?窃疑其所以然,愿与诸生论之。
不校 宋 · 邓肃
出处:全宋文卷四○一七、《栟榈集》卷一三、《南宋文录录》卷二○、《宋元学案补遗》卷三九
孟轲不与横逆之人校曲直,而与齐宣王论达尊;韩愈不与高闲、文畅校夷夏,而与宪宗论佛骨;韩信不与淮阴少年校胜负,而与项羽争雄;蔺相如不与廉颇校上下,而与秦王争割地:盖不屑屑于其小者,所以养成其大也。扬雄不肯屈节于董贤,而甘为王莽之臣;柳宗元不肯下气于皇甫湜,而甘为王叔文之党;李忠臣赴君父之急,能斥日者之言,终不能拒朱泚之命,卒以叛诛;李陵能以匹马力战极边,终不能辄出一语,上抗虏廷,卒负其君,为左衽之鬼:盖遇细故则窃虚名,临大节则顾死生,此小人之事也,大人何取焉!古之所谓大人者,体均天地而气通阴阳。天地覆载之中,不却蛇虺;阴阳寒暑之变,不恤怨咨。但推一元之气,运量斡旋于太空不可穷极之间,乾辟坤藏,春生秋杀,又何必物物与之校可否乎?若乃小人,则一切反是。余尝譬之以狗,饱食粪秽,盘旋户外,伺有至者,不问淑慝,瞋目碎牙,声气俱厉,将搏而噬之,然后为快于心。顾其性皆真若有守,而不负其主者。倘有客焉,委骨于地,彼则摇尾而进,欣然就之,视曩昔切齿之人便为恩地,亦岂暇顾其主乎?此大人小人之辨,不可以不察也。《晋语》有之:「人才相去,不啻九牛毛」。盖叹其相绝如此。颜子于此犯而不校,盖不足与校也。小子其志之。
和李少卿 宋 · 张嵲
七言排律 押支韵
独见凉蟾欲上时,西园爽气溢清池。
坐欣万顷潮方满,欲举一杯谁与持。
虚阁排云空窈窕,青山绕郭自参差。
气澄象表轮踰迥,光泛高林影骤移。
一岁佳时今鹜过,谁家横笛未休吹。
城乌何事翻飞急,不学鹪鹩占一枝。
汉书杂论上 宋 · 刘子翚
出处:全宋文卷四二五八、《屏山集》卷三、《南宋文范》卷五三
陈万年性谄,临死召其子咸告教。至夜半,咸睡,头触屏风,万年大怒,咸曰:「具晓所言,大意教咸谄也」。初,丙吉病时,万年与二千石同问疾,众退,万年独留,昏夜乃归。吉病甚,宣帝临问大臣行能,吉荐万年,遂为御史大夫。呜呼,以吉之贤,犹乐佞人,信乎远佞人之难也。万年以此致身,虽死犹不知愧,又欲世济其术,悲夫!
王商长八尺馀,容貌绝人,为丞相。单于来朝,拜谒商,仰视商貌,大畏之,迁延却退。成帝叹曰:「真汉相矣」。王商闻望,见重一时,单于岂能知哉,特畏其貌耳。成帝相商已久,闻单于之言,始以为真汉相,则帝初不知商之所以可用也。单于之言果足为重,则堂堂之夫皆真相也耶?
史称王商有刚毅节。初商有女,太后欲以备后宫,商意难之,竟辞以疾。及商为王凤所中,事下司隶,商惶怖,更欲内女为援,乃因李婕妤白见其女。故张圭以此击之甚力,廷臣史丹等皆排拫之。商免相三日,呕血而死。然则商所谓信道不笃,既得之患失之者也。孔子曰:「枨也欲,焉得刚」。商岂刚者乎?冯野王不为三公,名重当世;倪宽为御史大夫,官属易之。以此知士之立朝,可不思有以重耶?要官显爵,居贤则重,居不肖则轻,人主以是柄而御天下,可不慎其选耶!
元帝诏曰:「刚强坚固,确然亡欲,冯野王是也」。野王以女弟为昭仪不得为御史,叹曰:「人皆以女宠贵,我兄弟独以贱」。野王之行能高矣,观此言,未可谓确然亡欲者也。孟子曰「养心莫善于寡欲」,《易》曰「君子以惩忿窒欲」,非近乎道者不足语此。
赵广汉为京兆,告丞相魏相;韩延寿为左冯翊,劾御史萧望之,皆坐诛。故班固谓讦上不信,以失身堕功。广汉操术始终如此,其死宜也。延寿平生谦逊和易,所在有称,一发不中,遂陷大戮,岂其平日所为,出于矫揉耶?抑不忍一朝之忿,遂掩其终身之美耶?是以君子慎其微也。
史称高祖定天下,异姓王者八国,皆徼一时之权变,以诈力成功,终于灭亡。惟吴芮之起,不失正道,故能传号五世。余谓高祖之定天下,多用良、平奇谋秘策,亦未免乎权变诈力也。贾谊谓大抵强者先反,长沙乃在二万五千户尔,功少而最完,势疏而最忠,非特性异人也,亦形势然也。斯言当矣。
萧何起刀笔吏,助成汉业,高祖谓之三杰,然何非子房、韩信之流也,何与高祖微时亲昵,故特重之。高祖即位,首封何,功臣怫然,虽高祖推重勤勤如此,而人心卒不服也。镇国家,抚百姓,何实有焉,若曰「发纵指示,其功大也」,斯言过矣。何谓天下方未定,可因以就宫室,非令壮丽无以示威,且亡令后世有以过也,观此言,何真刀笔吏哉。或谓何能识韩信,固非碌碌。然信之英特亦易识耳,漂母识之于饥困之时,滕公识之于刀锯之下,惟何之言能必行于高祖,此所以独受知人之名也。
武帝勤兵四夷,祸流中外,而卒得无他者,赖前有文、景累培基址,后有昭、宣抚养疮痍耳。不然,天下土崩久矣。
李广之骑射,程不识之军律,可谓精矣,霍去病无所称焉。所长者,武帝使之学孙、吴,去病曰:「顾方略如何耳,不至学古兵法」。又曰:「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其气识已度越诸将矣。
宋义提兵救赵,至安阳不进,曰:「秦胜则兵罢,我承其敝;不胜则我引兵而西,必举秦矣」。此万全之策也。项羽杀义,夺其兵破秦,义乃没没无闻,诚不幸也。羽虽胜秦,然其计犹出义下。羽知秦兵锐甚,战难必胜,故渡河沈舟,破釜甑,烧庐舍,以必死期一胜,岂不殆哉!羽虽一胜,而秦兵尚众,会章邯与赵高有隙,遣人约和,羽乘其狐疑又破之,竟以粮少与之约和,及坑秦军犹二十馀万人。夫邯军亦精锐,羽之所将非其敌也。以羽必死之战,乘章邯狐疑之隙,仅能服之,其难也如此,非万全之策也。初秦兵破周章、田儋等,项梁乘其敝破之,梁轻秦有骄色,故义知其必败也。义又欲承其敝,故以赵斗秦,范增之谋深矣,不以义为非者,势当然也。秦不救韩魏,周亚夫以梁委吴,盖用卞庄子刺虎之说也。噫,羽既据功名之会,故义乃没没无闻,诚不幸也。
亚父日说项羽曰:「沛公贪财好色,今入关无所取,此其志不小,吾使人望之,气皆为龙,成五色,此天子气,急击之勿失」。羽竟不杀沛公。亚父曰:「吾属今为虏矣」。亚父之知明矣,而不知天命也。君择臣,臣亦择君。亚父与羽比肩事怀王,无君臣之分也,言既不从,何不引去?知沛公之人事天时如此,而忿然欲以区区之力胜之,不亦难乎?
武帝遣李陵属贰师军,陵愿得自当一队;帝遣路博德迎李陵,博德亦羞为陵后距,奏愿留。《易》曰:「长子帅师,弟子舆尸,凶」。此武帝之所以覆军蹶将也。
周亚夫强直自信,当文帝而显名,遇景帝而杀身,非有幸有不幸,其操术然也。方匈奴寇边,文帝遣亚夫屯细柳。细柳在长安西,当时非临敌之地,文帝以万乘临之,先过棘门、霸上,则军中岂不预知哉?万弩持满,向帝先驱,帝至又不得入,既入又禁驰驱,此亚夫欲以军威示文帝尔。如穰苴之斩庄贾,孙武之斩吴姬,有意为之也。文帝因此重之,亚夫之名遂显。后屡谏景帝,帝怒,下吏又不对,竟杀之。夫行己恭、事上敬,此大臣之节也。亚夫不知遵此,姑以强直自信不移。文帝宽仁,故推成其美;景帝忌刻,故陷于戮辱。然则景帝之杀亚夫,虽曰滥刑,固有以招之矣。
萧望之不屈霍光而甘于抱关,孙宝不屈张忠而安于主簿,后卒为名臣,士之行己,必正其始。《易》曰:「进以正,可以正邦也」。彼躁进之士,茍得一时,虽欲自反,人弗信焉,可不慎与!
公孙宏与辕固同徵,宏侧目事固,固曰:「公孙子务正学以言,无曲学以阿世」。士之立朝,由其素养,宏之阿谀,虽未委质,固已知之矣。《易》曰:「素履坦坦」。
严彭祖不事权贵,或说曰:「天时不胜人事,经谊虽高,不至宰相,愿少自勉强」。彭祖曰:「凡通经术,当修行先王之道,何可委曲从俗,茍求富贵乎」?噫,汉儒虽盛,若彭祖者可谓有守之士矣,彼夏侯胜谓明经取青紫,刘歆谓学《易》干利禄,其言鄙矣。孔子曰「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况爵禄乎?
武帝问申公以治乱之事,对曰:「为治者不在多言,顾力行何如耳」。令霍去病学孙吴,对曰:「不至学古兵法,顾方略何如耳」。二子所言者殊途,所会者一理,可谓知为治论兵之要矣。武帝能用去病,故兵威远震;不能听申公,故治道无闻,惜哉!
孔甲为陈涉博士,卒与俱死。史称涉起匹夫,不满岁而灭亡,其事至微,然而搢绅先生负礼器往委质为臣者,何也?以秦禁其业,积怨而发愤于陈王也。刘子曰:「孔甲诚怨秦而思发愤者」。然使甲知涉不满岁而亡,甲必不轻与之也。委质为臣,与之俱死,在搢绅先生岂细事哉,盖甲之知不明,不知胜之不足与也。胜初入陈便立王号,其志不广矣。张耳、陈馀皆谏止之,不从,则引其权以去,知胜之不足与也。又务夸殿屋帷帐之盛,彼佣耕者见之犹讥诮之,甲曾不如佣耕者乎。若知其必亡,徒以怨秦与之俱死,此特匹夫之发愤耳。
成帝惑于昭仪,自杀绝其嗣子;哀帝惑于董贤,而欲逊以大位。人君一有所惑,举其甚重而不顾焉,亦可谓昏愚矣。
中谒者丞陈临杀司隶校尉辕丰于殿中,以此知成帝之时纪纲不肃甚矣。杀人不忌曰贼,况近在宫掖间耶?国柄移于王氏,不足怪也。
陈汤诛郅支单于,元帝告祠郊庙,赦天下,群臣上寿置酒,以其图书示后宫贵人。昔楚子以宋馘示文羌,君子曰:「戎事不迩女器」。讥之也。元帝以获郅支图上祠郊庙,下以为妇人之悦,失礼甚矣。其事虽微,史臣详著之。
元帝时御史阙,在位多举冯野王行能第一,帝以冯媛之故不用,曰:「吾用野王为三公,后世必谓我私后宫亲属,以野王为比」。余尝伟之。后读《石显传》,乃昭仪兄冯逡尝言专权得罪,后朝臣荐野王,帝以问显,显曰:「野王亲昭仪兄,后世必以陛下私后宫亲」。帝曰:「善,吾不见是」。以此见元帝不能为此,乃石显之谋也。举用三公不信廷臣而折中于宦者,元帝陋矣。又小人之谮君子,亦各有道也,可不戒哉?
《平帝纪》王莽奏事,史官只书安汉公,盖是时平帝之权已移于莽矣。史臣非独不敢书,亦以见莽已有无君之心也。
文帝身衣弋绨,慎夫人衣不曳地,惜百金不作露台,治霸陵以瓦器,可谓俭德之至矣。然宠幸邓通,赐赏通钜万以十数,赐铜山得铸钱,邓氏钱布天下,何耶?盖心有所嬖惑,不能自胜也。然文帝躬行俭约,实惠及人,小疵不足掩大美,故卒为汉世之贤主也。其视唐虞三代之君,则有间矣。
袁盎、冯唐、张释之数谏止文帝,帝或大怒,或怒起入禁中,若不能堪也,然卒听数子之言者,以能胜其私也。成帝委政王凤,王章谏其专权,帝初纳之,后不忍废凤,卒杀章。哀帝欲封董贤,王嘉亦数谏,帝初惮嘉,卒封董贤,遂杀嘉。二君初非不知其言是也,卒杀之者,不胜其私也。胜己之私之谓克,人君能自克如文帝,而以成、哀为戒,岂不贤哉!
郑当时虽推毂士类,然极无操守。卜式虽朴直,然所行多诈,非汲黯之流匹也。太史公作《汲郑传》,班固则又以黯式同科,是生不见知于武帝,死不见知于迁、固也。
周勃入北军,令曰:「为吕氏右袒,为刘氏左袒」。或曰,使众皆右袒,勃当何如哉,是未察其情也。方汉臣谋诸吕时,禄主北军,勃欲入北军不得,乃令纪通持节矫纳勃北军,复令说禄曰:「急归将印辞去,不然祸且起」。禄遂解印,以兵授勃。当是时,军众岂不知勃为刘氏而来哉?勃已执兵柄,下令以激众心故云耳,岂有夺吕禄之兵而复为吕氏哉?高祖曰:「安刘氏者必勃也」。其有以知之矣。
高祖与项羽战,几不免者数矣。彭城之败,楚围三匝,大风昼晦,与数骑遁。广武之伏弩,丁布之追骑,当是时也,虽有三杰,智无所用,力不得施,卒得无他者,天相之也。故高祖曰:「吾以布衣提三尺取天下,此非天命乎」?韩信亦曰:「陛下天授,非人力也」。
汉楚争天下,高祖非独得诸侯也,北貉燕人来致枭骑助汉。项王非独失诸侯也,鸿门舞剑,项伯自蔽沛公。此所谓多助之至,天下顺之;寡助之至,亲戚叛之也。
郦食其谋挠楚权,欲立六国后,张良难之,及追羽至阳夏南,良复请彭越王魏、韩信王齐,使各自为战,则楚易散,何也?盖是时楚兵垂败,借魏齐一战之力以灭之,因时应变,此善用兵者也。
武帝好大喜夸,故一时群臣皆务为高言阔论,以中人主意,希求宠禄,甚若可笑。公孙宏曰:「周公期年而化,臣窃迟之」。王恢曰:「匈奴侵盗不已者,以不恐之故耳」。东方朔自谓「天子大臣」,吾邱寿王自谓「海内寡二」,司马相如奏《大人赋》,春卿谓「神仙可见」,延年欲回昆崙河以限虏,其言不经,受之欣然。乃知孝宣总核名实,汉家所以中兴也。
元帝为太子时,谏宣帝宜用儒生,帝曰:「乱我家者必太子也」。及元帝即位,贡、薛、韦、匡迭为宰相,而孝宣之业衰焉。然则是儒生果不可用耶?刘子谓不然。宣帝不用者腐儒耳,所谓儒者不独明训诂、通章句而已,必练达世务,器识兼全可也。宣帝拔为辅相者,魏相、张安世、黄霸、于定国、萧望之之流是也。相明《易经》,有师法;安世识亡书三箧;黄霸系狱,就夏侯胜受《尚书》,曰「朝闻道,夕死可矣」;定国迎师学《春秋》,自执经北面备弟子礼;萧望之好学,治《齐诗》。是皆通经术者也。处事知宜,立朝有守,所谓通儒也。梁邱贺、夏侯胜、韦玄成、严彭祖、尹更始、刘向、王褒,或以儒术进,或以文章显。宣帝与之议论于石渠,或于燕游,播为歌颂,第其高下,则宣帝岂不好儒哉?元帝任韦、匡等为相,龊龊鹿鹿,亲附阉尹,不敢失其意,故史臣曰:「服儒衣冠,传先王语,其蕴籍可也,然皆持禄保位,被阿谀之讥」。则元帝所用,其腐儒也耶?
劝武 宋 · 范浚
出处:全宋文卷四二七八、《范香溪文集》卷一四
国家之制,武臣自借职即班,先文资之六阶,自馀亦多右武。虽中更承平,修官制犹不改也,此非劝武功、备后患之深意乎?盖时方艰难,宠用勇力,拔距投石、揭旗引鼎之士,皆得取丰禄,揖美官。天下既定,包戈归马,则前侯旧将,投闲置散,与老校退卒等遇之,灭然若土梗游尘,则非所以劝武功备后患也。是以多难之世,将士虽或奋身出力,往往咸怀后虑,而不遂尽敌。谓优游养寇,足为己资,使寇不灭,则己之取重于世不已,故常坐甲拥众,安视蛇豕荐食,忍而不击,或破贼垂尽,不即芟夷,因使困兽跲而复起,为世大患。唐刘巨容败黄巢于荆门,转斗一舍,捕逐虏获,率十俘八,巢力穷矣,诸将欲追斩巢,巨容止曰:「朝家多负人,有危难不爱惜官赏,事平即忌之,不如留贼为富贵作地」。诸将谓然。而吕用之说高骈亦云:「公勋业极矣,贼未殄,朝廷且有口语,况贼平,安所税驾?不如观衅求福,为不朽资也」。是皆李唐不能右武于平时,以备后患,故巨容、骈等皆纵贼不尽诛,使巢得复炽,遂陷两京,毒流天下。然则国家官制右武,虽更承平,犹不之改,真劝武功备后患之深意也。臣窃惟将士从陛下中兴战伐,使间关有年,虽出忠义,然其计不能无望于安平休息,仰事俯育,为温饱计也。愿陛下明祖宗右武之意,诏谕诸军,约尅复中原日,应将士有功者已差次行赏外,各随官资增给本俸之半,以终其身,为武功劝。则皆将相谓曰:「往当无虞,时国家已尚武,今又约我增俸,诚能尽敌,当安坐取富贵耳」。将见人思自奋,抚剑慷慨,志驰贼庭而心醢之矣。又何其养寇哉?臣又观行军出师,老弱随之,为战士累,似未为得。汉李陵提兵入匈奴,士卒妻妇随军者大匿车中,陵曰:「吾士气少衰,而鼓不起者,何也?军中岂有女子乎」?士卒妻妇匿车中犹鼓不起,况连营踵其后,兵气当如何哉?唐韩洪以名姝遗李光颜,光颜曰:「我去室家久,以为公忧,然战士皆弃妻子蹈白刃,奈何独以女色为乐」?以是知昔人用兵,将卒皆去室家而即行阵也。今不若以诸军家属分置江浙诸郡,使之安堵,是且有四利:士卒前战,而后不顾家,一利;散处就粮,省转饷之费,二利;家属留居,人有固志,三利;虽名老弱,犹可以弹压诸郡,使鼠窃不敢发,四利。仍敕所至州郡,优加抚存,廪给以时,无令匮乏,则将士感激,思报上赐矣。昔唐柳公绰以御史中丞为鄂岳观察使,诏发卒五千讨蔡。军出,公绰数省问其家,疾病死生厚给之,军中感服曰:「中丞为我知家事,敢不死战」。故鄂军每战辄克。今诚使诸州郡尽如公绰,则分置诸军家属皆将如归,是亦武功之劝也。
团练统制程公全哀挽 其一 南宋 · 程旸
五言律诗 押蒸韵
江迹留空垒,牙枭谶异徵。
报君忠贯日,吞虏气填膺。
死战悲杨业,生降唾李陵。
哀荣褒典厚,主上已中兴。
奏边备利害状 南宋 · 李椿
出处:全宋文卷四六○○、《历代名臣奏议》卷三三六
臣窃见朝士大夫每岁虏使欲来未至之际,则皆忧其变故。及至虏使既还,则以谓一岁无事,便作安享逸乐,国家久远之计不复关心,直待明年秋冬之交,方知忧虑。日复一日,岁复一岁,更无一定之论,天下之势益就委靡不振,臣实痛之。且如淮甸守备之计,臣尝具奏,乞坚守之地四处。臣今至江上询访利害,无过于前奏者。虏或渝盟,四处固守,决不敢至江上。虽至江上,亦不敢住。盖兵行以粮草为重,虏骑虽多而知巢湖、东关等处据险,粮草必不敢行。兵马阙食,不待战而必走无疑矣。李陵之言曰:步马之势,固自悬绝。今诸军马少,全仰步兵,虏则尽马,势固不同。加以众寡不等,平原浅草,胜负难量。若图全胜之计,惟守而已。守备已坚,自生勇志,见利然后可以图战。若轻用侥倖万一之胜,是弃其兵也,如叶义问之用刘汜是也,足以为戒矣。且吾之所长,以水为固,必在于舟楫。兵乘船舰,利则登岸,否则据水,无令敌人有船,则是万全之计,此守四处之大概。虏所恃者众与骑耳,我若必以骑图胜,万无是理,当思有以制其骑斯可矣。臣尝见诸所以禦虏骑者多用拒马,二人共举,其一手不能别执兵器,所以拒敌比车之为用不相侔矣。臣又见兵官陈敏造车数样,皆不适用,韩世忠造虾䲈车以冲,郭振止用商旅羊头车,许赟造车亦相类而稍华,归正人徐清三等车样向来必曾进呈。而宋武用车四千乘,以布为幕,下山东,灭慕容超,又用大槌发短矛于车上,以数千人破元魏数万骑于河北。马隆用偏箱车,以数千人救西州,虏不能近。以是言之,车之为用可以禦马明矣。臣谓宜委晓事兵将官讨论战车之制,试阅以为制马之具,则军势必振。然则车战之图尚俟守备坚固之后,坚固之图必用我之所长,水战为上。水战利害,臣谨别具劄子奏陈。臣愿陛下于閒暇之时,责宰执大臣与侍从之官朝夕讲究图治之道,上下一心,共执定论,措宗社于磐石,不致事至而忧,天下幸甚。
问策 其十九 南宋 · 王十朋
出处:全宋文卷四六三○、《梅溪先生文集》卷一三
问:昔吾夫子因鲁史而作《春秋》,信以传信,疑以传疑,虽以大圣作经,犹不敢以其所传闻,而忽其所亲见。至于其所不知,则缺如也,其慎有如此者。其后有孟子者出,则不然。其读《书》也,则曰「尽信《书》不如无《书》,吾于《武成》取二三策而已」。其读《诗》也,则不信「周馀黎民,靡有孑遗」之言。夫子信而好古如此,孟子学孔子者也,乃于《诗》、《书》犹有所不信,何耶?后世诸儒因孟子之不尽信《诗》、《书》,而好为异论,往往于古之信书、信史,皆不能无疑于其间。《诗大序》世传为子夏作久矣,而唐韩子不信之;《春秋传》为丘明释经久矣,而啖赵之徒不信之;《易系辞》为夫子作无疑矣,而近代欧阳子不信之。至于疑五千言非老子所作,有如崔浩;疑《答苏武书》非李陵所作,有如刘知几。有谓《周礼》非周公之书,《家语》非孔氏之书。文籍去古稍远而见疑于后世者非一,五经且不见信,而况其他耶。夫孟子之不信《诗》、《书》也,以「血流漂杵」与夫「孑遗」之言,诚有不足信者,而后世诸儒所疑经史,其亦有所见如孟子否耶?抑亦出于穿凿而好为异论耶?岂历世浸久,简编漏传,传闻缪误,实有可疑者耶?其所疑亦必有得有失,而不可以一概论耶。信其所可信,疑其所可疑,斯善观书者也。愿与诸君辩之,而断以高明之见。
论豫让报仇 南宋 · 林之奇
出处:全宋文卷四六○七、《拙斋文集》卷一二
太史公传刺客五人,而豫让在焉。意谓此五人者轻用其不赀之身,逞其志于匕首之间。以行险侥倖成其志,则如曹沫,如聂政;不幸而不得志,则如豫让,如荆轲,如要离。是皆不合乎义,轻用其死,实匹夫之勇也。故子云以要离为蛛螫之靡,聂政为壮士之靡,荆轲为刺客之靡,是皆不许之以义。盖知死非难,处死为难,死不可轻用,要在合乎义而已。然豫让之死不得为义,而其言则有合乎义者。其友曰:「以子之才,臣事赵孟,必得近幸。子乃为所欲为,顾不易耶」?而让则以为,既已委质为臣,又求杀之,是二心也。盖既已委质为臣,则负旧主而臣新主矣;既臣新主,又求杀之,则既负旧主,而又为不义于新主矣。李陵臣于匈奴,司马迁为陵上书,谓陵身虽陷败而不死,宜若得当以报汉也。上以为诬罔,下之蚕室。李元平为李希烈所擒,关播闻之,诧曰:「元平事济矣」!谓必覆贼而建功。俄而受贼署为宰相,有告其贰,而元平断一指以自誓。然李陵未尝有以报汉,李元平未尝有以覆贼而建功,故司马迁、关播所以不能自免也。使陵果有以报汉,元平果能覆贼,犹不得为义士,何则?既臣于虏矣,而又不忠,是未得为义也。张巡为禄山所执,虏人胁以刃,巡不屈。又降霁云,未应,巡呼曰:「南八,男儿死耳,不可为不义屈」。云笑曰:「欲将有所为也。公知我者,敢不死」?乃亦不降。若巡者,可谓明于义矣。南霁云之将欲有为,是亦元平之志也,而巡乃不之许者,谓既事人而欲杀之,不可也。此豫让之死虽未合于义,其言亦有可取。
上杨推官书 宋 · 倪朴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七、倪石陵书
淳熙十二年十二月十二日,罪人倪朴僭越裁书,再拜献于推官学士阁下。事有幸有不幸,凡非其己之所自取而横罹之者,皆其不幸者也。人有不幸,而得非其罪,仁人君子实痛伤之。苟不察其有幸不幸而例恶之,是重其不幸也。仁人君子以恕待物,其肯重人以不幸乎?公冶长在缧绁之中,吾夫子不惟明其罪,而又以其子妻之;邹阳以谗下吏,阳从狱中上书以自明,梁孝王立出之,而又席为上客。古人之用心盖如是。古道不振久矣,侧闻阁下存复古之心,而可以古道告也。朴之罪盖所谓不幸者也,言之则最为可伤。不惟可伤,而实可痛也。夫犯于有司,丽于法则曰罪,罪之轻重视所犯。朴之得此,不知所犯者何事?去年春,缘本户产去税存,经本县陈乞,为豪户楼益恭者买产不肯受税耳,初无可罪之事也。彼楼益恭者,乘县宰于朴有谗巧之隙,乃妄纠朴自绍兴年间抵淳熙五年经官司旧事,曰某年倪朴有某罪,某年倪朴某论某人,文饰虚词,以骇观听。其髣髴象似而略有根据者,皆门户事,已经官结绝矣,而非其所当告者。设诚有之,事在淳熙五年以前,更数赦矣,于今复有何罪,而遂至于此乎?兹朴所以为不幸也,兹朴所以为可伤而可痛也!使朴近日妄有词诉干涉县道,累其旧事以为罪则亦所甘心。今缘理税而得罪,若此使人痛入骨髓,衔冤饮恨,无所控愬。犯由具在,其造端,其情犯,其岁月,可按而知也。朴尝读史,见司马迁《与任安书》,以坐李陵事腐之蚕室,其言伤感痛切,至今千馀载,读之使人为之流涕。今朴饰固陋之辞,欲自明其不幸耶,则事经朝廷,而罪已受矣;欲自伤自痛,隐忍而不言耶,则阁下安知其实无可罪!今幸沐洪恩,而为法吏所沮,不得释,是又不幸之不幸也。不能自已,具词经州,事委清听指定。仰惟阁下按其本末,深察其无事,比附轻重,平心指定,俾得随例承恩,放还乡井,无使重罹于不幸也。
敬书先忠宣赐谥制书后 南宋 · 洪适
出处:全宋文卷四七三九、《盘洲文集》卷六二、《名臣言行录》续集卷五
臣闻足再刖而玉显其美,火百鍊而金知其精,人臣忠邪至身后而是非始判。发潜德之幽光,诛奸谀于既死,孔子作《春秋》之旨也。先臣当戎马纷纭之际,使不可测之绝国,十有五年然后归。陛下谓苏武不能过,且许笔赐其传。会先臣席不煖而逐,弗获藏奎璧之宝,今又十有五年。弟遵入对,陛下褒叹忠节,复道前语,恩隐再三,宠之令谥。生虽奇剥,芬香多矣。臣谓卫律、李陵屡说而武不降;先臣则为宇文虚中、韩昉所逼,三换官而不受。张胜事泄,武有拟剑幽窖之危;先臣则不同龚璹仕齐,宁蹈利刃。冷山无以异于穷海之北,糊口于悟室,无异于靬王。只影南翔,所不及牧羝者四岁。至若通永祐之表,朝长乐于燕,间道蜡书,其至有九,潜见王人,几偾牢户,问答往反,皆存阙庇民之语,投其诗文,篇篇以戢兵为意,此则武之所无者。陛下以为武不能过,圣训明哉!然燕王声霍光之罪,以武久絷而归,财得一典属国,杨敞无功,乃为搜粟都尉,遂谓光颛权自恣,疑有非常。而秦桧排妒先臣,不使一旬寓乎玉堂之直,致陛下有大用之意而不遂,终之流放丑地,九年不返,则得祸之酷特甚于武。武之一子党叛人而诛,汉廷怜之,为之远赎胡出,苏氏赖以不绝。而臣以先臣故获戾亡桧,至谓家传强暴,曲法免官。非遇天日清明,则亦禁锢就死。呜呼!一言华衮,万世不刊。易名崇终,匹休麒麟图画;诸孤不肖,咸叨录用。恩遍存没,又过苏氏。臣砻石以识异渥。泰龟逢吉,镇之松区,泄九京之冤,鼓忠义之气,于兹见之。
答卜运属 南宋 · 释咸杰
出处:全宋文卷四六七九、《密庵咸杰禅师语录》卷下
向者不敢疏外,辄以管见不情之语,上浼台听。重蒙不鄙,复有所问。只据目前,聊举一二。昔庞居士、李都尉皆是诚心笃信,自己分上,有盖天盖地出格超量底事,从上若佛若祖互相出来。横说竖说未曾说著处,便乃遍扣宗师,以期深彻證悟为地头。后皆得柄把入手,不被世间出世间法罗笼得住。庞居士有偈云:「十方同聚会,个个学无为。此是选佛场,心空及第归」。李都尉道:「参禅须是铁汉,著手心头便判。直趣无上菩提,一切是非莫管」。看他二贤揭示,过如生铁橛,终不肯妄通消息。正所谓一滴狮子乳,迸散十斛驴乳也。每见士大夫著意学此道极多,只恐末上撞著道眼,不明宗师,胡说乱道,将古今言句妄意穿凿,以为极则。贵图称他会禅,此是第一等大病。恰如一件好物,十分现成,被人雕刻,作千般奇怪,以失其真,深可怜悯。若欲著实理会父母未生已前一著子,到大年三十日临行之际得力,不被生死两字搅吵,须是自家回光返照,向己躬脚跟下时时推勘,看是什么。推来推去,推到无依倚处,平生机智伎俩净尽,蓦然一念顿消,心花发现,尘劫来事,尽在于今。好也添一丝毫不得,恶也添一丝毫不得,便是从前著衣吃饭个官人,别无奇特玄妙理性可说,不妨庆快平生。灯下聊书大概,以助真源。知我罪我,尽在是矣。
日录下 宋 · 詹初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三七、《宋国录流塘詹先生集》卷二
卜式当初以阿意得官,后来乃能直谏,君子交讥刺之,谓其自知无益于时,乃作此二事以塞责。然自知无益,而欲塞责,这便是好意,还胜似以謟为得计,全然不顾人是非者。若以君子之道论之,固是卖直不足取。自小人中论之,却又是他廉耻之心犹未尽泯处。
吴氏有一儿,才二三岁,衣以罗段,饰以金银,此甚非养蒙之道。自小以俭养之,后来犹怕入于奢,以奢养之,后来将如何收拾。此必是天资极高底人,后来或自能摆脱。不然,鲜有不流于放僻邪侈者矣。
门外旧常凿三塘,塘水止而不流。今岁始穿一渠,使三塘相通,水常旋转,流通不息,名曰流塘。观此,人心亦须要于静中寻个流动活泼处。
余每常遇事,辄自期于心曰无私欲,以此去私。不知此一念期必底心,便已不是好意。且一欲自事事物物上去求无私,则此事物无个尽底时,此私亦无个去尽底时,是就外面去用功了,不知反之于内,自有个无私底本体事物。固也须经历,知其善恶,然本等工夫,却还在吾心本体上用功。盖吾心本来至虚至明,不惟无一毫私意,亦无一毫不知,却被外物来掩了他,所以有不明耳。祗于此心上摩去这外来掩他底私欲,这本来底自在,其明如镜,自无所不知矣。明则事至物来,皆有理以处之,不期其无私,而自无私矣。不然,祗去外面求之,全然不到心上来用功,与吾心终是无相干。原头不曾好得,外面纵要他好,也自防闲不得许多。
或问心上如何用功?曰:《中庸》「天命之谓性」章,都说得明明白白。在那里祗是不曾悟破这一关,放在面前也不识得。
读书不但是记文义,正须要理会于心。若不会理,徒记文义,亦祗是记忆之学,无得于心。
赵普当初佐太祖,做出许多好事来。后来佐太宗,祗是固位之心不能脱,遂有太祖已误之说,甚可叹息。尝自言以一本《论语》佐太祖取定天下,至「及其老也,戒之在得」这一句,他自家却正不曾看得。
程子论诗云:「费尽一片心,用在五字上」。言作诗之无益也。愚谓诗以理性情,祗是道性情之真,取以适吾性而已。若字字句句去雕琢出来,便觉费力,费力便不是性情之真了。且一心攻他,亦是玩物丧志之例。
李陵降匈奴时,分明是畏死。后来答苏武,谓别欲立功,以图报国,此全是矫饰之言。人臣之功,非成事即死事。既不能成事,又不能死事,除此之外,更何功可立?
银阴物,火阳物,以火销银,银便融化。此可见阳制阴、阴从阳之义。
上午思「正心」一章,不得其意。适有客来过,急往出迎,不觉失足,几至于蹶,因悟心不在焉之义。可见心斯须不检,便是错底。
昔在朝堂时,见诸用事者固宠专权之心,千计百较去做,究竟是要遂他心中所欲而已。只此欲心,害事甚大。一要遂其所欲,便是国家甚大事,他也不顾。
寝尝半夜不寐,乃思此是心不定之过。因立心必要定静,然不知立心去静定这一个立底念头,却便是动,如何得静,程子曰:「无欲故静,有主则虚」。欲客理主,无欲即为理。立心要静,要则欲也,欲则动也。有欲则客便得以乘主而动扰之,如何能静。故学者求静,必须是主静之功。主静者,以静为主,澄然而无思无虑也。无思虑则一念不动,欲何从生。静固静矣,然至于一念之动处,又不可不察。静存动察,则不但静时无欲,而动亦无欲,静固定而动亦定,圣人主静之全功也。
朱子是个有工夫底人,陆子是个天资极高底人。陆子惟他天资高,所以一觉便见道,再不待到事物上去寻。他心上本来底已明,则万物万事之理皆在其中,其于事事物物,不过以吾心之理应之耳。朱子却似曾子,是随事精察力行,到一旦豁然贯通时候,乃悟一贯之妙。是朱子见道,自工夫上寸寸铢铢积来得底。陆子自他本然知觉上一合下便得底。此可见二公之论不同者,乃是二公之资质不同,各就其所得者而言也。就各人资质用功,所以有敏钝之异。然至其俱能入道处,则又是一般。陆子自知觉上尽见得底,固此道。朱子自事物上穷究至贯通处,亦是此道。所谓及其成功则一也。然学者用功,若是资质至高底,固应学陆子;若是寻常学者,祗当傍朱子作工夫为是。
大凡作事,须看己力量何如。
人立志不可不大,处心不可不小。志不大则器量褊浅,规模狭隘,不能大作用。心不小则放肆而不知谨慎,一作事便败,亦成不得大事。
人有过切不可自掩。人非圣人,不能无过。且吾有过而吾能改之,虽与人知何害。改之则此时虽有过,后来犹可望至于无过。若不与人知,则此人便无心去改过,祗去掩过上作工夫矣。况过又不能掩,而人必知之。掩之又掩,而不知改,则过日长,必至于过大而不可掩底田地。
向学之心,不可不急。求成之心,不可不缓。至于成学之功,不可缓亦不可急,缓则怠惰而无功,急则进锐而退速。
用心与其巧也宁拙,作事与其奢也宁俭,发言与其多也宁少。
凡事之成,敬而已。凡事之败,肆而已。敬肆之间,有几存焉,作事者不可不知也。
谋大者不计小,谋小者不计大。大小之分,用心之异也。
张子十五年学恭而安不成,曰:「学则非安矣」。曰:「安则非学矣」。所谓安者,在涵养以俟其自安而己,非力所可学也。故曰:「虽欲从之,末由也已」。
学以敬为主,「戒慎恐惧」,静而敬也。「慎独」,动而敬也。敬者,圣学之所以成始而成终也。始之乎立心之始,终之乎笃恭而天下平。
君子自立德以福子孙而已,不自立德,而缘引他人之祖以侈其宗,其不智也孰甚焉。
予,婺人也,自庆源至此,盖三世矣。
程氏之贵也,而鲜礼焉。
吴氏之至,自少微公始也。吴氏之中微也久矣。有吴伯骏者,父子兄弟侄皆以好学能文著于州里,而吴氏之声复振。君子曰:是可以观有子矣。故人不知其父,视其子。
黄氏之族朴。
凌氏之子孙后世,其微矣。何以知之?积德不厚。
李陵 宋 · 徐钧
七言绝句 押支韵
名将生降负己知,丧师辱国死犹迟。
河梁羞与子卿别,携手空馀五字诗。
订正史记真本序 南宋 · 洪遵
出处:全宋文卷四八六○、《订正史记真本》(逊敏堂丛书本)
司马子长所著《史记》一百三十篇,殆绝笔于太初、天汉之间。其书未就,即遭李少卿之祸,侧身蚕室,篇中缺文误句多不及正,而十篇有录无书。迨子长殁,而杨恽、褚少孙之徒以私见臆说足成之,往往篡入太始以后事,而子长之真面目遂多伪托矣。夫子长之才学宏博富丽,包涵万象,盖有杨恽所不闻于外家,若少孙之浅陋,又乌足以语此!今以恽与少孙之文与子长真本比长絜短,相悬固不啻径庭矣。他如颛顼生鲧、召始皇弟授之玺句,此正子长一时之误,固可存而不论,论而不更者也。余于《史记》同杜当阳之嗜《左》,特手录一帙,尽汰其补亡妄益等语,而以己所校定者录于下方,子长有知,千载而下其许我乎!
澹斋居士诗序(开禧元年九月) 南宋 · 陆游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三四、《渭南文集》卷一五 创作地点:浙江省绍兴市越城区
诗首《国风》,无非变者,虽周公之《豳》亦变也。盖人之情,悲愤积于中而无言,始发为诗。不然,无诗矣。苏武、李陵、陶潜、谢灵运、杜甫、李白,激于不能自已,故其诗为百代法。国朝林逋、魏野以布衣死,梅尧臣、石延年弃不用,苏舜钦、黄庭坚以废绌死。近时,江西名家者,例以党籍禁锢,乃有才名,盖诗之兴本如是。绍兴间,秦丞相桧用事,动以语言罪士大夫。士气抑而不伸,大抵窃寓于诗,亦多不免。若澹斋居士陈公德召者,故与秦公有学校旧,自揣必不合,因不复与相闻,退以文章自娱。诗尤中律吕,不怨不怒,而愤世疾邪之气,凛然不少回挠。其不坐此得祸,亦仅脱尔。及秦氏废,始稍起,为吏部郎,为国子司业、秘书少监,遽没于官。后四十馀年,有子知津为高安守,最其诗,得三卷,属某为序。某少识公于山阴,方公召还,尝以诗赠别。及公为郎时,故相汤岐公一日语公曰:「陆务观别君诗方传世」。非公之贤,何以发其语如此。时绍兴己卯岁也。因高安之请,重以感欷,某于是年八十有一矣。开禧元年九月,太中大夫、宝谟阁待制致仕、山阴县开国子、食邑五百户、赐紫金鱼袋陆某序。
跋李少卿帖 南宋 · 陆游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三八、《渭南文集》卷二九、《放翁题跋》卷四 创作地点:浙江省绍兴市越城区
宣城李氏,自推官至今八九世,诗人不绝,盖时有如少卿者振起之也。庆元庚申九月二十日,笠泽陆某书。
答本路张帅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一四、《诚斋集》卷一○八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吉水县
某伏以即日六月徂暑,南风之薰。恭惟判府安抚阁学尚书契丈以北斗喉舌之渊曜,镇南纪波澜之上流,令修户庭,民安田里,天人咸若,茀禄鼎来,台候动止万福。某视荫及夕,未先朝露,庆云在上,敢忘所元?愿言爱此大业,对越休命,虚左之席,舍我其谁?
某深山野人,诚不自意天上知己遣红尘之一骑,堕云锦之尺书。寸金双玉之词,秋月华星之字。访问生死,尉存酸寒,此恩不赀矣。而兰生玉薤,饮以公瑾之醇德;云腴雪乳,濯以玉川之清风。鱼丽于罶之鲨,赤鲤有神之鳔,又属餍其口腹而燕及其室家。至于念炎官火伞之蕴隆,则挥之以安石之蒲葵;怜明窗棐几之寂寥,则富之以剡藤之玉板。穷儿暴富,真成塞破茅栋矣。恩意隆重,何以堪之?降拜感惭,惟诵渊明冥报以相诒之诗,以谢垓兆之一二而已。载惟老病之身未死之间,有愿未偿,剩欲骏奔府廷,望见琼树。而嵇康之懒,不翅七者之不堪;李陵之惫,亦复屡鼓而不起。情与愿违,岂非天哉?然先生解榻之意,非有胸无心者,其谁不怀?终当一往,以雠千里命驾之债。仆之业在《载驰》卒章之二言矣。某既濯冠盥手发书占之矣,则又有文书一函,启縢未既,而珠玑盈把,霜雪回光,夺目耸神,应接不暇,盖于湖先生之手泽也。笃素先生有命,命以挂名左方,夫岂不荣!然以嫫母誉南威,以拙工赞王尔,借不自忸,其若旁观明眸者何?勉署数语,竟不能奇,塞先生长者之命而已。戒及《颐庵诗集》序引,并奉教。顷者天幸,乃获瞻拜凌烟之冠剑,僣哦四字,视吕化光二十四颂,东坡德威之诗,彼将仆命我矣。重勤齿及,震虩以之。
某惶恐再拜进越,敬问台闳玉婘,即日恭惟尊稚蒙福。山村有委,细大唯命。长孺愚騃不肖,仰戴仲尼上律之天,密巢子美突兀之屋,今知免矣,阖族感恩,庸有既乎?更祈终惠,不胜大愿。
论兵(下)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三一、《诚斋集》卷八八
臣闻计天下者不可以狃于利,亦不可以惩于害。狃于利而必为者,害至而不思;惩于害而必不为者,利必有所遗。议者皆曰乡兵之法不可行也,民乐于为农而不乐于为兵,夺其所乐而强其所不乐,时则有扰民之害;以农为兵,非其习也,守则溃,战则奔,时则有败事之害。彼见石晋籍诸州乡兵,谓之武定军,而民不聊生,是以曰扰民。见石晋置兵谓之天威军者,竟以不可用而罢,是以曰败事。知此而已矣,不知夫有不扰民而安民,不败事而成事者也。天下未有无害之利也,天下而有无害之利,则谁不能计之者?利于一必害于一。越人坐于舟而行之以手,燕人见而悦之,归而以手行于涂,未有不匍匐颠仆而可笑者。燕人而为越人固害也,越人而不为越人,岂不害哉!议者见燕人颠仆之害矣,未见夫越人千里咫尺之利也。民不同地,地不同利,逆其不同而同之,使燕人而为越者也;因其不同而不同之,使燕者为燕,越者为越者也。今夫民之生有安地,有危地,生于安地者以危地为惧,而生于危地者亦不以安地为慕。内地之民仰父而俯子,安居而暇食,至有老死而不至州县,不识官吏者,而况于兵革乎?边地之民则不然,朝而熙春,暮而凛秋,今日之安集,明日之离散。自内地之民视之,何可顷刻居也?而边地之民寇来则支,不支则移,寇去则归,夫曷不遂徙以避,而何乐于归也?非乐也,势也。鱼以渊为归,鸟以林为归,夫岂以燥湿而相易也哉!故夫乡兵者,臣以为行于内地则不可,行于边地则何为而不可?观其寇来则支,此已有乡兵之资;不支则移,此已病于无乡兵之助;寇去则归,此已有乐为乡兵之意。上之人迎其意,乘其资,而成其助,则乡兵之法有不难行者。得其人,讲其术,而行以渐,荆襄淮甸之民皆韩信背水之兵也。故田单以掘冢墓激齐人而破强燕,周德威以土兵据险而制契丹,祖宗以河北乡兵而备北虏。盖以国守边不若以边守边,何则?人自为守也。夫人自为守者守不以城,人自为战者战不以兵。守不以城者,以人为城也;战不以兵者,以心为兵也。彼石晋者欲举乡兵而行之天下,则过矣。民不临危必不肯违其安,民不见死必不肯捐其生。以不危不死之民而望之以不安不生之事,此石晋之乡兵所以扰民而无用欤?虽然,惩石晋之扰,并与其不扰者废之,惩石晋之不得其用,并与其有用者弃之,又过矣。臣尝爱班固山西出将之说,以为陇西诸郡迫近羌胡,民习战备,故风声气俗高尚武勇,此说得之。故夫山西出将,非天也,地也。地迫于夷狄而民习于战备,则何地不山西也哉!或曰淮民之脆非山西比也,是不然。宋武帝之取关中,非借兵于西也;陈庆之之取河南,非募众于北也。兵岂有常地哉,顾所用耳。且黥布之兵能使高帝亦避其锋,非淮人耶?李陵与奇材剑客蹀血虏庭,非楚人耶?而可谓其脆也哉!昔周世宗之侵唐也,淮之民方苦于唐政,而小民相与聚山泽,立堡壁,以农器为兵,以楮为甲,而周师屡为所败,唐地多为所复,当时谓之白甲军者是也。夫民苦于主而犹能拒敌,而况爱其主者耶?百人操兵而攻一虎者虎胜,一夫荷锄而遇一虎者人胜,非百人之弱而一夫之强也,斗而得地者胜,不得地者败。曷谓地?死是也。地有所必死则势有所必奋,势有所必奋则斗有所必力。一夫者居必死之地,此其所以必生也。彼百人者既以生地自居矣,焉得胜?故古之善用兵者以死求生,而不以生求生,边地之民亦死而求生者耶!虽然,行乡兵之法于边地者,决不可自官行之。官行之则扰,私行之则乐;官行之则敌必疑,私行之则敌不知其所窥。使缘淮郡县不禁土豪之聚众挟兵,而又阴察其才且强者礼而厚之,时有以少蠲其征役,或因使之除盗,而捐一官以报其功,庶几边民之乐于战。一旦有急,敌人未易南下也。
文景务在养民论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三四、《诚斋集》卷九○
论曰:必有所不为而后有所力为。天下之事,将求夫有功,则无恤其有劳,将病其有劳,则无耻其无功,二者要难兼也。文景之治,将有所取,不得不有所舍,将有所重,不得不有所轻。是故敌之未柔也,国之未强也,名之未荣也,皆有所不问。盖吾方以涵养天下为事,一夫之扰,一物之病,皆足以累吾涵养之全,而又遑他事哉!班固曰:「文景务在养民」。治天下之法二:曰静,曰动。人君出治之法一,曰专。专则有守,有守则无慕,有慕则有成。羿而慕王良,则丧其射;伯牙而慕高渐离之筑,则丧其琴。技固不可以两能,能固不可以两精也。尧舜治天下以静者也,汤武治天下以动者也,成康治天下以静者也,宣王治天下以动者也。由静而治焉,治而专焉,是以有垂衣措刑之治;由动而治焉,治而专焉,是以有创业中兴之治。曰动曰静,虽圣人不能兼举而杂用也。择其所当务,而吾执之以为专务。始之以择,继之以不疑,终之以不改,夫是之谓专务。文景之务独在于养民,盖以古之静者而自处矣,而于天下之功名何务焉?平城之仇可报也,文景不报也;嫚书之悖可耻也,文景不耻也;火通甘泉之警可忿也,文景不忿也。文景非能忘情也,彼固有所不暇也。曷为不暇也?文景之所务有不在此也。使天下之民安,何必报东门之役?使天下之民富,何必纪燕然之功?使天下之民仁且寿,何必数入陈之俘?得匈奴之辎重,孰与吾太仓之腐?得单于之朝,孰与吾黎民之醇?天马蒲萄之利,未足以易吾之桑麻满野也;龙荒大漠之取,未足以易吾之烟火万里也。方文景择此务而固执之,智者必忿于心,勇者必忿于色矣。未几则相与乐之,已而忘之矣。天下忘文景之仁,而文景不忘天下之民。文景之不忘,专于仁者也;天下之忘文景,安于仁者也。故夫粟帛之赐,文景之小惠也;征赋之减,文景之廉德也;刑罚之几措,文景之宽政也。非文景养民之务也,文景不以有功者易其有劳者,是真文景之务也欤?千金之家,其所以起者动也,其所以守者非动也,静也。其祖父之披荆棘,犯霜露,不为则不可也,夫岂乐于此乎哉?子孙守之,不知其祖父之初不乐乎动也,狂夫怵之,褊夫激之,以为无动于身则无强于家,或斗焉,或讼焉。家则强矣,无乃适所以为弱乎哉?孝武是也。孝武以为文景之怯也,矫而振之,唐蒙之往,李陵之褊,而文景之生产作业始摇矣。末年之事,使文景见之,其心不伤乎哉!汤武周宣之动,不得已焉者也。孝武承文景富庶之全盛,而必欲动焉,其亦有不得已者耶?故治天下之法可喜者动也,可笑者静也。孝武可喜者也,文景可笑者也,可笑而可安者也。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