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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罢右仆射韩缜劄子元祐元年闰二月六日上殿)1086年闰2月6日 北宋 · 苏辙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二、《栾城集》卷三六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臣伏见陛下采听群言,罢左仆射蔡确,中外释然,具知朝廷清明,邪正曲直,不可复欺。
右仆射韩缜独端然据位,略无动意,众情疑惑。
臣忝备谏官,不敢默已。
谨按韩缜才质凡鄙,性气粗暴,文学政事,举无寸长。
比之蔡确,远所不及。
陛下圣明,必无贤之理。
特以先帝新弃天下,未欲从外别擢宰相,不免循例以次迁补。
今已逾年,即位改元,政令一新。
既已罢去,而任遇如故,是以众议纷纷,未肯弭服。
臣闻韩缜家法不正,虽其父子不能相安。
涖官猛暴,至以酣酗鞭杀指使。
过恶虽著,而无与国事,臣不敢一一烦言。
至如奉使契丹地界,举祖宗山河七百馀里以资敌国,坐使中华之俗陷没戎狄,虏得乘高以瞰并、代。
朝廷虽有劲兵良将,无所复施。
其后擢为枢密使,职在安边。
西戎无衅,用兵深入。
至使诸将败衄,前后丧师数十万众。
天下疲弊,帑廪空竭。
虽得兰州及安疆、米脂五寨地,而厉阶一生,至今为梗。
存之则耗蠹中国,为祸日深;
弃之则戎人不请,无缘强与。
遂使朝廷皇皇,议论经年,不知所出,而曾无计以救前失。
二罪,虽伏斧质以谢天下,不为过也。
而况备位宰相以来,怙势作威,任情不法;
群下汹汹,侧目畏之。
宗道、宗古皆之亲侄,任在中书,职当进拟,并引二侄,同升列卿
台官弹奏,始自举觉,各与降等差遣
朝廷知其不可信任,遂令三省自此同书进拟。
之兄绛移守北京,知父子无同领帅权之理,而乞以其子宗师同管安抚司公事,知转运判官以按察,已而乞以所亲信人杜纯为之。
坏法乱纪,莫斯为甚。
缜公行私意,废法徇兄,以行其言。
父子同领大权,古无此事。
东晋之衰,司马道子与其子元显共执国政。
自非季世,安有此例?
赖陛下圣明,抽回指挥
若其不然,遂为四方口实。
臣又窃观言事之官,每有论奏事,阴怀忮恨。
不拘久近,或罢其言职,或因事责降,必报而后已。
先帝朝翟思台官,言枢府,令所辖边将买马亏价,自群牧司迁官,盗取公使家事不还,先帝隐忍不行。
翟思近以司业作诗失韵,非有大过,而逐思止知军差遣
相,台官黄降平生过恶,不堪大用。
陛下业已用,未欲即罢。
畏其复言,除降国子司业
虽似迁擢,实夺其言事之权。
是以群臣震慑,不敢牾
臣知今日言,异日必报臣。
然自念起于迁逐之馀,误蒙圣恩收拔至此,不敢上负朝廷,下辜公议。
是以为国排奸,有死无二。
惟陛下裁察,取进止。
延和奏劄(三 淳熙八年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三一、《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一三、《经济文衡》续集卷一三、《历代名臣奏议》卷二四六、《朱子奏议》卷三、康熙《衢州府志》卷二七
臣疏缪不材,远迹林野,陛下过听,畀以郡符
已试罔功,复叨使指,误恩横被,又忝职名。
方具辞免之间,忽于九月二十二日恭被改除之命。
揣分量力,尤所不堪。
本欲控陈恳避之诚,庶安愚贱之迹,而是时已闻本路绍兴府衢、婺州水旱饥荒,上轸宸虑。
窃恐迁延,或致误事,遂已即日拜命,具状申省,乞许奏对。
至十月二十八日,方准省劄,恭奉圣旨,令臣疾速奏事,前去之任。
臣闻命震惕,不敢稽留,即于今月二日襆被上道。
至十一日始入本路衢州界,问得本州灾伤,常山江山开化三县为甚,而西安、龙游次之。
婺州绍兴府,则所传又非衢州之比。
臣不胜恐惧,遂自衢州乘舟,取疾以来。
及节次于本司及被灾州县会到已行事件,乃闻陛下间尝亲御翰墨,戒饬帅臣,词旨深切,闻者感涕。
而前后拨赐米斛,又已二十有馀万矣。
仰见圣心恳恻,急于救民,而于军国之储无所爱惜,至于如此,甚大惠也。
臣猥蒙任使,自惟疏拙,大惧不能有以出斯人于沟壑,仰副陛下焦劳之意,今有管见,合行申请,须至画一奏闻者。
一、救荒之务,检放为先。
行之及早,则民知有所恃赖,未便逃移;
放之稍宽,则民间留得禾米,未便阙乏。
然而州郡多是吝惜财计,不以爱民为念,故所差官承望风指,已是不敢从实检定分数。
及至申到帐状,州郡又加裁减,不肯依数分明除放。
又早田收割日久,检踏后时,致有无根查者,乃是州郡差官迟缓之罪,而检官反谓人户违法,不为检定。
其有检定申到者,州郡亦不为蠲放。
就中下户所放不多,尤被其害。
访闻本路州县亦有似此去处,欲乞候臣将来到任,广行询究,更与从实蠲减。
一、伏睹近降指挥,旱伤州县上户赈粜,止令劝谕,毋得科抑。
仰见圣明深察物情,恤贫安富,两得其所。
然窃恐官吏被此指挥之后,其间或有便文自营之人,必将泛然不以劝谕为意,而上户亦有词说,难以劝谕。
官司米斛不多,将来无以接续,其害又有不可胜言者。
欲乞且令州县将未劝谕者权以去年认数为约,已劝谕者权据见认之数为准,多方询访,加意考核,不得比同寻常,报应空文,须管究心体访,得其实数。
其实不能及数者,更与量减,实可更多出者,则与量添。
其有卤莽灭裂,徒为烦扰去处,将来本司觉察得知,具名闻奏。
庶几所认之数必得其平,而无科抑之患矣。
一、应募献米,合格推赏之人,多被官吏邀阻乞觅,闻有至今未推赏者。
近虽已蒙立法约束,更乞明诏户部,先具见今奏到已未推赏名件进呈,将未推赏人日下推赏。
行下诸路州县,有未申奏者,限一月内并到。
如违,许被抑人进状陈诉,重作行遣。
又上户已经去年献助,今年所蓄想已不多。
若必依旧格方得推赏,则恐无复及格之人可以献助。
欲乞检会淳熙元年三月二十四日敕,户部勘当到点检台州措置赈济官耿延年所申浙东路赈济赈粜依湖南江西米数减半纽计推赏指挥(谓如四千石合补承信郎,今减作二千石之类。),申明行下,庶几应募者众,得济饥民。
仍勒所司立定保明状式,及令逐处官司承受应募理赏词状文帖并要当日行遣。
如将来依式奏到省部却称文字不圆及诸处故违程限者,官员重加降责,人吏并行决配,庶几富者乐输,贫者得食,实为两便。
一、伏睹今岁绍兴府已蒙圣慈拨赐米斛十七万石,访闻昨来本府抄劄饥民户口,若自十一月来年三月,约用米八十万石,方可足用。
其间固不能无冒滥虚数,今来本府节次删减,未知将来定作多少户口计度。
但今所有米数及籴米钱,姑以元抄劄数计之,不过得四分之一。
况又州府见阙军储,窃虑不免却将拨赐米斛暗行借兑,则所得粜济米数愈见不多。
若州府只据见米掯定人口,抄劄粜济,则所及不广,必致人户流离饿殍,上劳圣虑。
又臣经由衢州,见得本州旱损虽云不及绍兴府婺州两州,然其处水路浅涩,冬月尤甚,运载钱米极为艰难。
本州虽已差官往浙西收籴,然籴本至少,所得不多,而所费水脚已不赀矣。
臣今来欲望圣慈更拨赐丰储仓米三十万石应副绍兴府,三万石应副衢州
如无见管米斛,即计目今米价支借内帑见钱,令其趁此米价未至腾踊之间,前去有米州郡收籴,旋次般载回州
其上件钱米并乞专责本司差委邻州官吏出纳,州府不得干预,庶免侵兑之弊。
其已拨赐钱米,亦乞令本司选委本州通判一员同共主管,不得别作支用。
仍诏守臣疾速措置,收籴军粮,不管误事。
婺州虽蒙拨赐米五万石,尚恐未足赈济,却候臣亲到本州相度会计,别具奏闻次。
〔贴黄〕臣窃闻陛下节俭忧勤,规恢远略,内库所积钱帛甚多。
今既天时未顺,未可兴师,而近甸饥荒至于如此,伏愿圣慈权其轻重,特赐借拨。
绍兴府申到拨下诸县米数,总计二十一万二千馀石。
嵊县六万八千馀石系排日粜济外,馀县十四万三千馀石系闲日粜济,窃恐饥民一日止得半升之米,不能存活。
今欲依嵊县例排日粜济,即合更用十四万三千馀石。
又闻官吏抄劄不无漏落,又虑流民却回复业,兼数内所称摺运,乃是三摺之数,将来米价日增,及有往来脚费,风波滞留,不无欠折。
又本府民贫,劝谕所得,恐亦不多,须更备米十五六万石,准备添贴,所以约计乞米三十万石。
如蒙拨赐,今亦未敢尽数般取。
如是将来粜济不尽,却行回纳。
伏乞睿照。
一、诸郡荒歉人户日有流移,一切官物不堪催理。
绍兴府人户夏税已蒙圣慈等第免阁住催,唯衢、婺州当来失于申奏,致人户未蒙依例推恩。
户部漕司催督州郡,亦如平日。
州郡无所从出,其势必取于县,县无所从出,则人户必有受其弊者,甚失圣主恻怛哀怜之意。
然计户部漕司所催,必是掯定支遣之数,有不得而已者,其势又不容直行禁止。
欲乞朝廷取会户部漕司合得诸州解发钱帛之数,且于内库支拨应副,而诏户部漕司被灾州县所欠新旧官物并且住催,直至明年蚕麦熟后,却将旧欠逐旋催理,宽作料次,拨还内库,决然不至敢有欠阙。
其人户名下新旧上供官物,亦乞明诏州县未得催理。
绍兴府虽已有前件住催指挥,窃恐州县奉行不虔,及将今年检放外残○苗米催督严峻,亦乞圣慈更赐戒约,令其宽限人户输纳。
〔贴黄〕臣续访闻绍兴府虽蒙指挥住催官物,而春夏之间,官吏多已先期催足,民户实未尽沾圣恩。
今体问得本府人户合纳丁盐钱、丁身折帛绢、折帛绵、本色绢、本色绵五项,不以有无产业物力,一丁并纳九百馀钱,来春即便起催,饥饿之馀,实难供纳。
臣愚欲望圣慈将来年合纳钱数预行蠲放,庶几官吏无以作弊,下户实被圣恩,有以慰安民心,感召和气。
伏候圣旨。
一、今年旱地广阔,只有湖南、二广及浙西两三郡丰熟。
广东海路至浙东为近。
臣昨受命之初,访闻彼处米价大段低平,即尝印榜,遣人散于福建广东两路沿海去处,招邀米客,许其约束税务,不得妄收力胜杂物税钱,到日只依市价出粜,更不裁减。
如有不售者,官为依价收籴。
自此向后,必多有人兴贩前来。
但臣元榜约束本路州县税场不得妄有邀阻收税及力胜一节,更乞圣慈申严行下,有违戾者,官吏并比见行条法,各加一等坐罪。
至来年六月,却依旧法。
其收籴本钱,乞许行下本路沿海州军,将今年粜过米钱及兑那诸色窠名支拨充应,庶几不失信于客人,向后易为招诱。
如或更蒙朝廷量立赏格,召人兴贩,行下诸路,晓示劝诱,仍先降空名付身数十道付本司,俟有上件贩到米斛之人,即与书填给付。
盖缘客人粜货了毕,便欲归回元处,不能等候,即与土居上户不同。
伏乞圣察。
一、救荒之政,著于令甲及近年节次指挥虽已详悉,然而全在官吏遵奉推行,然后民被实惠。
况今年荐饥,公私匮竭,比之常岁,事体不同。
欲乞圣慈特降指挥,戒敕本路守令以下,令其究心奉行,悉意推广。
其故有违慢不虔之人,俾臣奏劾一二,重作施行,以警其馀。
其有老病昏愚,不堪驱策者,亦许具名闻奏,别与差遣
却选本路官吏恻怛爱民、才力可仗者,特许不拘文法,时暂差权(谓如治狱捕盗官不许差出之类。)
仍依富弼、赵抃例,选差得替待阙、宫庙持服官员,时暂管干,事毕,具名申奏,量与推赏,如减磨勘、升名次之类。
庶几官吏向前,人蒙实利。
乞追还待制职名奏状(六)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四五、《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二三、《朱子奏议》卷一五、《考亭志》日抄
臣昨具奏,自劾擅议山陵,陈乞免带旧职。
今者伏准尚书省劄子,恭奉圣旨:「朱熹自劾,无罪可待,馀依已降指挥」者。
频渎天威,久须严谴,复蒙宽宥,感极涕○。
伏念臣自去岁误蒙圣恩,擢寘近列,使侍讲筵,即以迂疏寡陋,资浅望轻,恳辞四五,而不获命,遂已不敢复辞讲职。
只虑所带职名大为超躐,今若冒受,则将来或有罢免,却须回纳,又致纷纭,遂具状申省,乞赐敷奏,令臣且以元官旧职改充说书
其所陈说,极为详备。
寻以宸翰下临,不容固避。
然而口与心誓,所有职名只是暂受权带,以为入从之阶,异时若罢讲官,此职决当回纳,庶以少赎今日不能力辞之罪。
其后果以老病怯寒,不能立讲,曲蒙矜悯,重赐亲笔,除臣宫观
既已拜命,又被恩旨,进职与郡,则臣不敢当,而亟如向来私誓之言,具奏辞免。
虽幸追寝后命,而犹未镌旧职。
自是之后,凡四具奏,力申前恳,率皆不蒙开允。
盖臣本意止为已罢讲官,不敢复带侍从职名,而于其间三次奏状,乃因它事,忘其前语,此其所以屡渎圣聪而曾不足以少回天意者也。
于今始觉前日之谬,不敢再有他说,辄冒万死,复此祈恩。
伏惟圣明洞鉴诚悃,特降睿旨,照臣去年申省及后来第一第二次辞免奏状,早赐施行,使臣得以本官仍奉香火,屏伏田亩,以终馀年,则臣不胜千万大幸。
干冒宸严,无任祈天俟命激切屏营之至。
伏候敕旨。
〔贴黄〕臣闻或者谓臣去岁除之日,已受疏封锡服之宠,该遇飨恩,又叨封赠荫补之泽,其后又承吏部取会磨勘,得转一官,皆为已受侍从恩数之实。
今于职名乃欲回避,不无作伪之嫌。
臣味其言,极为有理,实于彼时思虑不及,致此冒昧,追悔无由。
今又不敢辄乞回纳,伏望圣慈并赐处分,讨论改正,臣不胜幸甚。
奏均减绍兴府和买状(同本府)1182年8月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三九、《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一八、《经济文衡》续集卷一四、《群书考索》别集卷二○、《朱子奏议》卷八、《新安文献志》卷五、《历代名臣奏议》卷二七一、《古今图书集成》食货典卷二四○ 创作地点:浙江省台州市
臣闻欲救巨患者,不可惜小费;
欲除实弊者,不可徇虚名。
臣等叨蒙圣恩,备数东浙,窃见绍兴和买之患,民所不堪,巧诈之徒,奸弊百出。
前此议者非不欲救而除之,而往往过为国家顾惜小费,下比流俗,苟徇虚名,是以因循,终莫能革。
臣等不肖,诚不足仰窥圣德之万分,然有以知陛下爱民之心,烛理之明,于此必有所不屑者,是以敢昧万死而一言之,伏惟陛下留神财择。
臣等契勘浙东七州,除温州无和买外,其馀六州共管和买二十八万一千六百四十匹二丈二尺,绍兴一州独当一十四万六千九百三十八匹,乃占诸州一半以上。
缘此重困,人不能堪,所以子户诡名,巧为奸弊,虽有重法,终不能禁。
且如会稽一县,经界之初旧例,虽是物力三十八贯五百以上起科和买,然以通数计之,实及四十七贯,方满一匹。
今亦自三十八贯五百起科,以通数计之,乃自十八贯六百单一文已科一疋。
则是向来科纳一疋者,今增为二匹半矣。
官之所入不加赢,田之在民不加损,止缘人苦其重,避免者多,以故奸伪日滋,以至此极。
向来官吏之有意于民者,莫不知有此弊,亦未尝不为之恻然动心,评议措画,亦既多端,而利害相形,终无定说。
如欲首并诡户,则惧其告讦成风,徒败风俗,而暂并复分,终不能禁。
欲以亩头均纽,则纵舍游末,重困农民,轻重之间,亦未为允。
欲科有产无丁之户,则彼能立诡户者,固不惮更立虚丁,而寡妻弱子,实无丁籍者,反受其弊。
如欲减退物力等,则或作鼠尾推排,则彼昔者既能析而为三十八贯五百以下之户矣,今岂不能再析而为若干钱以下之户乎?
故尝参酌前后众人之论而折衷之,独有通计家活浮财物力贯头均纽之说稍为无弊。
虽第五等户昔无今有者未免有言,然于其间真伪亦复相半。
若真贫民,输一户之和买不过丈尺,彼自不较。
惟是子户诡名之奸,顿输数户,积计甚多,故尤不以为便而必争之。
其力又足以挟下户、唱浮论以摇众听,故不察其实者遂以自疑,而莫能复措其说。
此和买之议所以汹汹累年,而和买之害固未尝有一毫之损也。
然窃尝深究其受病之原,则无他焉,直以元额之太重而已。
故今臣等相与熟议,辄陈此说,欲望圣慈先发德音,痛减岁额,然后用贯头均敷之说以定其制。
惟虑所敷第五等户之中,真下户者或受其弊,则请参用高下等第均敷及减免下户丁钱之说以优恤之。
但使真下户者审知此法之行不为厉己而无他辞,则彼奸民之浮论亦可以置而不问矣。
谨画一条具如后:
一、所以先裁减岁额者,臣闻祖宗初立和预买法,先支见钱,后纳䌷绢,民间实赖其利,至有形于歌谣者。
而当是时,本路漕臣有私于越州者,其吏复私于会稽,故此郡县所抛独多。
其后请本之数遂为岁额,而钱不复支,绢日益贵,以至今日,而白着之科遂反为一州无穷之害。
建炎元年五月一日,光尧寿圣宪天体道性仁诚德经武纬文太上皇帝登极赦书有曰:「和预买法本支实价,访闻官司立价甚低,或高抬他物价直准折,或以无实虚券充数,甚者直至受纳未支本钱,不遵条限,前期起催,急于星火。
今来上供之类,欲依祖宗法,其和预买有前项违戾,守令并转运司并以违制论加二等。
仍委提刑司觉察,每岁于依限后一月内,具有无违戾闻奏。
不以实闻与同罪」。
仰味大哉之言,则是太上皇帝再造之,圣虑之深,固已及于此矣。
而两圣相承,于今五十馀年,迫以军国之须,所资至广,卒未能有以仰称睿谟预支实价,以复祖宗之旧者。
臣等窃思其次,独有择其甚处,如绍兴府者,有以少解其倒垂之急,为庶几焉尔。
然今欲去绍兴和买之害,使无奸弊,稍得均平,而不先减其当日请本之额,譬如负千钧者,背膂之力既已不堪,乃不知减其所负之物,但欲移而寘之怀袖,亦必无益于事矣。
故今臣等于此首陈减额之说。
而议者顾以为有亏经费,无所从补,徒然奏陈,必不听许,则臣等虽愚,有以知其必不然也。
臣等仰观陛下爱育黎元,如亲父母,有以病告,如切其身。
如顷年四川之虚额,饶州之金,徽州之绢,汀州之银,青阳、星子之税,放免蠲除,不可胜计。
而连年水旱施舍贷给,何啻数十巨万?
何独于此知其为害之甚,而不出捐数万匹者以纾之乎?
又况近者已蒙圣恩,减免天庆攒陵等处和买二千馀匹,固已渐示救患除弊之端矣。
然通而计之,人户所减,每匹才及一尺有奇,而坊本、煎盐、坍江、放生四色所放尚未除免,则臣等所以望于陛下者,不但如此而已也。
臣等窃见浙西和买最重去处,无如临安府者,而其数才及八万馀匹。
欲望圣慈将绍兴府且依此例为额而蠲其馀数。
至于版曹经费或有所阙,则乞量拨内帑之蓄,以补其数。
盖如本路坊场课利出剩钱数,岁输内帑者至若干万贯,皆是近岁曹泳创置窠名,即非旧法所当供者。
如此之类,倘捐一二,归之版曹,还以补填本路上供蠲减之数,则圣泽下流,人知德意,旧弊庶乎其可革矣。
一、所以谓贯头均纽之说为无弊者,盖今和买之重,人悉规避,诡为下户,长奸滋弊,莫可关防。
如经界之会稽一县凡为物力钱一百二十六万馀贯,而四等以上科纳和买者当一百一十万馀贯
今来四十年,所谓四等以上止有物力钱三十七万九千四百六十六百文,而转入五等者乃至七十二万五百馀贯
皆缘和买之重,奸猾之民争为子户诡名,以避均敷,而其淳谨畏法、不敢为者,顾乃为之代受所免之数,几再倍于其旧,政之不平,莫甚于此。
从来为州县者灼知其弊,非不严诡户之禁,往往随并随分,终莫能革。
若蒙恩先次痛减岁额,却以贯头均敷,自物力一文以上,并纽寸尺,则高下多寡,其数一定,而奸弊无所从出矣。
若犹以真实下户创科为虑,则所谓高下等第科敷以及减免下户身丁之说,臣等请得而备陈之。
一、所谓高下等第均敷者,上户旧科和买数多,今用贯头均敷,则其数却须少减。
下户旧不曾科和买,今用贯头均敷,则其数乃是顿增。
若使顿增数中皆是子户诡名,则固不足恤;
第其间却有真实下户,不能无咨怨者。
故今复为此法,以优恤之。
如第一等物力,四十当科和买一匹,则第二等四十五乃科一匹,等而下之,至于五等,则户愈卑而科愈少矣。
如此施行,庶几下户所增不多,不至反有重困。
一、所谓减免下户丁钱者,大率第五等中,有丁者多是真实下户,无丁者多是子户诡名。
今若将第五等户所纳丁钱特与除放,则真实下户虽增和买,而得除此色官物,其乘除之间,亦略足以相补矣。
右,谨件如前。
欲望圣慈特赐省览,直降睿旨,悉与施行,则不惟臣等之幸,实绍兴阖境百万生灵数十百年永永无穷之幸!
〔贴黄〕第五等户计若干丁,每丁一岁纳钱若干,统府八县,计若干贯(后阙)
〔又小贴子〕所以欲改「亩头」二字为物力贯百者,盖以亩头科纽,则独有田之家被科,而有浮财物力者不与,亦有未均之弊。
故欲改作物力贯百,则有田及浮财者皆在其中。
此奏是众人商量,而新秀州嘉兴主簿诸葛千能操笔为之。
其人有学行,审细详练,恐可招而问之,必能博尽异同,得其利病之实。
伏乞台照,熹上覆。
答詹帅书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七四、《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二七、《道命录》卷六、《新安文献志》卷九、《古今图书集成》经籍典卷三六二
熹向蒙下喻欲见诸经鄙说,初意浅陋,不足荐闻。
但谓庶几因此可以求教,故即写呈,不敢自匿。
然亦自知其间必有乖缪以失圣贤本指,误学者眼目处,故尝布恳,乞勿示人。
区区此意,非但为一时谦逊之美而已也。
不谓诚意不积,不能动人,今辱垂喻,乃闻已遂刊刻。
闻之惘然,继以惊惧。
向若预知遣人抄录之意已出于此,则其不敢承命固已久矣。
见事之晚,虽悔莫追。
窃惟此事利害如前所陈,所系已不细矣。
又况贱迹方以虚声横遭口语,玷黜之祸,上及前贤,为熹之计,政使深自晦匿,尚恐未能免祸。
侍郎丈乃以见爱之深,卫道之切,不暇以消息盈虚之理推之,至为刻画其书,流布远近,若将以是与之较彊弱、争胜负者。
熹恐其未能有补于世教,而适以重不敏之罪,且于门下亦或未免分朋树党之讥。
盖未论东京禁锢,白马清流之祸,而近世程伯禹、洪庆善之事亦可鉴矣。
岂可遽谓今之君子不能为前日之一德大臣耶?
况所说经固有嫌于时事而不能避忌者(如《中庸》九经之类。),指为讪上而加以刑诛,亦何不可乎?
去岁建昌学官偶为刻旧作《感兴》诗,遂为诸生注释,以为谤讟而纳之台谏。
教官者,几与林子方俱被论列,此尤近事之明镜。
虽若无足畏避,然亦何苦而直触此奸慝之锋耶?
欲布愚恳,便乞寝罢其事,又恐已兴工役,用过官钱,不可自已。
熹今有公状申使府,欲望书押入案,收索焚毁。
其已用过工费,仍乞示下实数,熹虽贫,破产还纳,所不辞也。
如其不然,此辈决不但已。
一身目前利害初不足道,正恐以是反为此道无穷之害耳。
切乞更入思虑,不惮速改,千万幸甚。
德庆刊本重蒙序引之赐,尤以悚仄。
此书比今本所争不多,但紧切处多不满人意耳。
序中所用善学圣贤之语极有意味,但今日纷纷,本非为程氏发,但承望风旨,视其人之所在而攻之耳。
若此人尚谈清虚,则并攻老子
幸修斋戒,则兼诋释迦
曾读《三经》、《字说》,则攻王氏;
曾读权书衡论,则斥三苏。
怒室色市,彼亦何尝有定论而可与之较是非曲直哉?
但不察此而欲力与之争,则必反以激成其势而益坚其说,或遂真为道学之害,亦不为难。
此尤不可不虑耳。
当时与王信伯辨者,恐亦尚是近道理人,故得以此言屈之。
若在今日,彼岂有惮于此耶?
蒙喻钦夫说曾点处,鄙意所疑,近已于《中庸或问》鸢鱼章内说破。
明道先生乃借孟子「勿忘勿助」之语发明己意说不到处,后人却作实语看了,故不能不失其意耳。
经题之说尤见精密,不肯容易放过。
大抵此理何所不在,今人初不理会,只见事体小可,便谓无害,而以必整理者为过当,非独此事为然也。
顷尝见杨子直晁景迂尝言先儒经解之题,例不敢以己之姓名加之经上。
如《春秋左氏传》、《尚书孔氏传》、《周礼郑氏注》,皆经题在上,姓氏在下,此为得体。
鄙意旧亦尝谓如此,故每题程先生《易传》,必曰《周易程氏传》。
后来以告伯恭伯恭亦深以为然,为换却婺学《易传》签子。
以此论之,则今者所喻犹若有所未尽也。
如何如何?
近传得一文字,诋盐策尤力,不知已见之否?
此事虽累蒙诲谕,然每询之往来,无一人以为便,而仕于广右者无一人不以州县窘乏为言。
近又细询,只桂州诸邑之钞,已是不免等第科卖。
凡此皆与尊喻不同,不知果如何。
区区过计之忧,尚欲高明更加询究,算其利于民之多者而从之也。
其范守文字,谨以元本封呈,幸一过目。
或有所取,则彼攻吾短者乃所以成吾之长,固仁人之所不忍弃也。
僭易及此,悚恐之深,尚幸垂察。
林择之1168年7月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二○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
所论大抵皆得之,然鄙意亦有未安处。
如「满腔子是恻隐之心」,此是就人身上指出此理充塞处,最为亲切。
若于此见得,即万物一体,更无内外之别。
若见不得,却去腔子外寻觅,则莽莽荡荡,愈无交涉矣。
陈经正云:「我见天地万物皆我之性,不复知我身之为我矣」。
伊川先生曰:「他人食饱,公无馁乎」?
正是说破此病。
《知言》亦云:「释氏以虚空沙界为己身,而不敬其父母所生之身」,亦是说此病也。
三代正朔,以元十有二月考之,则商人但以建丑之月为岁首而不改月号(时亦必不改也。)
以《孟子》七、八月,十一月、十二月之说考之,则周人以建子之月为正月而不改时(改月者,后王之弥文。不改时者,天时不可改,故祭祀田猎犹以夏时为正。)
以《书》「一月戊午,厥四月哉生明」之类考之,则古史例不书时。
程子「假天时以立义」之云考之,则是夫子作《春秋》时特加此四字以系年,见行夏时之意。
若如《胡传》之说,则是周亦未尝改月,而孔子特以夏正建寅之月为岁首,月下所书之事,却是周正建子月事。
自是之后,月与事常相差两月。
恐圣人制作之意不如是之纷更烦扰,其所制作亦不如是之错乱无章也。
愚见如此,而考之刘质夫说,亦云先书「春王正月」而后书二百四十二年之事,皆天理也,似亦以「春」字为夫子所加(「王」字亦非史策旧文。)
但鲁史谓之《春秋》,则又似元有此字。
杜元凯《左传后序》载汲冢《竹书》乃晋国之史,却以夏正建寅之月为岁首,则又似胡氏之说可为据。
此间无竹书,烦为见拙斋扣之,或有此书,借录一两年示及,幸甚幸甚!
又《汉书》「元年冬十月」,注家以为武帝改用夏时之后,史官追正其事,亦未知是否。
此亦更烦子细询考也。
金声或洪或杀,清浊万殊,玉声清越和平,首尾如一。
故乐之作也,八音克谐,虽若无所先后,然奏之以金,节之以玉,其序亦有不可紊者焉。
盖其奏之也,所以极其变也;
其节之也,所以成其章也。
变者虽殊,而所以成者未尝不一;
成者虽一,而所历之变洪纤清浊,亦无所不具于至一之中。
圣人之知,精粗大小无所不周;
圣人之德,精粗大小无所不备,其始卒相成盖如此。
此金声而玉振之所以譬夫孔子之集大成,而非三子之所得与也。
然即其全而论其偏,则洪而不能纤,清而不能浊者,是其金声之不备也。
不能备乎金声而遽以玉振之,虽其所以振之者未尝有异,然其所振一全一阙,则其玉之为声亦有所不能同矣。
此与来喻大同小异,更请详之,却以见告。
「仲尼焉学」,旧来说得太高。
详味文意,文武之道只指先王之礼乐刑政、教化文章而已,故特言「文武」,而又以「未坠于地」言之。
若论道体,则不容如此立言矣。
但向来贪说个高底意思,将此一句都瞒过了。
李光祖虽亦曲为之说,然费气力,似不若四平放下意味深长也。
但圣人所以能无不学、无不师而一以贯之,便是有个生而知之底本领。
不然,则便是近世博杂之学,而非所以为孔子
子贡之对虽若逊辞,然其推尊之意亦不得而隐矣(《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四三。又见《群书考索》别集卷一六,《古今图书集成》皇极典卷二○五,同书学行典卷六四、九七。)
吕子约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三四、《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四七、《鸿乙通》卷一八、《古今图书集成》学行典卷五五
熹再叨祠禄,遂为希夷法眷。
冒忝之多,不胜惭惧。
今年病躯粗觉胜前时,但心目俱昏,不堪翻阅,深以为挠耳。
所喻向来立论之偏,近日用功之实,甚慰所望。
两卷所论,皆精义也。
其间亦有鄙意未合处,具之别纸,幸更思之。
或犹未安,却更反复极论,以归至当乃佳耳。
同父后来又两得书,已尽底里答之。
最后只问他三代因甚做得尽,汉唐因甚做得不尽,见顿著圣贤在面前,因甚不学。
而必论汉唐,觅他好处,并《文中子》一并破除一上,似颇痛快著题,未知渠复如何做转身一路也。
可因书扣之,令录去,此无人写得也(两书皆引「惟精惟一」者是。)
来书亦于「智」「力」二字必竟看不破、放不下,殊不知此正是智力中之仁义,宾中之主,铁中之金。
若苦向这里觅道理,便落在五伯假之以下规模里,出身不得。
孟子、董子所以拔本塞原,斩钉截铁,便是正怕后人似此拖泥带水也。
熹尝语此间朋友,孟子一生忍穷受饿,费尽心力,只破得「枉尺直寻」四字。
今日诸贤苦心劳力,费尽言语,只成就「枉尺直寻」四字。
不知誵讹在甚么处?
此话无告诉处,只得仰屋浩叹也。
史迁固非班、范之比,然便以为学者于此不可有所未足而欲专就此处寻讨道理,则亦陋矣。
公谨前日一二书来问所疑,觉得却似稍通晓,胜往时也。
此一等人不能谈王说霸,然终是悫实谨厚,是这一边人。
鄙意近来觉得只爱此等人也。
两卷之,今亦不能易纸。
仁字固不可专以发用言,然却须识得此是个能发用底道理始得,不然此字便无义理,训释不得矣。
且如元者善之长,便是万物资始之端,能发用底本体,不可将仁之本体做一物,又将发用底别做一物也。
「平旦之气」以下一节,譬喻得不甚相似。
以元气淋漓、星斗清润为利贞之象,亦不可晓。
「合而言之」一句,文意亦似未安。
大抵仁之为义,须以一意一理求得,方就上面得无不通贯底道理。
如其不然,即是所谓儱侗真如、颟顸佛性,而仁之一字遂无下落矣。
向来鄙论之所以作,正为如此。
中间钦夫盖亦不能无疑
后来辨析分明,方始无
然其所以自为之者,终未免有未亲切处。
须知所谓纯粹至善者,便指生物之心而言,方有著实处也。
今欲改「性之德,爱之本」六字为「心之德,善之本」,而天地万物皆吾体也,但心之德可以通用,其他则尤不著题。
更须细意玩索,庶几可见耳。
求其放心与克己复礼,恐亦不可分为两事。
盖放却心即视、听、言、动皆非礼,非礼而视、听、言、动即是放却心,此处不容更作两节。
今所论却似太支离也。
养气一节,只说得程子意。
若论孟子门庭指意,又却不然。
「至大至刚」,只合四字为句。
「以直养而无害」,此「直」字便是上文「缩」字,下文「义」字。
孟子之意只是每事做得是当,即自然无所愧怍,意象雄豪,所以虽当大任而无所畏惧耳。
推其本原,固未有不立敬而能集义者,然此章之意则未及夫敬字也。
此自程子门庭功夫,因此出来耳。
《易》所谓「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乃指蓍卦而言之。
推之天下万物,无一不如此者。
不为心而发,而遂不可以言性也。
五峰议论似此拘滞处多,惜乎不及其时而扣之,反复究穷,必有至当之论也。
「孝悌则心下,心下则此心溥」,此意甚巧,然却走了孝弟二字亲切本意。
若但如此,则只「卑巽」两字亦得,不必云孝弟矣。
此盖因立下「仁人心也」四字,要得贯穿许多去处道理,又怕惹著「爱」字,故不免有此牵彊。
似不必如此,却只成立议论做文字也。
「未知焉得仁」,文义句读恐亦不如此。
若如此,则前所谓「不知其仁」等句又作如何耶?
程子所谓「仁者,天下之公,善之也」,止是赞叹仁字之言,非是直解字义。
如云「仁者,天下之正理」,此亦只是包含在内,不可便以此为尽得仁字之义也。
「正颜色斯近信矣」,盖谓学者平日心不诚实,则虽正颜色而不免于欺伪,如所谓色取仁而行违者,故以正颜色而能近信为贵耳。
亦非如来示注中所云也。
《论语》所记有失无失,须见到夫子地位,方判断得。
今此所论,亦侏儒之观优耳。
吾人但当玩索涵养,以到为期,自不必如此预先安排此等闲议论,无益于学也。
「所过者化」,程子于《易传》中引之,《革》九五。
及其语录中说,似皆以为身所经历处人化其德。
此意平实,亦与上下文意相应,似不必更为他说。
若论人心本虚,事物过了便无朕迹,却自不妨有此理也。
凡此数说,不知贤者以为如何?
如有未安,幸更反复也。
叶仁父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八九、《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六三
示喻祭礼曲折,府中自有《古今家祭礼》印版,诸家之说皆备。
伊川《主式》,亦在其间,可令人置一本,试详考之,即可见矣。
但古尺当时所传恐或未真,今别画一样去,可更参考。
如不同,即当以此为定也。
庙中自高祖以下每世为一室,而考妣各自为主(同匣。)
两娶三娶者,伊川则谓庙中只当以元妃配,而继室者祭之他所,恐于人情不安。
唐人自有此议,云当并配,其说见于《会要》,可考也(亦在印本《古今祭礼》中。)
出妻入庙,决然不可,无可疑者。
为子孙者,只合岁时就其家之庙拜之。
若相去远,则设位望拜可也(此无经见,但以意定如此,可更与知《礼》者议之。)
族祖及诸旁亲皆不当祭,有不可忘者,亦放此例足矣。
诸家之礼,唯韩魏公、司马温公之法适中易行(今皆见印本中。),但品味之属,随家丰约,或不必如彼之盛。
而韩氏斋享一条不可用耳。
始祖先祖之祭,伊川方有此说,固足以尽孝子慈孙之心。
然尝疑其礼近于禘祫,非臣民所得用,遂不敢行。
德厚者流光,德薄者流卑,故古者大夫以下极于三庙,而于祫可以及其高祖
今用先儒之说,通祭高祖,已为过矣。
其上世久远,自合迁毁,不当更祭也。
跋潘显甫字序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二七、《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八二、《晦庵题跋》卷一、《宋元学案补遗》卷四三
余年十六七时,屏山刘先生字余以元晦而祝之,其词曰:「木晦于根,春容晔敷。
人晦于身,神明内腴」。
余受其言而行之不力,涉世犯患,颠沛而归,然后知其言之有味也。
颍川公所为潘氏子显甫字说,窃独重有感焉,为之太息而识其后。
显甫视之而能以予为戒,则于父师之训其庶几矣。
是岁冬十月壬子新安朱熹书。
元亨利贞说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三七、《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六七、《性理群书句辑》卷八、《宋元学案补遗》卷四九
元、亨、利、贞,性也;
生、长、收、藏,情也;
以元生,以亨长,以利收,以贞藏者,心也。
仁、义、礼、智,性也;
恻隐、羞恶、辞让、是非,情也;
以仁爱,以义恶,以礼让,以智知者,心也。
性者,心之理也;
情者,心之用也;
心者,性情之主也。
程子曰:「其体则谓之易,其理则谓之道,其用则谓之神」,正谓此也。
又曰:「言天之自然者,谓之天道;
言天之付与万物者,谓之天命」。
又曰:「天地以生物为心」,亦谓此也。
君臣服议1187年10月8日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四一、《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六九、《文献通考》卷一二二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
淳熙丁未十月八日太上皇帝上仙。
遗诰至州县,有司莫识衣冠制度,大率尽用令式斩衰之服。
哀临既毕,及被礼部所下符,则止当用布四脚、直领布襕衫、麻绖而已。
此符当与遗诰同日俱下,乃迟数日,有司不虔,惑误四方已如此,而于布四脚之下注云「系幞头」。
于直领布襕下注云「上领不盘」,则虽间有举哀稍缓之处,官吏传观,亦多不晓。
四脚幞头之说,予记温公《书仪》及《后山谈丛》所记颇详,乃周武帝所制之常冠,用布一方,幅前两角缀两大带,后两角缀两小带,覆顶四垂,因以前边抹额,而系大带于脑后,复收后角而系小带于髻前,以代古冠,亦名幞头亦名折上巾
其后乃以漆纱为之,而专谓之幞头,其实本一物也。
礼官以幞头解四脚,是矣,而又不肯详言其制,则未知其若马陈之所谓,周武之所制者耶?
抑将以纸为胎,使之刚强植立,亦若今之漆纱所为者耶?
至于直领布襕衫「上领不盘」之说,则众尤莫晓。
盖既曰直领,则非上领;
既曰上领,则不容不盘。
两言之中,自相牴牾至于如此,虽予亦莫识其所以然也。
乃有强为之说者曰,虽为上领,而不联缀斜帛,凑成盘曲之势,以就正圆,但以长布直缝,使足以绕项而已。
予谓礼官之意或是如此,亦不可知。
但求之于古,既无所考,则亦何敢信而从之耶?
疑此特生于古今之礼不同,礼官不能分别去取,而欲依违其间,是以生此回惑耳。
盖直领者,古礼也,其制具于《仪礼》,其像见于《三礼图》,上有衣而下有裳者是也。
上领有襕者,今礼也,今之公服上衣下襕相属而弗殊者是也。
窃意国恤旧章之本文,必有曰直领布衫者,而又有曰布襕衫者。
其服直领布衫,则兼服布裙而加冠于首;
其服布襕衫,则首加四脚而已。
盖其初虽合古今之礼,而犹各有所施,则亦未为失也。
今既不察其异矣,又但见公服之上领而有襕,遂解直领为「上领不盘」,而增「襕」字于「衫」字之上,文若迁今以就古,而不自知其实之误,反至于废古以徇今也。
又前此州县误用之礼皆著菅屦,而符乃无文,承用之者遂屦袜以赴临,殊乖礼意。
独无曰杖云者,于礼为粗合,而亦有所未尽。
盖《礼》,君之丧,诸达官之长杖。
所谓达官,谓专达之官。
在今日则内之省、曹、寺、监长官,外之监司郡守,凡一司之长,尝任侍从以上,得专奏事者是也。
故今不杖之制施于僚佐以下则得之矣,至使其长官下而同之,而虽故相领帅家居者无异文,岂不薄哉?
又后数日,乃得邸吏所报朝廷冠服制度,则云皇帝初丧,服白罗袍、黑银带、丝鞋、白罗软脚折上巾。
成服日,服布斜巾、四脚、裙裤、冠帽、竹杖、腰绖、首绖、直领大袖布襕衫、白绫衬衫。
视事日,去杖、首绖。
小祥日,改服布四脚、直领布襕衫、腰绖、布裤。
大祥日,服素纱软脚折上巾、浅黄衫、黑银带。
群臣之服分为三等,上等布头冠、布斜巾、布四脚、大袖襕衫、裙裤、首绖、腰绖、竹杖、衬服。
中等布头冠、幞头、大袖襕衫、裤、腰绖。
其下等则布幞头、襕衫、腰绖而已。
详此帝服有冠,有裙,而衫曰直领,则是古之丧服,当自为一袭者。
又有四脚,有襕衫,则皆当世常服,又当别为一袭者。
而今乃一之,则果如予之所料矣。
然至于小祥之服,则衫直领而下不裙;
宰臣之服,则下虽有裙而衫非直领,此又不可晓者。
其馀亦多重复缪误,如斜巾、四脚、冠、帽乃四物,不当一时并加于首(四者皆首服,独冠为古制,斜巾乃民间初丧未成服时所用,既成服则去之。盖古者免之遗制也。今成服而与冠并用,其失一也。四脚之说,已见于前。盖宇文氏废古冠而为之,兼存而互用,犹不相妨。今同时并加,其失二也。帽,古今皆为燕服,与正服之用,亦各有所施。今与古冠、四脚并用,三失也。今天子之冠四:衮、冕、通天幞头、帽子。虽皆御服,如之何而可并用于一时乎?)
直领、上领、古裙、今襕,亦四物,不当一时并加于身(说已见前。)
冠当服以终丧,不当小祥而释(古礼,小祥改服练冠,但以熟布为之,其制不易也。今小祥便只服布四脚,不服练冠,非是。其去巾帽亦不知有何据也。)
四脚、幞头、折上巾,三名一物,不当错出而异其名(说亦见前。兼礼官亦云四脚系幞头,则知二者非异物。而于朝臣之服,上等曰四脚,中、下等曰幞头,不知何谓。)
其曰银带、丝鞋、白绫衬衫者,则尤非丧礼之所宜服,亦不待辨而知其非矣。
大抵其失在于兼尽古今,以为天子备物之孝,而不知考其得失而去取之,正天子议礼制度考文之事也。
然此等条目之多,欲一一而正之,则有不胜正者。
必循其本而有以大正焉,则曰斩衰三年,为父为君,如《仪礼》丧服之说而已。
其服则布冠、直领大袖布衫、加布衰、辟领、负版、掩衽布衬衫、布裙、麻腰绖、麻首绖、麻带、菅屦、竹杖,自天子至于庶人,不以贵贱而有增损也。
但《仪礼》之冠三梁,乃士礼
今天子通天冠二十四梁,当准之而去其半,以为十二梁。
群臣则如其本品进贤冠之数以为等。
大本既立,然后益考《礼经》,以修殡葬馈奠之礼,参度人情,以为居处饮食之节,行之天下。
凡诸吉凶之礼,有诡圣不经,如上领胡服之类者,一切革而去之,则亦庶乎一王之制而无纷纷之惑矣。
而前此议者犹或虑其说之难行,虽以元祐之盛时,而不能行范祖禹之论。
盖不知自汉以来,所以不能复行君父三年之丧者,一则以人主自无孝爱之诚心,而不能力行以率于上;
二则虑夫臣民之众,冠婚祠享会聚之有期,而不欲以是夺之也。
国家自祖宗以来,三年通丧实行于内,则其所以立极导民者,无所难矣。
独所以下为臣民之虑者未有折衷,是以依违于此而未敢轻议。
此亦虑之过矣。
夫古之所谓方丧三年者,盖曰比方于父母之丧云尔。
盖事亲者亲死而致丧三年,情之至、义之尽者也。
事师者师死而心丧三年,谓其哀如父母而无服,情之至而义有所不得尽者也。
事君者君死而方丧三年,谓其服如父母而分有亲疏,此义之至而情或有不至于其尽者也。
然则所谓方丧者,岂曰必使天下之人寝苫枕块、饮水食粥、泣血三年,真若居父母之丧哉?
今臣民之服如前所陈,则已有定说矣。
独庶人军吏之贫者,则无责乎其全,虽以白纸为冠,而但去红紫华盛之饰,其亦可也。
至如饮食起居之制,则前所谓参度人情者,正欲其斟酌古今之宜,分别贵贱亲疏之等,以为隆杀之节。
且以婚姻一事言之,则宜自一月之外许军民,三月之外许士吏,复土之后许选人,祔庙之后许承议郎以下,小祥之后许朝请大夫以下,大祥之后许中大夫以下,各借吉三日
太中大夫以上,则并须禫祭然后行吉礼焉。
官卑而差遣职事高者从高,迁官者从新,贬官者从旧,如此则亦不悖于古,无害于今,庶乎其可行矣。
或者又谓今之吉凶服上领之制相承已久,而遽尽革去,恐未为允,此不然也。
古今之制,祭祀用冕服,朝会用朝服,皆用直领。
垂之而不加绅束,则如今妇人之服,交掩于前而束带焉,则如今男子之衣,皆未尝上领也。
今之上领公服,乃夷狄之戎服,自五胡之末流入中国。
至隋炀帝时巡游无度,乃令百官戎服从驾,而以紫、绯、绿三色为九品之别,本非先王之法服,亦非当时朝祭之正服也。
今杂用之,亦以其便于事而不能改耳。
曷若准朝服、祭服之法,参取唐公服之制以为便服而去之哉(唐公服见《通典》《开元礼序例》下篇。)
民私丧,五服制度皆如此礼,但以亲疏分五等,而衣服之制不殊。
温公《书仪》但斩衰齐衰用此制,而大功以下从俗礼,非是。
惟高氏《送终礼》其说甚详。
当更讨论订正,别为公私通行丧服制度,颁行民间,令其遵守,庶几先王之礼大小由之,上下交修,可以久而不废。
且使大义素定于臣民之家,免至临事纷错,疑惑众听。
读两陈谏议遗墨1199年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四七、《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七○、《群书考索》别集卷一二、《永乐大典》卷三一四四、《文献通考》经籍考卷二四、《文章辨体汇选》卷三七七、《经世八编》卷三○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建阳区
天下有自然不易之公论,而言之者或不免于有所避就,故多失之。
若诸公熙宁《日录》之辩是也。
尝记顷年获侍坐于故端殿上饶汪公,纵言及于《日录》,熹因妄谓《日录》固为邪说,然诸贤攻之亦未得其要领,是以言者渎而听者疑,用力多而见功寡也。
盖尝即其书而考之,则凡安石之所以惑乱神祖之聪明而变移其心术,使不得遂其大有为之志,而反为一世祸败之原者,其隐微深切,皆聚此书。
而其词锋笔势纵横捭阖,炜烨谲诳,又非安石之口不能言,非安石之手不能书也。
以为蔡卞撰造之言,固无是理。
况其见诸行事,深切著明者,又已相为表里,亦不待晚年怼笔有所增加而后为可罪也。
然使当时用其垂绝之智举而焚之,则后来载笔之士于其帷幄之间深谋密计虽欲毕力搜访,极意形容,势必不能得之如此之悉。
而传闻异词,虚实相半,亦不能使人无溢恶之疑。
且如「勿令上知」之语,世所共传,终以手笔不存,故使陆佃得为隐讳。
以元祐众贤之力,争辩之苦而不能有以正也(此见陆佃《供答史院取问状》。)
何幸其徒自为失计,出此真迹以暴其恶于天下,便当摭其肆情反理之实,正其迷国误朝之罪,而直以安石为诛首,是乃所谓自然不易之公论。
不唯可以订已往之谬,而又足以开后来之惑。
何乃以畏避嫌疑之故,反为迂曲回互之言,指为撰造增加、诬伪谤诋之书,而欲加刊削,以灭其迹乎?
汪公叹息,深以愚言为然。
今观闲乐陈公遗帖、了斋陈公表稿,追忆前语,自愧学之不进,所知不能有以甚异于往时,又叹汪公之不可复见也,为之掩卷太息而书其后。
抑又尝怪了翁晚岁之论多出此帖之馀,然其自讼改过之书,曾无一言以及此。
而独谓龟山杨氏寔发其机(语见《责沈》。其所赠兄孙渐者,即几叟少卿,后改名者也。几叟,杨公之婿,尝以杨公之语告翁曰:「更留那老子做甚底?」翁亦骇其言,几叟复为反复申言之,翁乃悔悟,故其语曰:「余之自讼改过,赖其一言。而于是亦以所闻警余之谬云。」),是则论者亦颇疑之。
而以今考之,此书之作寔在建中崇宁之间(书云:「吾友迁谪,犹居善地」,疑居袁州也。),且其言犹以《日录》为蔡卞之所托。
而其后了翁合浦《尊尧》之书,亦未直攻安石也。
至于大观初年,而后四明之论始作(进表虽在政和元年,然公居明州,实大观初年也。)
则其推言所自,独归功于杨氏,而不及闲乐,有不可诬者矣。
顾其后书虽谓天使安石自写诬悖之心,然犹有「怼笔增加,归过神考」之云,则终未免于所谓有所回互避就而失之者也。
又观闲乐此书之指,所以罪状安石者至深切矣,然考其事,不过数条。
若曰改祖宗之法而行三代之政也,废《春秋》而谓人主有北面之礼也,学本出于刑名度数而不足于性命道德也,释经奥义多出先儒而旁引释氏也。
是数条者,安石信无所逃其罪矣。
然其所以受病之源,遗祸之本,则闲乐之言有所未及,而其所指以为说者,亦自不能使人无可恨也。
今亦无论其他,而姑以安石之素行与《日录》之首章言之,则安石行己立朝之大节在当世为如何?
而其始见神宗也,直以汉文帝、唐太宗之不足法者为言,复以诸葛亮、魏玄成之不足为者自任,此其志识之卓然,又皆秦汉以来诸儒所未闻者,而岂一时诸贤之所及哉!
然其为人,质虽清介而器本偏狭,志虽高远而学实凡近。
其所论说,盖特见闻亿度之近似耳。
顾乃挟以为高,足己自圣,不复知以格物致知、克己复礼为事,而勉求其所未至,以增益其所不能,是以其于天下之事,每以躁率任意而失之于前,又以狠愎徇私而败之于后。
此其所以为受病之原而闲乐未之言也。
若其所以遗祸之本,则自其得君之初而已有以中之,使之悦其高、骇其奇而意斯人之不可无矣。
及其任之以事而日听其言,则又有以信夫斯人之果不可无也,于是为之力拒群言而一听其所为,唯恐其一旦去我而无与成吾事也。
及其吁谟既久,渐涵透彻,则遂心融神会而与之为一,以至于能掣其柄而自操之,则其运动弛张,又已在我,而彼之用舍去留,不足为吾重轻矣。
于是安石卒去,而天下之政始尽出于宸衷。
了翁所谓「万几独运于元丰」,闲乐所谓「屏弃金陵,十年不召」者,盖皆指此。
了翁知其独运,而不知其所运者乃安石之机;
闲乐安石之身若不用,而不知其心之未尝不用也。
是以凡安石之所为,卒之得以附于陵庙之尊,托于谟训之重,而天下之人愈不敢议,以至于鱼烂河决而后已焉。
此则安石所以遗祸之本,而闲乐亦未之言也。
闲乐之论祖宗法度但当谨守而不可变,尤为痛切,是固然矣。
然祖宗之所以为法,盖亦因事制宜,以趋一时之便,而其仰循前代,俯徇流俗者,尚多有之,未必皆其竭心思、法圣智以遗子孙,而欲其万世守之者也。
是以行之既久而不能无弊,则变而通之,是乃后人之责。
庆历之初,杜、范、韩、富诸公变之不遂,而论者至今以为恨。
况其后此又数十年,其弊固当益甚于前,而当时议者亦多以为当变。
吕正献公父子《家传》及河南程氏、眉山苏氏之书,盖皆可考。
闲乐此论若有不同,而不免亦有「仁皇之末,适当因革之时」之说,则是安石之变法,固不可谓非其时,而其设心亦未为失其正也。
但以其躁率任意而不能熟讲精思,以为百全无弊可久之计,是以天下之民不以为便。
而一时元臣故老、贤士大夫群起而力争之者,乃或未能究其利病之实,至其所以为说,又多出于安石规模之下,由是安石之心愈益自信,以为天下之人真莫己若,而阴幸其言之不足为己病,因遂肆其狠愎,倒行逆施,固不复可望其能胜己私以求利病之实,而充其平日所以自任之本心矣。
此新法之祸所以卒至于横流而不可救。
闲乐虽能深斥其非,而未察其所以为非者乃由于此,此其为说所以不能使人无所恨者一也。
至谓安石远取三代渺茫不可稽考之事而力行之,此又不知三代之政布在方册,虽时有先后而道无古今,举而行之,正不能无望于后之君子。
但其名实之辨,本末之序,缓急之宜,则有不可以毫釐差者。
苟能于此察焉而无所悖,则其遗法虽若渺茫不可稽考,然神而明之,在我而已,何不可行之有?
安石之所谓《周礼》,乃姑取其附于己意者,而借其名高以服众口耳,岂真有意于古者哉?
若真有意于古,则格君之本,亲贤之务,养民之政,善俗之方,凡古之所谓当先而宜急者,曷为不少留意,而独于财利兵刑为汲汲耶?
大本不正,名是实非,先后之宜又皆倒置,以是稽古,徒益乱耳,岂专渺茫不可稽考之罪哉?
闲乐不察乎此而断然自画,直以三代之法为不可行,又独指其渺茫不可稽考者而讥之,此又使人不能无恨者二也。
安石之废《春秋》,语北面,则亦其志识过高而不能穷理胜私之弊。
是以厌三传凡例条目之烦,恶诸儒臆度附致之巧有太过者,而不思其大伦大法固有炳如日星而不可诬者也。
因前圣尊师重道之意,以推武王、太公之事有太过者,而所以考其礼之文者有未详也。
是其阙于审重而轻为论说,直废大典,固为可罪。
然谓其因此而乱君臣之名分,又并与《孟子》迭为宾主之说而非之,则亦峻文深诋而矫枉过直矣。
此又其使人不能无恨者三也。
若夫道德性命之与刑名度数,则其精粗本末虽若有间,然其相为表里,如影随形,则又不可得而分别也。
今谓安石之学独有得于刑名度数,而道德性命则为有所不足,是不知其于此既有不足,则于彼也亦将何自而得其正耶?
夫以佛老之言为妙道,而谓礼法事变为粗迹,此正王氏之深蔽。
今欲讥之而不免反堕其说之中,则已误矣。
又况其于粗迹之谬,可指而言者盖亦不可胜数,政恐未可轻以有得许之也。
今姑举其一二而言之。
若其实有得于刑名度数也,则其所以修于身者,岂至于与僧卧地而顾客禠衣,如钱景谌之所叙乎?
所以著于篇者,岂至于分文析字以为学,而又不能辩乎?
六书之法,如《字说》之书乎了翁以为安石之进《字说》,盖欲布之海内。神考虽好其书,玩味不忘,而不以布于海内者,以教化之本不在是也。此亦非是。夫《周礼》六艺之教所谓书者,不过使人以六书之法分别天下之书文,而知此字之声形为如何,欲其远近齐同而不乱耳。非有真空无相无作之说也。安石既废其五法,而专以会意为言,有所不通,则遂旁取后来书传一时偶然之语以为證。至其甚也,则又远引老佛之言,前世中国所未尝有者而说合之,其穿凿舛缪,显然之迹如此,岂但不知性命道德之本,而亦岂可谓其有得于刑名度数之末哉?不唯以此自误,又以其说上惑人主,使其玩味于此而不忘,其罪为大。了翁之言,盖亦疏矣。)
所以施于家者,岂至于使其妻穷奢极侈,斥逐娣姒而诟叱官吏,如林希、魏泰之所书?
岂至于使其子囚首跣足,箕踞于前而干预国政,如邵伯温之所记乎?
所以施于政者,岂至于乖事理、咈民情,而于当世礼乐文章教化之本或有失其道理者,乃不能一有所正,至其小者,如鹌鹑公事,按问条法亦皆缪戾烦碎,而不即于人心乎?
以此等而推之,则如闲乐之所云,亦恐其未免于过予,而其所以不能使人无可恨者四也。
若其释经之病,则亦以自处太高而不能明理胜私之故,故于圣贤之言既不能虚心静虑以求其立言之本意,于诸儒之同异又不能反复详密以辨其为说之是非,但以己意穿凿附丽,极其力之所通而肆为支蔓浮虚之说。
至于天命人心、日用事物之所以然,既已不能反求诸身以验其实,则一切举而归之于佛老。
及论先王之政,则又骋私意、饰奸言以为违众自用、剥民兴利、斥逐忠贤、杜塞公论之地。
唯其意有所忽而不以为事者,则或苟因旧说而不暇择其是非也。
闲乐于此乃不责其违本旨、弃旧说、惑异教、文奸言之罪,而徒讥其奥义多出郑、孔,意若反病其不能尽黜先儒之说,以自为一家之言者,则又不能使人无恨者五也。
安石以其学术之误,败国殄民,至于如此,而自熙、丰,讫于宣、靖,六十年间,诵说推明,按为国是。
鄙儒俗生随风而靡者既无足道,有识之士则孰有不寒心者?
顾以奸贼蔽蒙,禁网严密,是以饮气吞声,莫敢指议。
独两陈公乃能出死力以排之,其于平居书疏还往,讲论切磨,唯恐其言之不尽,斯亦可谓贤矣。
然其所以为说者不过如此,岂其所以为学者亦自未得圣贤之门户,所以观理制事者犹未免于有蔽而然耶?
故尝历考一时诸贤之论以求至当,则唯龟山杨氏指其离内外、判心迹,使道常无用于天下,而经世之务皆私智之凿者,最为近之。
其论绍述而以为当师其意,不当泥其迹者,亦能曲尽其理之当,而无回互之失(见《龟山语录》因邹道乡之论而者。)
元城刘公,所谓只宗神考者有所不逮(刘公语见韩瓘《谈录》。),不但两陈公而已也。
然及其请罢庙学配食之章,则又不能如其平日之言,以正其罪。
顾乃屑屑焉偏指《凫鹥》一义以为实奢汰之原,此为获杀人于货之盗而议其窃钩之罪,对放饭流歠之客而议其齿决之非,视两陈公之言,乃反有不能及者。
是以至今又几百年,而其是非之原终未明白。
往者虽不足论,而来者之监亦学者之所不可不知也。
故窃并著其说,以俟同志讲而择焉。
己未八月,因为精舍诸生说,偶记庄生语云:「其所谓道非道,则所言之韪不免于非」,此正王氏之谓也。
后两日,有语予曰:「荆公正坐为一道德所误耳」。
予谓之曰:「一道德者,先王之政,非王氏之私说也。
子何病焉?
若道此语于荆公之前,彼不过相视一笑而言曰:『正为公不识道德耳』。
吾恐子之将无词以对也」。
两转语偶与前说相似,故笔其后云。
建宁府建阳县长滩社仓记1186年7月16日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五六、《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七九、《永乐大典》卷七五一○、《古今图书集成》食货典卷九九、道光《福建通志》卷五一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
建阳之南,里曰招贤者三,地接顺昌、瓯宁之境,其狭多阻而俗尤劲悍。
往岁兵乱之馀,莨莠不尽去,小遇饥馑,辄复相挻,群起肆暴,率不数岁一发。
虽寻即夷灭无噍类,然愿民良族,晷刻之间已不胜其惊扰矣。
绍兴某年,岁适大侵,奸民处处群聚,饮博啸呼,若将以踵前事者,里中大怖。
里之名士魏君元履为言于常平使者袁侯复一,得米若干斛以贷。
于是物情大安,奸计自折。
将歛,元履又为请,得筑仓长滩厩置之旁,以便输者,且为后日凶荒之备,毋数以烦有司。
自是岁小不登,即以告而发之。
如是数年,三里之人始得饱食安居,以免于震扰夷灭之祸,而公私远近,无不阴受其赐。
元履少好学,有大志,自为布衣,而其所以及人者已如此。
蒙其惠者虽知其然,而未必知其所以然也。
其后元履既没,官吏之职其事者不能勤劳恭恪如元履之为,于是腐于仓而民饥于室。
或将发之,则上下请赇,为费已不赀矣,官吏来往,又不以时,而出内之际,阴欺显夺,无弊不有。
大抵人之所得,秕糠居半,而偿以精凿,计其候伺亡失诸费,往往有过倍者。
是以贷者病焉,而良民凛凛于凶岁,犹前日也。
淳熙十一年使者宋侯若水闻其事,且知邑人宣教郎周君明仲之贤,即以元履之事移书属之,且下本台所被某年某月某日制书,使得奉以从事
盖岁以贷而歛之,且收其息什之二焉。
行之三年,而三里之间人情复安,如元履亡恙时。
什二之收,岁以益广。
周君既以增葺其栋宇,又将稍振其馀,以渐及于傍近,盖其惠之所及,且将日增月衍而未知其所极也。
周君以予尝有力于此者,来请文以为记。
予与元履早同师门,游好甚笃。
既追感其陈迹,又嘉周君之能继其事而终有成也,乃不辞而为之说如此。
则又念昔元履既为是役,而予亦为之于崇安,其规模大略放元履,独岁贷收息为小异。
元履常病予不当祖荆舒聚歛之馀谋,而予亦每忧元履久储速腐,惠既狭而将不久也。
讲论馀日,杯酒从容,时以相訾謷而讫不能以相诎。
听者从旁抵掌观笑,而亦不能决其孰为是非也。
及是,宋侯、周君乃卒用予所请事以成元履之志,而其效果如此,于是论者遂以予言为得。
然不知元履之言虽疏,而其忠厚恳恻之意蔼然有三代王政之馀风,岂予一时苟以便事之说所能及哉?
当时之争,盖予之所以为戏,而后日之请,所以必曰息有年数以免者,则犹以不忘吾友之遗教也。
因并书之,以视后人,使于元履当日之心有以得之,则于宋侯、周君今日之法有以守而不坏矣。
元履名掞之,尝以布衣召见。
天子悦其对,即日除太学录
寻以数论事,不得久居中。
既而天子思复召用之,则元履既卒矣。
上为怅然久之,诏有司特赠直秘阁云。
十三年七月辛卯新安朱熹记。
国录魏公墓志铭1173年7月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七八、《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九一、嘉靖《建阳县志》卷六、《秘笈新书》卷五、《南宋文范》卷六六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建阳区
元履姓魏氏,旧名挺之,后更名掞之,则字子实
然其以元履闻也久,故称者莫能易也
建宁府建阳县之招贤里,以儒学显。
其胄出迁徙之所繇,则故侍郎胡公寅已识于元履先君子之墓矣。
元履幼有大志,少长游郡庠,事籍溪先生胡公宪先生奇之
已而遍从乡之儒先长者游,间适四方,又尽交其先达名士,于是闻见日广而声称日益大。
尝客衢守章杰家,会故相赵忠简公薨海上,归葬常山
雅怨赵公,又希秦桧意,逮系其家人,劾治甚急。
人畏其凶虐,无敢议者。
元履独慨然以书噍让,长揖径归,亦不能害也。
两以乡举试礼部,皆不第。
闽帅汪公应辰、建守陈公正同知其贤,相与论荐于朝。
时相尼之,又不得召。
后数岁,诏举遗逸。
部刺史芮公烨遂帅其寮与帅守六人者共以元履行谊为言,于是诏特徵之。
元履辞谢不获,则以布衣入见,极陈当世之务。
大要劝上以修德业、正人心、养士气为恢复之本,上奖叹开纳,劳问移时。
明日,遂有诏赐同进士出身,授左迪功郎,守太学录
乾道四年十有二月也。
异时学官不与诸生接,亦漫不省学事,徒养望自高而已。
元履既就职,则日进诸生而教诲之。
且视其居有坏者,或几压焉,则请于朝,得缗钱四十万以葺之。
释奠孔子,职当分献先贤之从祀者,则先事白宰相:「王安石父子以邪说惑主听,溺人心,驯致祸乱,不应祀典。
河南程氏兄弟唱明绝学,以幸来今,其功为大,请言于上,废安石父子勿祀,而追爵程氏兄弟,使从食」。
不听。
它日又言:「太学之教宜以德行经术为先。
其次尤当使之通习世务,以备官使。
今壹以空言浮说取人,非是」。
又不听。
至它政事,有系安危治乱之机,而宰相不能正、台谏侍从不敢言者,亦无不抗疏尽言。
以谏疏至三四上不纳,则移病杜门,以书质责宰相,语尤切。
宰相雅知元履,招徕之,至是始不能平。
元履前已数求去矣,遂以迎亲予告使归。
行数日,罢为台州州学教授
元履自少则有志于当世,晚而遇主,谓可以行其学。
然其仕不能半岁而不合以归,间独喟然叹曰:「上恩深厚如此,而吾学不至,无以感悟报塞,吾罪大矣」。
先是,尝榜其书之室曰「艮斋」,至是日处其间,方将条理旧学以益求其所未至,从游之士稍有自远来者,而不幸病不起矣。
病革时,顾念君亲,处理家事,无一言之缪。
其母视之,不巾不见也。
戒其子毋以僧巫俗礼浼我,且以书召其友新安朱熹,至则尽以终事为寄而诀。
卒之日,实九年闰月壬戌,其年五十有八矣。
娶同郡刘氏,徵士勉之之兄女,先十九年卒。
继室虞氏。
子男二人,孝伯,国学进士
孝朋,尚幼。
所为文章若论议训说合数十卷,藏于家。
元履于学无不讲,而尤长于前代治乱废兴存亡之说,以至本朝故事之实,皆领略通贯,识其大者。
平居论说,听者悚然。
居家谨丧祭,重礼法,恤亲旧,虽贫不懈。
从父有落南者,千里迎养,死葬如礼,而字其孤尤有恩。
岁饥,为粥以食饿者,而力请移于官,邑里赖焉。
又尝请督乡人之不葬其亲者,富予期,贫予费,而掩其无主后者以千数。
为文以戒生子而不举者,所全活者亦甚众。
与人交尤尽情,嘉其善而救其失,如恐不及。
后进以礼来者,苟有一长,必汲汲推挽成就之。
其处心制行类如此。
故尝有病其为人太过者,元履笑曰:「不犹愈于横目自营者耶」?
至或訾其近名,则蹙然曰:「使夫人而皆避此嫌,则为善之路绝矣」。
此其学道爱人之本意也。
呜呼!
使其老寿通达,举而施之,则其所以及人者为如何哉!
孝伯将以七月己未奉其柩葬所居之南不十里所谓长坂者,元履平生时所乐处也。
予往莅其卜,孝伯泣拜,奉严君士敦之状以铭文为请。
予惟元履垂绝之言若有及此者,顾虽不能,不忍负也,则应曰诺。
退视其状不诬,因掇其大者序而铭之。
铭曰:
谓天啬之,则曷其材且志也。
曰其德之,则又不年以位也,竟使抱其馀以没于地也。
我铭以哀之,又以掩其隧也。
少师保信军节度使魏国公致仕赠太保张公行状上之上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六二
本贯汉州绵竹县仁贤乡武都里。
祖文矩,故不仕,赠太师沂国公
妣沂国夫人杨氏。
祖弦,故任殿中丞致仕,赠太师、冀国公
妣冀国夫人赵氏、王氏。
父咸,故任宣德郎,赠太师雍国公。
秦国夫人计氏。
公讳浚,字德远,本唐宰相张九龄节度使九皋之后。
九皋徙家长安,生子抗,抗生仲方仲方生孟常,孟常生克勤,克勤生𦅀,𦅀生纪,纪生璘,即公五世祖。
僖宗时国子祭酒,从幸蜀,因居成都,寿百有二十岁。
长子庭坚,以荫为符宝郎,后不仕。
符宝之子即沂公也。
沂公蚤世,夫人杨氏携三子徙绵竹依外家,遂为绵竹人
长子即冀公也。
冀公幼慷慨有大志,不肯屑屑为举子业,于书无所不通。
庆历元年,诏举茂才异等,近臣鱼公周询以公文五十篇应诏,召试秘阁报闻。
时西鄙方用兵,鱼公谓公曰:「天子以西事未宁,宵旰求贤,惟恐不及,子其可在草野乎?
仆当复率贤公卿共荐论,不敢隐也」。
遂与程公戡以公庆历禦戎策三十篇上。
公之策大抵谓唐之所患,节镇兵盛,今之所患,中原兵弱。
边鄙有警,无以禦敌,良由四方藩境无调习之甲兵,无亲信之士卒,兵以众合,将以位充,行陈部伍都无伦理,何异驱市人而战?
古者兵出不踰时,今五年矣,民困财匮,点科不息,生盗贼心,后患未可量也。
可不速有改更,图所以为靖民威敌久远之计乎?
今当以陕西四路、河北三路、河东一路割兵属将,公选其人,不拘官品,为置文臣通晓者二人为军谋,而使各得自辟其属,丁壮之目、财赋之用悉付之,勿使中官扰其事,勿使小人分其权。
而通置采访使二员,分部八路,提其纲领,紏其奸非。
如转运、提刑运判监军可悉罢去,庶几事权归一,戎虏可遏而人民可苏也」。
有旨下国子监详定以闻。
召试西掖
张公方平奏公论议优长,天子嘉之,授将作监主簿,实二年之冬,事载国史。
程公尤器重公,及帅泾原,辟公掌机宜事。
高阳,复辟焉,改秩知雷州
时黎人扰朱崖,朝命委公自四明遣兵数百,浮海道往镇海隅
公至,不鄙其民,抚绥安静,寇亦旋息。
管干都进奏院
公年踰六十,即浩然思归,致其事。
自号希白先生,筑希白堂,一时贤公卿皆为赋诗。
公亲教授雍公,雍公字君悦,中元丰二年进士第历官州县。
职事之外,覃思载籍,诸子百氏之说无不贯穿,而折衷于六经,其为文辞奇伟条畅。
元祐三年,自华州学官以近臣举应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奏篇为天下第一。
比阁试,乃报罢。
太皇太后垂帘,哲宗未亲庶政,自宰相、百执事皆选用名彦,更张前日王安石政事之弊,排斥异议,沮抑边功。
公念明时难遇而内有所怀,思以补报,既不得对,无路上达。
宰相吕汲公大防方贵重用事,公作时议上之,大略谓今民和时雍,守成求助,而戒饬警惧不可以忽。
况大忧未艾,深患未弭,博祸未去:所谓大忧,戢兵之说也。
所谓深患,差役之说也。
所谓博祸,行法之说也。
戢兵之说,其忧有三:有损势耗财之忧,有沮军扰民之忧,有滋敌玩兵之忧。
差役之说其患有三:有贫富不均之患,有州县劳扰之患,有簿书侵挠之患。
而二者之本则在朝廷,惟朝廷之上去私意、公是非、明可否,一本于大中至正,法之可行,无问于新之与旧;
议之可用,无问于今之与昔,除目前之害,消冥冥之变,则所谓大忧者可转而为乐,所谓深患者可转而为安,所谓博祸者可转而为福。
今日之治,斯可维持于永世矣。
汲公不纳,而识者叹公先见之明且远云。
公归又六年,复召试,考官以公文辞杰出,寘高等。
宰相章惇览其策不以元祐为非,且及庙堂用私意等事,无所回互,甚不悦。
数日,公往谢之,嘻笑曰:「贤良一日之间万馀言,笔锋真可畏」。
因授宣德郎签书剑南西川节度判官厅公事。
人为公不满意,而公处之恬然。
于是奏罢贤良方正科而更置宏词科
,祖宗立制举,招延天下英俊,俾陈时政阙失。
天子虚己而听,得士为多。
熙宁六年用事大臣恶人议己,始令进士御试用策而罢制科。
司马丞相辅元祐初政,以求言为先务,遂复置焉。
至是恶雍公辞直,又废之而立词科。
词科之文,如表、章、赞、颂、记、序之属,皆习为佞谀者,以佞辞易直谏,蠹坏士心,驯致祸乱,而人不知其废置之源盖在此也。
公晚得异梦,若有告者曰:「天命尔子名德作宰相」。
未几而公生,故字之曰德远云。
公生四年而雍公没,太夫人年二十有五,父母欲嫁之,誓而弗许。
勤苦鞠育公,能言即教诵雍公文,能记事即告以雍公言行,无顷刻令去左右。
故公虽幼,而视必,行必直,坐不欹,言不诳,亲族乡党见者皆称为大器。
年十六入郡学,讲诵不间蚤夜。
同辈笑语喧哗,若弗闻者,未尝一窥市门。
教授苏元老叹曰:「张氏盛德,乃有是子。
吾观其文无虚浮语,致远未可量也」。
甫冠,与计偕入上庠
太夫人送之,拊其背而泣曰:「门户寒苦,赖尔立。
当朝夕以尔祖尔父之业为念」。
凡数十条,书之策以授公。
公去亲侧,常若在旁,无一言一动不遵太夫人之教。
京师纷华,每时节游观同舍皆出,公独在。
蓬州老儒有严赓者,时亦游太学,见公之为,咨嗟爱重。
赓尝学《易》有得,遂以《乾》《坤》之说授公。
公中政和八年进士第知枢密院邓洵仁蜀人也,与雍公有雅旧,谓公来见,当处以编修官
公竟不答,调山南府士曹参军以归,奉版舆之官。
山南大府事夥,帅重公才识,悉以委焉。
公为区处,细大各有条理。
治狱明审,务尽其情。
至狴犴木索,沐浴食饮亦必躬涖之,寒暑不废。
以故军民归心,讼于庭者,皆愿得下士曹治。
其受输尽去旧弊,使民得自执权概,人又便之。
公事罢归,即对太夫人读书,至夜分乃寐。
故同寮之贤者莫不亲之,其不肖者亦往往革面惮公,不敢为非。
蒲中孙伟奇父,名士也,时过府与帅饮,至夜分,帅命继酒于公所,公谓其使曰:「此为何时?
而欲发钥取酒酣饮乎?
郡人其谓何?
某不敢也」。
复命,帅未应,奇父整冠拱手曰:「公有贤属如此,某罪人也」。
问公姓名志之,即登车而去。
又兼权成固县事,秩满,郡人遮道送者以千计,画公像持以送公者至百馀。
转运使叹曰:「为小官得人之情如此,使得志于时,又当如何耶」?
褒城,辟熙河路察访司干办公事
到官遍行边垒,览观山川形势。
时犹有旧戍守将,公悉召,与握手饮酒,问以祖宗以来守边旧法及军阵方略之宜,尽得其实。
故公起自疏远,一旦当枢筦之任,悉通知边事本末,盖自此也。
有旨以夏人争地界事委察访司,命其属往视分画。
公以十数骑直抵界上所谓阳关者,夏人始张旗帜骑乘于谷中,意不可测。
及见公开诚,遂数语而定。
改秩至京师,调恭州司录以归。
靖康改元尚书右丞何㮚荐公,同胡寅召审察。
先是,中丞论事罢去,寓居郑州
调官归过郑,念蜀人,粗有时望,因见之,告以国事阽危,宜益自重,思经济之图,无为浅露,心重公。
执政,首荐焉。
公到阙,闻益轻儇,浸失人望,初见即以劄子规之,辞切厉。
不悦,不复使对,止除太常寺主簿
未几而虏至城下,公在京师,独与开封府判官赵鼎虞部郎中宋齐愈、校书郎胡为至交,寝食行止未尝相舍,所讲论皆前辈问学之方与所以济时之策。
时渊圣皇帝召涪陵处士谯定京师,将处以谏职。
以言不用力辞,杜门不出。
公往候见至再三,开关延入。
公问所得于前辈者,告公但当熟读《论语》。
公自是益潜心于圣人之微言。
二圣出城,公以职事在南薰门,有燕人姓韩者仕虏为要官,往来南薰,稔识公面。
一日,谓公曰:「大人辈(虏人呼贵酋为大人)京城之人不肯尽出金帛,翌日当洗城」。
指城一角曰:「至时吾立大皂旗于此,尔来立旗下,庶可免」。
公笑谓之曰:「公宜为大人辈言,京师之人若尽死,金帛谁从而得乎」?
姓韩人喜,若有得色。
他日复值之,谓公曰:「比日以尔言说诸大人,已罢洗城之议矣」。
此事世莫知也。
逆臣张邦昌乘时窥僭,公逃太学中,闻光尧寿圣太上皇帝即位南京,星夜驰赴。
至即除枢密院编修官,改虞部员外郎
会上以履宝位,登坛告天,公摄太常少卿导引。
上见公进止雍容静重,心重之,即欲大用。
诘朝以语宰执,时中书侍郎黄潜善尝在兴元,知公治绩,因称述焉。
上简记,他日除公殿中侍御史
先是,宰相李纲以私意论谏议大夫宋齐愈,腰斩。
公与齐愈素善,知齐愈死非其罪,谓上初立,以私意杀侍从,典刑不当,有伤新政,恐失人心。
既入台,首论纲罢之。
驾幸东南,道途仓卒,后军统制韩世忠所部军人劫掠作过,逼逐左正言卢臣中坠水死。
公以虽在艰难扰攘中,岂可废法如此,即奏劾世忠擅离军伍,致使师行无纪,士卒散逸为变,乞正其罚。
有旨从赎,公重论奏,及乞追捕散逸为变者。
上为夺世忠观察使,上下始肃然,知有国法。
维扬,即劝上无忘二帝北狩,常念中原,汲汲然修德去弊以振纪纲。
每奏事,上未尝不从容再三问劳,泛及为治之方,辄至日昃。
公所论专自人主之身以及近习内侍、戚里,以为正天下之本在此。
乃奏崇、观以来,滥授官资,乞尽釐正;
戚里邢焕、孟忠厚不当居侍从,宜换右职;
驸马潘正夫不待扈从,先来维扬,请治其罪;
内侍李致道误国为深,不当引赦叙复;
尚书董耘独以藩邸恩夤缘通显,宜即退闲,皆蒙采纳。
时以藩邸旧宫锡号升旸,至维扬内侍占官寺为之。
公奏:「方时艰难,行幸所至,岂宜为此以重失人心?
此必从行官吏欲假威福,妄兴事,借御前之号,为奉己之私耳。
乞行罢止」。
上从之。
侍御史,赐五品服。
公感上知眷,益思效忠。
时车驾久驻维扬,人物繁聚而朝廷无一定规摹,上下颇觖望。
公奏:「近日军民论议纷然,彼得藉口为说者,盖二帝远在沙漠,而陛下乃与六宫端居于此,何怪人之窃议。
愿明降睿旨,以车驾不为久住维扬之计晓谕军民,仍乞朝廷早措置六宫居之地,然后陛下以一身巡幸四方,规恢远图,上以慰九庙之心,下以副军民之望」。
他日奏事,上谓公曰:「朕于直言容受不讳,近有河北武臣上书,不知朝廷事体,诋毁朕躬,亦不加罪」。
公请以所得圣语布告中外,激劝言者,庶几有补于国,上嘉纳焉。
又奏:「中原,天下之根本也;
朝廷,中原之根本也。
本之不摇,事乃可
愿降诏旨,敕东京留守司略葺大内及关、陕、襄、邓等处,常切准备车驾巡幸,及以今来行在所止不为久居之计,庶几内外和悦,各思奋励以图报国」。
宰相浸不悦。
又论御营使司属猥众,俸给独厚,资格超越而未尝举其职,乞行沙汰,使侥倖者无以得志,法行自近,军气必振。
又论无谓虏不能来,当汲汲修备治军,常若寇至,遂大咈黄潜善等意。
公以孀母在远乞外补,除集英殿修撰,知兴元府
公已登舟,候朝辞,有旨除礼部侍郎,日下供职。
召对便殿,上慰劳宣谕曰:「卿在台中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朕将有为,政如欲一飞冲天而无羽翼者。
卿为朕留,当专任用张悫及卿」。
公顿首泣谢,不敢言去。
时为中书侍郎,未几而卒。
上一日复谓公曰:「郭三益可与卿共事」。
未几而三益亦卒。
公念虏骑必至,而庙堂晏然,殊不为备,率同列力为宰相言之。
潜善汪伯彦笑且不信。
公常以疾在告,独上眷遇益深,除公御营参赞军事,拨鲁珏、杨周等所部兵,令同吕颐浩教习所谓长兵者。
公亲往点阅,籍其乡贯、年齿与所习艺能。
复被旨同颐浩江淮措置。
未几,虏骑自天长逼近郊,公从驾渡江。
平江朝议东幸,诏朱胜非吴门禦贼。
问谁当佐胜非,左右莫应。
公独慷慨愿留,遂以本职同节制平江府、常、秀州江阴军军马,车驾遂东。
时建炎三年二月八日也。
公行平江四境,规度可控扼虏所来道,决水溉田为限,立烽堠,召土豪与议。
时禁卫班直及诸军溃归无虑数万众,乏食,所至焚劫。
一夕,知府事汤东野苍黄见公曰:「城四外焚庐舍,火光并起,柰何」?
公笑曰:「此必溃军之归,正当招集」。
问府藏银绢有几,即白胜非便宜出黄榜及旗于门,以圣旨招集,支赐银绢各若干,令结甲而入,且令市人广造食物以俟。
顷之,溃兵皆以次入,既得赐,又市食,无敢哗者。
明日,令依所结甲出盘门,赴行在所,违者斩。
如是数日不绝,而公旧所教习长兵至者亦近三千人。
二十日朱胜非召赴行在,公独节制。
三月八日东野忽复遽告公,闻有赦至。
公虑时方艰难,事变莫测,命东野先遣亲信官驰至前路,发封以告。
少顷,东野驰来曰:「事变矣,乃明受赦也」。
袖以示公。
时府中军民已知有赦,公谓东野令登谯门,宣有旨犒设诸军一次,内外乃
九日,有自杭持苗傅、刘正彦檄文来者。
公恸哭,念王室祸变如此,戴天履地,大义所存。
平江兵少力单而逆顺势殊,岂复强弱利害之足较?
便当唱率忠义,举师复辟,诛讨叛贼,以济艰难。
虽孀母在远,身无嗣继,而义有所不可已也。
亟召东野提点刑狱赵哲至喻之,且激以忠义。
二人感激愿助,因秘其事,夜召江为名,尽调浙西弓兵,令东野密治财计。
十日,得省劄,召公赴行在。
承宣使张俊领万人自中涂还,公遣问之,乃云等敕交割所总人马,赴秦凤路总管任。
公念上遇厚,而纯实,可谋大事,急使东野启城抚谕诸军。
立诣公所,公独留,握手语曰:「太尉知皇帝逊位之由否?
此盖、正彦欲危社稷」。
语未终,泣下交颐,亦大哭曰:「有辛永宗者来自杭,备为言。
喻将校辈,且当诣张侍郎求决。
侍郎忠孝,必有处置」。
公虑意未确,复再三感动之。
曰:「只在侍郎
若官家别有它虞,何所容身」?
公应曰:「某处置已定,当即日起兵问罪」。
大喜,且拜曰:「更须侍郎济以机权,莫令惊动官家」。
公给军衣粮并及其家,皆大悦。
公召辛永宗、正彦所与谋为谁,曰:「归朝官王钧甫、马柔吉。
旧闻侍郎尝识甫等,请以书先离间之」。
是夜,公发书约吕颐浩、刘光世兵来会。
颐浩节制建业,光世领兵镇江,公虑书不达,复遣人赍蜡丸从间道往。
公已再被赴行在之命,知为傅等奸谋,而兵未集,未欲诵言,戒东野、哲各密奏虏未退,靳赛数万众窥平江,若张某朝就道,恐夕败事。
公亦奏:「张骤回,平江人情震詟,臣不少留,恐生事」。
因命遣精兵二千扼吴江而奏曰:「俊兵在平江者多,臣故分屯,以杀其势」。
盖惧、正彦觉勤王之谋,先出不意,遣兵直捣平江故也。
十一日,附递发奏:「臣伏睹三月五日睿圣皇帝亲笔:『朕即位以来,强敌侵凌,远至淮甸,其意专以朕躬为言。
朕恐其兴兵不已,枉害生灵,畏天顺人,退避大位』。
臣伏读再四,不觉涕泣。
臣窃以国家祸难至此,皆臣等不能悉心图事,补报朝廷,致使土地侵削,人民困苦,上负睿圣之恩,下失天下之望。
今睿圣皇帝以不忍生灵之故避位求和,臣独有一说,不敢不具陈其详。
臣窃以当今外难未宁,内寇窃起,正人主忧劳自任,马上求治之时。
太母以柔静之身,皇帝以冲幼之质端居深处,责任臣寮,万一强敌侵凌,不肯悔祸,则二百年宗庙社稷之基拱手而遂亡矣。
臣愚不避万死,伏愿太母陛下、皇帝陛下特轸宸虑,祈请睿圣念祖宗付托之重,思二帝属望之勤,不惮勤劳,亲总要务,据形势之地,求自治之计,抑去徽名,用柔敌国,然后太母陛下、皇帝陛下监国于中,抚靖江左,如此则国家大计自为得之
如以臣言为然,乞行下有司,令率文武百寮祈请施行」。
贴黄:「臣契勘,伏睹睿圣皇帝方春秋鼎盛,而遽尔退避大位,恐天下四方闻之不无疑惑,万一别生它虞。
更乞睿断,详酌施行」。
并具因依申尚书省,「伏望朝廷率文武百官力赐祈请」,及具咨目报苗傅、刘正彦:「某久病无聊,日思趋赴行在,缘靳赛人马过平江平江之人各不安居,守贰日夕相守,不容出城。
朝夕事毕,即便登途。
迩者睿圣皇帝以不忍生灵涂炭之故避位求和,足见圣心仁爱之诚。
然当此多难,人主马上图治之时,若睿圣谦冲退避,上无以副宗庙之寄,次无以慰父兄之望,下无以厌四海之心。
某曩备员言官日,窃见睿圣皇帝聪明英断,意欲有为,止缘小大臣寮误国至此。
某叨窃侍从,盖亦误国之人,乃至过江,事出仓卒。
向使将相有人,睿圣岂肯轻发?
太母垂帘,皇帝嗣位,而睿圣乃退避别宫,若不力请,俾圣意必回,与太母分忧同患,共济艰难,中兴之业未易可图。
二公苟不身任此事,人其谓何?
当念祖宗二百年涵养之旧,今所恃以存亡,惟睿圣皇帝。
况皇帝天资仁厚,从谏如流,愿勉为之,再三恳请,睿圣宜无不允也」。
又与柔吉、钧甫书曰:「此事当责在二公」。
是日,公再被促赴行在之命。
进士冯轓(后更名康国。),与公为太学之旧,来平江相从。
公察轓慷慨气义人也,夜四鼓,呼轓具道所以,且云:「已具奏及移书,今若得一人往面悉此意,大善」。
轓激厉请行,诘朝即就道。
是日,再以书促颐浩、光世报所处分次序。
十三日,以所奏检报诸路,复督颐浩、光世速选精锐来会平江,而张俊再被赴秦州指挥,且命思恭总其兵。
思恭知逆顺,信用公言,奏不敢交兵。
十四日,公被命除礼部尚书,将带人马疾速赴行在。
公复奏不可离平江状。
十五日、正彦遣俱重赍诏书抚谕,且来吴江张俊
公召重至平江,重桀骜,以秘计恐之,重逃避。
既而公得请兼领兵。
有报韩世忠海船到常熟岸者,喜曰:「世忠来,事办矣」。
白公
公以书招之,世忠得书号恸。
十八日,见公于平江,相对恸哭。
世忠曰:「某愿与张俊身任之」。
偶甄援自杭来,诡称睿圣面令促诸军。
公使遍谕、世忠,及至镇江喻光世及部曲等众,皆号恸。
十九日冯轓至自杭,、正彦答公书皆不情语,柔吉、钧甫亦以书来。
是日,颐浩、光世报军行。
二十日,公大犒、世忠将士,令世忠奏以兵归行在,而密戒世忠急至秀据粮道,候大军至。
酒五行,公亲呼诸将校至前,厉声问曰:「今日之举,孰顺孰逆」?
众皆曰:「我顺贼逆」。
公复厉声曰:「若某此事违天悖人,可取某头归苗傅等。
等以观察使及金钜万求某,得某者可即日富贵。
不然,一有退缩,按以军法」。
众感愤应诺。
世忠军自平江舟行不绝者三十里,军势甚振。
是时逆党传闻,已自震慑,有改图之意矣。
公又恐贼急邀车驾入海道,先遣官属措置召募海船,亦甚集。
二十一日,复遣冯轓以书行,且令轓居中几事相应。
会得等书云:「朝廷以右丞侍郎伊尹、周公之任,非侍郎其谁当之」?
公不胜忠愤,度等已觉公义兵动,而我兵势既已立,遂因递报之,其略云:「自古言涉不顺谓之指斥乘舆,事涉不逊谓之震惊宫阙。
是以见君辂马,必加礼而致恭,盖不如是,无以肃名分、杜僭乱也。
立之事,非常之变,谓之大逆不道。
大逆不道者,族矣。
凡为人臣者,握兵在手,遂可以责君之细故而议废立,自古岂有是理者哉?
炎皇帝春秋鼎盛,不闻失德于天下,一旦逊位,岂所宜闻?
自处已定,虽死无悔。
呜呼!
天佑我宋,所以保卫皇帝者历历可数。
出质则虏人钦畏而不敢拘,奉使则百姓讴歌而有所属。
天之所与,谁能废之?
况祖宗在天之灵岂不昭昭,借使事正而或有不测,犹愈于终为不义不忠之人而得罪于天下后世也」。
等得书,怒,遣赤心军及王渊旧部精锐尽驻临平,而韩世忠之军已扼秀州矣。
公作蜡丸帛书云:「不得惊动圣驾」。
募人赍付主兵官左言以下八人及知临安府康允之,皆达。
又作手榜遣人间道晓谕临安居民曰:「访闻前日睿圣皇帝逊位,军民掩泣,各不聊生,足见军民忠义之情」。
世忠既抵秀州,称病,日令将士造云梯,修弓矢器械。
、正彦震骇,亟除世忠、俊节度使指挥略云:「世忠、俊深晓内禅大义,不受张某诖误」。
二人皆不受命。
、正彦又令朝廷降指挥谪公,其词曰:「张某阴有邪谋,欲危社稷,责授黄州团练副使郴州安置。
仍令平江差兵级防送,经由行在赴贬所」。
二十四日颐浩以兵至,公迓且勉之,握手嚱嘘。
颐浩亦曰:「事不谐,不过赤族」。
翌日,光世亦至。
二十七日,传檄内外,辞曰:「宋有天下垂二百年,太祖太宗开基创业,真宗、仁宗德泽在民,列圣相传,人心未厌。
昨因内侍童贯首开边祸,遂致虏骑历岁侵凌。
逆臣苗傅躬犬彘不食之资,取鲸鲵必戮之罪,乃因艰难之际,敢为废立之谋;
刘正彦孺子狂生,同恶共济,自除节钺,专擅杀生。
仰惟炎皇帝忧勤恭俭,志在爱民,闻乱登门,再三慰喻,而等陈兵列刃,凶燄弥天,逼胁至尊,苍黄逊位,语言狂悖,所不忍闻。
大臣和解而不从,兵卫皆至于掩泣。
诏书所至,远近痛心。
骇戾人情,孰不愤怒!
等揭榜阛市,自称曰『余祖宗讳名』,曾不回避,迹其本意,实有包藏。
今者吕颐浩金陵之师,刘光世引部曲之众,张某治兵于平江韩世忠、张俊、马彦溥各领精锐,辛道宗思恭总率舟师,汤东野、周杞扼据冲要,赵哲调集民兵,刘诲、李迨馈饷刍粮,杨可辅等参议军事,并一行将佐官属等,同时进兵,以讨元恶。
师次秀州,四方响应。
用祈请炎皇帝亟复大位,以顺人心。
今檄诸路州军官吏军民等,当念祖宗涵养之恩,思君父幽废之辱,各奋忠义,共济多艰。
所有朝廷见行文字,并是等伪命,及专擅改元,即不得施行。
敢有违戾,天下共诛之」!
二十八日张俊、光世相继行,闻行在已有复辟之议矣。
,公遣冯轓授以计策,、正彦闻平江之师将至,甚忧恐。
轓知动,即以大义白宰相朱胜非曰:「张侍郎之意,盖以国步艰难,政当马上治之。
主上盛年,乃传位襁褓之子,听断不出帘帷,天下恐有不测之变。
纵主上谦虚,固执内禅之论,此犹有一说焉。
主上受圣诏,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今日当以渊圣为主,睿圣称皇太弟,依旧天下兵马大元帅,嗣圣当称皇太侄。
太母垂帘听政,大元帅治兵征伐于外,此最为得策」。
胜非令轓与二人议,轓反覆告之,、正彦有许意,遂与同议都堂
轓同、正彦、钧甫四人并引见,太后劳问曰:「卿等皆忠义之臣」。
轓遂奏曲折。
议定,乞赐、正彦铁券,诏宣百官,少顷毕集。
宣诏云:「二十五日苗傅、刘正彦等四人上殿奏事,奉圣旨,睿圣皇帝宜称皇太弟,依旧康王、天下兵马大元帅
皇帝宜称皇太侄」。
百官退,诣睿圣宫,上御殿引见、正彦,词色粹然,问劳有加。
等出宫,以手加额曰:「不意圣天子度量如此」。
既而、正彦归军,逆党张逵曰:「赵氏安,苗氏危矣」。
王世修尤大悖,三鼓胜非府变其事,复欲改正嗣皇依旧,而睿圣之名止称处分天下兵马重事胜非不能夺。
轓次日力争,胜非云:「勿与较,其实一也」。
轓遂归,而勤王之师已悉至秀州
三十日,公被命同知枢密院,亦不受。
四月二日,公次秀州,奉复辟手诏,而等大兵屯临平,公进发。
三日,次临平世忠当前,次之,光世又次之。
逆党立旗招喻世忠等,世忠与战,军小却。
世忠亲挥刃突前曰:「今日不为官家面上带几箭者斩之」!
众争奋,贼党苗翊等大败,、正彦相继逃遁。
是夕,皇帝圣旨除公知枢密院事
翌日,公与颐浩等入内朝见,伏地待罪泣下。
再三慰劳,宣喻云:「曩在睿圣,两宫几不相通。
一日,朕方啜羹,小黄门直趋前传太母之命曰:『张浚早来不得已安置郴州』。
朕不觉覆羹于手,今其迹尚存。
自念卿既被责,此事谁任」?
公呜咽奏:「臣蒙陛下眷遇之厚,久历台省,不能补助,致虏骑凭凌,祸变窃发。
臣之罪大,敢复论功」?
上再三称叹,独留公,引入后殿,过宫庭。
上宣喻:「隆祐皇太后知卿忠义,欲一识卿面目,垂帘见卿自庭下过矣」。
公惶恐,顿首谢。
上属意欲倚公为相,公辞晚进,不敢当。
盖公意以关陕为中兴根本,欲请行矣。
上曰:「顾无以见朕意」。
解所服玉带,命内侍覆去龙饰赐公曰:「此祖宗御府所宝也」。
公重辞元枢之命,诏书曰:「卿以小宗伯之职赞天营之事,乃能总合诸师,来赴行在之急,俾奸宄不敢辄肆。
威声既振,妖孽宵奔,致朝廷于安平无事之地,卿之功大矣。
宜勿复辞」。
、正彦既败走,与死党直趋闽中
公命世忠以精兵追之,并缚于建州,槛至行在所
及其党左言、张、王世修等,伏法建康市。
,公起义兵行次嘉禾,一夕坐至夜分,外间警备亦甚严,忽有刺客至前,腰间出文书,乃、正彦遣来贼公,赏格甚盛。
公顾左右皆鼾睡,见其辞色不遽,问:「尔欲何如」?
对曰:「某河北人,粗知逆顺,岂以身为贼用者?
侍郎精忠大节感通神明,某又安忍害侍郎耶?
特见备禦未至,恐后有来者,故来相报耳」。
公下执其手问姓名,曰:「某粗读书,若言姓名,是徼后利。
顾有母在河北,今径归矣」。
遂拂衣而去,其超捷若神。
翌日嘉禾死罪囚斩以徇曰:「此苗傅等刺客也」。
后亦无它。
公私识其人状貌物色之,终不遇云。
薛庆啸聚淮甸,兵至数万,附者日众。
公以密迩行阙,一有滋蔓,为患不细,且闻等无所系属,欲归公麾下,请往示大信以招抚之。
渡江而靳赛等率兵降,遂径至高邮,入垒,从行者不及百人。
出黄榜示以朝廷恩意,感服再拜。
始,公入贼垒,外间不闻公信,浮言胥动,颐浩等遽罢公枢筦。
及闻公讫事还,上叹息,即日趣公归,且诏就职。
公辞,上抚劳再四,复亲书御制《中和堂诗》赐公,有曰:「愿同越勾践,焦思先吾身」。
其卒章曰:「高风动君子,属意种蠡臣」。
仍题其后曰:「卿看毕密藏,恐好议者以朕属意篇什也」。
其眷待如此。
公素念国家艰危以来,措置首尾失当,若欲致中兴,必自关陕始,又恐虏或先入陕陷蜀,则东南不复能自保,遂慷慨请行。
诏以公充川陕宣抚处置使,便宜黜陟。
赐亲笔诏书曰:「朕嗣承大统,遭时多艰,夙夜以思,未知攸济。
正赖中外有位悉力自效,共拯艰危。
今遣知枢密院事张某往喻密旨,黜陟之典,得以便宜施行。
卿等其念祖宗积累之勤,勉人臣忠义之节,以身徇国,无贻名教之羞;
同德一心,共隆兴之业,当有茂赏,以答殊勋」。
公行有日矣,会御营平寇将军范琼来赴行在。
自靖康围城与女真通,及京城破,逼胁后妃及渊圣太子宗室入虏中,又乘势剽略为乱,左右张邦昌,为之从卫,罪状非一。
至是闻二凶伏诛,始自豫章拥众入朝。
既陛对,恃其众盛,悖傲无礼,多所邀求,且乞贷、正彦逆党左言等死。
公奏大略云:「琼大逆不道,罪冠三千之辟。
呼吸群凶,布在列郡,以待窃发。
若不乘时显戮,则国法不正,且它日必有王敦、苏峻之患。
臣任枢筦之寄,今者被命奉使川陕,启行有日,乃心踟蹰。
若不尽言,乞伸典宪,死且不瞑」。
上深然之,公独与权枢密院检详文字刘子羽密谋,夜召子羽及选密院谨饬吏数辈,作文书劄榜皆备,锁吏于府中。
翌早,公赴都堂,召议事。
从兵溢涂巷,意象自若。
坐定,公数罪,愕眙,命缚送大理寺
子羽已张榜于省门外,亲以圣旨抚劳众曰:「圣旨罪止,馀皆御前军也,无所预」。
众顿刃应喏。
论死,兵分隶神武军。
自靖康后,纪纲不振,王室陵夷。
公首倡大义,率诸将诛、正彦,乘舆返正,复论正罪,而后国法立,人心服。
自武夫悍卒、小儿灶妇、深山穷谷、裔夷绝域皆闻公名,盎然归仰忠义之感,实自此也。
公辟子羽参议军事,遂西行。
独念上孤立东南,朝廷根本之计未定,蚤夜深思,苟有所见,不敢不纳忠,以身在外而不言也。
尝奏曰:「前日馀杭二凶鼓乱,彼岂真恶内侍哉,当此艰危,人情摇,欲为不顺,借此以鼓惑众听耳。
然在我者有隙指,其事乃作。
愿陛下谨之察之,于细微未萌之事每切致意,使奸逆无以窥吾间」。
又曰:「臣累具奏,谓前此大臣不肯身任国事,意谓事苟差失,众言交攻,取祸必大。
惟因循度日,万一得罪而去,亦不过谓庸缪,落职领祠而已。
此风误国有素,愿陛下临朝之际,不匿厥指,与大臣决议,继自今必使身任其责,脱或败事,诛罚无赦」。
又奏曰:「听言之难,自古记之。
《书》称先王之盛有曰:『侍御仆从,罔匪正人』。
夫仆从之微也,而亦必严择,盖其朝夕在君侧,浸润肤受,言为入。
苟使小人得售,将何所不至?
夫小人进谗说以快其私,经营窥测,投隙伺间,固不正名其事、显斥其人也。
或因献谈谐之说,或假托市井之论,夤缘附会,其甚微。
人君一或忽之,则忠贤去国,亿兆离心,其祸有不可胜言矣。
臣谓欲尽听言之道,莫若亲君子而远小人。
不然,虽有过人之聪明,而朝夕所狎近者既皆非类,渐渍以入,其能无过听之失乎」?
又奏曰:「自古大有为之君,未有不体乾刚健而能成其志者也。
《易》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人君法天,莫大于此。
少康氏有田一成,有众一旅,而夏后之业复振,盖其经营越四十年,向使其间一萌退缩之意,则王业无自而兴矣。
汉高帝困于鸿门,屏于巴蜀,败于荥阳、京索间,屡挫而愈不屈,终灭项氏以启汉基。
此二君者,岂非刚健不息而卒能配天乎?
今日祸变可谓极矣,意者天将开中兴之基,在陛下体乾之刚,身任天下而已。
愿陛下以至公至诚存心,恻怛哀矜,思天下之所以困穷,生民之所以涂炭,自反自咎,身任其责,便佞之惑耳者去之,美丽之悦目者远之,以至于衣服饮食,亦惟菲薄之务,淡然漠然,视天下无足以动吾心者,而专以宗社生灵为念。
苟言之非有益于宗社生灵者弗言也,苟思之非有益于宗社生灵者弗思也,持之以坚,行之以久,乾乾不息,则上可以动天,下可以格人。
由近及远,由内及外,民虽至愚,岂不感化?
少康、汉祖之事业又何难哉?
臣于陛下分则君臣,情则父子,故虽远去天威,而区区爱君之心不敢不思所以自效」。
上手书赐公曰:「卿自离阙,曾未几时,奇画深规、忠言谠论著之简牍,已三上矣。
虚怀领览,嘉叹不忘」。
时渡江大赦,独李纲以言者论列贬海外不放还。
公论奏逆党如吴幵、莫俦顾反得生归,虽轻疏,亦尝为国任事,乃不得叙,天下谓何?
上用公奏,得内徙。
始,公尝论纲罪,至是独为伸理,其用心公明,无私好恶类如此云。
皇考左承议郎尚书吏部员外郎史馆校勘累赠通议大夫朱公行状1199年12月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六九、《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九七、《韦斋集》卷首、嘉靖《建宁府志》卷二○、《新安文献志》卷六八、紫阳朱氏建安谱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
本贯徽州婺源县万年乡松岩里。
曾祖振,故不仕。
妣汪氏。
祖绚,故不仕。
妣汪氏。
父森,故赠承事郎
妣程氏,赠孺人
公讳字乔年,以绍圣四年闰二月戊申于邑里之居第。
未冠,繇郡学京师
政和八年上舍出身,授迪功郎建州政和县
丁外艰,服除,更调南剑州尤溪县,监泉州石井镇
绍兴四年召试馆职,除秘书省正字,循左从政郎
丁内艰,服除,召对,改左宣教郎,除秘书省校书郎
著作佐郎尚书度支员外郎,兼史馆校勘
司勋吏部两曹,兼领史职如故。
与修《哲宗实录》,书成,转奉议郎
以年劳转承议郎,出知饶州
未上,请间,得主管台州崇道观
满秩再请,命下而卒,绍兴十三年三月二十四日辛亥也。
公生有俊才,自为儿童时出语已惊人。
少长,游学校,为举子文,即清新洒落,无当时陈腐卑弱之气。
及去场屋,始放意为诗文。
其诗初亦不事雕饰,而天然秀发,格力闲暇,超然有出尘之趣。
远近传诵,至闻京师,一时前辈以诗鸣者,往往未识其面而已交口誉之。
其文汪洋放肆,不见涯涘,如川之方至而奔腾蹙沓,浑浩流转,顷刻万变,不可名状,人亦少能及之。
然公未尝以是而自喜,一日喟然顾而叹曰:「是则昌矣,如去道愈远何」?
则又发愤折节,益取六经诸史百氏之书伏而读之,以求天下国家兴亡理乱之变,与夫一时君子所以应时合变先后本末之序,期于有以发为论议,措之事业,如长沙、陆宣公之为者。
既又得浦城萧公顗子庄剑浦罗公从彦仲素而与之游,则闻龟山杨氏所传河洛之学独得古先圣贤不传之遗意,于是益自刻厉,痛刮浮华,以趋本实。
日诵《大学》、《中庸》之书,以用力于致知诚意之地。
自谓卞急害道,因取古人佩韦之义以名其斋,蚤夜其间,以自警饬。
繇是向之所得于观考者益有以自信而守之愈坚,故尝称曰:「士之所志,其分在于义利之间两端而已。
然其发甚微而其流甚远,譬之射焉,失豪釐于机括之间,则差寻丈于百步之外矣」。
又尝以谓「父子主恩,君臣主义,是为天下之大戒,无所逃于天地之间。
如人食息呼吸于元气之中,一息之不属,理必至于毙。
是以自昔圣贤立法垂训,所以维持防范于其间者,未尝一日而少忘,其意岂特为目前之虑而已哉」!
是时宣和之季,士之干世至是已无可言者矣。
旋属靖康之变,中朝荡覆。
公在尤溪,方与同寮燕集,忽有以北狩之问来谂者。
公闻震骇,投袂而起,大恸几绝。
既而建炎再造,王室漂摇,未有所定。
寇贼纵横,道路梗塞,固不暇于博求幽远,以尽一世人材之用。
而公抱负经奇,尤耻自售以求闻达,以是困于尘埃卑辱、锋镝扰攘之中,逃寄假摄,以养其亲十有馀年。
以至下从算商之役于岭海鱼虾无人之境,则已无复有当世意矣。
会诏出御史胡公世将抚喻东南,公乃因谒见而说之曰:「古之为天下国家者,必有一定之计,以为子孙万世之业。
未有俯仰依违,苟度朝夕,曾不为终岁之备而可以为国者也。
今日庙堂之义固必有所谓一定之计矣,然未知其但欲襟凭江汉,控引荆吴以保东南而已乎?
抑当克复神州,汛扫陵阙,据中原而抚三河也?
盖尝闻之,不取关中,中原不可复;
不取荆淮,东南不可保。
唐唯不失关中,故更三亡,不失旧物。
而吴孙氏东攻新城,西攻襄汉,乃所以保建业
其后桓温、刘裕虽能以江汉舟舻西入河渭,然既得之而不能守,则亦仅足以保东南而已。
然则天下之大势可知已。
今进既不能以六师之重通道荆襄,循汉沔以赴兴元,结连拓跋,控引五路,东向以图中原;
退又不能移跸建康,治兵训武,北争荆淮,以为固守之计,而但蹙处一方,费日月于道涂,前不能有尺寸之利,后又无所保以为安,未知漂漂者竟何如耶」?
胡公奇其言,壮其策,归即以闻于朝。
而泉守、资政殿学士谢公克家随亦露章荐公学行之懿,不宜滞筦库,于是乃得召试。
而发策者以中兴事业之难易后先为问,公即对言:「自古谋国有得失,而成功无难易。
盖天下国家有至计,而国势之强弱、兵力之盛衰、土地之开蹙不与焉。
唯能顺人心、任贤才、正纲纪,则天下之事将无难之不易。
惟上之人惜爱日而亟图之」。
反覆驰骋,辩说纵横,出入古今,證验精博,日未昳,奏篇已上,累数千言而文不加点,高宗览而异焉。
赵忠简公以元枢受诏,西督川陕荆襄军事,欲奏取公为属。
会太夫人属疾不果。
既遂遭丧以归,而赵公卒亦不果行也。
再召入对,上已用张忠献公之策,进次建康,指授诸将,计日大举以复中原,国势亦小振矣。
公始进见,欲坚上意,以遂中兴之业,即奏言曰:「陛下以圣哲之资,抚艰难之运,侧身焦思,累年于兹。
而民困兵弱,虏伪侵凌,戡定之勋久而未集。
意者陛下殆当抗圣志于高明,而辅之以睿智日跻之学,垂精延访,蚤夜汲汲,以求宗庙社稷经远持久之计;
申明纪律,崇奖节义,而又以民心为基本,忠良为腹心,则臣有以知虏伪之不足忧而恢复大功指日可冀矣」。
因论自古中兴之君唯汉之光武勤劳不怠,身济大业,可以为法。
晋之元帝、唐之肃宗志趣卑近,功烈不终,可以为戒。
反覆切至,而犹虑夫计画之间或未精审,无以服众心而成大功也,则又言曰:「人主操大权以御一世,必有所以处此者有以切中于理,然后足以深服天下之心,是以无为而不成。
今万机之务决于早朝侍立逡巡之顷,未有以博尽谋谟之益,使其必当事理,以服人心。
谓宜略放唐朝延英坐论之制,仰稽仁祖天章给札之规,延访群臣,博求至计,然后总揽参订,以次施行。
则政令之出,上下厌服,天下之事无所为而不成矣」。
顾又尝病士溺于俗学而不明君臣之大义,是以处于成败之间者,常有苟生自恕之心,而缺于舍生取义之节,将使三纲沦坠,而有国家者无所恃以为安,则又奏言:「宜鉴既往之失,深以明人伦、励名节为先务,而又博求魁磊骨鲠、沈正不回之士,寘之朝廷,使之平居无事正色立朝,则奸萌逆节销伏于冥冥之中。
一朝有缓急,则奋不顾身以抗大难,亦足以禦危辱凌暴之侮,则庶几乎神器尊严而基祚强固矣」。
上悦其言,而于光武、晋、唐之论尤所嘉叹。
明日,以喻辅臣,且论元帝、肃宗之失,而尤以元帝区区仅保江左,略无规取中原之志为诮。
乃诏改公京秩,仍典校中秘书。
则当是之,圣志所存亦可见矣。
不幸适有淮西杀将叛兵之变,中外恫疑,异议蜂起,张公至为解相印去,而国论遂变,至欲尽撤两淮之戍,还建康以自卫。
公深以为不可,因率同列拜疏言曰:「淮淝东南之屏蔽,昔人之所百战而必争者。
今皆幸为我有,而无故捐之以资敌,非计之得也。
若彼乘吾之郤长驱以来,不信宿而至江津,人心一摇,则建康虽有甲卒十万,亦将无所施矣。
且其新民累岁安集,亦既有绪。
今乃一朝而弃之,使其老稚狼狈而南来,丁壮忿憾而北去,其失人心以贻后患,抑又甚焉。
即以宿卫单寡,必行今策,则愿毋庸尽撤,而使合肥盱眙两戍所留各不下三万人,则亦足以固吾圉而折虏冲矣」。
疏奏不省,而刘豫果数求援于虏以乘吾隙,议者方以为忧,而虏反忌强将不可制,一旦执而废之,遂不暇以我为事。
不然,则亦殆矣。
自是之后,庙算低回,上下解弛,北伐之谋日以益衰,顾望中原,坐失机会。
明年,车驾遂还临安矣。
御史中丞常公同荐公恬尚有守,可任大事,因复召对。
公即抗言:「当今国论不过两端,喜进取之谋者既以行险妄动而及于败,为待时之说者又以玩日愒岁而至于媮。
二者不能相通,而常墯于一偏,是以成功不可见而均受其弊。
故臣尝谓能自治以观衅,则是二者通为一说而无所偏废。
盖能夙夜忧劳,率厉众志,则未尝不待时而不至于媮;
审知彼己,必顺天道,则未尝不进取而不及于败。
谋人之国者诚能如是以求逞于雠敌而有不得志者,臣不信也。
然臣窃迹近事,则夫往年江上之捷,日者伪刘之废,中原之衅可谓大矣。
而吾终未肯求所逞,岂非以行险妄动为不可以不戒,而于吾所以自治其国家者将益求其至欤?
今日之势虽未至于危机交急,亦可谓迫矣。
谓宜断自圣志,深思昔人爱日之义,忧劳庶政,无少怠忽。
凡事之故常,非天下所以安危存亡者,悉归之有司,而日与辅相大臣一心戮力,明礼义、正纲纪、除弊政、振媮俗,抚循凋瘵之民,淬励士大夫而责之职业,凡以求吾所以自治者,然后谨察四方之衅,投隙而,安受其烬以致天地之殛,则虽有智者亦不知为敌谋矣」。
刘光世淮西,御军无法,而寇至辄谋引避。
既正其罪而夺之兵矣,寻有叛兵之变,庙议反谓由罢光世使然,更慰藉而宠秩之。
张俊盱眙,方撤戍,犹命分兵留屯,而不受命,悉众以归,朝廷亦不能诘。
公于是又言:「陛下有为之志未尝少衰,而天下之事每每病于不立,使中兴之烈未有卓然可见之效,臣窃不胜忧愤。
而深惟其故,以为陛下诚能并进忠贤,修明纪律,惩陵夷委靡之祸,革姑息苟且之政,深诏大臣,号令所出,必务合于天下之正义,而毋恤匹夫徇私之怨,则威令必振,国势安强。
虽桀骜之虏,亦将歛衽而退听,尚何病于事之不立哉」?
上亦不以为忤,特命除郎,兼畀史笔。
而常公犹以为此非所为荐论之本意,再论上前,言甚恳至。
然事已行,不及改也。
公至史院,会方刊修蔡卞所撰《哲宗实录》,而宣仁附传实公所分,所以辨明诬谤、分别邪正者,于体为尤重。
而公考订精密,直笔无隐,论者美之。
其后顾亦不免颇为他官所窜易,是以读者犹有憾焉。
既而虏人亟遣使来请和,赵公以议小不合亦罢去,而秦丞相始颛政事,遂决屈己和戎之议矣。
虏使名称既不逊,而所责奉承之礼又有大可骇者,于是众心共怒,军士至汹汹欲为变,夜或揭通衢,指为虏谍。
都人汹惧,一时忠智之士竞起而争之,公亦亟与史院同舍胡公珵、凌公景、常公明、范公如圭五六人者合辞抗疏言曰:「虏人方据中原,吞噬未厌,何忧何惧而一旦幡然与我和哉?
盖其纽于荐食之威,动辄得志,而我甚易恐,故常喜为和之说以侮我。
又虑我训兵积粟,畜锐俟时而事有不可知者,故不得不为和之说以挠我耳。
盖虏人和使即秦之衡人,兵家用之百胜之术也。
六国不悟衡人割地之无餍以亡其国,今国家不悟虏使请和之得策,其祸亦岂可胜言哉!
执事顾方以为吾为梓宫母后渊圣天属之故,遂不复顾祖宗社稷二百年付托之重而轻从之。
使彼得济其不逊无稽之谋而藉躏以逞,将焉避之哉?
昔楚、汉相持之际,项羽常置太公俎上,而约高祖以降矣。
使为高祖者信其诈谋而遽为之屈,则自其一身且无处所,尚何太公之可还哉?
唯其不信不屈而日夜思所以图楚者,以故卒能蹙鸿沟之上,使其兵疲食尽,势穷力屈而太公自归。
此其计之得失,亦足以观矣」。
其言之切如此,盖出公与诸公之意,而成于胡公之手。
虽持其议不少变,然虏人狂谋因是亦有不得尽逞者,论者莫不壮之。
然自是之后,边备遂弛,士气益衰,而兴复之谋上下皆以为讳,正堕公等所忧挠我之计。
顾自以为得上心,始谋以次尽逐诸异议者,公因是亦数自求引去。
参知政事李庄简公又尝欲引以寘近班,以是尤忌之,固留不许。
及虏使再至,独许归我河南地
公因轮对,又言:「陛下践艰难之运,十年于兹,虽有大有为之志,而于天下国家所以经远持久之计多有所未暇者。
今者天启戎心,画地数千里以归于我,此虽异时之变未可以豫知,意者天其以礼悔祸,使陛下间于忧虞而大有为之志将有所使,此万世一时也。
然天下之事每病于难立者,正以向一夫独见之言而略众口异同之论,是以谋始太锐而用计有未详也。
愿考汉廷杂议之法,自今发政造事,陛下既与大臣谋谟于上,又令卿士大夫有忠虑者亦得以自竭于下,然后总揽群策而裁处其中,将举天下之事惟陛下之所欲为而无不成矣」。
此于前日讲和之议犹欲三致意焉。
又念国步日艰,人心未服,而天子无自将之兵,诸道无典戎干方之实,二三大将人拥重兵,强不可令,事盖有不可知者,则又数数建言,宜复武举,责实用,必其洞晓韬钤、长于绥御者,以储将帅之才
下州郡选骁勇悉送行在,以补周卫之缺。
精择帅守,使蒐卒乘,以壮藩维之势。
亦皆当世之急务,久长之至计,反复惓惓,不能自已。
其于请建太学、明大伦,以倡节义之风而厉苟媮之习,则又平日之所深虑而每言之,所谓如人食息呼吸于元气之中,一息之不属理,必至于毙焉者,非若后来诸人承望风旨,但以课试文墨为粉饰太平之具而已也。
然而国是已定,言无所入,由是公之求去愈力,而之怒公愈甚。
十年,遂使言者论公独以怀异自贤,阳为辞逊为罪,而出之外郡。
然公去未几,而虏果败盟,复夺我河南地,悉其锐师,数道大入,如公所谓未可知者。
于是中外大震,亦不知所为,周章回惑,至于视师之奏,援引乖错而不自知,闻者莫不窃笑而深忧之。
幸而一时将卒犹有前日柬拔蒐练之馀,以故关陕、顺昌橐皋之师连战大捷,虏乃引退,复议讲解,而梓宫母后始得南归,又如公等所论楚汉强弱之势。
遂掩己失而冒以为功,公夺主权,肆然无复有所忌惮矣。
公固不能复为之屈,遂自请为祠官,屏居建溪之上,日以讨寻旧学为事,手抄口诵,不懈益虔。
盖玩心于义理之微而放意于尘垢之外,有以自乐澹如也。
旧喜赋诗属文,至是非有故不徒作,乃其文气则更为平缓,而诗律亦益閒肆,视诸少作,如出两手矣。
然公自是不复起,年未五十而奄至大故,善人之类,莫不伤之。
其后十馀年间,遂颛国秉,大作威福,诸与公同被逐之人,大者削籍投荒,小亦弃置閒散。
死败,其幸存者乃复用,或至大官,而公皆已不及见矣。
呜呼!
熹尚忍言之哉!
公性至孝,事太夫人左右无违。
友爱诸弟,委曲将就,有人所难能者。
与人交重然诺,不以生死穷达二其心。
抚孤甥教之学,而经理其家事曲有条理,人无间言。
接引后进,教诱不怠,闻人之善,推借如不及。
至于邪佞嵬琐、简贤附势之流,与己异趣,则鄙而远之,或不忍正视其面。
至其所以施于吏治者,亦皆果决明辨,抑邪与正,无所顾避。
顾熹晚,不及于闻见之详,故不得而记也。
晚既属疾,自知必不起,而处之泰然,略无忧惧之色。
手书告诀所善胡公宪原仲、刘公勉之致中、刘公子翚彦冲,属以其子,而顾谓往受学焉。
其志道服膺,死而后已,垂裕后人,不使迷于所乡者又如此云。
所为文有《韦斋集》十二卷行于世,外集十卷藏于家。
吏部侍郎徐公度欲为之序,略言少日多见前辈,而自得从公及正平张定夫游,始得为文之法。
会病革,不及脱稿,而今序则直秘阁傅公自得之文也。
其论以为公诗高洁而幽远,其文温婉而典裁。
至于表疏书奏,又皆中于理而切事情,亦为得其趣者。
公娶郡祝氏,封孺人,赠硕人
其父处士确有高行。
硕人性慈顺孝谨,佐公事太夫人于穷约中,未尝一日不得其欢心。
承接内外姻亲,下逮妾媵僮使,曲有恩意,后公二十七年卒。
一男子,,今以朝奉大夫致仕。
一女子,嫁故浏阳县子翔,蚤卒。
孙男三:长塾,亦蚤卒;
将仕郎
次在,承务郎
女三,其婿脩职郎刘学古、迪功郎黄干、进士元裕
曾孙男五,钜、钧、鉴、铎、铚。
女九,长适文林郎赵师夏,馀或许嫁而未行也。
公卒之明年奉其柩葬于建宁府崇安县五夫里之西塔山,而硕人别葬建阳县崇泰里后山铺东寒泉坞。
然公所藏地势卑湿,惧非久计,乃卜以庆元某年某月□□日奉而迁于武夷乡上梅里寂历山中峰僧舍之北。
盖公之诗尝有「乡关落日苍茫外,尊酒寒花寂历中」之句。
呜呼。
此岂其谶耶?
不肖子追慕攀号,无所逮及。
窃惟纳铭幽堂,具声烈,以告万世,盖自近古以来未之有改。
而公赠官通议大夫,正第四品,准格又当立碑,螭首龟趺,其崇九尺,刻辞颂美,以表于神道,用敢追述其平生论议行实之大者如右,以请于当世立言之君子。
伏惟幸垂听而择焉。
谨状。
庆元五年十二月日,孤朝奉大夫致仕、婺源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赐紫金鱼袋状。
言西边事宜第一状治平二年正月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六九○、《欧阳文忠公集》卷一一四、《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二○四、《国朝诸臣奏议》卷一三六、《太平治迹统类》卷一一、《历代名臣奏义》卷三四三、《文编》卷一九、《右编》卷二五、《文章辨体汇选》卷一六五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右,臣伏见谅祚狂僭,衅隙已多,不越岁年,必为边患。
臣本庸暗,不达时机,辄以外料敌情,内量事势,鉴往年已验之失,思今日可用之谋。
虽兵不先言,俟见形而应变;
然坐而制胜,亦大计之可图。
谨具条陈,庶裨万一。
臣所谓外料敌情者,谅祚世有夏州,自彝兴、克睿以前,止于一镇五州而已。
太宗皇帝时,继捧、继迁始为边患,其后遂陷灵、盐,尽有朔方之地。
盖自淳化咸平用兵十五馀年,既不能剪灭,遂务招怀。
适会继迁为潘罗支所杀,其子德明乃议归款,而我惟以恩信,复其王封,岁时俸赐,极于优厚。
德明既无南顾之忧,而其子元昊亦壮,遂并力西攻回纥,拓地千馀里。
德明既死,地大兵彊,元昊遂复背叛。
国家自宝元庆历以后,一方用兵,天下骚动,国虚民弊,如此数年。
元昊知我有厌兵之患,遂复议和。
而国家待之,恩礼之异于前矣,号为国主,仅得其称臣,岁予之物百倍德明之时,半于契丹之数。
今者谅祚虽曰狂童,然而习见其家世所为。
盖继迁之叛,而复王封;
元昊再叛,而为国主
今若又叛,其志可知。
是其欲自比契丹,抗衡中国,以为鼎峙之势尔。
此臣窃料敌情在于如此也。
夫所谓内量事势者,盖以庆历用兵之时,视方今禦边之备,较彼我之虚实彊弱,以见胜败之形也。
真宗皇帝景德二年,盟北虏于澶渊明年,始纳西夏之款,遂务休兵,至宝元初,元昊复叛,盖三十馀年矣。
天下安于无事,武备废而不修,庙堂无谋臣,边鄙无勇将,将愚不识干戈,兵骄不识战阵,器械朽腐,城郭隳颓。
而元昊勇鸷桀黠之虏也,其包畜奸谋欲窥中国者累年矣。
而我方恬然不以为虑,待其谋成兵具,一旦反书来上,然后茫然不知所措,中外震骇,举动苍惶,所以用兵之,有败而无胜也。
既而朝廷用韩琦、范仲淹等,付以西事,极力经营,而勇夫锐将亦因战阵稍稍而出。
数年之间,人谋渐得,武备渐修,似可枝梧矣。
然而天下已困也,所以屈意忍耻,复与之和,此庆历之事尔。
今则不然。
方今甲兵虽未精利,不若往年之腐朽也。
城垒粗尝完缉,不若往年之隳颓也。
土兵蕃落增添训练,不若往年寡弱之骄军也。
大小将校曾经战阵者,往往尚在,不若往年魏昭炳随之徒绮纨子弟也。
一二执政之臣皆当时宣力者,其留心西事熟矣,不若往时大臣茫然不知所措者也。
盖往年以不知边事之谋臣,驭不识干戈之将,用骄兵,执朽器,以桀黠新兴之虏,此所以败也。
方今谋臣武将、城壁器械不类往年,而谅祚狂童不及元昊远甚。
往年忽而不思,今又已先觉,可以早为之备。
茍其不叛则已,若其果叛,未必不为中国利也。
臣谓可因此时,雪前耻,收后功,但顾人谋如何尔。
若上凭陛下神威睿算,系累谅祚君臣献于庙社,此其上也。
其次逐狂虏于黄河之北,以复朔方故地。
最下尽取山界,夺其险而我守之,以永绝边患。
此臣窃量事势,谓或如此。
臣所谓鉴往年已验之失者,其小失非一,不可悉数,臣请言其大者。
夫夷狄变诈,兵交阵合,彼佯败以为诱,我贪利而追之,或不虞横出而为其所邀,或进陷死地而困于束手。
此前日屡败之戒,今明习兵战者,亦能知之。
此虽小事也,亦不可忽。
所谓大计之缪者,攻守之策皆失尔。
臣视庆历禦边之备,东起麟、府,西尽秦、陇,地长二千馀里,分为路者五。
而路分为州军者,又二十有四。
而州军分为寨、为堡、为城者,又几二百,皆须列兵而守之。
故吾兵虽众,不得不分,所分既多,不得不寡。
而贼之出也,常举其国众,合聚为一而来。
是吾兵虽多,分而为寡;
彼众虽寡,聚之为多。
以彼之多,击吾之寡,不得不败也。
此城寨之法既不足自守矣。
而五路大将所谓战兵者,分在二十四州军,欲合而出,则惧后空而无备,欲各留守备而合其馀,则数少不足以出攻。
当时所以用兵累年终不能一出者,以此也。
夫进不能出攻,退不足自守,是谓攻守皆无策者,往年已验之失也。
臣所谓今日可用之谋者,在定出攻之计尔,必用先起制人之术,乃可以取胜也。
盖列兵分地而守,敌得时出而挠于其间,使我处处为备,常如敌至,师老粮匮,我劳彼逸。
周世宗以此策困李景淮南,昨元昊亦用此策以困我之西鄙。
夫兵分备寡,兵家之大害也。
其害常在我。
以逸待劳,兵家之大利也,其利常在彼。
所以往年贼常得志也。
今诚能反其事,而移我所害者予敌,夺敌所利者在我,则我当先为出攻之计,使彼疲于守禦,则我亦得志矣。
凡出攻之兵,勿为大举。
我每一出,彼必呼集而来拒,彼集于东,则别出其西。
我归彼散,则我复出,而彼又集。
我以五路之兵番休出入,使其一国之众,聚散奔走,无时暂停,则无不困之虏矣。
此臣所谓方今可用之谋也。
盖往年之失在守,方今之利在攻。
至道中,亦尝五路出攻矣。
当时将相,为谋不审,盖欲攻黠虏方彊之国,不先以谋困之,而直为一战必取之计,大举深入,所以不能成功也。
夫用兵,至难事也。
故谋既审矣,则其发也必果,故能动而有成功也。
若其山川之险易,道里之迂直,蕃、汉兵马之彊弱,骑军、步卒、长兵、短兵之所利,与夫左右前后,一出一入,开阖变化,有正有奇。
凡用兵之形势,有可先知者,有不可先言者。
臣愿陛下遣一重臣,出而巡抚,遍见诸将,与熟图之,以先定大计。
凡山川、道里、蕃汉、步骑、出入之所宜可先知者,悉图上方略
其馀不可先言,付之将率,使其见形应变,因敌制胜。
至于谅祚之所为,宜少屈意含容而曲就之,既以骄其心,亦少缓其事,以待吾之为备。
而且严戒五路,训兵选将,利器甲,畜资粮,常具军行之计。
待其反书朝奏,则王师暮出,以骇其心,而夺其气,使其枝梧不暇,则胜势在我矣。
往年议者,亦欲招辑横山蕃部,谋取山界之地。
然臣谓必欲招之,亦须先藉胜捷之威,使知中国之彊,则方肯来附也。
由是言之,亦以出攻为利矣。
凡臣之所言者,大略如此尔。
然臣足未尝践边陲,目未尝识战阵,以一儒生偏见之言,诚知未可必用。
直以方当陛下劳心西事、广询众议之时,思竭愚虑,备刍荛之一说尔。
少师保信军节度使魏国公致仕赠太保张公行状下之下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六五、《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九五、《黄氏日钞》卷三六、《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三七、七四、《名臣碑传琬琰集》卷五五、《秘笈新书》卷七、八、《少微通鉴续编节要》卷一六、雍正《陕西通志》卷八一、雍正《湖广通志》卷八一、嘉庆《湖南通志》卷一八二、嘉庆《汉州志》卷三八、道光《绵竹县志》卷三九、道光《永州府志》卷九上、同治《绵州志》卷四○、四七、光绪《湖南通志》卷三七
上自藩邸熟闻公德望,临朝之初,顾问大臣,咨嗟叹息。
召公赴行在,赐公手书曰:「朕初膺付托,以眇然一身,当万几之繁,夙夜祗惧,未知攸济。
公为元老,被遇太上皇帝礼遇之久,群臣莫及。
宜有嘉谋至计,辅朕初政。
方今边疆未靖,备禦之道实难遥度。
思一见公,面议其当,使了然如在目中。
繄公是望,公其疾驱,副朕至意」。
公奏曰:「臣敢不以前日恪事太上皇帝之心事陛下。
惟一其志,有陨无二」。
遂就道。
未至国门,敦促再四,至即引见。
上见公,改容体貌曰:「久闻公名,今朝廷所恃惟公」。
内侍赐公坐,降问再四。
公奏:「人主以务学为先。
人主之学本于一心,一心合天,何事不济?
所谓天者,天下之公理而已。
人主惟嗜欲私溺有以乱之,失其公理
故必须兢兢业业,朝夕自持,使清明在躬,惟是之从,则赏罚举措无有不当,人心自归,丑虏自服」。
上竦然曰:「当不忘相公之言」。
公又奏:「今日便当如创业之初,宜每事以艺祖为法,自一身一家始,以率天下」。
公见上天锡英武,每言及两朝北狩、八陵废隔、兆民涂炭,雠耻之大,感痛形于词色,因力陈和议之非,劝上坚志以图事。
制除公少傅、江淮东、西路宣抚使,节制建康镇江府、江、池州江阴军屯驻军马,进封魏国公
太上皇退处德寿宫,群臣希得进见,独再引公,见辄移时。
以秋防复往江上,留临安旬日,中使问赐饮食等不绝,礼遇冠一时。
公舟行出国门,见蝗自北来,飞长数里,即具奏曰:「灾异之起,必有所因。
陛下即位之初,忧劳庶政,岂容有此?
伏愿益修钦畏,以答天心。
抑天之爱陛下,殆将有以警勉于初,助成圣德也。
更乞延见近臣,咨问时政,必使惠泽实及军民」。
先是,公谓新政以人才为急,人才以刚正为先,因疏当今小大之臣有经挫折而不挠,论事切直者凡十数人荐于上,且乞以间暇时数引贤者自近,赐以从容,庶几启沃之间有所广益。
复荐陈俊卿、汪应辰可为宣抚判官,有旨差俊卿
又奏前国子司业王大宝可备劝讲论思,上遂命召大宝
公至江上,复奏曰:「直言不闻,非国之福。
秦桧用事,二十年间,诬以它罪,贼杀忠良,不知几何人。
愿下明诏,以太上之意条具往以直言获罪之人,各加恩施。
其诬之以事而身已沦没,许本家开析事因,经朝廷雪诉,庶几冤愤之气得申今日」。
又奏乞尽天下之公议以用天下之才。
洪迈、张抡使虏回,见公于镇江,具言初到虏中,锁之寓馆,不与饮食,令于表中换「陪臣」字。
公奏:「虏主恃彊,弹压诸国。
今日之事,惟修德立政,寝食之间无忘此雠,上慰天心,下从人欲,不当复遣使以重前失」。
翰林学士史浩建议,欲筑瓜洲采石城,上下公议。
公谓:「今临淮要地俱未措置,高邮巢县家计亦复未立,而乃欲驱兵卒但于江干建筑城堡,岂不示虏削弱,失两淮之心,堕将士之气?
或有缓急,谁肯守两淮者?
不若先城泗州便」。
上以公言为然。
已为参知政事,力主初议,其馀公所措置,辄不以为是。
公以张子盖可任,使镇淮上,图山东,而子盖所陈,辄沮抑百端,至下堂劄诘责,又深遏海州之赏。
公方招来山东之人,至者云集,而不肯应副钱粮,且谓不当接纳以自困。
公奏乞上幸建康,而专欲为怀安计。
公治舟楫于东海,所图甚远,而辄令散遣。
凡公所为,动皆乖异,党与唱和,实繁有徒。
子盖西人,负气竟以成疾。
公遣官属劳问不绝,且乞上亲喻之。
上赐手书抚存备至,而子盖卒不起,山东前所结约者皆失望。
遣其腹心司农寺丞史正志建康,专欲沮招纳事。
公论奏曰:「窃惟国家自南渡以来,兵势单弱,赖陕西及东北之人不忘本朝,率众归附,以数万计。
臣自为御营参赞,目所亲见,后之良将精兵,往往皆当时归正人也。
三十馀年,捍禦力战,国势以安。
今一旦遽欲绝之,事有大不可者。
此令一下,中原之人以吾有弃绝之意,必尽失其心,一也。
人心既失,变为寇雠,内则为虏用,外则为我寇,二也。
今日处分既出圣意,将见淮北之人无复渡淮归我者。
人迹既绝,彼之动息无自而知,间探之类,孰为而遣?
三也。
中原之人本吾赤子,今陷于虏者三十馀年,日夜望归,如赤子之仰父母。
今有脱身而来者,父母拒户弃绝之,不得衣食,于天理人情皆所未顺,四也。
自往岁用兵,大军以奔疲疾疫死亡十之四五。
陛下慨念及此,命诸将再行招募。
淮北之人不复再渡,所募之卒何自而充?
五也。
寻常诸军招江浙一卒之费不下百缗,而其人柔脆,多不堪用。
若非取军淮北,则军旅之势日以削弱,六也。
若果绝之,人心一失,大事去矣。
国家所系,人心为本。
惟陛下恢廓圣度,同符天地,信顺获佑,其理必然」。
上见之感悟,事得不罢。
正志又受旨,聚两路监司守臣往瓜洲相度筑垒事。
及见公,恃其口辩,欲为游说。
公折大义,正志乃愧恐不敢言。
将行,公复谓之曰:「归致意史参政秦桧主和,终致误国。
参政得君,无蹈覆辙」。
闻之悚然。
已遣使使虏,报登宝位。
公奏:「陛下初立,方欲图回恢复,而遽闻遣使,惧天下解体。
前日洪迈虏中供伏事状,寻闻虏酋备坐告喻岭北诸国。
虏借我和议之名以迫胁诸国类如此,愿毋遣」。
竟遣之,然虏计已行,亦竟责旧礼不纳也。
十一月,有旨召宣抚判官陈俊卿及公子栻赴行在。
公附俊卿等奏曰:「今日之事,非大驾亲临建康,则决不能尽革宿弊,一新令图,鼓军民之气,动中原之心。
臣自太上时,已为此谋。
江南形势实在于此,舍而不为,未见其策」。
又奏曰:「汉文帝初立,有司请早建太子,以尊宗庙,其为天下国家计甚远。
愿陛下留意焉」。
公于九月中尝具奏,以谓:「近闻吴璘之兵在德顺曾未几月,与虏大战,不可不为之深思也。
使此虏得志于西,则气焰必炽,胁制蕃汉,聚兵边陲,迫我臣属,事固难处。
今持久不决,有大利害存焉。
傥坐视不问,贻忧异时,非计之得也。
当令两淮之师虎视淮壖,用观其变,而遣舟师自海道山东,及多遣忠义结约中原,疑惑此虏,使有左顾右眄之虑。
而德顺之师知我有奉制之势,将士当亦贾勇自奋」。
至是俊卿等力言之。
已发诏,命德顺
志专欲亟和,以自为功,谓德顺既弃,则非徒无能为,亦固挠公之谋矣。
上见俊卿等,问公动静饮食颜貌曰:「朕倚公如长城,不容浮言摇夺」。
时上已有欲幸建康之意矣,而殊不以为然。
上遣内侍黄保躬赐公鞍马手书曰:「卿以元勋,特为重望,慨风尘之未静,仗忠义以亲行。
首固边防,徐谋开拓,俾朕居尊,无复轸虑。
缅思忠赤,益用叹嘉」。
俊卿等归,公知车驾来建康之期尚缓,深虑有失机会,复具奏曰:「人心向背,兴亡以分。
建康之行,一日有一日之功。
愿仰稽天道,俯徇众情,亟定行期,以慰中外之望」。
契丹酋窝斡亦起兵攻虏,为虏所灭,其党奔溃。
骁将萧鹧巴、耶律适里自海道来降。
公以为女真一国之兵,其数有限,向来独以彊力迫胁中国之民及诸国之人为用,是以兵盛莫敌。
今当招纳吾民,厚抚诸国,则女真之心自生疑惑,中原诸国莫为其用,虏可亡也。
奏乞厚抚鹧巴等。
上从之,诏公拟官赏施行,仍赐手书劳公曰:「卿以文武全才,副朕倚毗,宣威塞垣,厥功益茂。
夷虏来归,中外帖然。
今赐卿貂帽等」。
时虏以十万众屯河南,多张声势,欲窥两淮
公以大兵屯盱、泗、濠、庐,虏不敢动,但移牒三省、密院及移书宣抚司,虚为大言,欲索海、泗、唐、邓、商州及岁币等。
公奏此皆诡诈,不当为之动,卒以无事。
隆兴元年正月九日,制除公枢密使都督建康镇江府、江、池州江阴军屯驻军马,且命即日开府视事。
始,公命诸将筑泗州两城,至是而毕,隐然为边塞重镇。
时虏将万户蒲察徒穆及伪知泗州周仁以兵五千屯虹县都统萧琦以万馀人屯灵壁,积粮修城,遣间不绝。
公谓至必为边患,当及时扫荡。
若破两城,则淮泗可奠枕也。
且萧琦素有归我之意,累遣亲信至宣抚司
主管殿前司李显忠、建康都统制邵宏渊亦献捣二邑之策,公具以奏上。
上手书报可。
三月召公赴行在。
公中道具奏曰:「今之议者,孰不持战守之说?
其下则欲复遵旧辙,重讲前好。
以臣观之,战守之说是也。
然而战守之道,本于庙胜。
君天下者,诚能正身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万民,用之战则克,用之守则固,理有决然者矣。
今德政未洽于人心,宿弊未革于天下,揆之庙算,深有可疑。
臣愿陛下发乾刚、奋独断,于旬月之间,大布德章,一新内外,尽循太祖、太宗之法,使南北之人知有大治于后。
人心既孚,士气必振,于以战守,何往不济」?
既至,复伸前说。
上再三叹美,谓公当先图两城,边患既纾,弊以次革。
乃命李显忠濠州灵壁邵宏渊泗州虹县,而令参议冯方随往犒劳。
公亦自往临之。
将行,念军事利钝难必,恐或小跌,伤上有为之心,谓诸葛亮建兴六年所上奏其言明切,曲尽事机,乞上置之坐右,常观览焉。
又出旗榜军前曰:「面奉圣旨,大军所至,务要秋毫不扰,专以慰安百姓为事。
敢有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达于听闻,朕所不赦」。
公渡江,闻李显忠灵壁,而萧琦中悔,以众来拒。
显忠大破之,琦所将万五千人降杀殆尽。
邵宏渊亦进围虹县显忠会之,徒穆、周仁穷蹙,率其众降,亦以万数。
公又遣戚方将舟师趋淮阳,虑显忠轻敌深进,则亲帅官属前驻盱眙,几便近得以指呼。
显忠追萧琦至宿州近城,琦与家属及千户头领等百馀人降,遂直抵城下。
虏伪元帅者遣二万馀人来战,大破之。
进攻城,将士蚁附而上,遂克之,中原震动,归附日至。
上手书曰:「近日边报,中外鼓舞。
数十年来,无此克捷」。
公以盛夏人疲,急召显忠等还师,而上亦戒诸将以持重。
皆未达,伪副元帅纥石烈志宁率大兵至,显忠等恃胜不复入城,但于城外列阵以待,士卒颇疲矣。
伪帅令于阵前打话,谓「尔若破我,当尽归河南之地」。
既战,虏兵引却。
明日复来战,我师小不利,统制官有遁归者,军心颇摇。
显忠等率兵入城,虏众进攻城,复杀伤而退。
居数日,得谍者报,虏大兵将至,显忠等信之,夜引归,虏亦不能追也。
时虏名酋勇将降执系道,精甲破亡不翅三倍,是后不复能为灵壁虹县之屯矣。
退师,公在盱眙,去宿不四百里,浮言汹动,传虏且至。
官属中有怀檄以归者,亦有请公亟南辕者。
公不答,遂北渡淮,入泗州城
军士归者劳而抚之,视疮痍、拯疾病,存录死事,旌有功,人情胥悦。
凡数日,上下始知虏初无一骑过宿者,人心始定。
时公独与子栻留盱眙几月,俾将士悉归憩而后还维扬,具奏待罪。
上手书抚劳,公复奏曰:「今日之事,明罚为本。
而罚之所行,当自臣始」。
上手书报曰:「卿屡待罪,欲罚自卿始。
卿此言至公,岂不感格?
朕委任卿,未尝少变,卿不可以此介意。
正赖卿经画,他人岂能副卿」?
有旨降授特进,更为江淮宣抚使
宿师之还,士大夫素主和议者乘时抵巇,非议百出。
上又赐手书曰:「今日边事尤倚卿为重,卿不可以畏人言而怀犹豫。
前日举事之,朕与卿独任此事。
今日亦须朕与卿终任此事,切不可先启欲和之言」。
又荐遣内侍劳公,于是公又第都统制统制官以下,乞以次行罚。
时朝廷建遣杨存中御营使行江上守备,首途有日。
公谓命令不一,将士观望,或败国事,身死无益,遂论奏之。
上即日诏存中毋行。
公留真扬,大饬两淮守备,命魏胜海州陈敏泗州戚方濠州郭振六合,治高邮巢县两城为大兵家计,修滁州关山以扼虏冲,聚水军淮阴马军寿春庐州
大抵虏人来攻泗州,则粮道回远,城中兵二万馀足以守,乘其弊足以
如其出奇自淮西来,则清野坚壁,使无所掠。
既不得进,合兵攻之,可大破也。
然是时师退未几,人不自保,公命栻往建康挈家属来维扬,众情大安。
两淮郡县悉增葺屋宇,人物熙熙,以至乡落亦皆成聚。
上复召栻奏事,公附奏曰:「自古大有为之君,必有心腹之臣相与协谋同志,以成治功,不容秋毫之间,然后上下响应影从,事克有济。
伊尹之于汤,太公之于周,其次管夷吾之于齐,诸葛亮之于蜀,书传所载,始终可考。
不然,作舍道边,何自而成?
而况安危祸福之几,其应不远,可不畏哉!
今边隅粗定,军旅粗整,虏以伤败之故,其势未能为竭国之举。
而臣以孤踪,跋前疐后,动辄掣肘,陛下将安所用之?
愿深惟国计,精选天下岩穴之贤,付以中外大柄,任之专,信之笃,如前数君所为,谋出于一,不使小臣得以阴间,不使异议得以轻摇,先内后外,以图恢复,庶几日积月著,太平可期。
载惟陛下当至艰至难之时,遇自古未尝有之彊敌,若非君臣相与为一,朝夕图回,不较利钝,终期有成,诚恐岁月易流,后悔难追,甚可痛惜也。
臣老且病,望陛下矜怜,赐以骸骨,使之待罪山林,无令出处狼狈,取笑天下后世」。
上览奏,谓栻曰:「虽乞去之日至,朕决不许。
朕待魏公有加,终不为浮议所惑」。
公闻之,不敢复有请。
时上对近臣未尝名「公」,独曰魏公,每遣使来,必令视公饮食多寡,肥瘠何如,其眷礼如此。
八月,有旨复公都督之号。
都元帅仆散忠义与志宁并贻书三省、密院,索四郡及岁币等。
且云:「今兹治兵,决在农隙」,以恐胁我。
公奏:「虏力彊则来,力弱则止,不在夫和与不和之间。
使其有隙可乘,有机可投,虽使人接踵于道,卑辞厚礼无所不至,亦莫足以遏其锋也。
今伪帅书盖知江南之士欲和者众,离间吾心腹,挠乱吾成谋,坐收全功,以肆其忿毒于后。
惟陛下深察之。
臣诚过虑,窃恐腐儒之论不知大计,遂为真和。
曾不知三数年之后,虏马日蕃,人心益定,我之将士解体怠惰,是时,何以枝梧?
然今日内治未立,人多怀私,只贵谋身,不思为国,军民之弊,漠不加意。
不求之此而区区于末,恐无益也」。
时朝廷欲谢却归正人,已至者悉加禁切,且不欲公多遣间谍,恐生边衅。
公奏曰:「自昔创业中兴之君图回天下,非有夙任之将、素养之兵、旧抚之民为之用也。
考其施设,事非一端。
或取之群盗,或得之降虏,或以夷狄攻夷狄,莫不虚怀大度,仰凭天道,俯顺人心,以成大功。
后世仁德之不孚,措置之失宜,驯致降人多有背叛。
此非徒人事之谬,盖亦天命之不归也。
今陛下绍隆祖宗,务恢复,乃于降者而首疑之,则左右前后与夫今日军旅之众,孰不可疑?
而况它日进抚中原,必先招徕,事乃可济。
若处之失当,反激其怒,它日人自为敌。
计之出此,岂不误哉?
陛下将有经营四海之心,推诚待人,如天如日,岂比固陋之士,姑为保身之谋,独无天命之可信哉」?
又奏:「虏之于我,有不戴天之雠,挟诈肆欺,不遗馀力。
宣和靖康以来,专以和议挠乱国家,反覆诡秘,略无一实。
今败盟如此,而朝廷尚蹈覆辙,号为信义,恐生兵隙,臣所未喻也。
宋襄公谓君子不重伤,不禽二毛,而卒败于楚,得无类是乎」!
汤思退右相思退死党,尤急于求和,遂遣卢仲贤、李栻持书报虏,并借职事官以往。
公又奏:「仲贤小人多妄,不可委信」。
上因其辞,戒勿许四郡,而宰执则令仲贤等许之无伤。
栻至境,托故不行,独仲贤往。
仆散忠义惧之以威,仲贤遂鼠伏拱手,状称归当禀命许四郡,愿持书复来。
仲贤见公,谬称虏有数十万之众近边,若不速许四郡,今冬必入寇,我无以当其锋。
且公重臣,不宜在江外,当亟渡江。
公知仲贤为虏所胁,即谓之曰:「某在此边备已饬,借使虏来,当力破之。
况探报日至,虏之屯河南者不过十万,计议得无为虏游说耶」?
栻复被旨,令入奏。
公命栻奏仲贤辱国无状,但所谋事,未知有无出朝廷之意,臣实不预此议。
栻至,上即召见,首问仲贤事。
栻具奏其状,且曰:「仲贤不可不明正其罚,朝廷与为表里,不可不察」。
上怒,下仲贤大理寺
思退等惶惧,反谓仲贤能说虏削去君臣之礼,止以叔侄相往来为有功,百端救之,至与左相陈康伯等叩头殿上乞去。
上不悦,犹镌仲贤官。
思退及其党惧,益大唱和议,建遣王之望、龙大渊为通问使副。
公在远,争不能得。
见诸军惶惑,归正人尤不自安,即出榜诸军,谓虏人妄有邀索,如辄敢渡淮,当约日决战。
朝廷闻公出此榜,皆大恐,独上以为然。
公又奏曰:「伏闻朝廷遣使甚亟,思虑反复,实不遑宁。
伏念臣顷居谪籍几二十年,流离困苦,加以忧患,狼狈万状。
所以养爱此身,不敢即死,亦以臣子大义,负不戴天之深雠,终幸一朝得伸素志,瞑目无憾。
幸遇陛下龙飞之始,英武奋发,慨然有澄清天下之志。
臣是敢受任而不辞。
今将士人情日以振作,而虏寇作于内,师老于外,少稽时月,形势毕见。
载惟此虏若势力有馀,内无掣肘,则秋冬之交必引兵长驱,要我以和,何求不成?
而乃遣书约期,势实畏怯,其状甚露。
纵令敢以偏师深入,自淮西来,为我则利,为彼非福。
盖三百里之内,野无刍粟,扼以不战,又何能为而直为此急急也?
重念臣衰老多病,所见所为迂阔寡合。
自度赋分单薄,无以胜任国事,欲俟岁晚力求休退。
惟臣所爱者,陛下之圣德闻于天下,有有为之时。
惟臣所忧者,夷狄之奸计得以肆行,而后悔何及?
不然,臣年馀几何?
岂不欲姑就安逸以毕此身,而固为异同于今日也」?
又奏:「今岁守备甚严,自秋涉,初无一事。
向若虏不贻我以书,固自若也。
不幸因虏以一介持书慢我,而朝廷匆遽遣人,自招纷纷。
缘此内外之情各不怀安,于国体所系甚大。
今兹使行,事体尤重,岂宜更复草草?
惟此虏若必欲侵凌我,虽恳请百拜,有不可遏。
如其不能,亦何由而动?
况专幸寇雠之不我侵,急急然徒为恳免苟安之计,臣之所未谕也」。
上赐手书谕意,将以首相待公。
公奏力辞。
未几,遂召公赴行在奏事。
议答虏书事,以为但当轻遣一介往观其情伪而为之所。
至是,乃闻朝廷遣之望等。
十一月二十五日,行至镇江,上奏曰:「近者窃承朝廷已定遣使之议,臣身在外,不预闻。
窃惟徽宗、钦宗不幸不反,亘古非常之巨变,凡在臣庶,不如无生。
而八陵久隔,赤子涂炭,国家于虏,大义若何?
况逆凭陵,移书侮嫚,邀求大臣,坐索壤地,其事近在前岁。
今议者不务力为自彊之计,而因虏帅一贻书,遽遣朝士奔走麾下;
再贻书,欲遣侍从近臣趋风听命,复将裒吾民之膏血以奉雠人,用犹子之礼以事雠人,欺陛下以款之之名,而为和之之实。
其说固曰吾将款之而修吾兵,政不知使命一遣,岁币一出,国书一正,将士褫气,忠义解体,人心愤怨,何兵政之可修?
又不过曰吾将款之而理吾财用,不知今虽遣使而兵不可省,备不可撤,重以岁币之费,虏使之来,复有它须,何财用之可理?
此可见欺陛下以款之之名,实欲行其宿志也。
惟党与之是立,惟家室之是顾,惟富贵之是贪,岂复以国事为心哉?
况两朝銮舆之望已绝,宗室近亲流落虏廷,戕贼殆尽,犹欲与之结和,不知于天理安否?
臣实痛之。
臣年老多病,所论与朝廷略不相合,岂可蒙耻更造班列,以重败其素节?
且陛下庙堂之上,岂容狂妄不合之臣滥厕其间?
臣虽至,亦诚不忍与今日力主和议之臣并立于朝。
伏乞早降指挥,罢臣机政。
臣见力疾至前路秀州,听候指挥」。
上赐手书曰:「览卿奏,欲在秀州指挥,甚非朕所望也。
卿忠诚为国,天下共知,和议事专俟卿到,面尽曲折。
卿宜速来」。
继遣内侍甘泽赐公手书曰:「卿赴召入觐,何为中道遽欲引嫌自陈?
军国大事,正要卿同心叶济。
已差甘泽宣卿,宜体朕意,疾速前来」。
公以上意厚甚,不敢固辞,复上奏曰:「臣窃闻道路之言,谓今兹议和非陛下本心,事有不得已者。
询之士大夫,多以为然。
惟臣昔尝力陈和之不可,为秦桧所挤,濒死者屡。
赖太上皇帝保全覆护,获有馀生。
今日之议,臣以国事至大,不敢爱身,力为陛下敷陈,不知陛下终能主张之否?
又有事之大者,人才混殽,风俗陵夷,纲纪久弛,上下偷安,巨细积弊,内治自彊未见端绪。
若力图所以革之,一绳以公,不恤浮议,则怨谤之言投隙伺间,巧为伤中,事必无成。
若因循不革,日复一日,何以为国?
国政不立,何以禦寇?
不知陛下能力断于中,果行于外,君臣一心,无间可乘,以济此艰难之业否?
臣是以食不遑味,寝不遑处,拳拳忧心,有如皦日。
思所以为陛下计、为社稷计,须臾不敢忽也。
不然,臣年老数奇,粗知学道,岂敢叨踰荣宠,窃位于朝,以负陛下社稷哉?
臣到阙日,愿赐清间之燕,俾尽区区。
度其是否,使之进退有据,不违其道。
不胜幸甚」!
既至入见,上首谕公以欲专委任之意,公复力陈和议之失。
上为止誓书、留使人,而令通书官胡昉、杨由义先往谕虏帅以四郡不可割之意。
于是之望、大渊待命境上,而上与公密谋,若虏帅必欲得四郡,当遂追还使人,罢和议事。
十二月二十二日,制拜公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枢密使都督如故。
思退亦转左仆射
上谕当直学士钱周才以注意在公,故思退虽为左相,而公恩遇独隆。
每奏事,上辄留公与语,又时召栻入对,赐公御书《圣主得贤臣颂》。
思退等素忌公,至是益甚。
公既入辅,首奏当旁招仁贤,共济国事。
上令条具,公奏虞允文、陈俊卿、汪应辰、王十朋、张阐可备执政刘珙、王大宝、杜莘老宜即召还,胡铨可备风宪张孝祥可付事任,马时行、任尽言、冯皆可备近臣,朝士中林、王、莫冲、张宋卿议论据正,可任台谏,皆一时选也。
公自太上时,即建议当驻跸建康,以图恢复。
即位,公入对,又首言之。
及总师江淮,每申前说。
至是复力言于上曰:「今不幸建康,则宿弊不可革,人心不可回,王业不可成。
秦桧二十年在临安,为燕安酖毒之计,岂可不舍去之而新是图?
大抵今日凡事皆当如艺祖创业时,务从省约,而专以治军恤民为务,庶国有瘳。
不然,日复一日,未见其可」。
上深感悟。
通书官胡昉等至宿州仆散忠义以不许四郡之故,械系迫胁。
等不屈,忠义计穷,更礼而归之。
上闻之,亟召栻语之故,令谕公曰:「和议之不成,天也,事当归一也」。
始议以四月进幸建康
公又奏当诏之望等还,上批出曰:「王之望、龙大渊并一行礼物并回」。
思退等大骇,更约翌日面奏。
及至漏舍,思退等竞执前说。
公折以正论,辄屈。
是日三月朔旦,上当诣德寿宫
未登辇,召宰执议事。
思退参知政事周葵、同知枢密院洪遵叩头力争,上怒,声色颇厉。
及自德寿宫回,复批出曰:「追回之望等劄子宜速进入」。
德寿宫太上皇帝亦深怒:「此虏无礼,卿等不可专主和议,恐取议于天下」。
思退等惧,遂以劄子进入,发金字递行
公奏胡昉等能不为虏屈,当加赏
而向者卢仲贤擅以国家境土许寇与雠,宜有重罚。
有旨仲贤除名勒停,编管郴州
又奏:「宜榜示诸军,谕以仆散忠义械系使人,加以无礼,使各奋忠义,勉励待敌,趋赴功名,庶几诸军知曲在虏,且知和议不成,激昂增气」。
上令都督以此旨降榜两淮、荆、襄、川、陕,数日之间,号令一新,中外军民皆仰上英断。
思退计穷,复奏力主和议,且请上以宗社大计奏禀太上皇帝而后从事
上亲批其后,降付三省曰:「虏无礼如此,卿犹欲言和,今日虏势非秦桧时比,卿之议论,秦桧之不若」。
故事,宰相日一人启御封。
是日适公当启,启毕,即转示思退
思退大骇,藏去。
先是,上既决幸建康之议,思退不与闻。
后奏事上前,语屡屈,因请曰:「和议不成,虏至何以待之」?
上曰:「朕已决幸建康」。
思退等失色。
及又见批语,乃阳为皇恐乞祠状,而阴与其党谋为倾陷之计,反覆诡秘,人不得尽知也。
居数日,俄有旨命公按视江淮
公知一日出外,奸人必得肆意,然趣行之旨屡下,而事之成败则又有非人力所能为者,乃行。
既出国门,思退遂与右正言尹穑通谋,日夜汲汲益求所以间公者。
公未抵镇江,道遇王之望等还,见之望力主和议,因密奏之。
思退等亦相与阴谋,谓不毁守备则公不可去,和不可成,乃令之望等盛毁守备一无以恃者。
又阴以官爵讽诸将,令入文字,称虏盛彊,为畏怯语。
专主其议,百计毁公。
盖公受任江淮,两年有半,念国家多虞,丑虏未靖,忧恐计度,寝不遑安,食不遑味。
祁寒盛暑,劳抚将士,接纳降人,讲论军务,未尝少倦,少年精力有不能及。
而公忠义奋激,曾不以为劳。
诸军感悦,有不待号令而从者。
计所招来山东淮北忠义之士,实建康镇江两军凡万二千馀人,万弩营所招淮南彊壮及江西群盗又万馀人,陈敏统之,以守泗州
淮南军士知泗为两淮要塞,皆愿以死守,至挈父母妻子往焉。
要地如海、泗、高邮、巢、和、六合等皆已成筑,其可因水为险处,皆积水为匮,增置江淮战舰,诸军弓矢器械悉备。
两年,虏屯重兵十万于河南,为虚声,胁和至再至三,皆有约日决战之语。
泗州将士日望虏至成大功,而虏亦知吾备禦甚设,卒不敢动,反为防我计。
及是,公又以宰相来抚诸军,将士无不踊跃思奋,军声大振。
虏闻公来,亦檄宿州之兵归南京,沿边清野以俟。
淮北归正者日来不绝,山东豪杰悉遣人来受节度
公晓之曰:「淮北山东之人慕恋国恩,厌苦虐政,保据山险,抗拒贼兵,于今累年。
首领冒难远来,备述尔等忠勤,为之恻痛。
已具奏皇帝,记录汝等姓名,将来大兵进讨,则掎角为援,昼惊夜劫,抄绝粮道
如是贼兵深入,便当连跨城邑,痛剿贼徒。
勋绩傥成,节钺分茅,皆所不吝。
但当观时量力,无或轻动,反墯贼计。
今本朝厉兵秣马,以俟天时,汝等亦宜训习,以待王师之至」。
公又以萧琦乃契丹四军大王之孙,沉勇有谋,欲令琦尽统契丹降众,且以檄喻契丹,大意谓本朝与契丹有兄弟之好,不幸奸臣误两国,皆被女真之祸。
契丹不祀,皇帝无日不念此。
尔能结约相应,本朝当敦存亡继绝之义。
虏人益惧,遂为间书,镂板摹印,散之境上,类后周所以间斛律明月之意。
督府参议官冯方立朝有直声,临事不避难,遍行两淮,筑治城垒,最为劳勚。
思退等以其效力尤多,尤恶之,使不当筑城费财,凡再罢。
又论公所费国用不赀,公奏:「计督府遣间探、给官吏等,二年半之费,实不及三十万缗。
其馀为修城造舟、除器招军等用」。
出公奏,思退、穑议屈,于是始谋更造它事撼公。
殿前后军统制张深守泗有劳,军士安之。
俄有旨放罢,而以赵密之子廓代之。
公至淮东,询问知状,奏留,而指公此事为拒命跋扈。
思退等又相与谋,上眷公厚,必未肯遽罢公,但先罢都督,则公自当引去。
奏论如思退计,而公自闻冯方罢,已上奏乞罢督府
诏从公请,而公亦封章力求还政矣。
连疏诋公愈力。
左司谏陈良翰奏,如公忠勤,人望所属,不当使去国。
上谓良翰:「本无此事,且当今人材孰有踰魏公者?
卿宜遍喻侍从台谏,使知朕此意」。
侍御史周操良翰议,至是争论甚力。
然是时公留平江虎丘,致仕之已八上矣。
上察公恳诚,欲全其去。
四月二十有二日,制除公少师保信军节度使、判福州,而思退等遂决弃地求和之议。
且命宣谕司统领司磨治督府文书钱物,吹毛求疵,卒不可得,乃已。
公力辞恩命,上不许,至五六,除醴泉观使
公虽去国,不敢以嫌故有隐,奏尹穑奸邪,必误国事,又奏劝上务学亲贤。
故旧门生或劝公当勿复问时事,后虽有召命,亦无庸
公慨然语之曰:「君臣之义,无所逃于天地之间。
况吾两朝厚恩,久尸重任,今虽去国,犹日望上心感悟。
苟有所见,安忍不言?
上复欲用某,某当即日就道,敢以老病为辞?
如公等言,复何心哉」!
闻者耸然。
公以连年疲劳,比得退休,已觉衰薾。
且畏暑,未能遂还长沙
行次馀干,假宗室赵公頙之居而寓止焉。
居之南有书室,公名之曰「养正」,而为之铭曰:「天下之动,以正而一。
正本我有,养之斯吉。
道通天地,万化流出。
精思力行,无忘朝夕」。
日读《易》,更定前说,且曰:「庶几未死,于学有进也」。
又取《易》象题坐右曰:「谨言语,节饮食,致命遂志,反身修德」。
亲旧来访者,辄与讲论古道,终日不倦。
盖其心纯一,无出处动静之间如此。
孟秋既望,公荐享祖考,既奠而跌。
叹曰:「吾大命不远矣」。
手书家事付两子,且定祭祀昏丧之礼,俾遵守,曰:「丧礼不必用浮屠氏」。
且曰:「吾尝相国家,不能恢复中原,尽雪祖宗之耻,不欲归葬先人墓左。
即死,葬我衡山足矣」。
仲秋二十日,犹为饶守王十朋作《不欺室铭》,有曰:「泛观万物,心则惟一。
如何须臾,有欺暗室?
子敬义,不忘栗栗」。
至二十有二日,始寝疾。
二十八日,疾病。
晡时,命子栻等坐于前,问国家得无弃四郡乎,且命作奏乞致仕。
日暮,命妇女悉去,夜分而薨。
先是,六月末有大星陨于赵氏居养正堂之北,光芒若昼,赵氏一家尽惊。
翌日,得公书欲来寓居云。
讣闻,上震悼,辍视朝两日。
有旨赠公太保
栻等不敢违公志,扶护还潭州
以是岁十一月辛亥葬于衡山县南岳之阴丰林龙塘之原。
公自幼即有济时之志,未尝观无益之书,未尝为无益之,孜孜然求士尚友,讲论当世之故。
闻四方利病休戚,辄书之册,至一介之贱,亦曲加询访。
京城中,亲见二帝北狩,皇族系虏,生民涂炭,誓不与虏俱存。
委质艰难之际,事有危疑,它人畏避退缩,则挺然以身任之,不以死生动其心。
南渡以来,士大夫往往唱为和说,其贤者则不过为保守江南之计,夷狄制命,率兽逼人,莫知其为大变。
公独毅然以虏未灭为己责,必欲正人心、雪雠耻、复守宇、振遗黎,颠沛百罹,志踰金石。
晚复际遇,主义益坚,虽天啬其功,使公困于谗慝之口,不得卒就其志,然而表著天心,扶持人纪,使天下之人晓然复知中国之所以异于夷狄,人类之所以异于禽兽者,而得其秉彝之正,则其功烈之盛,亦岂可言哉!
公论事上前,务尽道理,期于听从,不为苟激。
其在官守,事无细大,必以身亲,视国事如家事,视民疾苦如在己身,至诚恳恻,贯彻上下。
平生四被谪命,处炎方几二纪,拳拳念君之心远而弥笃。
见朝廷一举措之善,则喜溢词色;
一事不厌,则忧思终夕不寐。
尝曰事君者必此心纯一而后能有感格,盖其忠义自壮至老,或用或舍,未尝有斯须之间也。
事太夫人先意承志,婉愉顺适,曲尽其心,奉养恭恪,寒暑不渝。
家人妇子见公身率,莫敢不敬。
或时远去侍侧,每觉意绪不佳,则曰:「太夫人得无有疾乎」?
遣人候问,则其日果太夫人服药也。
太夫人方严,或颜色不和,则公拱立左右,踧踖若无所容。
俟太夫人意舒,乃敢安。
盖自膝下至白首如一日。
太夫人既没,见素所服用之物,未尝不泣下,起敬孝,孝诚笃至,上自宫禁,下至闾阎,无不咨嗟叹息。
缙绅军民闻风而兴慕用,与夫愧悔改行者,不可胜计也。
于兄徽猷公友弟笃至,教养其子与己子不少异。
义庄以赡宗族之贫者,以至母族丧葬婚嫁,亦皆取给焉。
岁时祭祀,必预戒小大,使各严恪。
涤牲治具,必亲涖焉。
及祭,肃乎如祖考临之。
时节尝新,必先荐于庙而后敢食。
器皿择精洁者备荐享,不以它用。
素能饮酒,至斗馀。
及贬连山,太夫人曰:「南方地热,宜省酒」。
即不敢饮。
及再见太夫人,命之饮乃饮,遂终身不踰三酌。
于器用取具,不问美恶,平生无玩好,视天下之物泊然,无足以动其心者。
燕处饮食,皆有常度,虽在闺门,无戏语,无所容。
未尝偏倚而坐,未尝疾呼遽行,言必有教,动必有法。
盛德日新,至老无息。
及在馀干,未寝疾间,温恭朝夕,无丝毫倦怠意。
绝笔二铭,于今读之犹能使人悚然起敬。
则公之心虽未易以言语形容,然于此亦可以少见其几矣。
盖其天资粹美,涵养深厚,以至于德成而行尊,非强勉所能及也。
公之学一本天理,尤于《易》、《春秋》、《论》、《孟》。
尝论《易》数曰:「易有太极,是生两仪。
太极一也,两仪三之也。
分为二,而七、八、九、六之数五十有五,此天地之中数也。
何以知其然?
盖一、三、五、七、九合为天数,而天数不过五;
二、四、六、八、十合为地数,而地数不过五。
天地奇耦,合之为十,总之为五十有五。
自然之数,皆不离乎中,中故变,变故其道不穷。
圣人神而明之,用数之中,故消息盈虚之妙、阖辟变化之几皆在于我而动静莫违焉,中其至矣」。
又尝论刚柔之义示子侄曰:「君道主刚,而其动也用柔,故乾动则为坤矣。
臣道主柔,而其动也用刚,故坤动则为乾矣。
故夫必欲远声色,必欲去小人,必欲配帝王,必欲定社稷,必欲安民人,必欲服四夷,乾之刚也,君则之于内而主断也。
至于礼臣下、下贤才、抚四邻、爱百姓、恤孤寡,虚心取善,舍己从人,其动莫非柔矣。
不敢唱始,不敢先事,谨礼法,循分守,安进退,守职业,坤之柔也,臣得之于内而有承者也。
至于犯颜敢争,捐躯尽节,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千里之命,可杀不可辱,可困而不可使为不义,守忠义之大训,弭患难于当年,断大计、定大疑,正色立朝,华夷詟服,其动莫非矣。
故夫善观《易》者,必观夫刚柔之中而究其所以用,则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之或得或失,或悔或吝,或吉或凶可以类推矣。
不知刚柔之用,不可言《易》也」。
胡铨公序其所著《春秋传》者,公告之曰:「《春秋》所书,莫非人事者。
作之于心,见之于事,应之于天,毫釐不差。
夫子叙四时,称天王,以谓顺天则治,生物之功于是兴;
天则乱,生物之功于是息,为千万世训至明也。
故一言以断《春秋》之义曰天理而已矣。
呜呼!
使王知有天,则诸侯知有王,大夫知有诸侯,陪臣知有大夫,驯致之理,得之自然,祸难孰为而作哉?
盖王者知有天而畏之,言行必信,政教必立,喜怒必公,用舍必当,黜陟必明,赏罚必行。
彼列国诸侯虽曰彊大,敢违天不恭,以重拂天下之心而自取诛灭耶?
周道既衰,王之不王,不能正身行礼,奉承天心,以大明赏罚于天下。
《春秋》为是作,以我褒贬,代天赏罚,庶几善者劝、恶者惧,乱臣贼子易虑变志,不复接踵于后,天地之大德,始获均被万物。
圣人先天心法之要,蔑有著于此书者矣」。
公于本朝大臣最重李文靖公,谓近三代气象。
又以寇忠悯、富文忠、范文正之事为可法,尝曰:「莱公自澶渊还,耻于城下之盟,益劝上修德立政。
既不获用,乃有东封西祀之说。
郑公使虏还,以和议为耻,以自治为急务,而不受枢庭之赏。
文正自西鄙入参大政,劝仁祖天章阁,俾大臣条时务,大修政事。
文正所具二十条,无非要切,然亦不克施。
使三公获尽其猷为,则王业必不至二百年而中微也。
异时归老山林,当作三贤堂于弊庐之侧,庶几朝夕想像,如见其人」。
三公所为有契于公心也与!
每训诸子及门人曰:「学以礼为本,礼以敬为先」。
又曰:「学者当清明其心,默存圣贤气象,久久自有见处」。
见人有一善,为之喜见辞色。
子侄辈言动小不中理,则对之愀然不乐,人自感动。
杨国夫人乐氏,旬日被命召,即造朝。
及为侍从,或以公盛年,劝买妾。
公曰:「国事如此,太夫人在远,吾何心及此」?
遂终身不置妾。
再娶蜀国夫人宇文氏,贤明淑顺,与公同志。
事太夫人尽礼,鸡鸣,已冠帔立寝前,俟太夫人寐觉。
夜则俟太夫人寝,至息匀寐安乃去。
食饮汤药,一一亲之。
太夫人常曰:「吾儿孝,天赐贤妇,以成其心」。
内外宗族敬仰无间言,起居饮食亦皆如公有常度不渝,相对如宾。
公方贵,未尝言及宇文氏私门,每训诸子曰:「吾朝夕兢兢履地如履冰,惟恐一言之失,一事之差」。
盖其德诚足以配公焉。
先公五年薨,葬衡山,与公同兆异穴。
生子男二人,长栻,右承务郎、直秘阁
次枃,右承奉郎
公奏议务坦明,不为虚辞,率口诵,令子侄书之,皆根于心,不易一字。
有《绍兴奏议》、《隆兴奏议》各十卷,《论语解》四卷,《易解》并《杂记》共十卷,《春秋解》六卷,《中庸解》一卷,《诗书礼解》三卷,文集十卷。
惟公忠贯日月,孝通神明,盛德邻于生禀,奥学妙于心通。
勋存王室,泽在生民,威震四夷,名垂永世
平生言行,非编录可纪。
谨掇其大略,以备献于君父,下之史官传之无穷,且将以求当世立言之君子述焉。
谨状。
乾道三年十月日,左迪功郎、特差监潭州南岳庙朱熹状。
师观文殿大学士致仕魏国公太师正献陈公行状下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六七、《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九六、《黄氏日钞》卷三六、《永乐大典》卷三一五
七月宰相蒋芾以忧去,公遂独持政枋。
寻兼知枢密院事,即言于上曰:「臣自叨执政之列,每见三省、密院被内降指挥,苟有愚见,必皆密奏,多蒙开纳,为之中止。
然比及如此,已为后时。
今以参预首员奉行政令,欲乞自今内降恩泽有未允公议者,容臣卷藏,不示同列,即时缴奏,或次日面纳」。
上曰:「卿能如是,朕复何忧」?
每劝上亲忠直、纳谏诤、抑侥倖、肃纪纲,讲明军政,宽恤民力。
用人之际,随才任使,未尝求备。
异时统兵官不见执政,无以别其能否。
公日召三数人从容与语,察其材智所堪而密记之,以备选用。
福建钞盐岁额,罢江西和籴、广西折米盐钱,且蠲诸道累岁逋负金谷钱帛以巨亿计。
当是时,上于公言多所听用,大抵政事颇归中书矣。
既而龙大渊死,上怜曾觌,欲召之。
公曰:「自陛下出此两人,中外无不称诵圣德。
今若复召,必大失天下望,臣请得先罢去」。
上纳公言,遂止不召。
殿前指挥使王琪被旨按视两淮城壁还,荐和州教授刘甄夫,上命召之。
公与同列请其所自,上曰:「王称其有才」。
公曰:「琪荐兵将官乃其职,教官有才,何预事」?
上曰:「卿等可召问之」。
公退,召责之,惶恐不知所对。
扬州奏昨传旨增筑州城,今已讫事。
公请于上,则初未尝有是命也。
公曰:「若尔即为诈传圣旨,此非小利害也。
容臣等熟议以闻」。
退至殿庐,遣吏召诘之。
叩头汗下。
公亟草奏言曰:「王妄传圣训,移檄边臣增修城壁,此事系国家大利害,朝廷大纪纲,而陛下之大号令也。
人主机务至繁,天下情伪百出,岂智力所能一一防闲?
所恃纪纲、号令、赏罚耳。
所犯如此,考其案牍及所置对,前后牴牾,奸伪明审。
此而可诈,则亦何所不可为也哉?
臣等不胜大惧。
谨按律文,诈为制书者绞。
惟陛下奋发英断,早赐处分」。
于是有旨削官而罢之。
先是,禁中密旨直下诸军者,朝廷多不与闻。
有禁官张方者以某事发觉,公方与同列奏请,自今有司承受御笔处分事宜,并须申朝廷奏审,得施行,未报。
至是,因事复以为言,上乃悦而从之。
事下两日,则又有旨收还前命。
公语同列曰:「反汗如此,必关牒至内,诸司有不乐者,相与为之耳」。
即具奏曰:「三省密院,所以行陛下诏命也。
百司庶府,所以行朝廷号令也。
诏命必出于陛下,号令必由于朝廷,所以谨出纳而杜奸欺也。
祖宗成宪,著在令甲。
比年以来,渐至堕紊。
臣等昨以张方之事辄有奏陈,及此踰月,又因王琪奸妄之故,陛下赫然震怒,然后降出,圣虑亦已审矣,圣断亦已明矣。
中外传闻,莫不叹服。
而昨日陛下谕臣等曰:『禁中欲取一饮一食,必待申审,岂不留滞』?
而今又有此指挥
夫臣等所虑者,命令之大,如令三衙发兵,则密院不可不知;
户部取财,则三省不可不知耳。
岂有此宫禁细微之事哉?
况朝廷乃陛下之朝廷,臣等偶得备数其间,出内陛下命令耳。
凡事奏审,乃欲取决于陛下,臣等非敢欲专之也。
况此特申严旧制,亦非创立新条。
而已行复收,中外惶惑,且将因循观望,并旧法而废之,为后日无穷之害,则臣等之罪大矣。
或恐小人因此疑似,阴以微言,上激雷霆之怒。
更望圣明深赐体察」。
翌日面奏,上色甚温,顾谓公曰:「朕岂以小人之言而疑卿等耶」?
同知枢密院事刘珙进对语切,遂忤上意。
既退,御笔除端明殿学士、在外宫观
公即藏去,密具奏言:「前日奏劄,臣实草定,王炎略更一两字,即以投进。
以为有罪,则臣当先罢。
若幸宽之,则之除命臣未敢奉诏也」。
明日,复申前说,且曰:「陛下即位以来,容纳谏诤,体貌大臣,皆盛德事。
乃以小事忤旨而获罪如此,臣恐自此大臣皆以阿谀顺指为持禄固位之计,非国之福也」。
上色悔久之。
公又言:「珙正直有才略,肯任怨,臣所不及。
愿且留之」。
上曰:「业已行之,不欲改也」。
公曰:「珙无罪而去,当与大藩,以全进退之礼」。
上然之,乃以江西帅。
公退,又自劾草奏抵突、被命稽留之罪,上手札留之,公请不已。
上曰:「卿必欲去,朕当勉从。
然亦且在四明平江,一两月复来可也」。
公以平江繁剧辞,上使自择两浙近地,公因以四明为请,上乃许之。
公退,即家居俟命,而翌日上更遣中使召公入奏事,迎谓之曰:「朕昨思之,卿不可去。
谏官陈良祐亦奏留卿,是非独朕所不可,公议亦不以为可也。
卿其勉为朕留」。
公请益坚,上曰:「卿虽百请,朕必不从也」。
公退,复上疏。
上亲书其后曰:「卿之忠实,朕素简知,而辞位无名,娄留悫,公论所协,宜勿再陈」。
公遂不敢复请。
越数日,上喻且相公
公恳避再三,上竟不许。
遂以乾道四年十月制授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枢密使
公为相以用人为己任,所除吏皆一时选。
尤抑奔竞、奖廉退,或才可用而资历尚浅,即密荐于上,退未尝以语人。
有忽被召对,改秩除用而不知所自者。
每接朝士及牧守来自远方者,必问以时政得失,人才贤否。
给舍必勉之曰:「朝廷政令,安得每事尽善?
主上从谏如流,公等意有未安,勿惮举职,朝廷唯是之从,初不以为忤也」。
又以两淮备禦未设,民无固志,万一寇至,仓卒渡兵,恐不及事,奏于扬州和州各屯三万人,预为家计。
仍籍民家三丁者取其一,以为义兵,授之弓弩,教之战陈。
农隙之日,给以两月之食,聚而教之。
沿江诸郡亦用其法。
诸将渡江,则使之城守,以备禦缓急,且以阴制州兵颉颃之患。
两淮诸郡守臣,但当择才,不当复论文武,计资历。
捐以财赋,许辟官吏,略其小过,责其成功。
要使大兵屯要害必争之地,待敌至而决战,使民兵各守其城,相为掎角,以壮声势。
而又言于上曰:「国家养兵甚费,募兵甚难,惟有此策可保边面,可壮军势。
而乐因循、惮改作之人皆以扰民为词,天下之事欲成其大,安能无小扰?
守臣得人,公心体国,不惮劳苦,善加拊循,则教习有方,自不至大扰矣」。
上意亦以为然,诏即行之。
然竟为众论所持,公寻亦去位,不能及其成也。
边民侍旺拥众来归,北虏移文取索。
公以为但可说谕令其北归,不可捕遣以快彼意。
上意犹欲粗遣百十以塞其意,公曰:「粗遣一二,以失其心,使怀愤怨。
而虏知其然,求索必不遽已,窃料兵端必起于此。
是始欲两全而终不免于两失之也。
此事本末曲虽在我,然彼亦岂得为直?
若且悠悠勿遣,彼必虞我有备,未敢遽动。
万一不免用兵,却可全山东归正之心,士气自倍矣」。
于是卒从公计。
一日,御札依祖宗旧制复置武臣提刑,公言:「此职自景德以来置复不常,今用文臣一员,亦无阙事。
员外添置,徒为烦费无益也」。
乃止。
虞允文宣抚四川,公荐其才堪宰相,上即召允文枢密使
至拜公左相,遂以允文右相乾道五年八月也。
允文既相,建议遣使金国,以陵寝为请。
公既面陈以为未可,复手疏曰:「陵寝幽隔,诚臣子之痛愤。
然在今日,彼以本朝意在用兵,多方为备,若更为此以速之,彼或先动,则吾之事力未办,不知何以待之?
使者既行,中外疑惑,果得所请,犹为有名;
苟或未从,殊失国体。
且天下之人亦以为陛下舍其大而图其细也。
若欲必遣,则俟侍旺事定,或因遣使贺正,令王抃偕行,先与彼之馆伴者议之。
或令因见虏主,面陈此意。
彼若许遣,则有必从之理。
若其不许,则愿陛下深谋远虑,舍其小而图其大。
它时恢复故疆,陵寝固在度内。
今日为之,则是慕虚名而受实害,臣窃为陛下危之」。
上感公言,事得少缓。
既而上御弧矢,有弦激之虞。
公以不能先事陈戒,深自克责,密疏言曰:陛下经月不御外朝,口语籍籍。
由臣辅相无状,不能先事开陈,以致惊动圣躬,亏损盛德,非细事也。
前日已尝面奏俟罪,圣体未宁,未敢复请。
然区区之愚,不敢不先言之。
冀或有以感寤宸衷,则臣归死司败,无复憾矣。
臣闻自昔人主处富贵崇高之极,志得意满,道不足以制欲,则游畋声色、车服宫室不能无所偏溺,而不得为全德之君。
陛下忧勤恭俭,清净寡欲,凡前世英主所不能免者,一切屏绝。
顾于骑射之末,犹有未能忘者。
臣知陛下非有所乐乎此也,盖神武之略,志图恢复,故俯而从事于此,以阅武备,以激士气耳。
然诚如此,臣亦窃以为过矣。
夫弧矢之利,虽圣人所以威天下,然本非帝王所当亲御也。
一剑之任,吴起且羞为之,而况万乘之主乎?
赵王好剑,而庄周说以天子之剑;
楚王好弋,而庄辛说以王霸之弋。
陛下既有志于武功,诚能任智谋之士以为腹心,仗武猛之材以为爪牙,明赏罚以鼓士卒,恢信义以怀归附,则英声义烈不出尊俎之间,而敌人固已逡巡震叠于千万里之远矣,尚何待区区驰射于百步之间哉?
太祖皇帝深郤手挝之献,盖有见于此矣。
又况陛下承祖宗积累之休,膺太上皇付托之重,一身之动静,宗社生灵之休戚系焉。
可不自重,以为天下无穷之计乎?
今者之事,尚赖天地祖宗密垂覆佑,即获痊愈。
使其万一有甚于此,则贻太上之忧念,骇四方之观听,虽诛左右执射之人,亦何益乎?
故臣愿陛下常以今日之事永为后来之戒,不惟志之圣心,而又书之盘杅,铭之几杖,不使须臾忘之,则天下幸甚。
且古之命大臣者,使之朝夕纳诲以辅德,绳愆纠缪以格非,欲其有以正君之过于未形,而不使著见于外也。
唐太宗臂鹰将猎,见魏徵而遽止。
宪宗蓬莱之游,惮李绛而不行。
此其效也。
臣人微望轻,无二子骨鲠强谏之节,致陛下过举,彰闻于外。
今诛将及身而后乃言,亦何补于既往之咎哉?
虽然,惩羹者必吹于齑,伤者或戒于
弓矢之技,人所常习而易精,然犹不免今日之患,况毬鞠之戏,本无益于用武,而激射之虞、衔橛之变又有甚于弓矢者乎?
间者陛下颇亦好之,臣娄献言,未蒙省录。
今兹之失,乃天之仁爱陛下,示以警惧,使因其小而戒其大,诚宗社无疆之福也。
陛下诚以弦断之变思之,则向之盛气驰骋于奔踶击逐之间,无所蹉跌,盖亦幸矣,岂不为之寒心哉?
太祖皇帝尝以坠马之故而罢猎,又以乘醉之误而戒饮。
迁善改过,不俟旋踵,此子孙帝王万世之大训也。
臣愿陛下克己厉行,一以太祖为法,罢毬鞠之会,屏骑射之习,谨威仪之节,玩经典之训,则盛德辉光,将日新于天下,而前日之过,何伤日月之明哉」!
既而曾觌官满当代,公度其必将复入,预请以浙东总管处之。
上曰:「觌意似不欲为此官」。
公曰:「前此陛下去此两人,中外无不叹仰盛德。
今外间往往窃议,以谓必复来。
愿陛下且捐私恩,以伸公议」。
上称善久之。
已而又以墨诏进官,公复持不可曰:「必尔,亦当有名」。
会当贺金国正旦,乃请以为副。
还奏,因以例迁其官,而竟申浙东之命。
犹迟徊不去,公戒閤门即日朝辞,怏怏而去。
枢密承旨张说欲为亲戚求官,惮公不敢言。
会公在告,请于右相得之
公闻敕已出,诘吏留之。
皇恐诣公谢,右相亦愧甚,然犹为之请。
公卒不与,以是亦深怨公。
永阳郡王居广欲为其客求岳祠,先使人伺公意。
公曰:「它官则不可,岳祠无伤也」。
居广惮公严正,卒不敢启口。
吏部尚书汪应辰李垕应制科,有旨召试。
权中书舍人林机词业未经后省平奏,且独试非故事。
公奏元祐中谢悰亦独试,盖为人所使耳。
上喻公诘之,乃谏官施元之密谋,以是沮应辰,而对上又不以实。
公因极论其奸,诏暴二人朋比交通之状而罢之,中外称快。
应辰竟以与右相议事不合求去,公奏应辰刚毅正直,士望所属,当有以留其行者,因数荐应辰可以执政
上初然之,而后竟出应辰平江
自是上意益向允文,而公亦数求去矣。
明年允文复申前议。
一日,上以手札谕公曰:「朕痛念祖宗陵寝沦于腥膻者四十馀年,今欲遣使往请,卿意以为如何」?
公奏曰:「陛下焦劳万机,日不暇给,痛念陵寝,思复故疆,臣虽疲驽,岂不知激昂愤切,仰赞圣谟,庶雪国耻?
然性质顽滞,于国家大事每欲计其万全,不敢轻为尝试之举。
是以前者留班面奏,欲俟一二年间,彼之疑心稍息,吾之事力稍充,乃可遣使。
往返之间,又一二年,彼必怒而以兵临我,然后徐而应之,以逸待劳。
此古人所谓应兵,其胜十可六七。
兹又仰承圣问,臣之所见不过如此,不敢改词以迎合意指,不敢依违以规免罪戾,不敢侥倖以上误国事,惟陛下察之」。
继即杜门上疏,以必去为请。
三上乃许,观文殿大学士福州,兼福建路安抚使
陛辞,犹劝上远佞亲贤,修政事以攘夷狄,泛使未宜轻遣。
然公既去,允文遣使,竟不获其要领。
曾觌亦召还,节旄,历使相以跻保傅,而士大夫莫有敢言者矣。
公至福州,政尚宽厚而严于治盗。
明年定海水贼倪郎侵轶闽广,海道骚然。
公召统领官郑庆授以方略,庆颇逗留,以风为解。
公植旗于庭,视其所乡。
庆知公不可欺,昼夜穷追,悉禽捕,海道以清。
上嘉其功,特迁银青光禄大夫,力辞不许。
始公任政,建言选人岳庙无事得禄,又理考任升改,此太侥倖,且非祖宗旧法,奏请革之,人以为当。
而权贵多不悦,扇为浮论,游说万方。
公持之不变,众亦自定,略计一岁可省冒滥改官者三十员。
至是不悦者幸公去,卒奏改之。
公犹抗疏辨理,然事已行,不及止也。
签书节度判官尚大伸以事忤提点刑狱郑兴裔兴裔廉得其罪,以语公。
公即以属吏,验问未竟,宪属张位擅呼狱吏喻以意旨。
公劾奏位,并大伸罢黜之。
兴裔势大沮,皇恐托它事出按旁郡以避公。
转运判官陈岘建议改行钞盐法,公移书宰执曰:「福建盐法与淮浙不同,盖淮浙之盐行八九路,八十馀州,地广数千里,食之者众,贩之者多,百货可通,故其利甚博。
福建八州,下四州濒海,已为出盐之乡,惟汀、邵、剑、建四州可售,而地狭人贫,土无重货,非可以它路比也。
且四州每岁旧额当运盐千三百万斤,而实运仅及九百馀万,盖食盐之民有限,其势不可以复增也。
漕司以此岁得三十馀万缗,而四州二十馀县供给上下百费皆取于此,二三十年以来,州县稍无科扰,百姓亦各安便,此则官自鬻盐,亦不为不利矣。
今欲改行钞法,比于它路,且于额外更责以增鬻取赢,而又阴夺州县岁计以充其数,此不可之大者也。
而或谓官盐不行,由私贩之不禁。
今若稍严,必倍其利。
此知其一,不知其二者。
福建民贫,上四州尤甚,性复强悍,轻生喜乱。
农桑之外,多利私贩,百十为群,操持兵仗,官不能禁。
托名鱼鱐,量收税钱而已。
贫民既有此路可以自给,则不至轻于为非,官司又得此钱,亦足少助经费。
今欲改行钞法,已夺州县岁计,又欲严禁私贩,必亏税务常额。
而贫民无业,又将而为盗。
夫州县阙用,则必歛农民;
税务既亏,则必重征商旅;
盗贼既,则未知所增三十万缗之入,其足以偿调兵之费否也。
将来官钞或滞不行,则必科下州县,州县无策,必至抑配民户。
本以利民而反扰之,此恐皆非变法之本意也。
欲望朝廷更下有司熟议,或令建议之人一以身任其责,必有以见其决然可行者然后行之,则庶乎其不误也」。
当时诸公不能用,然钞法果不行。
明年,力请闲,提举临安府洞霄宫归第。
敝屋数楹,湫隘特甚,怡然不以屑意。
淳熙二年,再命知福州,辞不得请,乃行。
民习其政,不劳而治。
始至,帑藏空竭,公节省浮费,用亦不乏。
会有旨尽发本路海船及拣中禁军、土军,公奏曰:「陛下厉精为治,约己利民,至于军须之用,亦无取之民者,独于海舟尚藉民力,盖不获已。
然自顷边事既息,率三分调一以备守禦,非有缓急不尽发也,此意亦已厚矣。
今乃但以教阅之故而使三番并发,彼不当番者既已远出,岂能遽归?
则必徒使其家有追逮系累之扰。
至于柁师水手,其技素习,初不待教。
但其平日类皆转移执事,今固不容拘以名籍,则又安知今日所教必为异时所用之人哉?
何补于事而烦扰如此?
且去岁朝廷疑州郡有所隐漏,遣黄飞英点集,拘留年半,始得放散,商贾固已失
今而并发,宁不重困?
略计本路所发五百七十艘,用柁师、水手万四千人,留屯五月,犒设借请,朝廷费经总制钱六十馀万缗,米六七万馀硕,衣装器甲与夫州县之费又不在是。
推此一路以观两浙,则其费又当倍之矣。
又况民力不可不惜,大众不可轻动,无事而发,玩习为常,一旦有急,或反误事。
曷若尽以教阅付之州县,或令且发一番,当亦未至阙事。
而船户既蒙优恤,异时或有缓急,虽赴汤蹈火亦不避矣。
其拣中禁军已行起发,但本路带山濒海,民俗犷悍,私贩寇盗所在有之,全赖土军控制之力。
向来戚世明衔命拣选,但欲数多,未尝精择。
福州十三寨,合千九百人,而拣中者已千七百馀人,所馀逐寨不过十人。
今若将拣中人尽行起发,则州县表里空虚,奸民得计,其害有不可胜言者。
欲乞许留其半,以备缓急」。
诏皆施行如章。
公又尝奏:「本路上四州军及江西湖北诸郡豪猾之民多由衣食不充,相结为盗,盘据险阻,官军多不能制。
近者茶寇虽平,其类尚多有之。
与其纵使为盗,不若笼以为兵。
谓宜专委逐路帅宪选閒居官员有方略者及土豪有信义者,毋拘以文,使风喻此曹,令各以其技自献,官为格试,收而籍之。
或刺其手,置寨教阅,厚其衣粮,拔其尤异补转资级。
因事立功,更加优赏。
或有小寇,责之收捕,决可讨平。
异时或欲起发,亦必感奋为用。
此销盗贼、严武备、固根本之一策也」。
既而州境大旱,失火延境,且有星陨地震之异。
公悉以其事上闻,且曰:「一夕之间,变异两见,臣愚不学,莫原休咎之端,惟剧震恐。
窃计陛下必欲闻之,不敢不奏」。
上感其言。
州校有部纲至在所者,上忽召入,问公治行甚悉。
即降亲札抚劳,赐以带、笏、香药甚厚。
三年,太上皇帝圣寿七十,颁庆宇内。
公以绍兴从官特转金紫光禄大夫
四年,复累章告归。
上欲许之,而难其代,为迟回累日,乃除特进提举洞霄宫
五年五月隆兴府
未视事,改判建康府、江南东路安抚使,兼行宫留守,且诏赴阙奏事。
既至,都人聚观,无不咨嗟,喜公之将复用也。
入对垂拱殿,上为改容加敬,命坐赐茶,宣问款至。
公因从容言曰:「择将当由公选。
臣闻诸将多以贿赂交结而得之,如此大坏军政」。
上曰:「大将交结,恐或因仍。
统领官以下,皆朕亲选。
前日郑鉴亦有是,朕再三谕以无是事矣」。
,公婿也,故上语及之。
公即奏曰:「臣在远,亦闻鉴以小臣辄论朝廷事。
陛下和颜听纳,中外莫不仰服圣明从谏之美。
然诸将交结之弊,则陛下不可以不察。
盖主兵者得之不以材能而以货赂,则其下不服,必致误事」。
上曰:「诚然」。
公又奏曰:「陛下选用人材,当辨邪正,然又必由朝廷,乃合公论。
如闻曾觌、王招权纳赂,荐进人才,而皆以中批行之。
外间口语籍籍,恩尽归于此辈,谤独萃于陛下,此非宗社之福也」。
上曰:「小小差遣,或勉徇之。
至于近上差除,此辈岂敢干预」?
公曰:「此辈未必敢于陛下之前明有论荐,或恐探知圣意而传报于外耳。
大抵禁中事外间无不闻,皆此曹所为,大非美事,愿严加戒约」。
上亦然之。
公又奏曰:「比来出令多不审,随即变更。
祖宗故事固不能守,而陛下初政,力去弊事,可以为后世法者,今亦不能守矣」。
上问何事,公曰:「如未铨试不得注官,未历任不许堂除之类,今皆以内降放行矣」。
上曰:「此诚一时不思之过」。
公又奏曰:「赃吏最可恶,比亦有已经勘结而直降内批改正者。
如此天下何所惩劝」?
上曰:「恐无此事」。
公曰:「臣知其人,但事已往,不欲斥其姓名耳。
此皆左右害政之大者,陛下不可不每事加察,防其微渐」。
上曰:「卿言甚当。
朕若知之,决不容也」。
既退,上遣中使赐金器、犀带、香茶。
明日朝辞,上曰:「卿远来得相见,气貌不减往时。
今年几何矣」?
公对曰:「犬马之齿六十有六矣」。
上曰:「极清健可喜也」。
公因奏曰:「臣去国九年,重入脩门,见都下谷贱物平,人情安帖,惟是士大夫风俗大变」。
上曰:「何也」?
公曰:「向来士夫奔、抃之门,十才一二,尚畏人知。
今则公然趋附,十已七八,不复有顾忌矣。
人才进退由于私门,大非廷美事」。
上曰:「抃则不敢,虽时或有请,朕亦多抑之。
自今不复从矣」。
公曰:「陛下之言虽如此,其如外间喧传某人由某人之荐,某人出某人之门,此曹声势既长,台谏侍从往往多出其门,颐指如意,朝廷亦唯命是听,无敢为陛下言者。
天下靡靡,风俗日趋败坏,奈何?
臣昨所奏将帅贿赂交结,又为特甚,不惟士大夫言之,虽军伍使臣,朝廷胥史,下至走卒,亦能言之,独陛下以为无有。
臣恐小人奸计百端,巧为弥缝,使陛下独不悟,此不可不深察而严禁也。
陛下信任此曹,坏朝廷之纪纲,废有司之法令,败天下之风俗,累陛下之圣德,臣实痛之。
愿陛下勿忘臣此四言者,常留圣虑,则天下幸甚」!
上曰:「卿到建康,见兵将有如此者,一一奏来」。
公又奏:「诸路监司亦望精择,须稍谙练,有风采之人乃可用。
若膏粱子弟,未更民政,权要子侄亲故,率皆负势妄作,为一路之害」。
上因语及人材,问公识某人否。
公对曰:「臣素知之,今日正当得此等人布之朝列,则所谓猛虎在山,藜藿不采,汲黯在朝,淮南寝谋者也。
愿陛下留意」。
上为沈思久之。
上初欲为公设宴,会小疾不果,乃命二府饮饯于浙江亭
公去建康,至是盖十五年。
父老喜公之来,所至相聚以百数,焚香迎拜,如见亲戚。
公为政平易宽简,悉罢无名之赋。
府有军屯,异时多为民害。
公为出令,犯者当取旨以军法从事,诸军肃然。
行宫扃钥别以宦者主之,留守待之如部使者礼。
时节按行殿中,则宦者置酒自坐东偏,而留守顾为客,甚或邀去就饮其家。
公悉罢之,宦者浸不乐,而不能害也。
建康淮南一水间,每闻边面利害,无不言。
尝奏:「北界群盗百馀,焚掠淮阴,杀人篡囚,执缚官吏。
此由跳河盗马之徒有以启之,请加严禁,而于沿淮诸县量增戍兵以防之。
其自北方来归者,则慰谕而勿受也」。
又奏:「密院昨下诸郡造甲,自有程限,而诸郡争先希赏,不无追集之扰。
乞行戒喻,以安农业。
且自顷罢兵,至今十五六年,诸军造甲当已足用,而御前军器所甲匠又凡三千五百人,若以百工为一具,则以岁计之,今不啻十四五万具矣。
行宫之甲见管四万,今诸郡所造计亦不下三万。
欲望试加检括,苟可足用,即逐州常年合纳甲叶铁炭之类,或可间年量与裁减,亦宽民力之一事也」。
又奏:「日者陛下深念诸军有口众而廪假不足以自赡者,特降缗钱,三总领司各付以二十万,俾之回易,岁取息钱五分以为优给,甚大惠也。
然商贾之利不过什一,今以总所之权,奉朝命、用禁令而责五分之息,其势必至于尽笼商贾之利,阴夺场务之课,使道涂嗟怨,公私困竭。
淮西总司岁以十万缗者散之两军,多者不过两千,少或仅得千钱。
以朝廷黄榜措置,使此曹终岁仰望,而所得不过如此。
得者既未足为惠,而不得者又有怨言,甚无谓也。
请亟罢之,而岁捐交子三十万于一司,以其半给诸军之口众者,以其半大阅而激犒之。
不惟名正惠周,亦可少振士气,而数路细民商旅受赐又不赀矣」。
是时御前多行白劄子,率用左右私人赍送,而迎送馈遗体同王人。
至是,枢密承旨王抃遣所亲以劄来,吏白故事,公悉罢之。
因上奏曰:「号令出于人主,行于朝廷,布于中外,古今之所同也。
间有军国密文字或御前批降,则用宝行下,此所以示信而防伪也。
今乃直以白劄传旨,处分事宜于数百里之外,则臣不知其可矣。
其间亦有初非甚密之事,自可付之省部
今用白劄虽无甚害,然白劄既于天下,则它时缓急或有支降钱物、调发军马、处置边防,国家大利害事,其间岂能保其无伪?
若严重知体之人必须奏审,则往来之间或失事机;
若庸懦无识之人即便施行,则真伪不分,岂不误事?
况祗禀文字只付差来人,或令回申元承受处,到之与否,不可得知,此于事体尤为非便。
惟陛下察而改之」。
上为手札奖谕,愧谢其意。
公寻上章请致其事,答诏不允。
上又出手札付三省,除公少保,加恩判建康府如故。
宣制之日,亦上所自定,盖异礼也。
公力辞,以为曾公亮言司空非赏劳之官,卒不受拜。
今之少保,即昔之司空也。
况又无劳,其敢受乎?
上手札敦谕,至于再三,公乃受命。
江东诸郡皆旱,而南康广德为尤甚。
上诏公预讲荒政,公奏曰:「薄征缓刑、已责劝分之属,不敢不勉。
亦已揭榜招诱米商,严戒场务毋得征税。
但恐未到之间,民已流散,不可复收。
欲乞于本路诸州朝廷桩积数内借米三十万硕,谷二十万硕,分给州县赈粜。
而又继以常平,仍先揭榜谕之,使细民不至流移,富家不敢闭籴,商旅不敢邀价」。
又奏乞除放淳熙四年夏秋逋赋,权罢淮东和籴,倚阁畸零夏税,申明纳粟赏格,上多从之。
惟所借桩积米谷,前后三奏,词甚恳激,而庙堂有不乐公者,才得三万斛。
人皆为公忧,而公处画有方,船粟四集,境内帖然,民无流徙,咸仰公德焉。
八年正月,复上告老之章,累诏不允,而公请益坚。
二月,除醴泉观使进封申国公
将归,荐本道守令耿秉等五人,皆以次擢用。
九年正月,公之年已七十矣。
元日,即谢醴泉之俸,复上疏申前请,凡表五上。
上又手批其奏郤之。
是岁亲祠,召公陪位。
公力辞,又三表恳请告休
不获,即为手札以请。
上不得已,诏以少傅致仕,进封福国公
有司以法当给全俸,公按富文忠公故事,独受少傅,馀悉归之。
十一年十月七日,上以公生朝,遣使赐手诏、金器、香药。
十二年,又诏公陪祀南郊,且以增太上尊号,来岁当行庆寿之礼,上喻宰臣曰:「陈丞相久不相见,宜趣其来。
若赴陪祠不及,亦可赴庆寿。
且是礼之行,尤以元老在廷为重也」。
公拜疏辞行,上复手札催促,书其末曰「付陈少傅」而不名也。
公竟恳辞。
庆典告成,册拜少师进封魏国公
公辞避再四乃受。
十三年十一月属疾,二十一日疾革。
夜半,手书一纸示诸子曰:「予病,恐不能自还。
生死大数,无足悲者。
白屋起家,致身三少
报国无功,叨荣有腼。
获死牖下,尚复何云!
遗表只谢圣恩,无得祈求恩泽。
死之后百日入葬,不用僧道追荐等事。
吾欲以身率薄俗,汝等不可违也。
无功无德,无得立碑请谥。
汝等力学善为人,惟忠惟孝,可报国家。
此外无可祝」。
命妇女出寝门,顾谓中子守曰:「遗表惟以选用忠良、恢复竟土为请可也」。
翌旦,整冠歛衽,神气静定,安卧而薨。
先是,郡之镇山壶峰大石崩坠,声闻数里。
是日,地复大震,乡人异之。
公生二十有六年而仕,仕三十年而相,相二年而去,去十三年而老,老三年而薨。
薨之年,盖七十有四矣。
上闻其丧,对辅臣嗟悼久之,再辍视朝,赠太保,令本路转运司给葬事。
后数月,有旨赐谥,以靖共其位、文贤有成二法谥公曰「正献」,而以制可告于第。
孝友忠敬,得于天资。
为人清严好礼,终日无惰容。
虽疾病,见子孙必衣冠。
胸怀坦然,遇人无少长一以诚实。
一言之出,终身可复。
平居恂恂,言若不出诸口,而在朝廷危言正色,分别邪正,排斥权要,无所顾避。
论事上前,指切时病,如请张忠献公,乞斩张去为,按逐龙曾,议复奏审,及极论近习弄权纳赂、鬻卖将帅之弊,皆卓荦奇伟,为天下安危治乱之所系。
一时上意虽未即开纳,公必恳请再三。
然心平理顺,色温气和,无激讦近名之意,上多悦而从之。
处国家顾大体,务持重,不为幸胜苟得之计。
中书尤以爱惜名器、裁抑侥倖为事,故小人多不乐。
而圣主独深知之,是以居外积年,眷礼弥厚,岁时锡赉存问不绝。
年六十七,即告老于,上所以留之甚至,且娄称其忠诚不欺,为当今贤相
公子守尝以宗正寺簿奏事殿中,上顾问公甚厚。
陪祠之召,盖将有所咨访,而公病不能行,天下有志之士至今恨之,然非为公私恨也。
公性宽洪简淡,无私喜怒。
天下士泛然若无所亲疏,而好贤之心实笃于内。
于一时人材荐达甚众,然皆不以语人。
有如熹之不肖,公前后盖尝三荐之。
而赴建康时,对语尤切。
然熹皆莫之知也。
雅善故端明殿学士汪公应辰、敷文学士李公焘,尝曰:「吾待罪宰相,所以幸无过举者,二公之力也」。
于人无所怨恶,钱端礼尝沮公,洪迈亦与公不合,至入相,皆以名藩大郡处之。
治郡崇尚风教,民有骨肉之讼,亲以义理反覆譬之,争者亦悔悟感泣而去。
所至民必相率为生祠,且立碑以颂公德。
公闻之,亟命禁止而碎其碑。
平居自奉甚约,言谈举止不改乡闾之旧,食不过一肉,而衣或二十馀年不易。
晚岁筑第,不为华侈,僮使不过数人,皆谨愿忠朴,门庭阒然,过者或不知其为公相家也。
俸赐入门,多以施与,抚爱宗族,恩意甚备。
内外缌功之丧,必素服以终月数。
在官不受馈遗,建康诸司例有月饷,公不欲异众,别储之以周贫士之往来者。
将去,所馀几万缗,悉归之公帑。
于外物澹然无所好,独喜观书史,疾病犹不释卷。
其学一以圣贤为法,于浮屠老子未尝过而问也。
尝有诗曰:「吾蹈丘轲,未暇师粲可」,此足以见其志矣。
有遗文二十卷、奏议二十卷。
娶聂氏,封唐国夫人
子男五人:寔,朝奉郎通判泉州事;
守,承议郎权发遣漳州事;
定,承奉郎,有志于学而蚤卒,熹尝铭其墓以哀之;
宓、宿,皆承事郎
女四人,长进士黄洧,次著作佐郎郑鉴,再适太常少卿罗点,次奉议郎通判漳州梁亿,幼未行。
孙男四人,承务郎,址、坦皆承奉郎,塾未官。
孙女六人,长许嫁修职郎泉州司户赵善绰,馀幼。
,公归自金陵,即预为棺衾。
尝游乡县之保丰里龙汲山妙寂僧舍,爱其山水,相羊久之,命作寿藏。
既薨,诸孤悉遵遗戒,惟百日而窆,惧于不怀,则以十五年七月二日奉公之柩葬焉。
谓熹蚤蒙公知,晚岁尤笃,授以家传,使最其迹以告于太史氏。
熹不得辞,直书其事如右,以俟采择。
谨状。
淳熙十五年十二月日,朝奉郎、直宝文阁主管西京嵩山崇福宫朱熹状。
户部侍郎周公神道碑治平四年作) 北宋 · 司马光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二八、《司马公文集》卷七八、《名臣碑传琬琰集》上集卷二七、《齐乘》卷六
周以国为氏,汉魏以来,世有显人。
公之先,家于益都
曾祖考讳仁贵,不仕。
祖考讳子元,举三《礼》登科,为深州司法参军
契丹深州,举室罹祸,朝廷哀之,赠大理寺丞
祖妣田氏,追封仙游县太君
考讳圭,时适在外,得免。
朝廷赐以官,终太子中舍,累赠尚书左仆射
妣李氏,累封常山县太君
公讳沆,字子真
进士,一上中第,除胶水县主簿
初试吏事,精敏如素习,上下称其能。
诸城主簿,用蔡文忠公荐,迁镇海军节度推官,知勃海县。
滨州大吏恃府势筑室鄣民居,害其出入,民诉县以十数,前令莫敢直。
公立表撤室,收吏抵罪,豪猾惕息。
岁馀召入,改著作佐郎,县民诣转运使杜祁公请留。
祁公为奏,诏许之。
会公以母老疾,求监青州税,寻以忧去职。
服除,知嘉兴县
赵元昊西陲,诏近臣举可通判陕西诸州者,富丞相知制诰,以公名闻,擢通判凤翔府
权发遣盐铁判官召还,改江西转运判官
公固辞,愿得近乡里一官以谋葬,乃改知沂州
京师,入对言事,仁宗善之,赐服银绯。
到官数月,召还,为开封府推官,俄迁判官
湖南蛮唐、盘二族杀掠居民,官军讨之,数不利,有诏本路遣人招抚,蛮辄杀之,乃以公为转运使,委之经画。
辞行,仍服金紫。
公至,上言:「蛮骤胜方骄,未易怀服,宜须秋冬进兵击之。
蛮地险气毒,其人骁悍,善用鋋盾,北军不能与之确。
请选邕、宜、融三州澄海、忠敢知其山川、习其伎艺者三千人,入捣巢穴。
馀兵络山足,出则猎取之。
俟其势穷力屈,然后可招抚也」。
朝廷用其策,二族皆降,湖南遂平
是时军旅暴兴,运路险涩,公随宜区处,资粮丰给,而民不疲病
召为度支判官,行未至,复加直史馆、知潭州,兼荆湖南路安抚使
先是,北军戍湖南山溪者,或期年,或再期,乃代去。
再期者多死瘴疠,公奏以为不均,请皆以期年为断,所生全甚众。
归朝,除河东路转运使
自庆历以来,河东行铁钱,民多盗铸,吏以峻法惩之,抵罪者日繁,终不能禁。
公乃命高估铁价,盗铸者无利,不禁自息。
入为度支副使
侬智高寇掠广南,既败走,诏以公为西路安抚使
天子以岭南地恶,命公非贼所残州县不必往,公曰:「天子之命至仁也,然远民新罹荼毒,余敢不究宣天子之泽,以面慰之乎」?
遂遍行州县,虽穷僻无不到者。
民避贼,多弃田里远去,吏以常法满半岁不还者,皆听人占佃。
公曰:「是岂与凶年逃租役者同乎」?
奏更延期一年,召使复业。
有已为人占佃者,皆夺还之,仍免其一年租、三年役,贫者县官贷以种粮。
由是岭南民复安集。
奉使契丹,还,加天章阁待制,为陕西都转运使
未几,改河北
,河自横陇西徙,趋德、博,后十馀年又自商胡西徙,趋恩、冀。
朝廷皆以功大,遂不复塞。
李仲昌者建议,请自商胡口下凿六塔渠,引河东注横陇故道,用功省而利大。
诏遣使者与公行视利害,公上言:「国家近议塞商胡,计用薪苏一千六百四十五万,役工五百八十三万。
仲昌奏塞六塔,计用薪苏三百万。
共是一河,其塞之工力不容若是之殊,盖仲昌故为小计以求兴役,殆非事实。
又即日河水广二百馀步,六塔渠广四十馀步,必不能容。
且横陇下流自河徙以东,填阏成高陆,其西堤粗完,东堤或在或亡。
前日六塔水微通,分大河之水,曾不及十分之三,滨水之民丧业者已三万馀户。
就使如仲昌言,全河东注,必横溃泛滥,、博、德、棣、滨五州之民,皆为鱼鳖食矣。
今自六塔距海不啻千馀里,若果欲壅河使东,宜先治水所过两堤,使皆高厚,仍备置吏兵分守其地,多积薪苏以防冲决,乃可为也。
然其劳费甚大,恐未易可办。
以臣度之,六塔实不可塞」。
朝廷卒用仲昌议塞之,既塞,不终朝复决,、博等州果大被水害。
朝廷乃窜仲昌岭南,诸阿附其议者亦抵罪,众始知公议为是。
公又上言:「民罹水灾,皆结庐堤冢,粮乏可哀。
臣欲辄发近仓赈之,顾大恩当自上出,臣不敢窃取为名,愿亟遣使者案视收恤之」。
朝廷从之。
未几,徙河东都转运使
踰年,迁龙图阁直学士、知庆州,兼环庆路经略安抚使
边民多阑出塞贩青盐,抵重法。
公请损官盐之价,犯者稍衰。
入判三班,监兵部太常寺、通进银台司仁宗山陵为卤簿使。
又以遗留物奉使契丹,公以二使皆有厚赉,不欲专之。
因托以力不能兼,辞使契丹,不行,士大夫美之。
英宗初即位契丹遣使贺乾元节,公为馆伴。
诏取书入,置柩前,使者固请见上,曰:「取书非故典也」。
上以方衰绖不许,使者执书不肯入閤门
公曰:「昔北朝有丧,南使至柳河而还。
今朝廷重邻好,听君前至京师,达命于先帝,恩礼厚矣。
奈何更以取书为嫌乎」?
使者立授书。
是时朝廷未知契丹主之年,公从容杂佗语以问使者使者出不意,遽以实对,既而悔之,相顾愕眙,曰:「今复应兄事南朝矣」。
顷之,迁枢密直学士知成德军,兼真定府路安抚使
土俗多弃亲事浮屠,公案籍阅其不知法者,皆斥还其家,凡斥数千人。
真定数年,以疾辞位。
治平四年,以户部侍郎致仕。
其年八月丁未朔薨于家,年六十九。
公为人庄重,动止皆有法,不妄笑语。
居家孝友甚至,而当官谨严,始终如一
锄奸卫良,摧彊抚弱。
嘉兴二十年,人有过其县,闻民间犹思咏之,以为前后无有。
潭州,民遮道不得行,公谕解不能却,乃旋鞚而南曰:「当与汝归耳」。
众喜奔呼争先,道稍开,跃马北去,追至境者尚数百人。
僚佐议事,其言当者立从之,不当,不面斥其短,徐曰:「某意欲如此为安」。
众亦不能易也。
所部官属有罪,先以好言谕之,不变,乃诮责之。
惧而自改者盖十七八。
茍尚不变,乃案致于法,犹为亏除,不尽绳也。
有死于官下,其家孤贫不能自归者,必为赙歛卫送。
或无归者,则为存处立生业,嫁其女,诲其子弟,视如亲戚故人。
始望其貌,皆懔然畏之,久而求其心,乃知实仁厚长者也。
先娶王氏,再娶刘氏,封彭城郡君,皆先公即世。
三男:莘,将作监主簿
百药,大理寺丞
常,大理评事
二女,适太常博士荣安道、来安江懋简。
公薨之岁十月己酉葬于先茔。
百药暨常欲刻碑临道,俾异日乡人皆得瞻公之墓,不忘公之德。
馆阁校勘梁君焘状公之功行以授光,命为之铭。
光昔通判并州事,事公于河东,虽自知无文,不敢终辞。
铭曰:
古之君子,德盛道尊。
望之俨然,即之也温。
公正衣冠,严不可干。
施之于政,乃仁乃宽。
吏畏而悛,民思不谖。
款铭垂美,以告后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