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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行日录(上时待次温州教授,随侍兖公守括苍,受仲舅汪尚书大猷之辟。) 南宋 · 楼钥
出处:全宋文卷五九七二、《攻愧集》卷一一一
乾道五年己丑十月九日辛卯邸报,仲舅侍郎充贺正使,曾总管觌副之。
十日壬辰,蔡兴以仲舅书来,辟充书状官,二亲许一行。是日游南园,微雨。
十一日癸巳,雨,俶装。
十二日甲午,阴。
十三日乙未,雨。
十四日丙申,雨。李器之以凤栖梧饯行。
十五日丁酉,雨。周仁甫约同登途。
十六日戊戌,晚晴。仁甫酌别于少微阁,醉中唱和。
十七日己亥,晴。
十八日庚子,晴。饭后别二亲,径出城。张子质一见于驿亭。仲兄、器之、元声、弟淳相送至寿宁寺。仁甫继至。饮罢,东行,宿岩泉夏家店,去城十五里。
十九日辛丑,晴。行二十里,饭午顿驿。行二十五里,宿荆山上方。
二十日壬寅,晴。早登小楼眺望。行十里,饭蒋家店。过缙云县,少候仁甫,即行。道经放生潭,山水秀发,策杖纵观。闻有赵侯庙,乡人敬之。石有如杖如履如瓮如舟者,皆以侯名。双头岩、白岩、乌岩皆奇伟。白岩峭立临溪,松竹秀润。乌岩下有石室,端植如门。渡溪,入仙都玉虚宫路。回顾南岸,石笋森列,有亭翼然。仆夫曰:「此初旸谷也」。中有石鼓,扣之有声。以既济,不复往。路转山回,已见独峰。大松夹立,清溪映带。眇视林间,有巨石屹据如雪。且行且观,遇道童,问石之名,云有洞名「忘归」。既惩初旸之失,遂回登焉。洞中可容数十人,四旁嵌空,如出镌斲。旁有小洞,又一石横陈如台。松风清微,俯和湍濑,是真使人忘归也。下行里许,益近独峰。峰之上相传有鼎湖,尝有巨莲叶因风而下。石壁隐隐有车辙,世言黄帝由此飞升。塘曰「黄履」,言遗履之地。地曰「静乐」,言钧天至此而不闻。峰后大山如屏,奇石崷崒,始望之,高列峰外,自谓倘登其上,必可俯瞰鼎湖。下有锐石,仅如一笋,及即之,后山靡迤而退听,石笋亦不可跂及。而此峰独上摩穹汉,巍然削立,无阶而升。人有扪萝登后山之巅者,犹觉未及强半,是知此峰真众山之宗,非凡目所可窥测也。后山有石空洞,跻攀而上,一窦通明。昔刘先生于窦之外横木为床以居,至今遗箦犹在,号隐真洞。高不可登,怅望久之。循峰而北,又有仙水洞,一名镜岩。悬崖数十尺,级石以上。石罅有水,仅如屋漏,终古不竭,下凿小泓贮之。名公遗墨镵满四壁,迂叟、介夫、赵清献公皆在焉。携酒对酌,清坐移时,亦记岁月而还。再至峰下,大书姓字。小憩宫前两亭,顾瞻伟观,兀不得去。洞心骇目,生所未见。入据上方,相与痛饮赋诗,醉墨淋漓,挥扫满壁。秉烛朗诵,旁若无人。诗榜栉比,盖自香山居士而下,不知其几。阅十之三四,不能尽读也。宫前有门,书「祈仙总真洞天」。是日行四十五里。
二十一日癸卯,晴。早复笔诗于版,各置醉墨高处。谒黄帝祠宇,李阳冰篆额,今留县庠。闻有上宫名「妙庭」,相去三里而近。他无胜槩。有洞名金龙,一窦通独峰下,仅容小儿出入,而其中甚宽。宣和间尝以金龙镇之,为睦寇盗去。脚力既倦,不得穷历。出门相羊峰下,绝溪而西。数里间,山川犹竞秀未已。有徐氏小亭,横跨练溪,小憩而行三十里,饭黄碧。村醪醇酽,不殊家酿。二十八里,宿和尚店。去李溪犹二里。会倅厅一兵杨靖自绍兴回,因发家书第一封,录所题仙都二诗寄仲兄。
二十二日甲辰,夜微霰,早阴晴。行二十七里,饭诸应。行三十馀里,至龙窟。行五里,宿尚书塘。
二十三日乙巳,晴。行二十里,饭杨溪。仁甫由新塘路往四明,分袂于此。田间行久之,犹能相望。将入山,举手一揖而别。四十里,宿横塘暮岭间张家店。途中惟售溪坊酒颇佳,然比之黄碧味不及而价又三倍。深夜,微雨即霁。
二十四日丙午,晴。行十馀里,入东阳县。先见同年姚尉(瀛,)次见王宰(楫。)为诸卒批旁,小憩一店,尉已先至,再三留一饭,力辞之。行十里,饭爱头孙家渡。溪行五十里,宿余店,盖过苏溪八里矣。夜微雨。
二十五日丁未,微雨,作而复止。行二十二里,饭罗岭下篆坑何店。行三十五里,宿义井夏店。过牌头十里。
二十六日戊申,晴,风。过平历,遇客将李浚等回,发家书第二封。行三十里,饭高拥杨家。行三十五里,宿灰灶头于店。
二十七日己酉,晴。行三十里,饭溪口傅店。行三十里,宿渔浦镇上朱店。东阳士人周忠厚同邸,清话久之。夜分,小雨作。
二十八日庚戌,微雨,辰巳间晴。早作饭了,同周君行数里。三憩,方到渡头。装载既毕,潮落舟胶。监渡厉君以小舟般剥,已又加一舟,荡兀波间久之。大舟既前,复挈行李装载,劳扰良甚,又舣棹食顷,挽繂徐行。近庙山,始用橹。潮上方急,篙橹努力欲进,为山石所激,进寸退尺,舟人失色。少纵复上,久方得过。又挽行十馀里。雨霁风静,一波不兴。至六和塔下登岸,已薄暮矣。驱驰至嘉会门,闭关已久。宿俞家店。是日又有松阳一士人,姓叶,同渡。
二十九日辛亥,晴。早起入城,馆于仲舅家。饭罢,侍叔舅同去伪谒副使曾总管。因登三茅山,上步司教场,观仲舅习射。夜发家书第三封。
三十日壬子,晴。同去伪见刘察院,待范郎中(成大)久之,竟不见客。次遇蔡架阁(霖,)去岁书状官也。又遇留丞(正臣。)饭季舅家。发承局缪钦归,以第三书行。
十一月一日癸丑,晴。讲礼。何季膺、叶先生(宪平、)闾丘监丞、尤监簿(袤)访及。仲舅赴副使会。
二日甲寅,晴。同去伪习仪都亭驿,部中见梁监门(叔玠、)范丈、吕郎中(正己,)赴景孟舅晚饭。
三日乙卯,晴。习仪驿中已,不及习于参政府,梁郎中访及。
四日丙辰,天明,微雨即霁。使副以下习仪驿中,阅礼物,授衣衫。翟楫及承局翁叶行。两发家书。仲舅招副使饭。
五日丁巳,晴。习仪政府,候黄御药甚久。周邵州(伯骏、王智叟、)沈尉(德润、)叶主管(翥)访及。
六日戊午,晴。驿中大习仪,使副以下备衣冠。贾国信(竑、)六知閤(张说、张抡、宋钧、宋直温、康谞、王抃。)偕来,归写奏藁。
七日己未,雨。侍叔舅偕去伪赴何季膺、陈叔强早饭于丰乐楼。
八日庚申,阴。发行李上船。
九日辛酉,雨。下递担笼。
十日壬戌,晴。饭了登舟。高伯定、刘君任送出门。张伯纯、刘邦逵送过赤岸。景孟舅、姜子用、沈泽远、王智叟约送长河。
十一日癸亥,晴。饭时过长河九十里,遣第六书,发周德归。午过崇德。苏彭年来迓,水缩舟胶,牵挽寸进。更初,遇士颖弟于官窑。
十二日甲子,晴。饭时过永乐,行二十七里,至秀州。仲舅入城回谒,闸头登舟风作。李同年(唐卿)相见。
十三日乙丑,晴。四更行六十里,过平望。姚漕相访,仲舅破睡见之。行四十五里,过吴江。又行四十五里,至平江,仲舅入城回谒,船由城外至阊门。叔舅别去。一夕行九十里。
十四日丙寅,晴。早到无锡。携刺谒孙饶州父子。中途闻其入城,遂谒喻郎中(樗,)以谢去春先辱。魏子师子智访及。行九十里,深夜去毗陵数里泊。
十五日丁卯,晴。生朝作汤饼,遣人访李表兄长卿,已同王直甫候于门。苏彭年亦来,皆延入船相见。王江阴正己惠茶并公酝。苏、李别于荆溪馆,直甫同行十里,待书而别。徐协恭过船棋战。三十六里过奔牛,又十八里过吕城。月明水深,挽舟甚驶。夜行五十四里,过丹阳县,约五更矣。
十六日戊辰,晴。行二十七里,小泊新丰。又二十七里,过丹徒镇。行三十六里,午后到镇江。以水涩,良久方抵丹阳馆。沈抑强(中立)既迓于门,又携具馆下,协恭同集,使人通问于王侍御。
十七日己巳,晴。上馆盥栉。仲舅欲同谒王侍御,而侍御已在门侍。季舅同沈抑强、去伪别侍御。闻泊舟金山,因约同游。穷览胜处,主僧(宝印)首座(心鉴)皆嘉州人。侍御方赴夔州,不谓得见于此,以小诗道别,又辱和篇。入船别其家,遂归。仲舅招副使早饭,抑强复携具来,严墨卿同集,二鼓方散。
十八日庚午,晴。四更起,天微明,即从使副到江干。先登舟以待,沈、严二君相送,晴和无风。俄顷至瓜洲登岸,未几风作,胡抚干(仲文、)俞尉(茂先、)陆泰兴(况)相迓。俟行李上,坐船即行,薄暮至扬州。城中水涩,更馀方出城。发第七书,递达亲庭。
十九日辛未,晴。三鼓,报送伴钟尚书(世明)等回。仲舅起相见。前处州汤路分(逢时)为钟引接,送狼头帽、五指子各一副,拂手香四贴。为发亲庭第八书。又以小舟来过,仲舅方与胡漕(昉)对语,因与汤略见于舟外。少选,钟尚书、徐知閤(本中)船到,仲舅见之。约四更方得行。辰时到召伯埭,去扬州才四十五里,以夜来留滞故尔。张帆而行,三十里过露筋,三十里到高邮。仲舅入城回谒。两岸然草如画。三十里,夜过塘头。
二十日壬申,晴。三十里过界首,二十五里过范水,三十五里至宝应。夜风雨。行三十里,过黄蒲,二十里过平柯桥。
二十一日癸酉,晴。辰时到楚州。仲舅入城回谒。登熙台,应山阳(藏密、)晏判官(哲)一揖于舟次。三十里过磨盘,三十里夜过淮阴,三十里过闻家峰。
二十二日甲戌,晴。三十里到洪泽,前去欧家渡极浅,欲为般剥计。使副借潮于渎头神,东北风作。欲候酉潮,而申初已应。开闸张帆,三十里过渎头。使副上庙挂幡,又过数里,舟胶而止。
二十三日乙亥,晴。未明,东北风大作,潮亦先期而应。谈笑过欧家渡,去渎头十五里,一行人欢呼而行,且感神贶之如响也。行十五里至龟山,以风大不可出淮,摆泊山下,见监镇王(九思、)曾同舍。
二十四日丙子,晴。早出淮三十里,至盱眙,泊燕馆下。龚守携具宴使副,约季舅、去伪分冬。发家书第九封附递。
二十五日丁丑,晴,冬至。早起,乘马陪使副天庆观朝拜。归馆,望拜两宫,各展贺。偕季舅、去伪游第一山玻瓈泉,冰不可酌。遍观磨崖石刻。见周司法深、谯提辖(熙载、)王干办(茂。)龚守就馆请使副早食,军衙晚食。
二十六日戊寅,阴晴。使副以下具衣冠习仪馆中,依例就皇华馆犒三节人。
二十七日己卯,晴。盱眙客将李宝渡淮探问,接伴使副已到泗州。使副赴龚守晚会。偕季舅、去伪赴王干办之招。
二十八日庚辰,晴。掌仪引接等渡淮传衔。少顷,同北引接礼信司高琚等传到接伴使副名衔:正使昭武大将军、行尚书吏部郎中、上轻车都尉、彭城郡开国伯、食邑七百户唐括安德,副使朝奉大夫、侍御史、骑都尉、广陵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赐紫金鱼袋高德裕。使副坐燕馆须其至,犒以三杯而去。移舟淮亭,使副燕亭上。偕季舅、去伪赴谯提辖会。发第九书。遣吕葵、张吉归。
二十九日辛巳,天明雪作。使副以下巳时渡淮,至泗州草馆,望拜如仪,各就幕次。三节人互参使副,使副互展起居状。茶酒三行,上马入城,天色开霁,和气翕然。至馆分位。是日与季舅别。
十二月一日壬午,晴。车行六十里,临淮县早顿。县境有徐城,本徐国,嬴姓,有徐君墓,季札挂剑之所。又八十里,宿青阳镇驿。临淮尉夺客牛以驾车,为客所诉,鞭条子八十。金法,士夫无免捶挞者,太守至挞同知。又闻宰相亦不免,惟以紫褥藉地,少异庶僚耳。
二日癸未,晴,风。车行八十里,虹县早顿。城门不容车,乘马入驿。市井多在城外。驿之西有古寺,大屋二层,瓦以琉璃,柱以石。闻其上多米元章诸公遗刻,三年前于寺中待使客。饭后乘马行八十里,宿灵壁。行数里,汴水断流。人家独处者,皆烧拆去。闻北人新法,路旁居民尽令移就邻保,恐藏奸盗,违者焚其居。有一鹿起草间,截马前西去。两岸皆奇石,近灵壁,东岸尤多,皆宣、政花石纲所遗也。虞姬墓在西岸荒草中,横安二石板,相去尺馀。隆兴间,我得泗、虹,以此墓为界。县外山上有丛祠,汉高帝庙也。淮北荒凉特甚,灵壁两岸人家皆瓦屋,亦有小城,始成县。道有粉壁云:「准南京都转运帖,理会买扑坊场」。递铺皆筑小坞,四角插皂旗,遇贺正人使,先排两马南去。金法,金牌走八骑,银牌三,木牌二,皆铺马也。木牌最急,日行七百里,军期则用之。
三日甲申,晴。车行六十里,静安镇早顿。又六十里,宿宿州。自离泗州,循汴而行至此,河益堙塞,几与岸平。车马皆由其中,亦有作屋其上。州城新筑雉堞甚整,闻是五月下旬上畔指挥重修,限四旬毕工,费一出于民。城中人物颇繁庶,面每斤二百一十,粟谷每斗百二十,粟米倍之,陌以六十。大寺数所,皆承平时物。酒楼二所甚伟,其一跨街,榜曰「清平」,护以苇席。市肆列观无禁,老者或以手加额而拜。有倒卧脚引书铺,般贩官局汤药,蔡五经家饼子风药。去州二里许,二郎庙前有下马亭,即李显忠斩李福、李保之地。驿舍邻郡治,显忠驻军于此。破城之初,每兵止犒以三镮,士卒愤惋。及逃归,创残之士不能自力,悉碎于敌手,为数坑埋之。中庭有井,自投者尤多。负郭县曰符离,项羽破汉军于灵壁东,睢水为之不流,即此县界。
四日乙酉,阴晴,风作。车行四十五里,蕲泽镇早顿。又四十五里,宿柳子镇。晚小雪,即止。
五日丙戌,霜寒颇力,行人须发皆冰。六十里永城县早顿。驿中犹有灯,县本芒敬丘二县地,有芒山与砀山相接,汉高帝隐于此。汉更敬丘为太丘,陈寔尝为长,故城在今县西北。又七十里宿会亭镇。
六日丁亥,霜晴。车行四十五里,沙山冈换驴。三十五里谷熟县早顿。县即商之南亳,汤所都也。县外有虹桥跨汴,甚雄,政和中造。今两旁筑小土墙,且敝损不可行。绝河以入,又二十二里至金果园,果木甚多。马行十八里,入南京城,市井益繁,观者多闭户以窥。夹道甲骑百馀,城外及驿前皆步兵。大楼曰「睢阳」,制作雄古,倾圮已甚。驿曰「睢阳、谷熟甲卒自言西人月请五百短钱,闻本朝养兵之丰,叹感不已。南京城楼侧有亭名「解愠」,承应人有自言姓赵者,不欲穷问之。云城中犹有徐太宰、路枢密、郑宣徽等大宅,多为官中所占,亦有子孙居者。按此地即高辛氏子阏伯所居商丘也。武王封微子启,是为宋国。后唐以为归德军节度。本朝以王业所基,景德四年升应天府,祥符七年升南京。金改曰归德府。汉梁孝王所都,兔园、平台、雁鹜池、蓼堤皆在此。春秋陨石五犹存。
七日戊子,晴。车行六十里,宁陵县早顿。古葛伯国,汤所征也。魏信陵君无忌封于此。又六十里宿拱州,本襄邑县,属开封。崇宁四年建,名辅州,以为东辅。又改拱州治襄邑,本宋承匡襄陵乡也。襄公所葬,故曰襄陵。金曰濉州。
八日己丑,晴。车行六十里,雍丘县早顿。县故杞国,武王封禹后东楼公,故至今土人犹曰杞县。祖逖镇此,以禦石勒。圉城镇在东南,本汉圉县,属睢阳国。王莽击翟义,为京观于此。汉外黄县,故城在东,又有葵丘,齐桓公所会也。承应人杜从自言邑手分,邑有令、簿、尉、酒税都监、同监共五员,二税输粟及米,亦纳绢,但薄而小。此间只是旧时风范,但改变衣装耳。又行二十里,过空桑,伊尹所生之地也。又里馀,过伊尹墓,惟一大枯木在侧,断碑卧其下,曰「汤相伊尹之墓」。又数里,过三冢,驾车人自言姓赵云:「向来不许人看南使,近年方得纵观。我乡里人善,见南家有人被掳过来,都为藏了。有被军子搜得,必致破家,然所甘心也」。宿陈留县,去雍丘六十里,驿中有苍柏可爱。县本郑邑,为陈所并,故名。
九日庚寅,晴。车行四十五里,道旁多陂塘,路颇迂回。古冢相望,发掘无遗。至东御园小亭少憩,使副以下具衣冠上马,入东京城,改曰南京。新宋门旧曰「朝阳」,今曰「弘仁」。城楼雄伟,楼橹壕堑壮且整,夹壕植柳,如引绳然。先入瓮城,上设敌楼,次一瓮城,有楼三间,次方入大城。下列三门,冠以大楼。由南门以入,内城相去尚远。城外人物极稀疏,有粉壁曰「信陵坊」,盖无忌之遗迹。城里亦凋残。街南有圣仓屋甚多,望见婆台寺塔,云城破之所。街北望见景德开宝寺二塔并七宝阁。寺上清储祥宫颓毁已甚,金榜犹在。皮场庙甚饰,虽在深处,有望柱在路侧,各挂一牌,左曰「皮场仪门」,右曰「灵应之观」。又有栾将军庙,颓垣满目,皆大家遗址。入旧宋门,旧曰「丽景」,今曰「宾曜」,亦列三门,由北门入,尤壮丽华好。门外有庙曰「灵护」,两门里之,左右皆有阙亭。门之南即汴河也,故街南无巷,街北即甜水巷。过郑太宰宅,西南角有小楼,都人列观。间有耆婆,服饰甚异。戴白之老多叹息掩泣,或指副使曰:「此必宣和中官员也」。相国寺如故,每月亦以三八日开寺。两塔相对,相轮上铜珠尖左暗右明,横过大内前。逆亮时,大内以遗火殆尽。新造一如旧制,而基址并州桥稍移向东。大约宣德楼下有五门,两旁朵楼尤奇。御廊不知几间,二楼特起,其中浮屋买卖者甚众。过西御廊数十步,过交钞所,入都亭驿,五代上元驿基。本朝以待辽使,犹是故屋,但西偏已废为瓦子矣。
十日辛卯,阴晴,歇泊。承应人有及见承平者,多能言旧事,后生者亦云见父母备说,有言其父嘱之曰:「我已矣,汝辈当见快活时」。岂知担阁三四十年,犹未得见。多是市中提瓶人,言倡优尚有五百馀,亦有旦望接送礼数。又言旧日衣冠之家陷于此者,皆毁抹旧告,为戎酋驱役,号閒粮官,不复有俸,仰其子弟就末作以自给。有旧亲事官,自言月得粟二斗,钱二贯短陌,日供重役,不堪其劳。语及旧事,泣然不能已。留守来谒接伴使副,使副连一榻南向坐厅上,留守设胡床侍其左,过盏劝酒,翼而退。接伴所得私觌物尽货于此,物有定价,责付行人,尽取见钱,分附众车以北,岁岁如此。又金人浚民膏血以实巢穴,府库多在上京诸处。故河南之民贫甚,钱亦益少。涂中曾遇蒲篓数杠,导之以旗,殿以二骑,或云其中皆交子也。都管愠其主人贪墨,以秽语诋之。又有「万福包待制」之语。承应人各与少香茶红果子,或跪或喏。跪者胡礼,喏者犹是中原礼数,语音亦有微带燕音者,尤使人伤叹。
十一日壬辰,晴,赐宴。既传衔,使副率三节人具衣冠出接伴位前,对揖而出,就褥位,与接伴天使对立,三节人立使副后。先引使副东北向,开敕,两拜,天使乌古伦璋传口宣云:「卿等远持使节,来会岁元,适冒寒威,宜加宴劳。今遣具位璋赐卿等宴,仍差南京留守耶律成押宴,并赐教坊乐」。使副舞蹈五拜。又开敕,两拜,再传口宣云:「卿等来朝岁旦,远抗使旌,爰增原隰之华,宜有甘芳之锡。今差璋赐卿等酒果」。使副搢笏,跪左膝,叉手受赐,五拜舞蹈如仪。还,立褥位,对展。次揖接伴,退就幕次,与璋茶酒三行,再立褥位。引接石旦侧跪捧表,正使拜跪受表,却以授璋,仍送土物与之。璋退,即引押宴出,与接伴拜舞谢恩。押宴先升厅,侧立。使副拜舞讫,与接伴对行,升厅,与押宴对展讫,就座,点汤,端笏离位少立。三节人东北向,再拜呼噪,升厅。占位东向南上,小立。俟使副初盏罢,三节方坐。初盏燥子粉,次肉油饼,次腰子羹,次茶食。以大柈贮四十楪,比平日又加工巧。别下松子、糖粥、糕糜、裹蒸、蜡黄、批羊、饼子之类,不能悉计。次大茶饭。先下大枣豉二、大饼肉山,又下𤓎鱼、咸豉等五楪,继即数十品,源源而来,仍以供顿之物杂之。两下饭与肚羹,三下饼子,五下鱼,不晓其意,盖其俗盛礼也。次饼餤三,次小杂碗,次羊头,次煿肉,次刬子,次羊头假鳖,次双下灌浆馒头,次粟米水饭,大簇饤,凡十三行。乐次:筝、笙、方响三次升厅,馀皆作乐以送。亦有杂剧,逐次皆有束帛银碗为犒。使副以下皆离立,以待谢恩。或云所赐初不及,皆文具耳。第十二行依例劝上中节酒,罢,三节先就班,使副进。第十三行茶罢,与押宴接伴谢宴,拜表庭下如仪。再送璋土物,与璋成互展辞状,即与接伴对揖归位,送押宴私觌。往回自此,每赐宴,礼数准此,食味乐次大同小异。
少师观文殿大学士鲁国公致仕赠太师王公行状 南宋 · 楼钥
出处:全宋文卷五九七九、《攻愧集》卷八七
曾祖本,累赠太师,鲁国公。妣陈氏,赠鲁国夫人。
祖登,故任承议郎,累赠太师,魏国公。妣陈氏,赠魏国夫人。
父师德,故任宣义郎,累赠太师,楚国公。妣时氏,封魏国太夫人。
本贯婺州金华县大云乡安期里。王公讳淮,字季海,年六十有四状。
王氏系出太原,五季避地至婺,居义乌之凤林,后徙金华,遂占名数。八世为儒,至鲁公守道自晦,始辟家塾,延名士以训子孙。政和二年,魏公以科第起家,知潭州湘潭县。是生四子:次曰师心,继踵世科,仕为吏部尚书,终显谟阁学士。其幼即楚公也,倜傥有大志,义风为乡里所敬,故翰林学士何公溥志其墓。公生于靖康元年六月七日,幼颖悟,粹温凝远,寡言正色,顾瞻步趋,率有彝度,力学善属文。绍兴十五年,由漕荐擢进士科,调左迪功郎,台州临海县尉。郡守萧公振一见,即以公辅期之,郡事多委公裁决。捕盗应格,不就。二十三年秩满,循左从政郎。萧公帅蜀,辟以自随。已而召还,诸公争欲罗致。公曰:「受萧公深知,故奉亲为万里行,讵为利禄计耶」?既归,授国子监书库官,改主管吏部架阁文字。二十七年,为省试点检试卷官,知举汤公鹏举荐,除枢密院编修官。冬,兼检详诸房文字。二十八年,改左宣教郎。八月,为秘书省校书郎。二十九年,兼吴王、益王府教授。既入馆,屏远人事,益读未见书。假休亦入,抵暮始归。一时名臣汪公应辰、史公浩、虞公允文、陈公俊卿、刘公珙雅相器重。三十年,再考省试,知举朱公倬尤知公,诏举台察,荐公及史、虞、刘四人。四月,擢监察御史。六月,迁右正言。首论:「大臣矜势以养尊,小臣持禄以遂私,二三执政以括囊为智,以引去为高。愿陛下正朝廷以正百官,体貌大臣,勿假以权,刑赏黜陟之柄,一听于上,使号令无纷更,官吏无数易,则其他将不革而自去」。上欣然嘉纳。公自以不世之遇,论事益切。其大者论时宰初无素望,偶中科目,权臣引之要途,致位公宰,窃弄威权,动循覆辙,假封駮以行其意,嫉风宪以沮其言。既罢政,又论其植党营私,怀谖迷国,竟镌其职。又论大将刘宝之在镇江私殖货财,阴交权倖,方命掊克之罪而罢之。此外遇事必言,言之必尽。时高宗更化之初,兴滞补弊,公所言无非经纶要务,尝谓:「道揆正于上则法守明于下。乃者用事之臣持己私以专国柄,四方奏请有送部勘当看详措置之类,当处以无心,总要听成,以诏废置而已。今乃均是事而有前批后批之殊;同是法而有元降续降之别;情法不相当,则云更合取自朝廷指挥;自知无法可行,则云如朝廷特降指挥,于本部成法即无所碍。变旧章而惑观听,有司失其守,而名实乱矣。欲望明诏大臣,令各以成法来上,尽去宿弊。或依违迁就,则坐以违制」。御笔令三省六曹遵守,此实公之相业也。眷遇日隆,且将大用。三十一年正月,转左奉议郎。四月丁楚国忧,上闻之恻然。因谏议大夫何公溥入对,就令传旨慰问,亟有金缯之赐。隆兴元年服除,孝宗励精政事,妙选部使者,是冬除直敷文阁,福建路计度转运副使。除科盐之宿弊,洗滞讼之冤枉。治最上闻,乾道改元,召赴行在,陈责难之说,必欲致君于尧舜。又奏监司郡守数易及内治外治之策尤详,上皆赏叹,且曰:「卿居言责,有补治体」。四月,除秘书少监。又以公端厚诚悫,五月兼皇子恭王府直讲。六月,兼国史院编修官。未几,皇孙降生,申乞检照典故,有沮之者,与外任。三年闰七月,转左承议郎。十二月,起知江州。四年奏事,改建宁府,仍旧职。对祥曦殿,陈择将、备器、简兵、足食四事,又言差役、关征、赋籍、榷酤、水旱、义仓、典狱、御军之要。既赴镇,人熟公仁厚,炷香以迎。莅政尤以慈祥清简,崇风教,务节俭为先。明年,就迁转运副使,寻有召命,言者尼之,公亦力辞而止。始,建溪用浮梁,潦水则撤去,行者告病。公命以石为之,既去而桥成,榜曰「平政」,生为立祠。八月,转左朝奉郎。六年六月,改两浙西路提点刑狱公事。入奏闽中利病及建、剑、汀、邵上供银,悉施行之。奏事毕,上令一至东宫。皇太子以师儒之重,加以拜礼。公于详谳之际,尤切哀矜,直欲使无一人之狱,又切戒豫借折帛之扰。冬,转左朝散郎。七年天申节上寿,奏浙右水灾,欲令许浦水军任疏凿之役。又言州郡任情,或以轻罪编置,失太宗奉法除奸之戒。赐田之家或取民间已佃之田,所当禁止。县之推吏当行重禄,盗贩榷货配隶加详。上曰:「议论切当,朕所简注」。八年十一月,除太常少卿。十二月,兼权中书舍人。九年闰正月,兼权吏部侍郎。二月,兼太子左庶子。四月,兼权直学士院。七月,除中书舍人,仍兼直学士院。论军兴以来,上下相沿,事干机速,则先施行而后书押,朝臣除授亦有先次供职者。望申旧制,正救于未行,使天下不见其过。九月,兼侍讲。十二月,兼太子詹事,转左朝请郎,封东阳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淳熙元年,陈觉民非随龙而援例转两官,龙大渊已致仕而越例求恩数,执政罪罢而犹除资政殿,皆封还之。训词深厚,得王言之体。十二月,除翰林学士、知制诰,兼侍读,依旧太子詹事。二年,知礼部贡举。上俾择文学行谊之士,荐郑伯熊、李焘、程叔达三人,皆被进擢。张说罢枢密,除太尉,在京宫观,力陈其不可,竟奉外祠。三月,以东宫讲《易》彻章,转朝奉大夫。四月,兼修国史,兼实录院修撰。公在禁林,昼接夜对,退不以语家人,无得而传焉。闰九月,除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进爵开国伯,公恳辞。上谓卿存心至诚,学有渊源及倚用之意,且戒以推诚待遇将帅,同济国事。有曰:「人臣须是徇公,不当邀权。古人有愿公无权之说」。又尝曰:「枢密每事详审,有未合法度处,必将上理会,甚善,朕亦从容多暇」。又称遇事无私,详练谨密,深赖协济。四川制置使范公成大奏郭钧驭众无术,几致生变,命龙雱体究。上曰:「成大所陈,则钧之罪大,雱条奏亦有不然者」。公奏雱谓其留心军务,但绳治弛堕甚严,乃是称其所长。然谓僻于自用,剋剥侵渔,势不可复留。因荐可代者六人,又奏江西捕茶寇真是有功,行赏太滥,却须核实。此皆大节目也。其他应酬边事,如湖北之夷人,占城之劫掠,皆因事制宜,随即帖息。高宗庆寿奉上尊号,为篆宝官,进爵东阳郡开国侯。三年,申议使汤邦彦使回,上怒金人无礼,公奏天下为度,惟当讲自治之策以待之。四月,国史、日历书成,转朝散大夫。八月,授中大夫,除同知枢密院事。上又称公尽公无私,裨益为多。签书枢密院事赵公雄留身奏事,上又语之曰:「王某难得,卿宜同寅协恭」。徭人姚明敷已就禽,而率逢原擅入多杀;文州蕃部渐就安业,而李昌祖诱杀降人,公皆谓不足为武,徒伤好生之德。上皆令体究责罚。上言:「中宫躬俭诚信,太子温恭俭薄,本朝后妃多贤,朕自以为幸。所少者,则是功业未成」。公奏功业虽中主可成,齐家治国非上圣莫能及。上曰:「然德行为本,功业次之」。尝宣谕:「十年来,欲令宰执进呈,退,将得旨文字再具熟状进入,朕再行审阅批出,然后施行。既免专擅之嫌,且无迁令之患」。参知政事李公彦颖奏曰:「此光武以吏事责三公之道也」。公奏唐制宰相奏事,止是口奏曲折,或赐茶而退,即作圣旨施行。国初范质等系前代旧人,怀不自安,始日具事目进呈,退就殿庐批旨,然后上焉。今若再经审阅,然后付外,则事无过举,人无可议,亦保全大臣之一端也。翌日又命进拟,仍注乡贯于臣寮姓名之下。公谓除授当论贤否,不事形迹。诚贤耶,不敢以乡曲故旧而废;苟曰非才,亦不当以己私而庇之。上曰:「善」。郊祀,充仪仗使,礼成,进爵开国公。四年六月,除参知政事。时宰席久虚,公与李公同行相事。五年三月,知枢密院事。十月,拜大中大夫、枢密使。公在右府,忧边思职,约束诸军擅差白身人任职事,拣汰筋力未衰,屯驻离军人改升等为合入差遣,禁黎州所部邀功生事,抚存草羌山招到作过人,措置归正添差员阙及冒名承代之弊,安边鄙以怀远人,动中机会。江西赖文政、郴寇陈峒、李接之变,淮阴劫寇等,公应酬羽书,号令赏罚明审平当,上亦称其毫釐不差。又尝顾签书枢密院事钱公良臣曰:「王某临事至公,遇事不曾放下,卿宜协赞」。又曰:「向来大臣不知兵,所以用兵多无成功。今卿等究心军务,朕复何忧」?钱公亦语公曰:「近郭棣尝云蒙宣谕王枢使在西府数年,不曾错了一事」。六年四月,日历书成,转通议大夫。八月,《会要》书成,转通奉大夫。九月明堂,充礼仪使。或请主兵官置亲军者,宰执谓主帅不可无此,如韩世忠置背嵬,卒能成功。上欲令三衙建康主帅相度闻奏,公独曰:「若令主帅相度,孰不愿置此军?恐内有肘腋之虞,外有尾大不掉之患。世忠等辈当艰难日,握兵于外,置背嵬等军,以募死士。今无事而置此,他军必谓主帅自有私人,不肯为用。又请受赏给势须加厚,怨望日生,万一有警,使之择勇敢出死力,亦何不可」?上曰:「卿任腹心之寄,长虑却顾如此,真善谋者也」。尝论立贤无方,而或言闽人不可用者,公谓:「固有章子厚、吕惠卿、蔡京、蔡卞,然曾公亮、苏颂、蔡襄、陈襄亦闽人也。江浙固多名臣,亦有王钦若、丁谓辈,顾人主所以用之如何尔」。上极以为然。七年八月,诏公今后垂拱殿及后殿奏事并免宣名。赐宴隐秀,上曰:「朕比来临事未尝苟且,近欲按军法诛成光延等。王枢使言平常寇赏格比北寇战功减半,议罚亦宜如此。朕释然而悟」。称奖久之。公复奏曰:「败军之将罪固当戮,圣恩溥博,遂从宽宥,臣何力之有」?十二月,《四朝正史》书成,进正议大夫,食邑实封满万户,封信国公。公执政累年,谨守成宪,执内降之难行者。张说之子荐以水教溺士卒褫官,封还叙复诏命,至于再三乃止。守边统兵之官各当其才,孝宗明见万里,公区处军务,率皆合宜,眷意益厚。公归美君上,无一毫矜伐之色,人望愈归之。八年九月,拜右丞相兼枢密使,授光禄大夫,封福国公。累月亢旱,至是大雨沾足,人心闿怿。公奏事力辞,上曰:「卿直道自将,知无不言,朕所信用。卿而不宜,尚谁宜者」?又曰:「卿等朕所倚信,当尽言无惮」。公对曰:「有君如此,苟为缄默,岂不辜任用之意」?右丞相赵公雄罢政,朝中蜀士率有去意。公曰:「若宰臣一出而引用之人相随以去,是激之使为党也」。皆以次进迁,于是始按堵矣。大拜之初,好进者蚁附。踰月无所更易,或问之,公曰:「此正奔竞之秋,若骤尔升黜,非惟有骇观瞻,尤非平日所喜也」。旱势既广,力赞荒政,起李椿于休致,以次对,帅长沙。知南康朱熹擢浙东提举,以为郡国之倡。两路出粟,专济边郡归正之阙食者。借贷二麦种子,戒饬检视官司甚严。孝宗遴选从臣,皆出独断。版曹阙贰,俾公择才,因荐曾逮、周嗣武,皆从之,尤见责任之意。公为闽漕时,侍御史李处全尝论公召命,至是公谓处全久閒,若不录用,将有私憾之嫌,奏起知处州,同列皆服公之仁。朝士有论朋党,始闻五鬼七殇之目者,上以为问。公曰:「此乃不得志者所为,示之以静,则无事矣」。金使魏正吉朝见,执书未进,公谕以礼,而正吉膝行欲退。公即奏请皇帝还宫,降旨别日引,令馆伴议之。次日卒如仪而去。枢密副都承旨王抃窃弄威柄,招权纳贿,军机边事辄用白劄子,径作得旨行下,朝廷又不预知,士论籍籍,无敢斥言。公忧之已久,至此颇甚,造膝极陈。上始为之动色,既而欣然开纳,曰:「非卿尽言,朕不闻此。当为卿斥之」。后数日,上又及之。公奏:「近习弄权,人主鲜不以此受谤。一旦斥去,中外无不服陛下之明断」。既而宣谕欲改用文臣,公曰:「救弊之初,当有以新天下之耳目」。力荐萧燧,以待制为之。上尝谕:「丞相直谅无隐,君臣之间正欲如此。今后有合处分事,只与丞相议之」。上曰:「朕欲奖用直言,以起治道,而好名之士至于以虚为实,毁誉乱真,岂朕所望」?公曰:「诚有此病,然不可因噎废食。必欲兴天下之大利,除天下之大害,非奖用忠言不能济也」。会章颖轮对,上以为:「言涉沽激,全无根蒂。自王蔺以言进用,一传而为刘尧夫。此后如周洎、郑建德辈,妄肆臆说,相师成风。不少示以好恶,则此风遂扇,而章颖又有甚焉。欲批与外任,以卿前奏,故留至今」。公奏:「顷以象纬失度,陛下畏天求言,搢绅当不讳之朝,以言相高,耻不相若,虽入于激讦而不自知。士风如此,良亦可贺。或加阻抑,则有讳言之谤。莫若奖其切于治道者,好名无实置而不问,以示优容,则自各安其分矣」。上称善久之。丰储仓蠹弊上闻,有司请穷治。公奏:「将有不胜治者。欠数虽多,历年亦深,吏已随所犯流配官则更易已多,难以令见任人独任其责」。上即蠲之。知夔州林栗奏谭汝翼之罪,而汝翼亦伏阙诉陈。有旨索案,而栗缴回省劄。上怒其擅格君命,镌秩罢之。大理当汝翼死罪。公以其与夷人杀伤略相当,又诣阙声冤,欲贷命编管内地,处以不死,潜消奸宄之心。又奏栗廉介有才学,此亦无他。上曰少俟,复职,除二广监司。恭、涪、忠、万饥,公奏去岁荒政施行略备,蜀远,旱伤尤当赈恤。乞就江陵及总所各拨万斛以济之。职事官阙,上令先及侍从荐举人。公拔其尤,如罗点、陆九渊、彭仲刚、刘清之,并与职事官。莫叔光、赵巩除删定官。武臣邹诩乞大减任子之数,以清冗官,上付外集议。公奏:「去郊尚远,姑令熟议。若行之,当自大臣始」。遂定宰相十人,执政八人,侍从六人,卿监四人,带职员郎以上三人。致仕遗表裁减有差。上曰:「张大经说近日差除颇协人望,亦欲卿知」。上又曰:「黄洽称成都除留正甚当,以得人为贺。朕谕以近日进拟莫非公道」。二人皆台谏也。公奏:「圣主在上,贤不肖较然。禀受圣训,庶几寡过,敢不竭诚以图报」?尝因进拟,宣谕曰:「选得甚当,丞相于人物不苟如此」。公奏:「臣于人物恐不能尽记,自有手记,有翻阅十馀过而不得其人者,何敢轻也」。九年七月,为明堂大礼使。九月,拜特进,左丞相,进封冀国公,监修国史、日历,提举编修玉牒,详定一司敕令。制词有曰:「似不能言,而智足以决天下之疑;如不胜衣,而勇足以任天下之重」。士林诵之。是日梁公克家拜右丞相,同心辅政,上益倾任之。公首以用人为己任,以馆职及郎官多阙,欲召试及选治郡高第者为之。于是荐召蔡戡、谢师稷、周颉、尤袤、林枅、郑侨、罗点、郑锷等,又以张枃,傅淇、徐诩、王正己、京镗等分为监司,一时翕然称为得人。户部申明赦文,蠲阁税租之外,其馀赦所不载者欲起催,则荐饥方苏,恐致重困。公奏:「尝令计之,为缗钱三十七万有奇,若朝廷补其经费,方可蠲放」。上慨然从之。明堂讫事,上以任子减前郊几半,公奏:「仁宗时韩琦等减任子犹不免纷纷,陛下行之,既尽人情,后效不止此也」。十年,以太夫人将八十,久任机衡,求退甚力,上不许。尝欲行推排事,公谓同列曰:「非不知其利,以臣寮所请而行,犹或可缓,若作直旨,则奉行过当,利未及而害先之。吾辈在此,见民所苦,当如疾痛之在身,可不救乎」?天长水害七十馀家,或谓不必以闻。公曰:「昔人谓人主不可一日不闻水旱盗贼。《礼》曰:『四方有败,必先知之』。可谓人之父母矣」。因拟周极安丰军,公奏:「近弛之士,缓急可用,临难不顾其身,小廉曲谨者未必能之。平日爱惜人才,正为此耳」。对境报金主归上京,所差人使权止一年。公既陈设备之详,又谓接伴亦不须遣。盖彼既止吾使之来,亦难受彼之使。上意恐启争端,已而敌又报使人更不差发,上曰:「卿言乃验于今,岂非真庙谟哉」!十二年十一月,为郊祀大礼使。高宗庆八十,议典礼赏赉甚详。既被命撰尊号册文,又为礼仪使。礼成,转两官,力辞,恩许回授。十三年三月,象纬告异,求解机政。章四上,不允。九月,公丧长子,求去愈力。天语开勉,又不敢去。国史院进《四朝国史列传》,秘书省《会要》,为礼仪使,玉牒又进书,力辞官。进封鲁国公。十四年,以旱又求去。上一日以手札问:「枢密非古制,晚唐不足法,欲罢之,人吏并归三省」。公奏:「庙谟雄断,非臣下所及。未敢轻对,乞少俟筹度。已而昼度夜思,基命之地,军中禀承号令,习熟见闻,一旦更张,非所谓振士气」。
观文殿学士钱公行状(代汪尚书) 南宋 · 楼钥
出处:全宋文卷五九八四、《攻愧集》卷九二
曾祖暄,故任中大夫,宝文阁待制,累赠太师,镇国公。妣陈氏,赠国夫人。
祖景臻,故任少师,安武军节度使,累赠太师、康国公。尚仁宗皇帝女秦、曹国贤穆明懿大长公主。
父忱,故任少师,潼川军节度使,累赠太师,雍国公。妣唐氏,雍国夫人。
本贯开封府。钱公讳端礼,字处和,年六十九状。
吴越忠懿王六世孙也。高祖惟演,以文章受知章圣,掌内外制十有馀年。擢枢密使,以襄钺镇盟津,移洛阳。欧阳文忠公修、尹公洙、谢公绛皆在幕下,一时士靡不歆艳。谥文僖。镇公在庆历、治平间号良二千石,神宗朝王庄定公存领三司,镇公为副使。奕世光显,至康公而愈大。公雍公第三子,以贤穆之孙,政和初授宣义郎。七年,赐绯。宣和三年,赐金紫,主管西京嵩山崇福宫。靖康元年,监登闻鼓院。未几,随侍重亲,避地湖广,累奉祠禄。绍兴三年,添差通判台州。岁饥,方议赈给,饥民千馀人集谯门下,守欲设兵卫。公曰:「是促之为乱也」。亟开仓,俾以次受粟,无敢哗者。识其间有猾吏数辈,白太守尸诸市,一境安堵。公时方年二十馀,由是声名籍甚。四年,通判严州,又改湖州,皆不赴,主管华州云台观。七年,通判明州。太守尚书莫公将知公明敏,郡政多决于公。除直秘阁。后政以苛敏自任,僚吏重足而立。公独以理折之,不为屈,又加敬焉。十五年,除提举淮东茶盐。引对,改除两浙转运判官。时方缮治行阙,增葺宫城,公与临安守分任其役,率先告办,除直徽猷阁,进宝文阁。漕司有积镪近万万,或劝公献之。公曰:「此朝廷外府也,何以献为」?时宰不乐,遂罢归。十七年,除淮东转运副使。时金使方通,官吏希赏,趣办过丰,一切取给于民,怨嗟相闻。公日力言于朝,人皆危之,公曰:「目睹公私之害,忍不言乎」?秦丞相亦察其诚,遂为减入,至今赖之。漕计率耗于无名之费,岁用多请于上,公革去宿弊,帑廪有馀。遂乞罢大农岁给,又储三年之赀为备用库。明年,进直龙图阁,知婺州。公入境,闻岁方苦旱,即斋素默祷,首祈于星祠。香火未收,雨已大注,邦人欢呼。已而霖霪不已,公度必有水患,亟募客舟百馀艘,人或以为蚤计。一夕水暴至,城不没者才数版。浮梁既漂去,溪南市人求救者号呼震动。公坐城上,厚赏舟人,竞载以济,几数千人。公分处僧舍,计口给食,悉遂全活。去之日,遮道挽留,生立祠至今。奉祠三年,丁雍国忧。服除,知衢州。过婺,阖境送迎,近世所无也。三衢大火,公以民居侵据通途,不因是时一正之,害未艾也,乃访古沟遗迹,尽复其旧,自是无火灾,民方大以为便。尝治一豪氏之无良者,偶与漕有连,以属公。公必欲竟其狱,漕阴中公而罢,人皆冤之。二十八年,除知抚州。抵玉山,以病丐归。是冬召赴行在。次年陛对,除太府少卿。七月,除秘阁修撰、两浙转运副使。公尝领浙漕事,至是十四年再至,人以为淹回,而公曾不介意。振举职事,视昔有加。居无何,显仁皇太后上仙,太上皇帝欲得典礼严备,御笔委公专领办护。公晨夕不少懈,讫事,进右文殿修撰。三十年正月,除知临安府。府以应办积欠民户缗钱几数万,公曰:「天府为郡邑首,即售物不偿其直,何以示天下」?尽还之。明年七月,除权户部侍郎。先是,御史中丞汪公澈论版曹阙官,当遴选。太上问谁可者,对曰:「钱端礼可」。故有是命。八月,兼枢密都承旨。九月,兼权知临安府。公尝建明用楮为弊,至是专委公经画,分为六格,出纳皆有法,几月已易见镪数百万。三十一年八月,丁雍公忧。次年,今上即位,公取故谏议大夫忠肃陈公瓘所撰《刍说》中二十事,事为之说,号曰《正论》,进之。时边境方扰,公言战守为尤详。其略曰:「当今国家利害莫大于夷狄侵侮,然图大之计不若从是而务实,张虚声,蹈实隐,非国之福也。去年诸军所可恃者,独一刘锜,而首不能支,托疾退师。其馀或避舍宵遁,或全军陷没,或逗挠不进。间取小捷以欺君上,公肆大言,然无成效。幸而敌人自相残灭,不然可为寒心。今金主新立,陛下嗣服之初,所当讲聘睦邻,修明政事,训励士卒,增理边要。外与之和,而不忘内修,中原之民将见襁负而归王化矣」。上每为称善,赐亲札曰:「卿世积忠孝,姻联戚畹。虽居忧于外,乃心罔不在国家。载阅奏篇,备详忠谠。嗣有闻见,无惮剡牍」。公又奏曰:「陛下训练甲兵,申命将帅,人人贾勇,无如今日。兵法曰:『倍兵不战』。盖众寡强弱既已不同,纵有骁勇之兵,忠义之将,适足以饵虎口耳。今彼势虽屈,而事力尚强,未可与之较胜负。今日将帅非无忠勇之士,恐为匹夫之勇,乘危侥倖,贪小利而忘大计。使得一城一邑而旋得旋失,既不能保持其民人,又不能坚守其要害,更相屠戮,以激强敌。不惟终无所益,久致寇兵。愿陛下审思利害而熟计之,明诏诸将无妄出兵,以蹈后患。夫戎狄俗尚杀戮,然两世俱遭篡弑矣。报应之理,各以类至,是杀人岂有利哉?艺祖不血刃而得天下,尽除五代专杀之弊,故四海之内归仁焉。陛下若取法祖宗,以仁政为先,自可以鞭挞夷狄,不在于战胜而后定也。令彼杀我亦杀,彼斗我亦斗,诸将疲于奔命,民困财竭而兵革不息,意外之虞又有不可胜言者。太上讲好,息民二十馀年。今一旦欲以虚名招实祸,献言之士徒以口打贼,若将帅妄希功赏,误国远图,后虽孥戮之,亦无及矣。臣窃谓当修睦邻好,以怀柔为务,则安靖休息,不妨固守边障,遵养时晦,上以奉两宫之欢,下以安百姓之生,仁及草木,则中原不难图也」。隆兴元年冬外除,召对内殿。自符离失利之后,南北相持,和战未决。公奏曰:「窃观注措施为可谓勤且劳矣,且夫大功必立而未闻其效者,岂非议论偏胜,机事失宜,未得其当耶?中原之当复,人皆知为不可缓,恐须时至则可为耳。今士多持以为进身之资,揣摩上意,所以施为之事未尝有成,徒捐货财,虚费民力,有用兵之名,无用兵之实。是欲增重兵威而反弱国势,岂不为邻人所侮哉!至于招纳叛亡,交结邻援,此皆贾怨生事,无益于国者」。又以江东守备未具及所用将帅未尽得人,又奏:「臣闻金人数有文移,取索俘掳人众,是衅已开,为兴师张本。敌人犯边,淮东必自清河,淮西必自涡口,两处当豫选枭将,委之拒捍。维扬、六合、和州当为声援,须择有谋略三大将临之。高邮僻在一隅,三面阻水,止可以处游兵水寨之属。或可为间探,不可专恃。陆贽谓兵当居重以御轻,盖谓以轻兵居前,重兵居后,为臂指之用。淮上既固,则大兵当屯于沿江,如采石、宣化、镇江、江、池皆当严备。又须选名将数人,如前日有因事而罢者,愿加收恤,谕以恩意,稍复官爵,责之后效,孰不愿尽死力?仍须以威望素著,怀忠善谋者使各护一路。敌知备禦有方,未必便敢轻犯。若处之失宜,反为所易。故上兵伐谋,不待战而定胜负也」。是日除户部侍郎兼枢密都承旨。二年,寓吏部侍郎,上面谕:「前日劄子议论甚好,朝臣皆不及」。时韩公仲通为尚书,同对,论及经费,因奏所入有限,兵食日增,正恐此去或更有调发,不易应办。公奏曰:「臣顷在户部,已见支用不足。尝总一岁出入之数,比较五年增损多寡,为会计录上之。后自度牒既行,仅得八十万,通约有四百馀万,内库取拨又不在此数。而辛巳调兵为之一空。今日匮乏,实由于此。今宿兵之久,未见休息之期,臣等所以夙夜惴恐,未知救弊之道」。上云:「直须恢复中原了,财赋须充足」。仲通奏曰:「恢复恐未可必,且愿陛下经度目前所用」。公奏:「仲通之言甚是,望陛下听纳」。上亦称善。时左相汤公思退、右相张公浚招户部长贰同到都堂,右相问两淮兴兵用度钱粮,公云:「未知合用多少」。右相云:「军中大费,且备千万」。韩公欲退而议,公云:「此事体大,须与两丞相执政面议。若非于经费内分拨,必须飞泛措置。经费既不自足,飞泛必取于民。民力困敝,若无名横敛,不惟不堪,必致人言」。韩公云:「民间科敛甚难,不知以何名取之。惟有盐钞一事,容试议之」。公曰:「盐事差可为,然添起钞面,则民食贵盐,未必及千万之数。改法亦重事。若一切行之,恐致中辍。须先有定论,然后有司可以奉行」。后再论盐事,右相云:「不若卖度牒数万道」。寻有旨,且给一万道,然竟不施行。时左相乞出,公因对,又奏:「今廷臣群居窃议,但以和战守三事为进身之资,未尝权国之利害,分朋植党,牢不可破,以惑上听。万一事变,奈何?三说不必执一,但度事力浅深,知彼己当何如耳」。上极然之,问今日当何如,公即奏:「三代以至秦汉,夷狄多得志于中国。所谓『王者不治夷狄』,非不治也,以不治治之也」。因历陈秦皇、汉武用兵之祸,高帝和亲,宣帝不用兵之利。澶渊之盟,为中国之福。燕山之役,致靖康之变。又言:「太上讲解,以致乂安。陛下欲成恢复之志,此圣主之用心也。然兵者凶器,帝王之道以仁为本。太祖灼见,故以不杀为武,应天顺人,指顾而定。中原破荡,而四海独知有赵氏,岂非仁恩之至乎?非不知顺旨迎合可以保爵禄,世受国恩,蒙陛下非常之遇,臣而不言,谁当言者!愿以符离之溃为戒,早决国是,为社稷至计」。上改容欣纳,云:「卿论事甚详」。因赐卮酒,且云:「卿可见汤思退,谕朕旨,令勿再请。仍见张浚,令早行」。退诣二相府宣谕,右相遂行。三月,充淮东宣谕使。王公之望使淮西,公奏又详陈秦汉之事,且言:「魏晋以下,无术制夷狄,以至于乱者多矣。惟有唐制颉利,得先后之序,和吐蕃有终始之谋。五代石晋之事,尤不足言。自完颜亮入寇,于今四年,天下不得休息,杀伤不可胜纪,疾疫者殆无虚日。官爵不足以充赏,钱谷不足以为用,内外急迫,上下煎熬。而议者不深维大计,惟空言以求虚誉,抵巇而要利权,国何赖焉!臣故历陈自古所以制夷狄者在德,保人民者在仁,愿躬行此道,以致太平。今两淮名曰备守,守未必备;名曰治兵,兵未必精。欲增兵则饷馈无所从出,欲增备则人力有所不胜。虽使敌不犯边,但见日以自困。今所以未长驱而来者,盖完颜亮覆车未远,虑挟弹者在后。欲与臣下重兵,恐有尾大不掉之患。又河南困敝,未易鸠集,故委前日馀兵付二元帅,使自经理,其意盖欲和耳。故在今日和之为利,南北均焉。或以前日持用兵恢复之说者为勇,为忠,为刚,以今日和议为懦,为怯,为弱,此不明事机,不计事实之甚也。用兵而败,岂不为懦?连兵数战而无功,岂不为怯?与敌角逐而不能胜,岂不为弱?今断然行仁义之事,修文德以来远人,可不谓勇?陈帝王之道以辅明主,可不谓忠?以柔克之,可不谓刚?又况古者兵交,使在其间,礼文之事安可遽绝?前日敌帅力言四郡之地,若使命得通,庶几有可商榷,未至遽行。万一彼以重兵攻下四郡,寇襄汉淮甸,重相邀索,和则退师,不和则进兵,不知其时议者何以处之!昨小使之行,自来无此体例,为彼摧沮,以自取辱。盖缘事多轻发,不思后图。兹蒙选择,俾宣德意于淮东,及令经度事宜,不敢隐默,取误国之诛。望察臣愚忠,明诏大臣,早定其议」。御笔付三省。又奏:「向者经营山东,得海州而终不能守。中原之人非不怀祖宗之德泽,归陛下之仁圣,然自出兵收复,所至劫掠,重扰其民。既而又不能坚守,为金人屠戮,肝脑涂地,生业荡散无馀。若此,望箪食壶浆以迎王师,难矣。陈、蔡、顺昌、寿春等处皆被此患,如此招来,适足以离人之心,竖后日之敌也。传闻道路,或谓吴璘已失德顺,秦州不守,还保川口。果尔,则可见用兵无效,虚费钱粮,枉杀军士,初无益也。不徒无益,正恐衅端再起,兵连祸结,养成大患,虽有智者,不能为陛下谋矣。方今将帅兵强马壮,未有如璘者。力尚不敌,况馀人乎?建康、镇江之兵,经王权、李横败衄之后,率皆伤残之馀,又且数易主帅,士气未振;江、池、襄、汉之兵尤为乌合,殿司一军为成敏破坏,死损大半;而东南诸郡起发之兵懦弱,不堪披带,缓急必致误事。臣故曰:和戎,国之福也。闻金人大军见屯虹县,积粟粮,秋冬必为边患。两淮城邑半为丘墟,虽欲坚守,战备不具,又无兵力以拒之。或欲清野,则是先自弃之。万一彼留戍淮上,俯视长江,以久相困,岂非危道哉!虽欲与之连和,彼必偃蹇邀索,何以应之?靖康议割三镇,百官廷议,举朝皆谓寸土不可与人。后敌骑长驱,事穷势迫,则或言割地,或言固守,一时不能坚决。金人径抵京师,三镇平下,遂成大变。前日议臣相与太息而已,真可为痛哭也。臣所以堕肝胆吐情实,愿陛下夷考前事,永以为鉴,早定和议,遣使通诚,以保国安民为计。既和之后,养勇以待时,蓄积以富国,待兵力既壮,机会可乘,惟陛下所欲为耳」。又奏:「专言用兵者,尝谓敌人已弱,可以恢复。今止得一宿州而遽弃之,则恢复之计复如何?有用兵不胜,侥倖行险,轻躁出师,大丧师徒者,则必胜之说果如何?有自献其说,欲折服人使用敌国之礼者。及从而遣之,则辱命无所不至,使至今和好未决,则未见其折服使人之效也。有称长安谈笑可取,凤翔之虏如何可逃者,今西师取一德顺尚不能有,则未见其谈笑取长安之效也。凡此数事皆可考验,误国明甚,不可掩。愿听言则审其忠实,立事则黜其浮议,幸甚」。五月,公至扬州,颁诏劳赐诸军,即申朝廷云:「虽未至楚、泗,淮上守备大略已见。扬州城补葺破敝,全无楼橹,何以容人?借使有人,须积粮为一城之计可也。设敌人自天长径入瓜洲,旷野约可容二十万,则扬州岿然在后,讵能坚守?瓜洲两小城,不过容五七千人,岂足当其锋?两处守禦止如此,泗州邈在淮北,如敌兵渡淮,不必取泗州,远则光濠,近则浮山一带,皆可以济。近日淮北贼过浮山寨,却夺妇女驴马,泗州恬然不知。或敌人径渡,及自清河口运粮而来,泗州必先隔绝。此不待图上,灼然可见。若自西路而入,则海、淮、泗折北不支,扬、楚坐困,前日刘锜之败是也。今营屯备守皆严,将士亦愿贾勇,其如地势平旷,分布难遍,聚于一处则不能分守要害,各守一方则临事难应大敌。今刘宝一军分屯外,在寨者不满二万,自以为忧,正以前出后空,别无后继。或谓轻兵在边,重兵留屯江上,则敌可直临大江,小驻不去,坐失两淮,尤非策也。至若军须调度,粮馈犒赏,金帛官爵,计今日帑藏,可充其用否?今泗州姑少增兵,以张声势,移江阴一军,亦可以安边民,助军声尔。若决欲守备如金汤之固,前日盖尝大有所费矣,皆徒劳而必不可恃。若欲开拓以希大功,万无一可。故曰用兵难而守亦不易」。罢扬州牧马监,塞楚州满浦闸,增清河之戍兵,积监本之赢赀,皆公措置之大略也。既至盱眙、泗州,宣诏犒师,与守臣遍巡城上,观览形势。时准御笔云:「泗州可弃则弃。今夏金人蓄锐,秋必犯边。彼以重兵得泗州即去,则于我无利害,不必与之争锋。若守而不去,则会重兵,绝粮道,是不战而胜也。若彼得泗州而平其城郭而去,则我亦平其城郭,如淮阳军之类是也。朕调发卿以前军屯楚州,扼清河,轻兵守泗。王琪以殿司兵二三万屯扬州,郭振屯六合,淮西自有王彦、张守忠等。敌兵虽众,何足忧?止恐调发不及而来。卿宜保江上,朕便遣三衙兵至江上。卿宜军往楚州。别有所见,即具奏来」。时审议官胡昉、杨由义已回两月,金人声言聚兵于近边,有意连和,而朝廷尚未通书遣使。知扬州周淙、提举茶盐吴巘谓彼计如此,必有所待。欲作本路帅臣一书,钩致彼帅之意,然后审处其宜。公为闻于朝,谓:「两淮与金人各为屯守之计,彼既清野,稍远其兵,我亦宜休息,少减屯戍,其意各欲安静。然彼此未绝关防,欲休不得休,欲静不得静,则饷馈不减于前日,战守相去能几何?缘国是未有定论,前尝有书往来,今遂南北阻绝。周淙等恐因循及秋,敌情难料。若彼趣和之意欲速,则兴师之举必急。兵一交锋,所伤必大。若待其无礼侵踰而后与之盟,曷若先事通情,可以款其意」?因具以淙等书上之。回至楚州,又奏论:「前此屡通元帅书,使命终不曾行,议论久无果决,所以致彼之疑。必曰既不遣使,又无礼币,谓我通书止为款兵之计,持空言以相误也。仆散忠义在边累年,若成和解,彼则无功。今业已签军,意欲一动,力彊则自取,待其不可然后连和,固执前谋以激功利。今虽与之书,彼必持此说,沮格其议。不若便遣信使直造燕山,一则可见金主之意,一则可伐仆散之谋。仍调发诸军,分屯江淮,以备不虞。或不纳我使,纳而过有邀求,则曲在彼,而不在我。兵以曲直为胜负,不系强弱众寡。前日完颜亮之事,正类此也」。又得御笔云:「比得陈敏奏泗州兵少,欲增戍兵。朕俟近秋调发。设若七月敌人伺我不备,冲突泗州,轻则敌,众则避。纵使得泗州,终何能为?卿当按兵持重图之」。六月归奏事,纳劄子十二及六图,一一指陈,仍言守备疏略,恐敌人入寇。再对,上问兵力险要,具以实对。改除吏部侍郎,仍再令日近起发。公又一再入奏,乞早定和议,及和议未决,守备当严。七月回至镇江,被省劄住楚州,以此体度应副北人。登舟至江口,得盱眙报,北人未有来耗。公具申朝廷,谓来朝未可知,若遽往而守待日久,彼无来耗,势必空回,徒致众疑。俟报而动,庶合事机。又遣属官杨由义赴阙奏乞遣使发兵,云:「北人来期,皆是不定之辞,未可信凭。今又无耗,敌情狡诈,窃虑别生奸计。其遣使、发兵二事皆不可缓。若只发兵以待其报,则海、泗二郡必先受兵,中其阴谋。若只遣使以俟其和,则可否未决,不可不虞。惟当遣使与发兵并行,使以尽其礼,兵以防其变。若使至北廷,则坚决之语,誓书一定,然后抽回军马。脱议论有变,势必相侵,则严兵固守,与之力战,是谓应兵。臣虽不武,实无所惧。所以至于再三冒渎天听者,恐一失机会,后必噬脐。望速赐睿旨施行」。数日,又申朝廷:「乞速遣使介以示信。彼见使来必喜,无有使行而兵来深入者。兼使人见敌酋,言必端的,彼此可决。使回即迁西城所有,不过信宿事耳。与其先堕其城,不若速遣使介。彼料吾重于遣使,若使命既往,信非空言。其间设有小不相从,至再至三,议当定矣。书中务存大体,简严其文,不必用前日来书中辨曲直之语,却恐引起不逊之言,后复难处。当少迁就之,以济大议。须兵与使同遣,一则使敌人闻我有备,和议早定;二则安海内之心,亦知吾本谋得和则和,必不得已则战,以和为先事,以战备不虞。如此,则间言异议无从而入,不必待其书来而后遣使。书中或有见胁之语,则不若先遣以释其疑,以破其谋,于计为得」。八月,由义回自行在,云:「到日得旨内引」。上云:「钱端礼所奏未是」。左相又面授劄子三十五道,令亲纳。宣谕劄子系奉圣旨,令将海、泗二州戍兵先次撤回,便令奉行。时丞相魏公杞为本司参议官,是日招刘宝及参议官以下与由义会议,公大言曰:「某屡于内殿奏,和战之议未决,且当固守边圉,观敌情以待其成,举动皆未可轻。必不得已而为应兵,曲不在我。若与之和,彼已求四郡之地,前后虽已许之,彼必候盟书约定而后退师。今使命未遣,虽敌帅通书本相,未曾计割四郡。若无故撤戍而回,是弃之也。彼乘虚据之,自言收复,不以为我之惠。他时别有邀求,或乘时侵轶,孰任其责?上不以某不肖,付之一路事权,一己去就至轻,此事系天下休戚,断之于心,必不敢奉行。须俟遣使,或朝廷通书议定,始可议之」。即具申奏,力论撤戍不便:「缘系北界回书未到之日,承降指挥。今北界回书已到,本朝之书有『续当遣使』之文。若所议之事北界书中悉已相从,则目下撤戍便可交割。或事有未定,只撤戍占据之后,馀事难以商量。纵欲备宣圣主示信之意,他日亦难以口舌争也」。又虑未曾遣使,交割撤戍之后,敌帅据以要功,自称收复,又执卢仲贤之语,必愈费力。兼两州撤戍,合行事多,难以申明待报,恐致误事,乞暂赴行在面奏曲折。得旨:「边事未定,未须求对。别有事宜,速且奏来」。遂上奏,并牒北界官司检缴申。未挟日,金字牌至,奉御笔:「览卿奏劄,欲遣使事。朕初遣卿为宣谕,意在肃军政,明守备,二者皆无所陈。卿当与诸将严战守。主和议,非卿事也。虽金人重兵屯于淮北,亦须待许我议事,方当遣使。若因而侵犯,则将帅之任安在哉!撤戍可早,关边无害,不可迟疑,即日便宜施行。卿恐兵一动,若彼不回书而发兵,则当何如?卿欲奏事,边上未可阙,卿可频具奏来」。翌日又准金字牌,魏杞令疾速赴行在奏事。公亦乞罢,遂请刘宝面付撤戍省劄,仍与议定,候朝廷北界书先行,然后抽兵,庶敌人先得书,知是以海、泗与之,不是白弃两郡,日后免于邀索。是日发下宰相与仆散书,登时入递,盱眙申赍书已过北界。九月癸未朔得旨,过淮上措置抚于军民。以二州撤戍,人民南奔也。报差魏杞奉使,康湑副之。庚寅,盱眙报撤戍人回。辛卯,招抚司申胡明兵马已回,敌已薄海州而未入。公申朝廷云:「自至淮上,两具申禀,又遣干官禀议,乞发兵遣使二者兼之。既而被旨撤戍,即具奏,合候使行议定之后,正防奸诈。寻蒙玺书切责,已即恭依。近北界射过榜文,已相见欺,未知厥后之意。方今两州未受,奉使未过,正是危疑之时,虽饬诸将严备,窃恐兵力不加。累乞王琦一军,望早赐调发。引疾求罢,非敢规避,诚恐死无益于国耳」。寻报金人有入寇之意,盖遽得二州,反以我无信,具以闻。望日,敌骑已入泗州,民有不及南渡者,或刖其足。海州归正人亦多被害。两州积粮尚二十馀万,半为居民所焚,馀者皆为敌用。壬寅得御笔:「已令王琪起发。刘宝军马有分在他处者,可尽抽回,不可使兵分。诏刘宝亦如之」。公奏:「敌人贪婪无厌,既见撤戍,遂启奸心,虚张大言,公肆迫胁。陛下悯南北生灵,俯从其议,令大臣通书讲解,撤戍以示大信。彼宜应答如响,而乃包藏异意,自反其说,此殆天亡之时也。夫无事则深忧,有事则不惧。臣已谨戒边吏,固守封疆,不为祸先,不可轻敌。若取接使介,则信义不可轻变。或妄为阴谋,别有窥伺,臣当传檄六师,奋励诸将,坚壁以老其师,持重以乘其敝,绝其粮道,挫其锐锋,以逸待劳,可以决胜」。甲辰,王公之望除参知政事。丁未,报左相除都督。戊申,得省劄除兵部尚书、都督府参赞。庚戌,淮泗报金人侵庐州,本州移治。初顿遇守寿春,金人系桥,不敢禦敌,是夜南徙。韩琎守庐,谓敌已渡淮,径入焦湖,郡人奔迸,致溺舟狼狈甚众。既而闻虚惊,复还。十月庚申,公以督府既建,宣谕司乞结局,又申朝廷:「比得盱眙录到来书副本,正缘先得四郡,遂致猖獗。如取俘掳等人,决不可从。事须斟酌,不宜欲速。若固守道理,使知我不畏怯,乃所以速之也」。癸亥,差充大礼卤簿使。十一月癸未,探报敌骑已至濠梁,盱眙守移治天长。奉使楚州,敌未渡淮而盱眙大火,军民奔走,一路震动。因取所遗钱粮,自燕馆郡治,民间屋宇,尽移泗州。魏胜力拒于清河,死之,进据楚州。初,金人本不为渡淮计,而一旦至此,岂无自哉!丙戌,公赴阙,既对,上曰:「前后廷臣议论,独卿不变」。兼户部尚书。乙未,上问:「欲遣杨由义持敌帅书,而辞行甚力,谁可遣者」?公奏:「臣闻王抃者,虽不识其人,前副卢仲贤行,知事之详,又亦审细,自愿一行。更望召见,察其人而用之」。上欣纳,数日遂行。丁酉,下诏亲征。戊戌,上宣谕:「卿议论实忠于国,欲用卿为执政」。公控辞甚力。辛丑,除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赐同进士出身。甲辰,兼权参知政事。时边报日至都下,官民多谋移徙。或传德寿宫亦有诸宫烧香之议,人心愈摇。太上宣问近事宜,公奏:「金人必和,但民间惊疑,似闻陛下亦有所备,所以日有妄传。臣不敢少误陛下,此岂小事,愿陛下不可轻动」。太上开纳,自是始定。去者复还,或议峻其法禁。公曰:「朝廷镇静持重,人当自宁,岂可家至户晓也」。闰十二月乙卯,得旨,令执政等进呈文字,以左丞相陈公康伯疾也。公奏:「适见付出王之望奏,金左副元帅见在滁州,恐王抃径往都元帅处,则于左副元帅情意不通。乞将书本别写,发往左副元帅处。臣窃详之望尝建三策,欲放彼处人至淮,用兵掩击。今既过淮,之望又在江上,若见得可击,必已击之久矣。而乞再通左副元帅书,可见之望亲临所见,必不敢妄言,以背前说。乃所以尽忠,望从而行之」。乙亥,王抃到阙。先是,上尝宣问敌情如何,有需索否,枢密虞允文对必有之。公曰:「若然,是不欲和。若只如卢仲贤约定,方可议耳」。抃至,书未启封,上复问,允文奏:「定有需索,恐难应副」。公独以为:「今既驻兵不动,又连来通书,皆无不逊之言,欲和本出彼意。若必欲和,定无意外。或果有难应,不足从也」。及见书,止是欲世称侄,国书用名,后用「再拜」,皆旧书元定项目内事,馀无他请。上曰:「今既别无所需,可如其式报之」。虞曰:「何必一如他说」?公曰:「而今正以未能制彼死命,苟力可制,又岂以一言半辞为轻重?但权其事机而已」。虞曰:「且如和尚原,最系川蜀襟喉,岂可复与」?上曰:「他要辛巳年以前旧界为定,若于内不与,和定不成」。公奏:「固知险要,我若求之而得,彼却以求,何以应之?况与向来之和不同」。虞曰:「有何不同」?公曰:「今既以皇帝兼称,则名位已正。虽曰称侄,是敌国,与向日殊不同。又减十万岁币。此三事最大,我执之已坚,彼不能易。此外若更力争,是求衅也。谋国当思远图,姑与之和,则我得休息,以修内治。若为忿兵,未见其可。恐欲为治兵亲征之计,臣乞先罢,专任能者」。争辩至漏下数刻方定。虞已承命,明日又奏:「王抃行只理会乞令奏使朝陵寝一事」。上曰:「不若且休,待事定了别议」。公又入奏:「第一次遣使,莫若安静,庶几他日有事,却可与言」。抃遂行。十二月辛卯,除参知政事,兼权知枢密院事。先是,已得差遣人限五日出门,奏除其令。论馆职不当限员,又论人才当须自外召三五人面论,然后审择而用,上皆从之。奉使过界,北军已回。甲午降诏,和议已定。丙午,上问改元事。隆兴,故叛臣赵谂尝用,虞公以为载籍所不载,自不必改。公曰:「改元,大典也」。签书王刚中奏事留身,上以为问,刚中奏:「此事具见曾布《日录》,不当复用。钱端礼欲改,虞允文有不同之论,臣以为当改」。御笔欲用「乾统」,西北虏曾用,别拟四号以进,遂改「乾道」。元年正月辛亥朔,上亲祀圜丘。公为礼仪使,率百僚班贺于端诚殿。庚申,充德寿宫使。丁卯,公乞出,不许。丁丑,殿中侍御史唐尧封论公以帝姻,不可任执政。公即再乞出,尧封除太常少卿。戊寅,又申前请,上云:「朕已宣谕尧封,朕以公选用才,即非私意」。公奏曰:「既移台谏,愈不自安」。上曰:「决难请去」。己卯,降诏不允,不得再有陈请。二月庚辰朔,祥曦殿奏事,虞公奏云:「钱端礼辅佐陛下,方成和议,恐未可去」。上曰:「和议出于朕意,参政端不可去」。王公亦奏:「大臣进退,所系非轻」。公又奏乞从台谏之言,间陈累数百言,退复入文字。辛巳,御笔:「朕念即位以来,股肱鲜克胜任。倘得其人,不以私义废。虽议者或有不容,而曾无眚愆见于论疏。抗章屡上,丐去甚力。方悯风俗之极弊,嫉浮言之易兴,卿宜竭节推诚,亟安厥位,毋以小嫌咈朕意也」。次诣德寿宫,太上亦再三谕不当去位。又云:「只如许大一件事,非卿谁能了得」?丁酉寒食,公奏欲上先世诸王冢,上再三宣问,因历叙家世。上曰:「卿以才德选,不缘私亲」。是日约族党具集表忠观焚黄,两宫寿圣殿并赐酒果以为荣。丞相陈公已病,公为援典故,以长子伟节为直秘阁,次子安节赐同进士出身。既薨于位,以少师大观文致仕。公奏:「逆亮内寇,康伯以重德镇浮;陛下践阼,康伯以大忠翊戴。宜优赠典」。遂赠太师。已而王刚中薨,公亦称其竭忠辅治,引詹大方故事,乞赠七官外,更加赠一职,以示优礼。所以周旋二公之后备至。公既行相事,兼权提举玉牒,监修国史。八月乙酉,诏立邓王为皇太子。壬辰,公入奏避亲嫌。甲午,除资政殿大学士,在京宫观,仍奉朝请。踰月,兼侍读。公在经筵,论事不少贬,而勇退之志益坚。七上章求外祠,始改提举临安府洞霄宫。辞日,宣坐赐茶,褒谕尤渥。四年秋,起知宁国府,仍奏事而行。公治尚简静,幕府省文书,蠲畸○税八万馀缗,一方为之鼓舞。建炎初,剧寇攻城,故参政庄简李公光力却之,奏为立庙。境内有麻姑山,地旷多藏奸盗,公奏立砦,仍置官徼巡,百废具举。不加鞭笞而租税如期,郡以大治。虽锄治奸猾,终以恕行。每曰:「治道去太甚者尔」。六年四月,丐祠。六月,知绍兴府,力辞而归。九年,申前命,辞不获免。适修荒政,不惮勤劳,民赖以安。又劝种麦,官与之种。明年,麦大熟,收数倍。决滞讼,理经费,吏民以为神明。两郡皆为之修建贡闱,且葺公宇废坏者,率谈笑而办。最闻,除观文殿学士。公在越,凡有建明,直达上前,请无不从。或以御笔批行,忌者恐再用,因以飞语中公。既以祠归,竟降资政殿学士以罢。时淳熙二年四月也。三年,太上皇庆寿,公以绍兴从臣,特转通奉大夫。六月,再提举洞霄宫。四年三月,复资政殿大学士。八月,属疾,请致其事,复观文殿学士。壬辰,薨于正寝。娶李氏,中奉大夫、直显谟阁庄之女,赠文安郡夫人。再娶高氏,封郓国夫人,先公一年薨。男当,故奉议郎。女一人,为庄文太子妃。孙象祖,承议郎、知处州军州事。女三人,修职郎、监行在车辂院吴修年,迪功郎、新福州侯官县主簿王铎,承务郎、知常德府桃源县许轸其婿也。曾孙二人:曰云,曰泽,并登仕郎。女一人尚幼。公生而不群,居重庆下,承颜干蛊,曲尽孝道。雍国尤所钟爱,亲教以诗书。雍国父之问,质肃公介之幼子,尝仕馆阁,以元祐党废。娶晁氏,济北先生补之实为群从。公承平时,生长京师富贵中,了无膏粱之习。唐氏、晁氏诸老尚无恙,公从容其间,因得以讲论文诣,商搉古今。又先世自文僖公以来文献相继,故公曰自少多识前言往行,熟于典章,由熙宁以至政、宣间事世所不及知者,历历能言之。谓李德裕不应进士科以至宰相,非力学乌能至是?耽玩经史,未尝一日去手。少时尝手节十七史甚备,晚又著《史提要》,行于世。尤通于《左氏》、《西汉》,率多成诵。幼好为诗,伯祖内相文肃公协字穆父,与苏文忠公游,往来书尺唱和甚多。公尤刻意慕效,词翰得其遗风。清癯如不胜衣,而眸子瞭然,如神仙中人。尚气节功名,虽在下位时,闻国有大事,必默为经画,揣成败多中。尝称子房貌若妇人,乃能仇秦而兴汉,盖自况也。为政饰以儒雅,不专事文法,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寮史禀白,使尽其词,一言剖决,是非立判。公家之利,知无不为,不顾一己之私。意所不欲,迫之终不能动。靖康用兵,公亲见和战不决而致大患,故力陈和议,终始不变。公规画甚远,亦非苟于就和者。但以内审国用,外察兵力,少休王师,方可支吾,以图大计,崇深果决,洞见敌情。呜呼!辛巳敌寇之变,无可奈何。若甲申岁,公揣事势,谓金人弑亮之日,以无名兴师,骚动百姓为辞。今新造之国,又负篡弑之名,必不肯效尤以取祸。但欲偃兵以靖其国,徒张为虚声,实主于和。故勤勤恳恳,欲乞遣使以通好,出兵以示备,缓弃海泗以为惠,至于执诏书而未出以当之。使尽行公言,则敌兵不动,不至淮楚再遭蹂躏之苦。公之言亦不为不用,而用之颇失其机。西则庐、濠先遁,东则刘宝不援,魏胜以致败死,岂不痛哉!是时士气愈索,几不可支,而敌人似进而退,似攻而缓。公益探其欲和,而己之说为是,故王抃之行谕之曰:「此行有三:一曰正位号,二曰定名分,三曰减岁币」。往往人不以为然,谓如此何以却敌,至有面诘公者。公笑曰:「事成是非乃定,姑少待之」。抃回,既皆如约,金果退师,人始服公能断大事。自此南北晏然,以至于今,谁之力也?公始至台,吕忠穆公颐浩一见赏叹,以公辅期之。又为参政席公益所汲引,中书舍人潘公良贵、元枢贺公充中皆相友善。尤有知人之鉴,丞相史公浩、魏公杞、知院王公纶或交于布衣,或取于宾僚,推挽名士,至辅弼禁从、卿监台郎者甚众。一介之士,苟所许可,无不委曲荐达。尝曰:「韩安国自谓所举皆天下士贤于己者,诚窃慕之。士之贤者恨未尽知耳」。好贤乐善如恐不及。尝奏事德寿,太上赏雪,赐坐,以玉杯宣劝,不以名呼,隆眷如此。因问及閒居自号,乃大书「松窗」以赐。上亦赐「忠实」二字,两朝宸翰光动一时。公虽家居,而恩数视政府。其孙裒所著诗文奏议若干卷,号《松窗集》,藏于家。初,康公贤穆葬天台之护国山,公以某年某月甲子从葬,遂为台人。公初归寓瑞岩僧舍,年馀始卜筑于城之东北隅。有林泉之胜,立精舍,翻经其中。暇日幅巾野服,与方外之士徜徉笑傲,觞咏琴奕,甚自适也。及遇圆悟禅师,究心内典,超然自得,视轩冕如无,故出处死生之际,绝人远甚。得疾,即屏去医药,曰:「生则有死,亦事之常。大期将至,待之而已」。疾革,家人捧药泣告,公曰:「汝曹岂解此!大丈夫何可倖觊万一」?浮屠氏或勉之,亦笑不答,第捐金分施以谢之。前一日,肩舆登所居山园,瞻谒释道像如平时。归即瞑目安坐,至终,神色自若,岂苟然哉!公薨之后,象祖以书来曰:「先大父居官立朝之大节,公知之最详,愿为纪述,将以告于太史氏」。钥窃惟参政德望勋业在家有牒,在国有史,搢绅知之,士民诵之,岂衰朽骫骳之辞所能发扬!观公自隆兴以来,与人主论天下事,见于奏对者多矣,皆本于忠实,合于人情,是非有考于前,而所成败有验于后,其先见如蓍龟之明,其定力如金石之坚。至如回太上烧香之行,抑都人迁避之扰,皆所目击而心服者。载念钥自幼识公于三衢,首蒙赏爱。来倅乡郡,钥初窃第以归。及尉江山,公方主漕事,即收置门下。公之守婺,钥适丞金华,知遇益深,护慈宁之丧,辟以为属。后入为六院,正隶版曹,烦使必以见属,宣谕之行,亦备数幕下。进参大政,力荐于上前。以钥之不肖叨寘从列,实基于此。四十馀年,所以挈提成就之者至矣。而钥既无所效尺寸于公者,矧公之门名人才士凋谢无几,何敢以固陋辞!谨摭其大者书之,不敢隐,不敢谀。卒状如右。
赐王抃辞免除观察使恩命不允诏 南宋 · 崔敦诗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七○、《玉堂类稿》卷八
朕惟春秋之时,列国之大夫主辞令,治宾客,咸□□容谈笑,尊彊于乃国家,朕思得若人而用之。□□□敏而通,强而毅,发其智谋,克协于朕指,咸乃功。肆畴厥劳,用陟以廉车之宠。呜呼,往钦哉!图惟厥成,毋咈朕命,用扬尔显绩。
赐福州观察使知閤门事兼客省四方□□兼枢密都承旨王抃乞除一在外宫观□□不允诏 南宋 · 崔敦诗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七一、《玉堂类稿》卷八
卿临事多通,饬躬能谨,道中枢之密旨,典□□□□仪。勤劳备宜,眷备罙厚,岂兹未老,乃欲言归?□□□怀,宜安尔位。
宋丞相忠定赵公墓志铭 南宋 · 刘光祖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一八
自古有大勋劳于天下,如周之周公,而管、蔡亲也,谓公将不利于孺子,诛管、蔡而周室始定。当是时,成王幼冲,周公居可疑之地,故不免四国之流言。盖未有遭时不幸,大臣以同姓定大策,受命文母,举神器而授之于春秋既富之君,而自引退,不敢居其功,力辞相位不得去,而小人谗之,谓将不利于社稷,使以贬死,如故相赠太师忠定赵公之事,为可哀也。宋兴二百有二载,孝宗皇帝践祚越四年矣,始临轩策进士,公策忠切,擢为第一,盖祖宗二百年所无有。由是入三馆,司封驳,镇全蜀,侍经幄,典贡举,悉不用宗室故事。公方陛辞入蜀,孝宗面许归日大用,故中外荐试之。及将内禅,亟召公。光宗嗣位,颁趣旨至于再四,而小人交忌公,御史范处义以暂违诏命劾公,不果入。绍熙二年秋九月,乃召为吏部尚书。公至,会圣躬服药,凡三月不得对。先是,光宗素无疾,旦旦视朝,天容穆如也。冬十有一月始郊,有司已戒,而大风暴至,上殊虚惧,望祭礼成,还内,罢称贺,肆赦不御楼。是晚疾作,内侍驰告寿皇,寿皇偕寿成皇后仓卒御小舆至南内视疾。上见寿皇来,大惊,寿皇深慰抚之,因问左右上所以致疾之由,颇有所戒责。光宗疾稍平。三年三月朔,公始获对。是时,上五日一朝之礼,率多官至重华宫传旨而免。至会庆节上寿,车驾不出;冬至朝贺,又不出,都人始忧。十一月十六日,公对便殿,谨复规谏切深,上意开悟。虑寿皇或不乐,曰:「卿宜以此意奏禀重华」。公对从官无诣重华故事,上曰:「亦何嫌?卿可寓文字封入」。公承命退,白大臣,大臣难之。公与嗣秀王伯圭雅厚,力请伯圭调护两宫门,因曰:「闻宫中妇姑之分素严,盍请诸寿成,少加附接」。两宫之情既通,后六日,光宗及中宫俱诣北内,从容竟日,都人大悦。上疾生于疑惧,公每曰,处常人父子之际尚有不易言,故凡进对,所以开导弥缝之不遗馀力。四年正月,光宗宣引赐酒,款甚。明日,命知贡举。未几,同知枢密院事。公辞以高宗尝有圣训,宗室用至侍从止,不敢当二府。时监察御史汪义端与公贡院议不合,奏疏诋公曰:故事,宗室无位二府者。上徙御史为他官。给事中黄裳封还诏旨,曰:「御史实忌贤,不可不黜。青天白日,人皆知其清明,御史独不之知邪」?上又为出御史。公愈不自安,辞不拜者凡十有二疏,最后上请之寿皇,乃召学士答诏,谕以绍兴圣训用折秦桧阴谋,盖有为而言也,此除尽寿皇意。积二十有六日始拜。秋七月,迁知院事。时光宗疾虽平,疑未尽释,辞曰:「陛下久不诣北内,臣安敢迁官?且武兴主帅吴挺死,陛下每疑其不死,而久不除。人臣职当言,不得其职,臣安敢拜」?自七月至于十有一月,不拜。会将以至日上太皇太后册宝,左丞相留正因知阁姜特立复用,请辞机政,俟命于郊,久之不召,右丞相葛邲方被论亟去,上面命公为礼仪使。公奏曰:「太皇册礼,故事当以宰臣为使,陛下有左右相,不以命,而命臣,非所以严大典」。上乃许差留正。公即乞降旨遣中使宣押正,且令宰属往谕旨。于是左丞相复入。上于奉册前五日诣重华宫,都人大悦。册礼成,有旨趣公受告,公谢曰:「臣久不奉诏,徒以朝廷数事,臣不敢安。今陛下已过重华,留正复相,独馀一事。若武兴朝除帅臣,夕拜命,不敢复辞」。上欣然许再过北内与寿皇议之,公乃受命。公惟不欲吴氏继世掌兵权,以张诏代领武兴之军。公于大事以身任之,类此。然中心所甚忧者,上父子閒事也。光宗出门,于语辄悟,入辄复疑,群臣人人言,言或无不至,上悉容受,而疑终不释。五年春,孝宗始不豫。夏五月,疾寖深。二府一日诣寝阁问疾,孝宗数目丞相及公,若欲有言,而不果发。翊日,光宗御后殿,丞相率同列请上诣重华侍疾,从臣随入,谏臣、台臣继入。閤门吏以非故事止之,不退,丞相以下请之益激,上益疑。丞相退诣仙林寺待罪,节官共邀止之,乃斋宿都堂。明日致祷天地宗庙,寿皇疾未瘳故也。越二日,宰执俱请对,先以待罪劄子进入。上令知閤门事韩侂胄传旨云「宰执并出」,于是俱出于浙江亭俟命,丞相独远。孝宗闻之,忧甚。嗣秀王简丞相传孝宗意,令宰执复入,有「始终扶持」之语。或以误传旨交责侂胄,侂胄乃奏曰:「昨日传旨,令宰执出殿门,乃出都门,乞遣中使宣押」。光宗不许,侂胄请自往,许之。公等乃复归第。自是孝宗疾弥留。六月八日夜五鼓,重华大阉扣公私第曰:「寿皇已升遐」。有顷,中书以劄奏闻,公持不上,恐上疑,或不出视朝。九日,上视朝,首以提举重华宫关礼状进,许即过北内矣。日下昃不出,宪圣御札令宰执邀请车驾,缴进久之,封出无处。宰执不得已,遂率百官诣重华宫发丧,内外不胜哀。十三日,将成服,公与中书议请宪圣垂帘,暂主丧事。密谕朝臣詹体仁、徐谊达意于少保吴琚,俾从中请之。宪圣素简严,令中人传旨云:「太皇十岁入宫,今已八十,未尝与宰执相见。所议丧礼须请皇帝主之」。公等附奏曰:「连日在南内请对,不蒙宣引,累入文字不报。今率百官赴南内恭请,若皇帝不出,百官必相与恸于宫门不退,人情骚动,恐为社稷忧。今请太皇太后降一指挥,以皇帝有疾,权就宫中成服。然丧不可以无主,祝文称『孝子嗣皇帝』,宰臣不敢代行。太皇太后,寿皇之母也,请代行祭奠之礼」。良久质诸典故,议始定,乃成服。是日公请垂帘之意,盖以国本系嘉王,万一不得已,该有宗社大计,即可于帘前奏禀。命出帘帏之閒,事行庙堂之上,体正言顺,则无后艰。而吴琚素审谨,或曰太皇不欲令后家大议,此议竟格,他人不知公意也。十八日,公与宰臣及参知政事陈骙、同知枢密院事余端礼待对于和宁门外,不报。退,同入奏云:「皇子嘉王仁孝夙成,宜蚤正储位,以安人心」。不报。时中外阻绝,都人汹汹,有言二十四日再以建储请,批出但有「甚好」二字。明日同拟指挥以进,乞上亲批,付学士院降诏。是日晚,御批乃云:「历事岁久,念欲退閒」。封题「付丞相」,丞相色惧。连二日,大臣乞奏,不报,复以所拟指挥进,批出云:「可只令施行」。又不送学士院。二十九日,再乞面奏,不报。晚,付出封题独异,丞相不启封,付吏掌之。七月旦,公问丞相前奏如何,启封,见牍尾御批十六字,丞相色忧。明日朝临,仆于庭,因不出,密为去计。方孝宗疾弥留,外言讪讹,无有不至,云:京口三军谓寿皇已崩,朝廷密不发丧,欲相率缟素向阙。都人骇动,公因殿前指挥使郭杲来谒,问曰:「京口事亦闻之乎」?杲曰:「闻之」。公曰:「万一有此,太尉何以处之」?公知所传妄,特欲观杲之对,以察其心。杲拱手曰:「兵家以直为壮,使杲将若何」?公察杲可与共商国事。至是宗社之计益迫,丞相去之,公自度不得辞其责,而内禅之义决矣,独患未有可使以腹心语杲者。会工部尚书赵彦逾按行山陵,别公私第。公与彦逾皆宗姓,是日语及国事,公泣,彦逾亦泣。公因微及与子意,彦逾乃喜。公知杲德彦逾深,因谬曰:「郭杲倘不同谋,若何」?彦逾曰:「某当任之」。公曰:「正持棋不敢先发,此非尚书不可也」。彦逾约明日复命,公曰:「此大事,已发诸口,岂容俟来日乎?某不敢入私室,退坐屏后,以待尚书之至」。顷之,彦逾再至,议遂定。公折简丞相,勉令少留。明日,孝宗大祥,丞相以五更入奏致仕,易肩舆出城去。公率同列两入奏,乞宣押留正,不报,人心益摇,公处之如平日。自吴琚之议不谐,于是与徐谊、叶适谋可白事于慈福宫者而侂胄进矣。侂胄者,忠献魏公之后,戚里也,素善慈福宫内侍张宗尹,宗尹知宪圣深以宗社为忧,閒以语之。侂胄与蔡必胜同在閤门,必胜与谊等同里,侂胄因必胜以见谊等,谊等以白公。公乃遣侂胄以内禅之议请于宪圣,侂胄不敢前,第附宗尹以奏。宗尹不获命,止令劳公而已。明日,公再遣侂胄,辞不往,公曰:「可且谢太皇宣谕」。因致前,请强侂胄,侂胄乃往,复于宗尹附奏,竟不得太皇意。侂胄逡巡退。关礼者事寿皇久,邀问侂胄之来何为,不以实告。礼怒曰:「自是一家,何必隐」?指天誓不泄。侂胄乃具述公意,礼曰:「知閤少俟」。关礼入见宪圣而泣,宪圣曰:「汝有何苦」?礼对曰:「小人无事,天下可忧」。宪圣蹙额不言。礼曰:「圣人读书万卷,洞晓古今,亦见有如此时节,而可保其无乱否」?宪圣曰:「此岂汝所知」?礼曰:「此事人人知之,今独大臣镇压耳。丞相已去,圣人知否」?宪圣曰:「丞相无谓」。礼曰:「丞相诚无谓,今所赖者赵知院,知院旦夕亦去,中外谁赖乎」?言与泪俱。宪圣惊曰:「赵知院如何去」?礼曰:「赵知院于官职何有,虑禫祭后亦去」。宪圣曰:「此非汝所知,同姓事体与他人异」。礼曰:「赵知院之未去,非但同姓,以有太皇太后可恃耳。今欲定国家大计,不得太皇太后旨,策无所出,亦不过去。赵知院去,天下将如何,愿圣人三思」。宪圣曰:「所遣来韩侂胄安在」?礼曰:「臣已留之,今俟命」。宪圣曰:「可令谕知院,好为之」。关礼报侂胄。来早,太皇太后于寿皇梓宫前垂帘,引执政、侂胄复命。日已过午,公始以其事语骙、端礼及殿帅杲。关礼使其姻党宣赞舍人傅昌朝密制黄袍。时兵部尚书罗点以光宗未执丧,群臣不当释服,犹以衰服朝临。是日,皇子嘉王谒告入临,公简宫僚彭龟年曰:「王无他否?来日禫祭,重事也,不可不出」。甲子,禫祭,群臣入,王亦入。公率百官诣大行素筵如常仪,因入劄子,请宪圣垂帘,令关礼以宪圣之命请王入。顷之,垂帘,公与同列再拜诣帘前奏曰:「皇帝以已疾,至今未能执丧。臣等六月十八日以后累入劄子,乞立皇子嘉王为皇太子,以系人心,皇帝批出有『甚好』二字。继乞送学士院降诏,又批出有『念欲退闲』之语。乞太皇太后处分」。宪圣曰:「皇帝既有御笔,相公当奉行」。公奏曰:「兹事重大,播之天下,书之史册,须议一指挥」。宪圣曰:「好」。公袖出所拟太皇太后指挥以进,曰:「皇帝以疾,至今未能执丧,曾有御笔,自欲退闲。皇子嘉王可即皇帝位,尊皇帝为太上皇帝,皇后为太上皇后」。宪圣览讫,曰:「甚好」。公同奏,曰:「新皇帝仁孝,必能敬事两宫。自此太皇太后可以安享四海之奉,受万年之福,臣等不胜庆幸」。同再拜,又奏曰:「自今臣等有合奏事,当取嗣君处分。独恐两宫父子閒或有难处者,却用臣等商量封入,须烦太皇太后主张。如无事,亦不敢上渎天听」。宪圣许之。又奏曰:「上皇疾未平,乞令都知杨舜卿提举本官任其责」。内侍奏曰:「杨舜卿在此」。公召至帘前,面付之,舜卿垂泣祈免,宪圣不许。于是宪圣劝上即位,上固辞,令关礼等扶掖出帘。上顾公曰:「某无罪,恐负不孝之名」。公奏曰:「天子当以安社稷、定国家为孝。今中外人人忧乱,万一变生,置太上于何地,尚得为孝乎」?众扶上入素幄,披黄袍,犹立而未坐。公率同列再拜称贺,又降,再拜,始引殿帅杲、步帅阎仲入贺。杲、仲先退,如祖宗故事,分兵宿卫南北内。上诣几筵殿,哭尽哀。公等退,须臾立仗讫,催百官班。上衰服出就重华殿东庑素幄立,公等升幄,内侍扶掖上,亲行禫祭礼,群臣始得拜哭于几筵殿下如旧仪,内外俱恸。都人闻上即位,始奠枕矣。方公之未定大计也,乐祸者切切耦语。襄阳邻敌境,有归正人陈应祥者诱聚亡命□党连裔,号檄,辞指辟不可闻,谋以七月望为乱。先一夕登极赦至,其徒去之而散。呜呼,公之功大矣!古所谓社稷臣者,公足以当之矣。或谓上新即位,如韩侂胄者公宜度时之宜,与郭杲并建节钺,以收其用,公不听,反裁抑之,衅由是生。侂胄既阴窃主权,凡不得志于公者潜相附和。公在相位甫六月,谏官以危语撼公,指大忠为大逆。公既去位,台臣相继诬公不已,竟责授宁远军节度副使、永州安置,道薨,天下冤之。侂胄用事久,欲稍释中外意,复公资政殿学士、大中大夫,后又赠少保,而公之大功大谤卒未白于天下。上察侂胄误国,竟以伏诛。嘉定元年二月,始尽复公元官职,谥曰「忠定」,且用其长子崇宪监进奏院。崇宪奏,乞检照先朝陈瓘论司马光复官故事,以先臣心迹下百官廷议之,大罪大冤宜使明白,则朝廷之大诛大赏乃可信于万世。于是吏部尚书楼钥等奏:「凡前奸言诬史,悉宜删正」。诏曰可。十有二月,内出亲札,特赠太师,追封沂国公,而后四海之心始慰。公讳汝愚,字子直,太宗皇帝之元子,汉恭宪王元佐八世孙也。皇曾祖讳士虑,东头供奉官。皇祖讳不求,成忠郎。皇考讳善应,修武郎。公既贵,累赠皇曾祖太师,妣龚氏陈国夫人;皇祖太师、申国公,妣晁氏吴国夫人;皇考太师、庆国公,妣李氏冀国夫人。庆公之葬数年,正献福国陈公题其墓曰「皇宋笃行赵君之墓」。其后侍讲朱公熹为之铭,又谓:「汉恭宪王至德高行,为宋太伯,心融迹泯,世莫予知,益期其后之必大也。至庆国复有至行,是实生公,为国贤辅,拯时艰危,迓续我国家之永命」。绍兴十年二月丙申,公生于嘉兴之崇德县。申公晚监饶州馀干酒税,卒于官,庆公葬申公于县东郭,因家焉。家甚窭,而德则丰。公蚤有大志,每曰:「大丈夫得汗青一幅纸,始为不负此生」。初以取应中选,益杜门读书,年二十七遂冠多士。改左宣义郎、佥书宁国军节度判官厅公事,未赴。遭冀国忧,免丧,召试馆职。孝宗方锐意恢复,公始见上,即面奏曰:「臣惧有大言无妄之人窃窥陛下意,迎合取宠,争言违战之利。愿陛下含忿忍耻,力为自治之计。虚怀纳谏,以辅其德;任贤使能,以治其政。开布大信,以系中原固结之心;务农训兵,以隆本根不拔之势」。孝宗称「卿言甚是」者再。公又曰:「归正人皆祖宗涵养之馀,不堪胡虏之暴,今如脱寇盗,得慈母,宜求所以慰安之」。因陈三说,大略谓:不当以伧荒待之,当选用其豪杰,勤恤其有无。孝宗复大嗟赏。是时上病,士大夫苟媮虚诞,下诏戒百官,将必行赏罚。公适轮对,奏曰:「省刑重赏,人主执此以御天下,顾亦何施而不可?然陛下深居九重,人臣功罪岂一人智力所能尽,愿益选公正敢言之士,俾任耳目出纳之寄,陛下虚怀而听察之,则是非明而赏罚行矣」。朝廷方议遣汎使,有挑敌意,公曰:「陛下锐于图事,苟有道可以丰财,则利害未暇究也;苟得人出而任事,则贤否未暇择也。愿建宏远之规,不以小利动其心,不以速成败厥事。求贤为上,立政次之」。上察公尽忠。张说签书枢密院,公时为著作佐郎,不往见,率同列并请祠去,不报。会吴国夫人讣至,公不俟报,即日归省,庆公因自劾,上不加罪。以公知信州,陛辞,为上论汉初多循吏,至武帝好大喜功,而俗凋弊,吏治始无以德化称者矣。人主苟清心省事,节用爱人,使民俗富厚,而政化可行,然后久任以责其成,虽使郡邑皆龚、黄、卓、鲁可也。公至上饶,会安南贡驯象十六,所过骚然,公乞留之广西,阙则取,不报。乃预为条约,凡广舍薪刍供给之物悉有式程,比过郡境,民不知。其返也,具舟出诸境,无一毫扰。上饶诸邑输秋苗,取赢无艺,公请立为定制,下二等悉罢之。城郭民每岁推较物产厚薄,吏弄其閒,数日不能决,公下令使自以义相均,一日而军民大感悦,于是兴庙僧舍祠公。祠成,公故觞客其閒,书「一杯亭」三字,谓身后千载名,何如生前一杯酒,卒不使设像。公薨,乃像而祠之。天台守以嫌,留公两易。方入境□盐之禁,公虽数月当代,不以暂而苟。台城多颓圮,山水数冒郭郛,且城门宽而大,其潮一夕抵其下,民不独忧水,而忧盗。公亟命板筑,城坚而诸门楼高耸,虽有水大至,城不没者三板。郡岁输上供银米之物,务在所纳钱楮半,皆公力行,以见钱市银米贡岁者调矣,数年人无愁叹。公之为政大体如此。□□西过阙奏事曰:「陛下即位之初,天下皆以英才不世出,无不延颈以望太平。今将五年,而治不加进,岂所由而不得其道」?词语益深切。东南病月桩钱,为民害,江西七十万,率横歛而创之名,公奏乞视其最甚者蠲之,朝廷重于施行。公察宜春□□诸邑为尤甚,除其力所可除者,公意殊不惬。是时有旨籍黥流卒之健者为军,名曰敢勇,江西、湖南各屯千人。公奏曰:「今日聚之甚易,他日散之甚难。且江西帅司旧有亲兵千人,今生一军,必相疑忌结隙,有意外虑,非但徒费资粮而已」。不果行。公每轻车,携主案吏二、候兵一,驰原隰访民疾苦,自帅阃而下悉严惮之,而不敢肆。踰年,上思公,召赴行在。会庆公卒,公执丧如庆公之所以葬申公、吴国,而于祭葬又酌司马氏以行之。既祥,卫丞相□□公,奏以吏部节东宫讲官召。未几,迁秘书少监、兼给事中,封驳无所避。内侍陈原有宠于德寿,添差浙西副总管,公因书其续增秩黄,上疏论之,谓「建炎诏书初数内侍与军官交通,如僭役禁兵具不可,今乃假以一路总戎之任,恐非太上意。王中正、李宪所以基童贯开边祸,如陈源者,望今解去总管,以为万世子孙无穷之法」。孝宗大喜,进呈德寿,高宗亦喜。明日,上谕宰臣赵雄等,凡内侍宣职,悉改内祠。祖宗之制,密院文书,细大皆经门下省,至张说往西府,托言边机军政不宜泄于外,由是密院事关送银台司者百无一二。公上疏论:「东西二府皆朝廷治乱所关,今中书庶务无一事不过东省,何独密院而不然与」?凡四上疏论之,西府大臣不悦。公徙天官,犹面谏之不已,孝宗感悟,遂如旧。于稍摄琐闼仅五阅月,所论驳甚多,如韩彦质□□陈劝讲陆游召为定远总戎,皆以公封还而寝,中外浸不以为吏利。迁权吏部侍郎、太子庶子。公曰「论忠,职也」,首奏疏及上左右,其略曰:「陛下以兼听为美,而或来肤受之言;以分任为功,而适启多门之弊。潜窥圣意,密预政机。大臣依遵听命,事有不可而莫敢与争,否则缔合往交。上虽不言,而实行其意」。盖指知閤门事、枢密都承旨王抃用事也。他日又奏曰:「今夏六月,有客星出传舍,守之三月。传舍九星在华盖之上,宾客之馆,即今掖门之外閤门、客省是其处也。臣闻閤门中有用事者,陛下委之招接北东人事,踪迹秘甚。又闻委以将帅之权,付之帷幄之任。上天垂象,端不虚发」。公所言皆人臣所难言者,上意稍动。会北使魏正吉、萧梅来贺正旦,要人主起受书如旧仪,孝宗难之,朝见改别日。亟具奏曰:「使人奉书不虔,万一处之稍失事宜,诚恐黠虏益骄,更贻后患。今莫若且令馆伴臣僚委曲开谕,援之以公例,晓之以至诚。我直彼曲,彼将何辞?然后□□□封进国书,徐降旨拦朝见。若彼坚执倔强,则当致馈有司,稍如常礼,移文对境,告以事因。但当曲折其辞,不至遽生边衅。若姑务曲从,别加厚赐,非惟有伤国体,亦恐更启戎心」。奏入,抃已先许使人明日用旧仪见矣。明日,公侍殿上,孝宗数目公,意极悔之。北使去,公亟请对,遂出抃外,朝野称庆。公因入奏,请罢诸军承受,复还将帅之权,如祖宗故事,用文臣为枢密都承旨,曰:「今日之弊,其最大者无如诸军寘承受。盖将帅祸福轻重之权阴制于其人,而货赂之风、掊尅之政行矣。将帅者,三军之司命,其赏罚进退在人主,蒐选考察则宜责之大臣。昔汉之高、光,唐之太宗,聪明英武过群臣何啻百倍,至于任使诸将,以来人物,亦必访之萧何、邓禹、房玄龄数公。今大臣平居,恬然不以人材为意,一旦边陲有警,陛下谁与谋者乎?至若承旨一事,权任尤重,改弦易辙,实在此时」。孝宗悉如公请,尽罢诸军承受,始以吏部侍郎萧燧为枢密都承旨。公又谓:「古者命将率皆王之卿士,本朝不逮前古,正由选任之际,文武太分。今十万之众付一武将,不使一二士大夫参制其间,平居无事,莫可谁何,一旦多事,或恐为腹心之忧也」。于是奏乞于镇江、建康、鄂渚、武兴每军置参谋官一员,江、池等处未有主管机宜文字者增置。且言曰「不稍优其礼,则士不屑为,虽精选其人,亦无益于事」。孝宗曰:「朕久有此意。春秋晋六军皆卿士也,欲仿古制行之」。公对曰:「裴度淮西之役,判官、书记皆朝廷之选。晋亦有兵曹、骑曹之类」。孝宗曰:「记室亦古官名也」。翼日以谕大臣,而两府恶侵官,托宜以使东西二府掾属议资序而退。他日又奏及之,孝宗与公反复论其事,会公补外,议竟不行。公言:「方今州郡,兵冗不精,徒困民力。捕盗改官,非祖宗法,滋长奸伪,贼害无辜」。上悉推行之。于闽谋帅,公以集贤殿修撰出镇,念当去国,孳孳以数千言进戒,惟恐人主始勤终怠;且及国事之大者凡四,而裁抑吴氏其一也。谓:「自古天下之患常生于所忽,患生于所忽,则必有出于人意之所不料者。及其出于意所不料,虽有谋臣勇士,将无所用其力。今吴氏专蜀兵已久,一方之人皆习熟其姓字。及时无事,宜渐裁抑之,不然或为后患」。孝宗为之动。公之精忠远虑多此类也。闽俗生子往往不举,公创举子仓,凡贫不能举其子者,以书其孕之月而籍之,及期,官给之米,而使举其子,所全活甚众。州有二湖,附郭田数万亩,旱则湖可溉,涝则可泄,故无凶岁。或租其潴水之泽,各封域之,官利其入,不之禁,湖以塞。公奏罢之。浚西湖,使与南湖通,筑长堤,植杉柳,创六闸堰,以时潴泄,遂为一方永久之利。公薨,闽人即湖上祠公,以无忘公之德。临汀之民喜兵好斗,官又调民运盐,而强鬻之民不堪,则起为盗,与官敌。公请行钞法,而禁官鬻。格于异议,乃力求其疾苦以宽之,民始稀为盗。然公于治盗甚有方,严兵绝其抄掠之路,而约其许以自新,如约者贰之,不用命者执而戮之,既平而厚抚之。尝有海盗,遣舟师讨捕,赏罚明信,悉禽之,盗不敢犯。公于大事如此,于细事亦委曲用意。郡治之幽处得小室,公榜曰「不欺心」,令二老卒守之,以待讼之无左验者,与骨肉之讼而不致其相伤者,使处其中,率感悔去,闽人至今讼其美。居闽三年,加杂学士帅蜀。临遣,劳勉谆悉。公首辟刘光祖、杨方入其幕,上命中使以香盒、象笏、金带、酒器为赐,公囊无所有,密于市肆鬻金一十两赠中使。中使奏闻,孝宗戒曰:「赵学士素清贫,谨勿受」。中使宣上旨,纳金而去。公感上深知,第薄劳其驺御,中使亦不敢受。公之清节素著,入四川境,关外三大将不敢以常帅待之。吴挺遣使于公所,赉持酒十樽、梨三百颗而已。青羌奴儿结扰黎边馀十年不去,公以计禽而戮之。其馀党有以「杀降必益启边患」为言者,公不摇于浮言,使严备以待之。奴儿结有弟曰三开,声言入寇,公察其妄也,戒勿动。明年,三开三犯边,边有备,悉败退。公恐群蛮与之合,因闻之黎,三开势益孤,竟以忧死。方公开藩甫浃日,马湖蛮犯嘉州笼鸠堡。公榜郡县毋袭故例辄招徕,许之赏犒,第谨边备,绝岁赐,禁互市以困之。蛮悔过,尽归所虏,具所当偿以请命,乃许如故,馀蛮俱怗服。虚恨蛮族最强善斗,破小路蛮,并其地。地与黎接,每以朝廷不许其互市,数犯边。至是将许之,公奏曰:「黎州三面抵边,西南有五部落,正南有弥羌、青羌,东南有邛部川,若更开此一放与之互市,必大为忧患。与其许之而重贻他日之深忧,不若拒之而宁受目前之害扰」。上谓公有文武威风而知大体,益无西顾忧。公创招西上五百人省屯,咸近岁出死力冒白刃以捍雅边者,犹公所招斗士也。公治蜀,事细大悉究心焉。每与蜀士大夫以文艺相尚,而为职业文法,为疏勉之,事以成法要其归。爱士恤民若饥渴,节用度,有馀以宽民赋。其于蜀物,一毫不买于市。民当输仓,使自概量,各挈羡米去。道路之说尹者如出一口。成都大火,昼焚室千八百有奇,不遗其一,则己俟罪,抚暴露,给食贷缗有差,大门衢巷,经理比屋,民忘其灾。先是府东千金堰溉民田十七万亩,岁调民钱以亩计,役夫十一万六千有奇,编氓笼利,为之岁辄一易。公规欲易以石,使水不可齧,官预贷民五年为之,岁使偿之,五岁之后无复科歛矣。而掌执堰事者与郡县吏岁利其后□人,使腾说于辇下。前茶马使王渥时为大理卿,恶公尝奏其以老弱马希赏,鼓以火事,奏不以实;又星变,来言或指为成都之火焚万家,或有谓石堤劳民不可为,以应诏。台臣陈贾因投隙摇公,请下部刺史核实。孝宗曰:「焚万室,此必王渥之言也」。朝廷乃下公同监司条具,公不敢预,悉付漕、宪。漕、宪躬阅火,所不可诬,独谓石堰役大难成而已。公因力请祠,孝宗以金字牌遗,批奏牍还之,曰:「朕已察其浮言,卿可安职」。然忌公者众矣。公犹不为少贬,如二部刺史,怨益多。孝宗召公入,光宗趣召,不果入,除长沙,因改太平州。公量其无事,表谢曰:「閒问读书,还视于千古废兴之际,益复有忧国之意存焉」。太平为州,岁入秋苗以斛计者十五万七千有奇,而上供凡十四万斛,留州者一万七千斛耳,漕司岁又尽取之。郡计岁五万斛,例悉赢于输入之际,公与潜议,不复取留州米,于是概量减十七,且□用以代民赋之偏重者。甫半岁,复镇七闽。时光祖以御史论事去国,谒公当涂之境,公酌之,酒酬公位下,慨然有死宗社意,盖公之中抱未尝一日而忘吾君也。三山卒从都下闻公当再往三山,归,未入城,语传,驩趋而随以问者无数。公既至,益务崇教化,爱民如子,民益孚信,而治不劳。会诸邑,与为约,除旧逋,定常赋,戒曰:「濒海之民非盐无以生,每一切绳以法,使人每为盗」。三山民众而食寡,公每期招米商,民食常足,而人不知也。损五代因时之制,悉有深意。公三历帅,入为天官长,是群臣争言安便和平,足以为治,公见光宗,即奏曰:「臣历数郡,首尾十年。自蜀至闽,身行万里,所见闾阎之内,民实困穷,郡县之閒,吏多贪浊,风俗媮玩,边备空虚,将帅掊克,士卒嗟怨。愿陛下慨然发愤,志于有为」。光宗宽仁尽下,公又虑邪说入之,曰:「君子今日论某人,明日论某事,积违忤以取人主之厌,不可不察」。凡所定必其有益于主德,以诚心感悟。其掌铨曹,每病勿守资格,无所进退,奏乞别贤不肖,择其可荐进者以闻。俄擢贰西府,责益重、忧益深矣。踰年,会国哀多故,既身历大策,而宰席虚,即从其次奏召留正长百僚,遣两中使趣之。又以朱熹有重名,俾以待制侍经幄。于是无日不收召士君子之在外者,以光初政,慰海内望。初公之亟留公也,欲与之同心辅政,布贤者于要路,一二月间,事可略定,公乃引去。侍御史张叔椿奏弹留正弃国去,不当召,公迁御史为吏部侍郎。上以东省虚员,命公兼参知政事,公奏留正至,乞免兼。公解省事甫三日,除特进、右丞相。公惧,曰:「同姓之卿,不幸处君臣之变,敢言功乎」?力辞不拜,以特进为枢密使,而知院事已命骙矣。公拜枢密,而辞特进。公平生善论事,所帅福唐,遇地震之变,上疏于孝宗,宜罪己求言,以答天戒。朱熹闻之,叹曰:「是得藩臣告君之义矣」。及镇蜀,奉高宗遗诰对家人僚吏大恸,退具手札慰孝宗,且为三说以献,其一谓:会稽𣪁宫规制浅薄,舜都蒲坂,葬苍梧,禹都平阳,葬会稽,当复祖宗山陵之制。其二以皇太后春秋高,太上既葬,请皇太后不南内,以便侍养。其三,修奉山陵,宜遵遗诰俭约之训。至是孝宗大行,公反覆论𣪁宫非是,日往岁深,阜陵其深不盈九尺,闻者寒心,欲改卜山陵,与宰臣议不合。赵彦逾为按行使,迎宰臣意,为之属者和而助之,与覆按使悉不主公说,而党始分矣。小人因二公之议山陵不合也而间之。会留公裁抑经筵,更易台察,士寖不悦。韩侂胄欲自用事,得其便,从中出留公于建康,复命公右丞相。公本倚留公共政,怒侂胄不以告,侂胄谒公,公故不见侂胄惭而忿。签书枢密院罗公点曰:「公误矣」。召侂胄与语,力释之,公亦悟,复见侂胄,侂胄意终不怿。公辞不拜右相,至于再三,不许。覆按使时为中司,与彦逾等谋共挽其党为察官,而言路始与公敌矣。会罗点、黄裳卒,公益孤,对客辄泣下。罗点死,侂胄拔其素所与,亟用之。黄裳死,上益无所倚信。彦逾觊欲与同升,恨公使之帅对,疏廷臣姓名于其上,皆指为公党,倾公,且曰:「老奴今去,不惜为陛下言之」。而上始疑矣。时谏官黄度欲深论侂胄而谋泄,出之于外,公历言之,不听。朱熹从经筵进说,权倖益侧目,中批与外祠。公独袖御笔还上,且谏且拜,无虑十数。上愠,必欲出之。公退求去,不许。于是吏部侍郎彭龟年力抗侂胄窃弄威福,为中外所附,不去必招患。上难之,公白上,乞留龟年,龟年竟出。又力求去,不从。连数日,中书舍人陈傅良、监察御史吴猎、起居郎刘光祖各先后而去,公之势危矣。时正旦使将至,公不果去。庆元元年正月八日,北使朝辞,小人知公必去,亟命学士草麻,去祔庙赏。趣家人治装,曰:「朝廷自宣麻,吾自以私义求退」。而公之客或曰:「大臣进退,不宜匆匆如此」。公翻然顾国家大体,复不忍遽去,力免特进之命,凡十有三日,始听迁一官。公念居大位,志不得尽展;于议典礼,仅能正太祖东向之位,而山陵夺于群言,于士风奔竞未能革,于民力凋瘵未能苏,军制未复祖宗之旧,边臣未得久任之人,江淮未尽经理之宜。经术造士,十科荐人,欲如元祐司马公;重惜名器,甄别流品,选择监司,欲如庆历富、韩、范。凡公著所闻于师友,如汪公应辰、李公焘、王公十朋、胡公铨、林公光朝、张公栻、尤公袤、朱公熹、吕公祖谦,皆欲力行,以见于事业,而未能也。且时事杂出而多端,人才暂聚而复散,公自知孤立,不可以久,犹汲汲勉主以大有为。是月二十有五日,率二府大臣面奏曰:「陛下但欲为寻常之主,今臣等朝夕进呈寻常之事,亦或可以偷安目前。陛下欲建子孙万世之计,必先自立志始。若圣志先定,臣等亦深愿为陛下条当今弊政,次第施行」。公不知小人之计已成。是日用李沐为右正言,沐与侂胄合谋,首论公将危社稷。公罢相,朝臣连日奏疏,谓公不应以忠得罪,悉斥逐之。太学之士坐理公羁窜者五六辈。公名益高,小人益忌,谓不重贬公,人言不已。八月,以御史中丞何澹疏,落大观文;十二月,又以监察御史胡纮疏,责授宁远军节度副使,永州安置。公怡然就道。旧病渴,医以为热也,投寒剂。舟行潇湘间,雪大作,爱而玩之,外寒内侵。抵衡阳,寝疾,甫四日,正月壬午,乘舟,薨,年五十有七。薨之夕,天晦阴,公问子婿:「今夕星象何烂然也?且一大星胡为独照我舟」?将逝,微笑曰:「一无可报,一无可恨」。公学务有用,侍讲□□□《太祖实录举要》上之;其后又取本朝诸臣奏议类成三百卷,择其尤切治道者为百五十卷以进。孝宗谓可与《资治通鉴》并行。其他平居格言善行,有不可胜书者。及其薨也,虽遐乡僻聚,稚儿寡妇,莫不愤叹泣下,道路望见其丧舟,焚香而遥哭者,皆是公德及之。公娶徐氏,先公十九年卒,累赠秦国夫人。公凡七男子:长曰崇宪,今为朝议郎、秘书监;崇范,宣义郎、监隆兴府苗米仓,蚤世;崇楷,奉义郎、通判郴州;崇模,从政郎、荆湖北路提点刑狱干办公事;崇度,宣义郎、权发遣桂阳军事;崇实,承事郎、监建康府粮料院;崇斌,承事郎、监隆兴府苗米仓,悉有家法。女子六人,嫁承奉郎、监泉州市舶务汪德辅,承务郎、监兴化军莆田县涵头盐仓汪光,宣教郎、知南剑州将乐县刘填,承务郎刘广,其二未适人而死。男子孙十五人,一人已仕,二人未名。女子孙十有三人,一人已嫁,一人许嫁。曾孙一人,曾孙女二人。呜呼盛矣!天之所以报公者其在斯乎。聚族三千,皆无閒言。藏书五万卷,终身不失儒素。公在相位,客有闻公言,欲以吴曦为文臣帅,问之故,则曰:「武帅他日又嗣掌蜀兵,非国之利」。客叹而退。是时,曦已深交于侂胄,议弗果成。公罢相,侂胄专国十年,曦益得其欲,竟与侂胄表里兴师,而曦首叛,如公素忧。嗟夫,使公而尚在,国家之所恃何如也!公薨之年五月壬午,葬馀干之雕峰。百岁之后,墓道之碑传信,或有补于太史氏。其铭曰:
烈烈赵公,社稷之臣。维天笃生,维国之珍。扶国于倾,拯时于屯。天既成之,乃败于人。曷忍败之,彼贤且亲。天造则艰,人胡不仁?匪败我公,实戚我民。在民既戚,公功以伸。公虽伸矣,孰救濒呻。已丧孰补,未补孰陈?嗟公志远,任重以身。帝鉴其忠,其语谆谆。人忌其正,其谗狺狺。后不我知,犹有鬼神。公没不恨,光灿斗辰。公即幽宫,今几秋春。卓矣伟绩,勒之坚珉。百世之下,以告缙绅。岂必百世,怀公如新(道光《馀干县志》卷二一,道光三年刻本。又见同治《馀干县志》卷一八。)。
酒酬公位下:似当作「酒酣公泣下」。
故昭庆军承宣使知大宗正事赠开府仪同三司崇国赵公行状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九七、《水心文集》卷二六、《南宋文范》卷六四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公姓赵氏,讳不𢙯,字仁仲,太宗皇帝六世孙。曾祖宗晖,判大宗正事,嗣濮王,濮之嗣王由王始。追封怀王,谥曰荣穆。祖南康郡王仲损,追王于沂,谥恭宪。父士圃,为集庆军节度使。公以宣和四年天宁节赐名,授保义郎,监岳庙,在西京者一,潭州者一,皆食其禄。次迁至从义郎。中绍兴二十七年进士第。当超两秩,请以益其母封。法止令人,高宗嘉之,封曹氏咸宁郡夫人。易左宣义郎,婺州金华县丞。初,青城之难,集庆从焉。公生七年,祖母李夫人,母齐国曹夫人,更负公逃兵间。公尝思慕涕泣曰:「不当灭贼见吾父耶」!闻者壮而哀之。十四岁,丧李夫人,执三年丧,如成人礼。转徙浙东、闽之建上,与其贤士游,求书手自写读,昼夜学不去。曹夫人间止公曰:「汝有官矣,勤甚将自苦」。公谢曰:「君父未报,非敢志富贵也」。夫人以是奇公。故未及第前,不仕州县。金华知县懦,不事,公为决其邑事,不使郡守以为令过。豪姓何汝翼挟持其县,前后邑官莫敢较。汝翼谓公可习慢也,以事至,则傲抗无礼,公械治之,请于郡,编置他州。虏亮畔盟有闻,公逆遣吏别市军须物,人初疑之。既而上司果配买诸县,独金华得不扰。通判永州。永民输米斛面殆过正税,公诚言于守,减其数。湖南患役兵睥睨诸郡,择便利去来,辄易姓名应募。有刺其眉以别之者,卒传相怨。而永守亦欲效之,卒几变矣,公力止之,得免。始,公应举赴集,必侍齐国以行,未尝违温凊。时靖州守贰交劾,盛夏制狱数百人,其亲戚皆哭送就逮。安抚使命公治之,公不敢辞,遂与齐国俱至。视其牍,曰:「此守倅不足尔,平人无罪也」。躬抚囚,视饮食之,荷系必避日之东西。不十日狱成,被罪则数人,重者杖而已。靖人德公与夫人,绘其像事之,谓公慈悲,夫人劝善云。刘珙预政事,旧知公,欲用为寺监丞,公辞曰:「母老矣,家且贫,所急者见次尔」。刘公叹息之。得知开州。开在巴东穷陋处,公罢横敛,去苛政,以修学兴孝劝之,民稍知义。郡盐井曰温汤,先是长吏必以所亲吏监之,相为利,公罢不用,民以宽。省啬公费,至之年,代民秋输,明年,又代民夏租之半。州以天申节银绢抑配于民,民甚苦之,公始用库钱除其配。夔州岁寄籴和籴军粮,使民中米易以盐,吏为奸而盐不可得,公始鬻盐籴旁郡。开人请公刻于石,曰:「异时有复科者,将抱石以愬也」。在开三年,民绝斗殴,夜不闭户。治唐韦处厚盛山十二景,复其故。诸司荐之,以为如古循吏。除夔州路转运判官,开人数千遏城门不得行。公使谕之曰:「今犹在本州,惠利可及汝也」。人皆哭曰:「何若只在我州」!开人至今思公。夔州在蜀四路尤穷,公既奉使,访其所疾苦,僚吏皆曰:「夔路银两估六千,恭、涪、忠、万、夔,最凋郡也,今以银绢上供,则五州之困久矣」。公以大宁盐者,夔路财货之所出也,吏不得人,私贩卤折。且部使者以亲旧摄官,而佐以转运司吏,故利不专于上而因缘侵刻。公首斥去,悉委大宁监而课其最负。未几告羡,盐多无所泄,公喜曰:「吾事就矣」!乃出钱市羡盐数十万斤,视恭、涪以上米贱,而盐贵大宁数倍,使卖之,得米三万馀斛。时湖北大饥,以米至荆南,民歌舞于道,易银而归,遂代五郡上供银一万五千七百两,绢一万二千二百匹,总缗钱十五万馀。移成都路转运判官。西方饥甚,公不俟装行,岁暮抵泸南。泸南多谷,公曰:「使吾视事然后告籴,则岁已改而民饿死矣」。即日借泸南五万缗,选迎吏留泸州、江安、南溪等为籴。既入境,号其部曰:「米至矣」。闭籴者争自粜,价几减半。永康军都江堰者,彭、汉、永康、成都、蜀郡之田所资以溉也。受水之郡,孟春会灌口神李冰祠下,笼石蛇拦江为巨堰,吏盗佣而堰不足以待水之暴。乾道壬辰,夏秋大水,堰坏,下田涨,上田涸,岁之所以饥也。公径趋永康筑堰,绳去岁弊吏坐之。然后分三策:民业耕者,田主借贷之;游手末作,上户籴米赈之;老幼疾患,官为粥饭养之。双流米氏吝粜,邑民聚而发其廪,公罪米氏,籍其米,黥盗米者十馀人,他富家、饥民皆震恐不敢违。虞丞相允文别田在二江,亦尽其藏以赈。公号令恳恻严信,州县推心奉承,民皆实被惠,存活数百馀万人。乾道九年,黎州青羌奴儿结反,知州宇文绍直遣推官黎商老禦之,未战溃,商老等死。制置使急调兵千馀人戍沈黎,属公饷。故富人出粮,而下户以力致于边,公曰:「蜀饥,未能自哺,不可扰也」。以自籴馀米,发嘉、眉、邛、蜀兵运入沈黎而益部不知。奴儿结者,吐蕃小聚落也,不满数百,以盗马为业。一日,盗宝塞良马十一疋,鬻于官,守将不与直,故叛。黎推官既死,制置使使权黎州王昉赂奴儿结,与之盟,公不可,曰:「若大族何」!使不听,卒盟之。是岁,召使还。公摄事三日,吐蕃酋首梦东畜列数千人,越大渡河,破汉源镇,入汉地二百七十里,沈黎大惊,成都亦恐。成都月一与府官兵将饮设于大慈寺,是日,公月设如故,其夜,召部将郭虎臣、张汝楫、张师良、雷震,以飞山军强弩一千,益以邛、雅禁兵千馀,夜赴沈黎,戒曰:「坚守城,勿出击」!又以便宜召宣抚司屯驻绵州兵五百人,戍邛州为之援。密檄诸蕃部,与之约曰:「生获一吐蕃者,赏十缣,杀获者,赏二缣」。于是邛部川首领崖櫗,会黎州土丁诸蕃部落,大败吐蕃于汉源,以梦东畜列之首来献,尽灭其族。自始寇至灭十六日。时熟户蕃嘉州虚恨蛮亦来寇边,公曰:「此不足治也」。取吐蕃首数十标境上,一夕,悉遁去。公始令黎州并边家出一丁,免其租赋,分戍诸堡。后使者坏其法,且轻将大军入蛮地,皆陷矣。言者妄指公赈济时事,坐罢去。蜀人泣送,自成都至夔流,道塞不可行。寻差主管台州崇道观,除成都路提刑,以齐国,辞不行。除江南西路转运判官,未行。授右监门卫大将军,忠州防禦使,权知大宗正事,进朗州观察使。高宗寿八十,进昭庆军承宣使,皆知大宗正事。吏白:「承受奏请,旧例用中贵人」。公曰:「有司不存乎?承受何为罢之」?有内管,贵震中外,他日请见公至再,公辞以出矣,不复见。虏李佾、元颜烈来聘,公副中书舍人施师点馆客。虏宾从见馆使、使副,故与之揖,馆使宾从见虏使,虏使副不为礼。至是虏三节人见公,公受其揖不疑。玉津园宴射,伴射者及虏使副射不中,公一发连三中的,上下欢动,虏益畏服。时既罢宗室祠庙,添差亦十存二三,公三奏疏力请,得稍宽。始置自讼斋,请赐书,使宗室有过者读焉。奏修宫学,添弟子员。又欲给其食,视太学校定法,事未能尽从,而宫学亦颇自立矣。公以文行训勉宗室,先教养,后法戒,荐其秀杰者数十人,多至通显。所论天下事尤多。莫岁大旱,一日进九劄子,劝上求直言,通下情,上即施行之,退而焚其检。布衣上书狂易抵罪,公言「太上皇帝不罪言者」,条奏数事,曰:「此篇书之于御座之右」。上为悚然兴,可之。上既喜公言,切诏通进司,凡公实封文字,其亟进入。公自为小官,有闻见,或实封上,或贻大臣书,或面对及宴语汎论。其乞四川复置宣抚司,援唐以兰陵公主园赏谏者请赏谏,台谏不当因言事迁他官,请许其补外,王抃不宜拣选诸路军马,王友直不可为殿前副都指挥使,皆人所难。疏藁百馀篇,多者至万馀言,或从或否,而上知其忠,亲信之。宴禁中,前为寿,上令公满酌,饮之釂,谓皇太子及嗣濮王等曰:「此贤宗室也」。一日,坐待漏院,有给使数人白同班曰:「英国公借打毬马」。公正色曰:「上唯一太子,太子唯一皇孙,万一马惊失坠,虽斩汝辈无益也」。左右皆惊,同班者遂不敢假。常曰:「人患不知尔。知之不能行,是无勇也」。故公晚节尤自著见。赐第西百官宅,屋宇卑朴,厅事甚隘,出入无呵导,人不识何官。或摄弊衣迎客,客亦不知为公也。入蜀时,乘一舟,及罢归,尽室五十口,亦乘一舟。至江陵,市蜀物贽亲旧。至浔阳,官供帐一挂丝,使吏持归,吏以重不肯,公曰:「吾未尝判销破状也,趣持归」。平生所敬重者朱熹、张栻,尝请赐张公谥,且乞用朱公云。某与公相见晚,不前知其出处,因谒公再三,且自始至末,无一语为无益,以是敬公,今观公行事,是其合矣。公淳熙十四年七月三十日薨于位,年六十七。先告疾也,请罢户部不候岁终先行比较指挥,请无遣郎官往汀州行经界法。临终,口授具奏,言「旱灾民困,蜂虿有毒,狼子野心」,盖指时事所急也。初,公自朝奉大夫授右监门卫大将军,至是官承宣使,封天水郡侯,食邑户至千二百,诏赠开府仪同三司,封崇国公。以是年十月二十三日葬于临安府馀杭县同化乡里山宋宣之原。娶郑氏,太常少卿之女,封永国夫人。子男四人:善临,朝奉郎、新权发遣池州军州事;善防,承务郎、特添差马军行司主管机宜文字;善下,宣教郎、两浙西路提刑司干办公事;善咏,忠训郎、新添差淮西安抚司准备将领。女一人,适王一夔,成忠郎、新高邮军兵马监押。孙男八人:汝谈,修职郎、广德军军学教授;汝谠;汝训,国子进士;汝诂,汝诂,汝和。二人未名。孙女六人,长适进士潘自牧,馀未行。曾孙一人,崇豫。公所著《论语解》一编,他文未次第。永州时,为《宋中兴圣德颂》,刻诸崖石,楚、蜀间传之。奉议郎太常博士兼实录院检讨官叶适状。
国子监主簿周公墓志铭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六、《水心文集》卷一九、《黄氏日钞》卷六八、《赤城后集》卷一四
临海周子及,名洎。曾祖光,恭城县丞。祖公举,父国宾。子及少以文自名,第乾道丙戌进士,授新昌县尉,辟淮西总领所酒官。淳熙戊戌,中博学宏词,差江东宪司干官,除太学正。初,王抃起吏胥,预密议,嗜利者因缘请祝希荐进,声连势合,附和倾朝廷,所主用,其人已败,犹莫敢诘。子及见上,具论其奸,累数千万言,曰:「中书舍人为抃子行词,职尔。犹借王命纳谄于抃,使天下传笑而不知愧,则其他公卿可以类推。陛下欲开言路,进人材,修政事,今小人在侧,回护蔽隔,虽不拒谏而常玩谏,愿明示斥去。且陛下盛德,岂以斯人负谤」?上问:「小人谁也」?既知为抃,则大寤,曰:「朕始于卿闻此」。时贺会庆节,故事,虏使在,不下除目;忽中批「王抃在外宫观」,群臣惊愕。子及指攻抃最急,因纵放他事不以纪序,亦累数千言,曰:「今宗子恩科数虽裁损,此何足以救官冗耶!宜自禁掖始,次宰执侍从可也。军士食钱,主兵官销刻几尽矣,饿而思乱,得无以唐奉天事为戒!内藏诸库,储积丰衍,今流离满道,若量出赈救,此亦民财也。近奏对尤谬妄者,至令宰执、台谏子弟食祠庙禄而理考任,陛下亦遽从之。彼粱肉稚儿,岂过为地哉?本置要官,事有当否,使之豫言;人有邪正,使之先辨;所以防未形之患,戢将肆之奸也。如害已流溢而后言从之,则何及矣!陛下幸择其人,谕以严诏,自今施设未当,任用非人,皆须先事而陈,无或有讳。至于附下罔上,缄默不言,后已著明,必罚毋赦」。盖亦为抃也。语既出,闻者皆震恐失色。大臣、贵近恶侵己太甚,侧目视之。子及不自安,求外补,俄以忧去。除国子监主簿。于是虏再通和二十年矣,一日,复还辽左,聘使不至,中外罔测,徒窃议而未有言者。子及建言:「近日中黑气,阳明眊昏,当春祁寒,雰雪弥月。天象示戒甚矣,陛下宜修德警备」。因列八事,曰选将帅,择军士,遣间谍,议城守,备战舰,储粮食,节财用,委谋臣。复累数千言,纤悉指画,如目见无遗。上骇异,事事折难,且曰:「朕密设备豫,卿岂知之」?子及对曰:「设之秘密,臣不敢知;备之有无,众所见也。今陛下谓已有备,小臣以为未有;二者之间,愿陛下留意」。上叹曰:「朕比见卿,更过曩日」。明日,谕枢密使:「周某知边事甚详,今士大夫不如也」。寻召试馆职,既择日,暴得疾,不起,淳熙十二年五月二十九日也。三子朴、枱、棫,奉其丧葬于云溪。夫人王氏,经史通习,能文工诗。敬子及之孝友,奉命惟恐不至,故其父母兄弟无间言。先子及卒,母夫人痛惜曰:「吾妇贤,谁当继者?惟其兄弟为可,且临川名家也」。故复室王氏。女二人,适朱渭老、赵师由,皆太学进士。朴后名成子,以上舍奏名,教授澧州学。按五日一轮对,本朝盛典也。监主簿、学正皆末僚,亦同五品以上奏事,所以广延英豪,通下情也。士或不脱草野,避忌疏略,此浅陋之罪也。至子及不然。宏词人世号选定两制,其初为职事官,养岁月,熟仪度而已。议论激,取决于一对,非其责也。然子及不顾祸福,不计合否,辄透尽底里,疾如涌泉,骤如发机,岂冒妄抵突至此哉?盖忠义忧国之所积尔!余常怪马周徒步开说,是时唐业已定,欲增广大安,无幸九成,不封功臣,及省营造,教诸王,择守令,下至鼕鼕鼓代传呼,皆常行见事,非老谋沈策也。然太宗托寄心腹,遂与房、杜、王、魏等。独未见子及之言耶?其惊世绝俗何止一马周也!方王抃势重,而丞相、御史相与依凭,不谓太学正力能去之。然则孝宗之圣,过太宗远矣。余固哀子及前遭父忧,后死旬朔间,不得究马周万一之用也,岂不为异代君臣之遇合者重惜哉!子及又有《论地震疏》万馀言,属病革,不果上。观其直遂历诋,矢词四达,视岑文本所谓「切理会文,不可增减,听之靡靡忘倦」,盖其细者。余既序见其大槩,且俾成子别为书以行于世,庶有志者得详焉。铭曰:
斲欤惟工!告欤惟蓍!命不永延,若先有知。甫见天子,倾倒出之。去一凶人,行父庶几。锵其谏书,呜后是贻。
朝奉大夫华文阁待制赠宝谟阁直学士通议大夫谥文朱先生行状 南宋 · 黄干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五九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建瓯市
曾祖绚,故不仕;妣汪氏。祖森,故赠承事郎;妣程氏,赠孺人。父松,故任左承议郎、守尚书吏部员外郎、兼史馆校勘,累赠通议大夫;妣孺人祝氏,赠硕人。本贯徽州婺源县永平乡松岩里。
先生姓朱氏,讳熹,字仲晦父。朱氏为婺源著姓,以儒名家,世有伟人。吏部公甫冠,擢进士第,入馆为尚书郎,兼史事,以不附和议去国,文章行义为学者师,号韦斋先生,有文集行于世。吏部公因仕入闽,至先生始寓建之崇安五夫里,今居建阳之考亭。先生以建炎四年九月十五日午时,生南剑尤溪之寓舍。幼颖悟,庄重能言,韦斋指示曰:「此天也」。问曰:「天之上何物」?韦斋异之。就傅,授以《孝经》,一阅封之,题其上曰:「不若是,非人也」!尝从群儿戏沙上,独端坐,以指画沙,视之,八卦也。少长,厉志圣贤之学,于举子业初不经意。年十八,贡于乡,中绍兴十八年进士第,以左迪功郎主泉州同安簿。莅职勤敏,纤悉必亲,郡县长吏,事倚以决。苟利于民,虽劳无惮。职兼学事,选邑之秀民充弟子员,访求名士以为表率,日与讲说圣贤脩己治人之道。年方踰冠,闻其风者,已知学之有师而尊慕之。历四考,罢归,以奉亲讲学为急。二十八年,请奉祠,监潭州南岳庙。明年,召赴行在,言路有托抑奔竞以沮之者,遂以疾辞。三十二年,祠秩满,再请。孝宗即位,复因其任。会有诏求直言,因上封事,其略言:「圣躬虽未有阙失,而帝王之学不可以不熟讲;朝政虽未有阙遗,而修攘之计不可以不早定;利害休戚虽不可遍以疏举,然本原之地不可以不加意。陛下毓德之初,亲御简策,不过讽诵文辞,吟咏情性;比年以来,欲求大道之要,又颇留意于老子、释氏之书。记诵词藻,非所以探渊源而出治道;虚无寂灭,非所以贯本末而立大中。帝王之学,必先格物致知,以极夫事物之变,使义理所存,纤悉毕照,则自然意诚心正,而可以应天下之务」。次言:「今日之计,不过脩政事、攘夷狄。然计不时定者,讲和之说疑之也。金虏于我有不共戴天之雠,则不可和也,义理明矣;知义理之不可为而犹为之,以有利而无害也。以臣策之,所谓和者,有百害而无一利,何苦而必为之?愿畴咨大臣,总揽群策,鉴失之之由,求应之之术,断以义理之公,参以利害之实,闭关绝约,任贤使能,立纪纲,厉风俗。使吾修政攘夷之外,了然无一毫可恃为迁延中已之资,而不敢怀顷刻自安之意,然后将相军民无不晓然知陛下之志,更相激厉,以图事功。数年之外,志定气饱,国富兵强,视吾力之强弱,观彼衅之浅深,徐起而图之,中原故地不为吾有,而将焉往」?次言:「四海利病系斯民之休戚,斯民休戚系守令之贤否。监司者守令之纲,朝廷者监司之本,欲斯民之得其所,本原之地亦在朝廷而已。今之监司奸赃狼藉,肆虐以病民者,莫非宰执台谏之亲旧宾客。其已失势者,既按见其交私之状而斥去之,尚在势者岂无其人?顾陛下无自而知之耳」。明年,改元隆兴,复召,辞,不许,即入对,其一言:「大学之道在乎格物以致其知。盖有是物必有是理,然理无形而难知,物有迹而易观,故因是物以求之,使是理瞭然于心目之间而无毫发之差,则应乎事者自无毫发之缪。陛下虽有生知之性、高世之行,而未尝随事以观理,故天下之理多所未察;未尝即理以应事,故天下之事多所未明,是以举措之间,动涉疑贰,听纳之际,未免蔽欺。平治之效所以未著,由不讲乎大学之道,而溺心于浅近虚无之过」。其二言:「君父之雠不与共戴天,乃天之所覆,地之所载,凡有君臣父子之性者,发于至痛不能自已之同情,而非专出于一己之私。然则今日所当为者,非战无以复雠,非守无以制胜。是皆天理之同然,非人欲之私忿也」。末言:「古先圣王制御夷狄之道,其本不在乎威强,而在乎德业;其任不在乎边境,而在乎朝廷;其具不在乎兵食,而在乎纪纲。今日谏诤之涂尚壅,佞幸之势方张,爵赏易致而威罚不行,民力已殚而国用未节,则德业未可谓修,朝廷未可谓正,纪纲未可谓立。凡古先圣王所以强本折冲、威制夷狄之道,皆未可谓备」。三劄所陈不出封事之意,而加剀切焉。先生以为制治之原莫急于讲学,经世之务莫大于复雠,至于德业成败则决于君子小人之用舍,故于奏对复申言之。盖学有定见,事有定理,而措之于言者如此。除武学博士,待次。乾道改元,促就职,既至,以时相方主和议,请监南岳庙以归。三年,差充枢密院编修官,待次。五年,三促就职。会魏掞之以布衣召为国子录,因论曾觌而去,遂力辞。先生尝两进绝和议、抑佞幸之戒,言既不行,虽擢用狎至,不敢就,出处之义凛然有不可易者。寻丁内艰。六年,复召,以未终丧辞。七年,既免丧,复召,以禄不及养辞。四年之间,辞者六。九年,有旨:「安贫守道,廉退可嘉」。特改合入官,主管台州崇道观。先生以改秩畀祠皆进贤赏功、优老报勤之典,今无故骤得之,求退得进,于义未安,再辞。淳熙元年,又再辞。上意愈坚,始拜命。改宣教郎,奉祠。二年,除秘书郎。先生以改官之命,正以嘉其廉退,今乃冒进擢之宠,是左右望而罔市利,力辞。时上谕大臣,欲奖用廉退,执政以先生为言,故有是命。会有言虚名之士不可用者,以故再辞,即从其请,主管武夷山冲佑观。五年,差权发遣南康军事,辞者四,始之任。先生自同安归,奉祠家居几二十年,间关贫困,不以属心,涵养充积,理明义精,见之行事者益霈然矣。至郡,恳恻爱民,如己隐忧,兴利除害,惟恐不及。属邑星子,土瘠税重,乞从蠲减,章凡五六上。岁值不雨,讲求荒政,凡请于朝,言无不尽。官物之检放、倚阁、蠲减、除豁带纳,如秋苗、夏税、木炭、月桩、经总制钱之属,各视其邑目,为之条奏,或至三四,不得请不已。并奏请截留纲运,乞转运、常平两司拨钱米充军粮,备赈济,申严邻路断港遏籴之禁。选官吏授以方略,俾视境内,具知荒歉分数、户口多寡、蓄积虚实,通商劝分,多所全活。其设施次第,人争传录以为法。讫事,奏乞依格推赏纳粟人者凡数四。郡滨大江,舟舣岸者遇大风辄沦溺,因募饥民筑堤捍舟,民脱于饥,舟患亦息。先生视民如伤,至奸豪侵扰细民、挠法害政者,惩之不少贷,由是豪强歛戢,里闾安靖。数诣郡学,引进士子,与之讲论。访白鹿洞书院遗址,奏复其旧。又奏乞赐书院敕额,及高宗御书、石经版本、九经注疏等书者至再。每休沐,辄一至,诸生质疑问难,诲诱不倦。退则相与徜徉泉石间,竟日乃反。又求栗里陶靖节之居、西涧刘屯田之墓、孝子熊仁赡之闾,旌显之,犹以不得悉行其志为恨。明年,诏监司郡守条具民间利病,遂上疏言:「天下之大务莫大于恤民,恤民之本又在人君正心术以立纪纲。今日民间特以税重为苦,正缘二税之入,朝廷尽取以供军,而州县无复赢馀,则不免于二税之外别作名色,巧取于民。今民贫赋重,若不讨军实、去浮冗,则民力决不可宽。惟有选将吏、覈兵籍,可以节军实;开广屯田,可以益军储;练习民兵,可以益边备。今日将帅之选,率皆膏粱子弟、厮役凡流,所得差遣,为费已是不赀,到军之日,惟望掊歛刻剥,以偿债负。总馈饷之任者,亦皆倚附幽阴,交通货赂,其所驱催东南数十郡之脂膏骨髓,名为供军,而辇载以输权倖之门者不可以数计。然则欲讨军实以纾民力,必尽反前之所为,然后乃可革也。授将印、委利权,一出于朝廷之公议,则可以绝苞苴请托之私,而刻剥之风可革。务求忠勇沉毅、实经行阵之人,则可以革轻授非才之弊,而军士畏爱。蒐阅以时,窜名冗食者不得容其间。又择老成忠实、通晓兵农之务者,使领屯田之事,付以重权,责其久任,则可以渐省列屯坐食之兵,稍损列郡供军之数。军籍既覈,屯田既成,民兵既练,州县事力既纾,然后可以禁其苛歛,责其宽恤,庶几穷困之民得保生业,无复流移漂荡之患矣。所谓其本在于正心术以立纪纲者,盖天下之纪纲不能以自立,必人主之心术公平正大,无偏党反侧之私,然后纪纲有所系而立。君心不能以自正,必亲贤臣、远小人,讲明义理之归,闭塞私邪之路,然后乃可得而正。今宰相、台省、师傅、宾友、谏诤之臣皆失其职,而陛下所与亲密谋议者,不过一二近习之臣。此一二小人者,上则蛊惑陛下之心志,使陛下不信先王之大道,而说于功利之卑说,不乐庄士之谠言,而安于私亵之鄙态。下则招集天下士大夫之嗜利无耻者,文武汇分,各入其门,所喜则阴为引援,擢寘清显,所恶则密行訾毁,公肆挤排。交通货赂,则所盗者皆陛下之财;命卿置将,则所窃者皆陛下之柄。陛下所谓宰相、师傅、宾友、谏诤之臣,或反出入其门墙,承望其风旨,其幸能自立者,亦不过龊龊自守,而未尝敢一言以斥之。其甚畏公论者,乃略能惊逐其徒党之一二,既不能深有所伤,而终亦不敢明言,以捣其囊橐窟穴之所在。势成威立,中外靡然向之,使陛下之号令黜陟不复出于朝廷,而出于此一二人之门,名为陛下之独断,而实此一二人者阴执其柄。盖其所坏非独坏陛下之纪纲,乃并与陛下所以立纪纲者而坏之,则民又安可得而恤,财又安可得而理,军政何自而修,土宇何自而复,宗庙之雠耻又何时而可雪耶」?先生在任,尝用劄子奏事,后因台谏言用劄子非旧制,遂奏乞罢黜,又以致人户逃移自劾者再,以疾请奉祠者五。将满,除江西提举常平茶盐事,待次。初,庙堂议遣先生使蜀,上意不欲其远去,故有是命。诏以修举荒政,民无流殍,除直秘阁,凡三辞,皆以前所奏纳粟人未推赏,难以先被恩命。会浙东大饥,易提举浙东常平茶盐事。时民已艰食,即日单车就道。复以南康纳粟人未推赏辞职名,且乞奏事之任。纳粟赏行,遂受职名,入对。其一言:「陛下临御二十年间,水旱盗贼略无宁岁,意者德之崇未至于天与。业之广未及于地与?政之大者有未举,而小者无所系与?刑之远者或不当,而近者或幸免与?君子有未用,而小人有未去与?大臣失其职,而贱者窃其柄与?直谅之言罕闻,而谄谀者众与?德义之风未著,而污贱者骋与?货赂或上流,而恩泽不下究与?责人或已详,而反躬有未至与?夫必有是数者,然后足以召灾而致异」。其二言:「陛下即政之初,盖尝选建英豪,任以政事,不幸其间不能尽得其人,是以不复广求贤哲,而姑取软熟易制之人以充其位。于是左右私亵使令之贱,始得以奉燕间、备驱使,而宰相之权日轻。又虑其势有所偏,而因重以壅己也,则时听外廷之论,将以阴察此辈之负犯而操切之。陛下既未能循天理、公圣心,以正朝廷之大体,则固已失其本矣。而又欲兼听士大夫之公言,以为驾驭之术,则士大夫之进见有时,而近习之从容无间;士大夫之礼貌既庄而难亲,其议论又苦而难入,近习便辟侧媚之态既足以蛊心志,其胥吏狡猾之术又足以眩聪明。此其生熟甘苦既有所分,恐陛下未及施其驾驭之术,而先堕其数中矣。是以虽欲微抑此辈,而此辈之势日重;虽欲兼采公论,而士夫之势日轻。重者既挟其重以窃陛下之权,轻者又借力于所重以为窃位固宠之计,中外相应,更济以私,日往月来,浸淫耗蚀,使陛下之德业日隳,纲纪日坏,邪佞充塞,货赂公行,兵愁民怨,盗贼间作,灾异数见,饥馑荐臻。群小相挻,人人皆得满其所欲,惟有陛下了无所得,而国家顾乃独受其弊」。其三言救荒利害,如州县旱伤,早行检放,从实蠲减;劝谕人户赈粜,务得其平,纳粟之人早行推赏,所纳米数仍减其半;乞拨丰储仓米三十馀万石以备济粜;州县新旧官物并且住催,绍兴丁身等钱预行蠲放,及免米商力胜税钱;量立赏格,官吏违慢者奏劾,昏病者别与差遣,仍选差得替待阙宫庙持服官员时暂管干。其四言:水旱三分以上,第五等户免检并放;五分以上,第四等户依此施行。乞行著令,及请颁行社仓条约于诸路。其五言绍兴和买,乞议革其弊。其六言南康尝乞蠲减星子租税,有司拒以对补,吝细鄙狭,不达大体。其七言白鹿书院请赐书额。先生所对奏劄凡七,其一二皆自书,以防宣泄。又以南康所上封事缮写成册,用袋重封,于閤门投进。后五劄亦有非一时救荒之急者,当倥偬不暇给之际,而忧深虑远,从容整暇,盖急于救民,罄竭忠悃,不敢有所隐也。先生所居之乡,每岁春夏之交,豪户闭籴牟利,细民发廪强夺,动相贼杀,几至挻变。先生尝率乡人置社仓以赈贷之,米价不登,人得安业,至是乞推行之。白鹿书院事本不暇及,前期执政使人谕以且宜勿言,先生因念主上未必有鄙薄儒生之意,而大臣先为此言,不可,及对,卒言之。上委曲访问,悉从其请。先生初拜命,即移书他郡,募米商,蠲其征,及至,客舟之米已辐凑。复以入奏荒政数事推广条上,情词恳恻,条目详密。日与僚属寓公钩访民隐,至废寝食。分画既定,按行所部,穷山长谷,靡所不到,拊问存恤,所活不可胜计。每出,皆乘单车,屏徒从,所历虽广而人不知。郡县官吏惮其风采,苍黄惊惧,常若使者压其境,至有自引去者,由是所部肃然。而尤以戢盗、捕蝗、兴水利为急,大抵措画悉如南康时,而用心尤苦。初奏绍兴和买之弊,至是乞先与痛减岁额,然后用贯头科敷。惟虑真下户受其弊,则请参用高下等第均敷,及减免下户丁钱以优之,又乞免台州丁钱。至于差役利害,亦尝条具数千言申省。义役之法,则乞令均出义田,罢去役首,免排役次,官差保正副长轮收义田,仍令上户兼充户长。又乞取会福建下四州见行产盐法,行于本路沿海四州。又乞依处州见行之法,改诸郡酒坊为万户。于救荒之馀,犹悉及他事,以为经久之计。先生犹以徒费大农数十万缗,无以全活一道饥民自劾。又以前后奏请多见抑却,幸而从者,又率稽缓后时,无益于事,蝗旱相仍,不胜忧愤,复奏言:「为今之计,独有断自圣心,沛然发号,责躬求言,然后君臣相戒,痛自省改。其次惟有尽出内库之钱,以供大礼之费,为收籴之本。诏户部无得催理旧欠,诏诸路漕臣遵依条限检放税租,诏宰臣沙汰被灾路分州军监司、守臣之无状者,遴选贤能,责以荒政,庶几犹足以下结人心,消其乘时作乱之意。不然,臣恐所忧者不止于饿殍,而在于盗贼,蒙其害者不止于官吏,而上及于国家也」。复上时宰书云:「朝廷爱民之心不如惜费之甚,是以不肯为极力救民之事。明公忧国之念不如爱身之切,是以但务为阿谀顺旨之计。然民之与财孰轻孰重,身之与国孰大孰小?财散犹可复聚,民心一失,则不可复收;身危犹可复安,国势一倾,则不可复正。至于民散国危,而措身无所,则其所聚有不为大盗积者耶」?九年,以赈济有劳,进直徽猷阁,辞。台守唐仲友与时相王淮同里,为姻家,迁江西宪,未行。先生行部,讼者纷然,得其奸赃、伪造楮币等事,劾之。时久旱而雨,奏上,淮匿不以闻,仲友亦自辩,且言弟妇王氏惊悸病笃,论愈力,章至十上。事下绍兴府鞠之,狱具情得,乃夺其新命授先生。先生以为是蹊田而夺之牛,辞不拜,遂归。寻令两易江东,辞,及辞职名。且言唐仲友虽寝新命,已具之狱竟释不治,则是所按不实,难以复沾恩赏,并不许。受职名,再辞新任,且乞奉祠,言所劾赃吏党与众多,并当要路,大者宰制斡旋于上,小者驰骛经营于下,若其加害于臣不遗馀力,则远至师友渊源之所自,亦复无故横肆抵排。为臣之计,惟有乞身就闲,或可少纾患害。时从臣有奉时相意,上疏毁程氏之学,以阴诋先生者,故有是言。十年,差主管台州崇道观。先生守南康、使浙东,始得行其所学,已试之效卓然,而卒不果用,退而奉崇道、云台、鸿庆之祠者五年,自是海内学者尊信益众。十四年,除提点江西刑狱公事,待次,以疾辞,不许,遂拜命。十五年,促奏事,又以疾辞,不许,遂行,又以疾请奉祠者再。淮罢相,遂力疾入奏,首言:「近年以来,刑狱不当,轻重失宜,甚至涉于人伦风化之重者,有司议刑,亦从流宥之法,则天理民彝几何不至于泯灭」?又言:「州郡狱官乞注有举主关升及任满铨试第二等以上人,常调关升及省部胥吏并不得注拟。若县狱,则专委之令或不得人,则无所不至,亦望令县丞或主簿同行推讯」。又言:「提刑司管催经总制钱,起于宣和末年仓卒用兵,权宜措画。其始亦但计其出纳之实数,而随以取之。及绍兴经界,民间投印违限,契约所入,倍于常岁,自后遂以是年为额,而立为比较之说。甚至灾伤检放倚阁,钱米已无所入,而经总制钱独不豁除,州县之煎熬何日而少纾,斯民之愁叹何时而少息」!又言江西诸州科罚之弊。至其末篇,乃言:「陛下即位二十有七年,而因循荏苒,无尺寸之效可以仰酬圣志。尝反覆而思之,无乃燕间蠖濩之中、虚明应物之地,天理有未纯,人欲有未尽欤?天理未纯,是以为善不能充其量;人欲未尽,是以除恶不能去其根。一念之顷,公私邪正、是非得失之机,朋分角立,交战于其中。故体貌大臣非不厚,而便嬖侧媚得以深被腹心之寄;寤寐豪英非不切,而柔邪庸缪得以久窃廊庙之权。非不乐闻公议正论,而有时不容;非不堲谗说殄行,而未免误听;非不欲报复陵庙雠耻,而不免畏怯茍安;非不欲爱养生灵财力,而未免叹息愁怨。凡若此类,不一而足。愿陛下自今以往,一念之顷则必谨而察之,此为天理耶?为人欲耶?果天理也,则敬以充之,而不使其少有壅阏;果人欲也,则敬以克之,而不使其少有凝滞。推而至于言语动作之间,用人处事之际,无不以是裁之,则圣心洞然,中外融澈,无一毫之私欲得以介乎其间,而天下之事将惟陛下之所欲为,无不如志矣」。是行也,有要之于路,以「正心诚意」为上所厌闻,戒以勿言者,先生曰:「吾平生所学只有此四字,岂可回互而欺吾君乎」?及奏,上未尝不称善,曰:「久不见卿,浙东之事朕自知之。今当处卿清要,不复劳卿州县」。除兵部郎,以足疾丐祠,未供职。本部侍郎林栗前数日与先生论《易》、《西铭》不合,至是遣部吏抱印迫以供职。先生以疾在告,遂疏先生欺慢。时上意方向先生,欲易以他部郎,时相竟请授以前江西之命,仍旧职名,又令吏部给还,改官以后不曾陈乞磨勘。盖先生改秩既出特恩,其后累任祠官,无绩可考,以故不曾陈乞磨勘者十有四年。先生行,且辞曰:「论者谓臣事君无礼,为人臣子有此名,罪当诛戮,岂可复任外台耳目之寄」?章再上,除直宝文阁、主管西京嵩山崇福宫,栗亦罢。辞磨勘及职名,不许,转朝奉郎。未踰月,再召。时庙堂知上眷厚,惮先生复入,故为两罢之策,上悟,先生复召。受职名,辞召命,以为迁官进职,皆为许其闲退,方窃难进易退之褒,复为弹冠结绶之计,则其为世观笑,不但往来屑屑之讥。又促召。初,先生入奏事,迫于疾作,尝面奏,以为口陈之说有所未尽,乞具封事以闻。至是再辞,遂并具封事投匦以进。其略曰:「今天下大势,如人有重病,内自心腹,外达四支,无一毫一发不受病者,臣不暇言,且以天下之大本与今日之急务为陛下言之。盖大本者,陛下之心;急务则辅翼太子、选任大臣、振举纲维、变化风俗、爱养民力、修明军政六者是也。古先圣王兢兢业业,持守此心,虽在纷华波动之中,幽独得肆之地,而所以精之一之,克之复之,如对神明,如临渊谷。犹恐隐微之间或有差失,而不自知,是以建师保之官,列谏诤之职。凡饮食酒浆、衣服次舍、器用财贿,与夫宦官宫妾之政,无一不领于冢宰,使其左右前后,一动一静,无不制以有司之法,而无纤芥之隙、瞬息之顷,得以隐其毫发之私。陛下之所以精一克复而持守其心,果有如此之功乎?所以脩身齐家而正其左右,果有如此之效乎?官省事禁臣固不得而知,然爵赏之滥、货赂之流,闾巷窃言,盖久已不胜其籍籍。则陛下所以脩之家者,恐其未有以及古之圣王也。至于左右便嬖之私,恩遇过当。往者渊、觌、说、抃之徒势焰熏灼,倾动一时,今已无可言矣,独有前日臣所面陈者,虽蒙圣慈委曲开譬,然臣之愚,窃以为此辈但当使之守门传命,供扫除之役,不当假借崇长,使得逞邪媚、作淫巧于内,以荡上心,立门庭、招权势于外,以累圣政。臣窃闻之道路,自王抃既逐之后,诸将差除,多出此人之手。陛下竭生灵膏血以奉军旅,而军士顾乃未尝得一温饱,是皆将帅巧为名色,夺取其粮,肆行货赂于近习,以图进用,出入禁闼腹心之臣,外交将帅,共为欺蔽,以至于此。而陛下不悟,反宠昵之,以是为我之私人,至使宰相不得议其制置之得失,给谏不得论其除授之是非。则陛下所以正其左右者,未能及古之圣王又明矣。至于辅翼太子,则自王十朋、陈良翰之后,宫寮之选号为得人而能称其职者,盖已鲜矣。而又时使邪佞儇薄阘冗妄庸之辈或得参错于其间,所谓讲读,亦姑以应文备数,而未闻其有箴规之效。至于从容朝夕陪侍游燕者,又不过使臣宦者数辈而已。唐之《六典》,东宫之官,师傅、宾客既职辅导,而詹事府、两春坊实拟天子之三省,故以詹事、庶子领之。今则师傅、宾客既不复置,而詹事、庶子有名无实,其左右春坊遂直以使臣掌之,何其轻且亵之甚耶!夫立太子而不置师傅、宾客,则无以发其隆师亲友、尊德乐义之心;独使春坊使臣得侍左右,则无以防其戏慢媟狎、奇邪杂进之害。宜讨论前典,置师傅、宾客之官,罢去春坊使臣,而使詹事、庶子各复其职。至于选任大臣,则以陛下之聪明,岂不知天下之事,必得刚明公正之人而后可任哉?其所以常不得如此之人,而反容鄙夫之窃位者,直以一念之间未能撤其私邪之蔽,而燕私之好、便嬖之流不能尽由于法度。若用刚明公正之人以为辅相,则恐其有以妨吾之事、害吾之人,而不得肆,是以选抡之际,常先排摈此等,寘之度外,而后取凡疲懦软熟、平日不敢直言正色之人而揣摩之,又于其中得其至庸极陋、决可保其不至于有所妨者,然后举而加之于位。是以除书未出而物色先定,姓名未显而中外已逆知,其决非天下之第一流矣。至于振肃纪纲,变化风俗,则今日宫省之间、禁密之地,而天下不公之道、不正之人顾乃得以窟穴盘据于其间,而陛下目见耳闻无非不公不正之事,则其所以熏蒸销铄,使陛下好善之心不著,疾恶之意不深,其害已有不可胜言者矣。及其作奸犯法,则陛下又未能深割私爱而付诸外廷之议,论以有司之法,是以纪纲不能无所挠败。纪纲不正于上,是以风俗颓弊于下。盖其为患之日久矣,而浙中为尤甚。大率习为软美之态、依阿之言,以不分是非、不辨曲直为得计。下之事上固不敢少忤其意,上之御下亦不敢稍怫其情,惟其私意之所在,则千涂万辙,经营计较,必得而后已。甚者以金珠为脯醢,以契券为诗文,宰相可啖则啖宰相,近习可通则通近习,惟得之求,无复廉耻。一有刚毅正直守道循理之士出乎其间,则群讥众排,指为道学,而加以矫激之罪。十数年来,以此二字禁锢天下之贤人君子,复如崇、宣之间所谓元祐学术者,排摈诋辱,必使无所容其身而后已。呜呼,此岂治世之事,而尚复忍言之哉!至于爱养民力,修明军政,则自虞允文之为相也,尽取版曹岁入窠名之必可指拟者,号为岁终羡馀之数,而输之内帑。顾以其有名无实,积累挂欠,空载簿籍,不可催理者拨还版曹,以为内帑之积,将以备他日用兵进取不时之须。然自是以来二十馀年,内帑岁入不知几何,而认为私贮,典以私人,宰相不得以式贡均节其出入,版曹不得以簿书勾考其有亡。其日销月耗以奉燕私之费者,盖不知其几何矣,而曷尝闻其能用此钱以易胡人之首,如太祖皇帝之言哉!徒使版曹经费阙乏日甚,督趣日峻。以至废去祖宗以来破分良法,而必以十分登足为限;以为未足,则又造为比较监司郡守殿最之法以诱胁之。于是中外承风,竞为苛急,此民力之所以重困也。诸将之求进也,必先掊克士卒,以殖私财,然后以此自结于陛下之私人,而祈以姓名达于陛下之贵将。贵将得其姓名,即以付之军中,使自什伍以上,节次保明,称其材武堪任将帅,然后具奏为牍,而言之陛下之前。陛下但见等级推先、案牍具备,则诚以为公荐而可以得人矣,而岂知其谐价输钱,已若晚唐之债帅哉!夫将者三军之司命,而其选置之方乖剌如此,则其智勇材略之人孰肯抑心下首于宦官宫妾之门?而陛下之所得以为将帅者皆庸夫走卒,而犹望其修明军政,激劝士卒,以强国势,岂不误哉?凡此六事,皆不可缓,而本在于陛下之一心。一心正,则六事无不正;一有人心私欲以介乎其间,则虽欲惫精劳力,以求正夫六事者,亦将徒为文具,而天下之事愈至于不可为矣」。疏入,夜漏下七刻,上已就寝,亟起,秉烛读之终篇。明日,除主管太乙宫兼崇政殿说书。时上已有倦勤之意,盖将以为燕翼之谋。先生尝草奏疏,言讲学以正心,脩身以齐家,远便嬖以近忠直,抑私恩以抗公道,明义理以绝神奸,择师傅以辅皇储,精选任以明体统,振纪纲以厉风俗,节财用以固邦本,修政事以攘夷狄,凡十事,欲以为新政之助。会执政有指道学为邪气者,力辞新命,除秘阁修撰,仍奉外祠,遂不果上。先生当孝宗朝,陛对者三,上封事者三。其初固以讲学穷理为出治之大原,其后则直指天理人欲之分、精一克复之义。其初固以当世急务一二为言,其后封事之上,则心术、宫禁、时政、风俗,披肝沥胆,极其忠鲠。盖所望于君父愈深,而其言愈切,故于封事之末有曰:「日月逾迈,如川之流,一往而不复。不惟臣之苍颜白发已迫迟莫,而窃仰天颜,亦觉非昔时矣」。忠诚恳恻,至今读者,犹为之涕下。先生进疏虽切,孝宗亦开怀容纳,武博、编摩、秘省、郎曹之除,盖将引以自近;守南康,持浙东、江西之节,又知其不可强留而授之;至是复有经帷之命。先生之尽忠,孝宗之受尽言,亦未为不遇也。然先生进言,皆痛诋大臣近习,孝宗之眷愈厚,而嫉者愈深,是以不能一日安其身于朝廷之上,而孝宗内禅矣。光宗即位,再辞职名,仍旧直宝文阁,降诏奖谕,除江东转运副使,以疾辞者再。覃恩转朝散郎,赐绯衣银鱼,改知漳州,又再以疾辞,不许。时光宗初政,再被除命,遂以绍熙元年之任。奏除属县无名之赋七百万,减经总制钱四百万。加意学校,教诱诸生,如南康时。又以习俗未知礼,采古丧葬嫁娶之仪揭以示之,命父老解说,以教子弟。释氏之教,南方为盛,男女聚僧庐为传经会,女不嫁者私为庵舍以居,悉禁之,俗大变。郡有故迪功郎高登忤秦桧贬死,为奏请昭雪,褒其直。会朝论欲行泉、漳、汀三州经界,先生初仕同安,已知经界不行之害,至是访事宜、择人物,以至方量之法,洞见本末。遂疏其事上之,且言必可行之说三,将必至于不能行之说一,盖谓经界法行,息争止讼,大为民利,而占田隐税、侵渔贫弱者所不便。及具宣德意,榜之通衢,则邦民鼓舞,而寓公豪右果为异议以沮之。遂因地震及足疾不赴锡宴自劾。其冬,有旨先行漳州经界。南方春早,事已无及。明年,属有嗣子之丧,再请奉祠,除秘阁修撰、主管南京鸿庆宫。先生以当上初政,尝辞前件职名,已降褒诏从其请,难以复受,辞者再。诏论撰之职以宠名儒,乃拜命。除荆湖南路转运副使,再辞。漳州经界竟报罢,遂以前言经界可行自劾。三年,再以疾辞,乞补满宫观,从之。又数月,差知静江府、广南西路经略安抚,辞。四年,又辞主管南京鸿庆宫。未几,差知潭州、荆湖南路安抚,以辞远就近,不为无嫌,力辞。五年,再辞。有旨:长沙巨屏,得贤为重。会洞獠扰属郡,遂拜命赴镇。至,则遣人谕以祸福,皆降之。申教令,严武备,戢奸吏,抑豪民。先生所至,必兴学校,明教化。湖湘士子素知学,日伺公退,则请质所疑,先生为之讲说不倦,四方之学者毕至。又以南康、漳州所申改正释奠仪式为请,录故死节五人,为之立庙。孝宗升遐,先生哀恸,不能自胜。又闻上以疾不能执丧,中外汹汹,益忧惧,遂申省乞归田里。言:「天下国家所以长久安宁,惟赖朝廷三纲五常之教建立修明于上,然后守藩述职之臣有以禀承宣布于下,所以内外相维,小大顺序,虽有彊猾奸宄,无所逞志。不然,以一介书生,置诸数千里军民之上,亦何所凭恃而能服其众哉」?又草封事,极言父子天性,不应以小嫌废彝伦,言颇切直。会今上即位,不果上。上在潜邸,闻先生名,每恨不得先生为本宫讲官,至是首召奏事。先生行,且辞,除焕章阁待制、侍讲,辞,不许,又再辞,且言:「陛下嗣位之初,方将一新庶政,所宜爱惜名器。若使倖门一开,其弊岂可复塞?至于博延儒臣,专意讲学,盖将求所以深得亲欢者为建极导民之本,思所以大振朝纲者为防微虑远之图。顾问之臣,实资辅养,用人或缪,所系非轻」。盖先生在道闻南内朝礼尚阙,近习已有用事者,故预有是言。又不许,遂奏乞且依元降旨挥带元官职奏事者再。及入对,首言:「乃者天运艰难,国有大咎,所谓天下之大变,而不可以常理处者。太皇太后躬定大策,陛下寅绍丕图,可谓处之以权,而庶几不失其正矣。然自顷至今亦既三月,或反不能无疑于逆顺名实之际,祸乱之本又已伏于冥冥之中,窃为陛下忧之。尚犹有可诿者,亦曰,陛下之心前日未尝有求位之计,今日未尝忘思亲之怀。此则道心微妙之全体,天理发用之本然,所以行权而不失其正之根本也。诚即是心而充之,所谓求仁得仁而无怨,终身䜣然,乐而忘天下者,臣有以知陛下之不难矣。借曰天命神器不可无传,宗庙社稷不可无奉,则转祸为福,易危为安,亦岂可舍此而他求哉?充吾未尝求位之心,则可以尽吾负罪引慝之诚;充吾未尝忘亲之心,则可以致吾温凊定省之礼。始终不越乎此,而大伦正、大本立矣」。次言为学莫先于穷理,穷理必在于读书,读书之法莫贵于循序而致精,致精之本则又在于居敬而持志。又三劄言湖南岁计入少出多,不可支吾,乞裁减差到诸班换授归正杂色补官员数;邵州边防全无措画,以致徭人侵犯,乞移置寨栅,增拨戍兵;潭州城壁,乞行计度修筑。既对,面辞待制、侍讲,不许。翌日,又辞待制职名,乞改作说书差遣,以为未得进说,而先受厚恩,万一异时未效涓埃,而疾病不支,遂窃侍从职名而去,则臣死有馀罪。上手札:「卿经术渊源,正资劝讲,次对之职,勿复牢辞,以副朕崇儒重道之意」。遂拜命。会赵彦逾按视孝宗山陵,以为土肉浅薄,掘深五尺,下有水石,旋改新穴,比旧仅高尺馀;孙逢吉覆按,亦乞少宽月日,别求吉兆。有旨集议,台史惮之,议遂中寝。先生竟上议状言:「寿皇圣德神功,宜得吉土,以奉衣冠之藏。当广求术士,博访名山,不宜偏信台史罔上误国之言,固执绍兴坐南向北之说,委之水泉沙砾之中、残破浮浅之地」。不报。覃恩转朝请郎,赐紫章服,兼实录院同修撰。再辞,不许,拜命。受诏进讲《大学》。先生以平日论著敷陈开析,务积诚意,以感上心。遂奏乞除朔望旬休及过宫日分,不以寒暑双只月日诸假故,并令蚤晚进讲。又乞置局看详四方封事,瑞庆节免称贺。皆从之。复因有旨修葺旧东宫,为屋三数百间,遂具四事奏言:「当上帝震怒,灾异数出,畿甸百姓饥饿流离,太上皇帝未获进见,寿皇因山未卜,太皇太后、皇太后皆以尊老之年茕然忧苦,不宜大兴土木,以就安便。寿康定省之礼,所宜下诏自责,频日继往,顾乃逶迤舒缓,无异寻常。太上皇帝必以为此特备礼而来,其深闭固拒而不得见亦宜矣。朝廷纪纲尤所当严,上自人主,下至百执,各有职业,不可相侵。今进退宰执、移易台谏,皆出陛下之独断,大臣不与谋,给舍不及议。正使其事悉当于理,亦非为治之体,况中外传闻,皆谓左右或窃其柄,而其所行又未能尽允于公议乎?此弊不革,臣恐名为独断,而主威不免于下移;欲以求治,而返不免于致乱」。末复申言:菆宫之卜,不宜偏听台史胶固缪妄之言,堕其交结眩惑之计。皆不报。先生进讲每及数次,复以前所讲者编次成帙以进。上亦开怀容纳,且面谕,以求放心之说甚善,所进册子,宫中常读之,今后更为点来。先生知上有意于学,遂以劄子勉上进德。其略言:「愿陛下日用之间,语默动静,必求放心,以为之本。而于玩经观史,亲近儒学,已用力处,益用力焉。数召大臣切劘治道,俾陈今日要务,略如仁祖开天章阁故事。至于群臣进对,亦赐温颜,反覆询访,以求政事之得失、民情之休戚,而又因以察其人才之邪正短长,庶于天下之事各得其理」。又奏:「礼经、敕令:子为父、嫡孙承重为祖父,皆斩衰三年。嫡子当为父后,不能袭位执丧,则嫡孙继统而代之执丧。自汉文短丧,历代因之,天子遂无三年之丧。为父且然,则嫡孙承重可知。人纪废坏,三纲不明,千有馀年,莫能釐正。寿皇圣帝至性自天,孝诚内发,易月之外,犹执通丧,朝衣朝冠皆以大布,所宜著在方册,为世法程。间者遗诰初颁,太上皇帝偶违康豫,不能躬就丧次,陛下以世嫡承大统,则承重之服著在礼律,所宜遵寿皇已行之法。一时仓卒,不及详议,遂用漆纱浅黄之服,不惟上违礼律,且使寿皇已行之礼举而复坠,臣窃痛之。然既往之失不及追改,惟有将来启殡发引,礼当复用初丧之服,则其变除之节尚有可议。欲望明诏礼官稽考礼律,预行指定」。会孝宗祔庙,议宗庙迭毁之次,有请并祧僖、宣二祖,奉太祖居第一室,袷祭则正东向之位者。有旨集议,僖、顺、翼、宣四祖祧主宜有所归。自太祖皇帝首尊四祖之庙,以僖祖为四庙之首。治平间,议者以世数寖远,请迁僖祖于夹室。未及数年,王安石等奏,僖祖有庙,与稷、契无异,请复其旧。诏从之。时相雅不以熙宁复祀僖祖为是。先生度难以口舌争,遂移疾上议状,条其不可者四,以为:「藏之夹室,则是以祖宗之主下藏于子孙之夹室。至于祫祭,设幄于夹室之前,则亦不得谓之祫。欲别立一庙,则丧事即远,有毁无立;欲藏之天兴殿,则宗庙原庙不可相杂。议者皆知其不安,特以其心急于尊奉太祖三年一祫时暂东向之故,不知其实无益于太祖之尊,而徒使僖祖、太祖两庙威灵相与争校彊弱于冥冥之中,并使四祖之神疑于受摈,徬徨踯躅,不知所归,令人伤痛,不能自已。今但以太祖当日追尊帝号之心而默推之,则知太祖今日在天之灵于此必有所不忍。又况僖祖祧主迁于治平,不过数年,神宗皇帝复奉以为始祖,已为得礼之正而合于人心,所谓有其举之,而莫敢废者乎」。又拟为庙制,以辩议者一旦并迁僖、宣二祖,析太祖、太宗为二之失,复引元祐大儒程颐之说,以为物岂有无本而生者,今日天下基本盖出僖祖,安得为无功业?议状既上,庙堂持之不以闻,即毁撤僖、宣庙室,更创别庙以奉四祖。宰相既有所偏主,楼钥、陈傅良又复牵合装缀以附其说。先生所议颇达上听,忽有旨召赴内殿奏事,因节略状文,及为劄子,画图以进。上然之,且曰:「僖祖国家始祖,高宗、孝宗、太上皇帝不曾迁,今日岂敢轻议?欲令先生于榻前撰数语,以御批直罢其事。先生方惩内批之弊,因言乞降出劄子,再令臣寮集议。既退,复以上意谕庙堂,而事竟不行。经生学士知礼者皆是先生,一时异议之徒忌其轧己,权奸遂从而乘之。上之立也,丞相赵汝愚密与知閤门事韩侂胄谋之,侂胄于太皇太后为亲属,因得通中外之言。侂胄自谓有定策功,居中用事。先生自长沙辞免待制、侍讲,已微寓其意;及进对,复尝再三面言,又约吏部侍郎彭龟年共攻之。龟年出护使客,侂胄益得志。先生又于所奏四事疏中,斥言左右窃柄之失,后因讲筵留身,复申言前疏,乞赐施行。既退,即降御批云:「悯卿耆艾,方此隆冬,恐难立讲,已除卿宫观」。宰相执奏不行,明日径以御批付下,台谏、给舍亦争留,不可,除宝文阁待制,与州郡差遣,力辞。寻除知江陵府,又力辞,仍乞追还新旧职名。诏依旧焕章阁待制、提举南京鸿庆宫。庆元元年,又乞追还旧职,不许。赵丞相亦罢,诬以不轨,谪永州。丞相既当大任,收召四方知名之士,中外引领,以观新政,先生独惕然,以侂胄用事为虑。既屡为上言,又数以手书遣生徒密白丞相,当以厚赏酬其劳,勿使得预朝政,且有分界限、立纪纲、防微杜渐、谨不可忽之意。丞相方谓其易制,所倚以为腹心谋事之人又皆持禄茍安,无复远虑。丞相既逐,而朝廷大权悉归侂胄。先生自念身虽闲退,尚带侍从职名,不敢自嘿,遂草书万言,极言奸邪蔽主之祸,因以明其冤。词旨痛切,诸生更谏。以筮决之,遇《遁》之《同人》,先生默然退,取谏藁焚之,自号遁翁。以庙议不合,乞收还职名,又以疾乞休致,不许。先是吏部取会磨勘,至是转朝奉大夫,又辞职名,乞休致,又以尝妄议山陵自劾,又言已罢讲官,不敢复带侍从职名,诏依旧秘阁修撰。二年,又言:昨来疏封锡服、封赠荫补、磨勘转官,皆为已受从官恩数,乞改正。沈继祖为监察御史,上章诬诋,落职罢祠。四年十二月,以来岁年及七十,申乞致仕。五年,依所请。六年三月甲子,终于正寝。十一月壬申,葬建阳县唐石里之大林谷。嘉定二年,除华文阁待制,与致仕恩泽。傅伯寿故家子,尝执弟子礼,恨不荐己,先生辞次对、除修撰也,伯寿行词有慢伪等语。及先生没,伯寿守建宁,又不以闻,故复职之命犹生存也。自先生去国,侂胄势益张,鄙夫憸人迎合其意,以学为伪,谓贪黩放肆乃人真情,洁廉好礼者皆伪也。科举取士稍涉经训者悉见排黜,文章议论根于理义者并行除毁,六经、《语》、《孟》悉为世之大禁。猾胥贱隶、顽钝无耻之徒往往引用以至卿相,绳趋尺步、稍以儒名者无所容其身。从游之士特立不顾者屏伏丘壑,依阿巽懦者更名他师,过门不入,甚至变易衣冠、狎游市肆以自别其非党。先生日与诸生讲学竹林精舍,有劝以谢遣生徒者,笑而不答。先生既没,善类悉已排摈,群小之势已成,侂胄志气骄溢,遂至擅开边衅,几危宗社,而生灵涂炭矣。开禧三年,侂胄伏诛,凶徒憸党根株斥戮。嘉定元年,诏赐谥与遗表恩泽。明年,赐谥曰文。又明年,赠中大夫,特赠宝谟阁直学士。后以明堂恩,累赠通议大夫。先生平居惓惓,无一念不在于国。闻时政之阙失,则戚然有不豫之色;语及国势之未振,则感慨以至泣下。然谨难进之礼,则一官之拜必抗章而力辞;厉易退之节,则一语不合必奉身而亟去。其事君也,不贬道以求售;其爱民也,不徇俗以茍安。故其与世,动辄龃龉,自筮仕以至属纩,五十年间,历事四朝,仕于外者仅九考,立于朝者四十日,道之难行也如此。然绍道统,立人极,为万世宗师,则不以用舍为加损也。自韦斋先生得中原文献之传,闻河洛之学,推明圣贤遗意,日诵《大学》、《中庸》,以用力于致知诚意之地,先生蚤岁已知其说而心好之。韦斋病且亟,属曰:「籍溪胡原仲、白水刘致中、屏山刘彦冲三人,吾友也,学有渊源,吾所敬畏。吾即死,汝往事之,而惟其言之听,则吾死不恨矣」。先生既孤,则奉以告三君子而禀学焉。时年十有四,慨然有求道之志,博求之经传,遍交当世有识之士,虽释老之学亦必究其归趣,订其是非。延平李先生学于豫章罗先生,罗先生学于龟山杨先生,延平于韦斋为同门友。先生归自同安,不远数百里徒步往从之,延平称之曰:「乐善好义,鲜与伦比」。又曰:「颖悟绝人,力行可畏。其所论难,体认切至」。自是从游累年,精思实体,而学之所造者益深矣。其为学也,穷理以致其知,反躬以践其实,居敬者所以成始成终也。谓致知不以敬,则昏惑纷扰,无以察义理之归;躬行不以敬,则怠惰放肆,无以致义理之实。持敬之方,莫先主一,既为之箴以自警,又笔之书,以为小学、大学皆本于此。终日俨然,端坐一室,讨论典训,未尝少辍。自吾一心一身,以至万事万物,莫不有理。存此心于齐庄静一之中,穷此理于学问思辨之际,皆有以见其所当然而不容已,与其所以然而不可易。然充其知而见于行者,未尝不反之于身也。不睹不闻之前,所以戒惧者愈严愈敬;隐微幽独之际,所以省察者愈精愈密。思虑未萌而知觉不昧,事物既接而品节不差。无所容乎人欲之私,而有以全乎天理之正。不安于偏见,不急于小成,而道之正统在是矣。其为道也,有太极而阴阳分,有阴阳而五行具,禀阴阳五行之气以生,则太极之理各具于其中。天所赋为命,人所受为性,感于物为情,统性情为心。根于性则为仁义礼智之德,发于情则为恻隐羞恶辞逊是非之端,形于身则为手足耳目口鼻之用,见于事则为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之常。求诸人,则人之理不异于己;参诸物,则物之理不异于人。贯彻古今,充塞宇宙,无一息之间断,无一毫之空阙。莫不析之,极其精而不乱;然后合之,尽其大而无馀。先生之于道,可谓建诸天地而不悖,质诸圣贤而无疑矣。故其得于己而为德也,以一心而穷造化之原,尽性情之妙,达圣贤之蕴;以一身而体天地之运,备事物之理,任纲常之责。明足以察其微,刚足以任其重,弘足以致其广,毅足以极其常。其存之也虚而静,其发之也果而确。其用之也应事接物而不穷,其守之也历变履险而不易。本末精粗不见其或遗,表里初终不见其或异。至其养深积厚,矜持者纯熟,严厉者和平,心不待操而存,义不待索而精。犹以为义理无穷,岁月有限,常慊然有不足之意,盖有日新又新、不能自已者,而非后学之所可拟议也。其可见之行,则脩诸身者,其色庄,其言厉,其行舒而恭,其坐端而直。其閒居也,未明而起,深衣幅巾方履拜于家庙,以及先圣。退坐书室,几案必正,书籍器用必整。其饮食也,羹食行列有定位,匕箸举措有定所。倦而休也,瞑目端坐;休而起也,整步徐行。中夜而寝,既寝而寤,则拥衾而坐,或至达旦。威仪容止之则,自少至老,祁寒盛暑,造次颠沛,未尝有须臾之离也。行于家者,奉亲极其孝,抚下极其慈,闺庭之间,内外斩斩,恩义之笃,怡怡如也。其祭祀也,事无纤钜,必诚必敬,小不如仪,则终日不乐,已祭无违礼,则油然而喜。死丧之威,哀戚备至,饮食衰绖,各称其情。宾客往来,无不延遇,称家有无,常尽其欢。于亲故,虽疏远必致其爱;于乡闾,虽微贱必致其恭。吉凶庆吊,礼无所遗;赒恤问遗,恩无所阙。其自奉,则衣取蔽体,食取充腹,居止取足以障风雨,人不能堪,而处之裕如也。若其措诸事业,则州县之施设,立朝之言论,经纶规画,正大宏伟,亦可槩见。虽达而行道,不能施之一时,然退而明道,足以传之万代。谓圣贤道统之传散在方册,圣经之旨不明,则道统之传始晦,于是竭其精力,以研穷圣贤之经训。于《大学》、《中庸》则补其阙遗,别其次第,纲领条目,粲然复明。于《论语》、《孟子》,则深原当时答问之意,使读而味之者如亲见圣贤而面命之。于《易》与《诗》,则求其本义,攻其末失,深得古人遗意于数千载之上。凡数经者见之传注,其关于天命之微、人心之奥、入德之门、造道之阈者,既已极深研几,探赜索隐,发其旨趣而无遗矣,至于一字未安,一词未备,亦必沉潜反覆,或达旦不寐,或累日不倦,必求至当而后已。故章旨字义,至微至细,莫不理明词顺,易知易行。于《书》则疑今文之艰涩,反不若古文之平易;于《春秋》则疑圣心之正大,决不类传注之穿凿;于《礼》则病王安石废罢《仪礼》,而传记独存;于乐则悯后世律尺既亡,而清浊无据。是数经者,亦尝讨论本末,虽未能著为成书,然其大旨固已独得之矣。若历代史记,则又考论西周以来至于五代,取司马公编年之书,绳以《春秋》纪事之法,纲举而不繁,目张而不紊,国家之理乱、君臣之得失如指诸掌。周、程、张、邵之书所以继孔孟道统之传,历时未久,微言大义郁而不章,为之裒集发明,而后得以盛行于世。太极、先天二图精微广博,不可涯涘,为之解剥条画,而后天地本原、圣贤蕴奥不至于混没。程张门人祖述其学,所得有浅深,所见有疏密,先生既为之区别,以悉取其所长,至或识见小偏、流于异端者,亦必研穷剖析,而不没其所短。南轩张公、东莱吕公同出其时,先生以其志同道合,乐与之友,至或识见少异,亦必讲磨辨难,以一其归。至若求道而过者,病传注诵习之烦,以为不立文字,可以识心见性,不假修为,可以造道入德,守虚灵之识而昧天理之真,借儒者之言以文老佛之说,学者利其简便,诋訾圣贤,捐弃经典,猖狂叫呶,侧僻固陋,自以为悟。立论愈下者,则又崇奖汉唐,比附三代,以便其计功谋利之私。二说并立,高者陷于空无,下者溺于卑陋,其害岂浅浅哉。先生力排之,俾不至乱吾道以惑天下,于是学者靡然向之。先生教人,以《大学》、《语》、《孟》、《中庸》为入道之序,而后及诸经。以为不先乎《大学》,则无以提纲挈领,而尽《论》、《孟》之精微;不参之以《论》、《孟》,则无以融会贯通,而极《中庸》之旨趣;然不会其极于《中庸》,则又何以建立大本,经纶大经,而读天下之书,论天下之事哉?其于读书也,又必使之辨其音释,正其章句,玩其辞,求其义,研精覃思,以究其所难知,平心易气,以听其所自得。然为己务实、辨别义利、毋自欺、慎其独之戒,未尝不三致意焉,盖亦欲学者穷理反身而持之以敬也。从游之士迭诵所习,以质其疑,意有未谕,则委曲告之而未尝倦;问有未切,则反覆戒之而未尝隐。务学笃则喜见于言,进道难则忧形于色。讲论经典,商略古今,率至夜半。虽疾病支离,至诸生问辨,则脱然沉痾之去体。一日不讲学,则惕然常以为忧。抠衣而来,远自川蜀,文词之传,流及海外,至于夷虏,亦知慕其道,窃问其起居。穷乡晚出,家蓄其书,私淑诸人者不可胜数。先生既没,学者传其书、信其道者益众,亦足以见理义之感于人者深也。继往圣将微之绪,启前贤未发之机,辨诸儒之得失,辟异端之讹缪,明天理,正人心,事业之大,又孰有加于此者!至若天文地志、律历兵机,亦皆洞究渊微;文词字画,骚人才士疲精竭神,常病其难,至先生未尝用意,而亦皆动中规绳,可为世法。是非姿禀之异、学行之笃,安能事事物物各当其理,各造其极哉!学脩而道立,德成而行尊,见之事业者又如此。秦汉以来,迂儒曲学,既皆不足以望其藩墙,而近代诸儒,有志乎孔、孟、周、程之学者,亦岂能以造其阃域哉!呜呼,是殆天所以相斯文,笃生哲人,以大斯道之传也。先生疾且革,手为书嘱其子在与门人范念德、黄干,尤拳拳以勉学及修正遗书为言。翌旦,门人侍疾者请教,先生曰「坚苦」;问温公《丧礼》,曰「疏略」;问《仪礼》,颔之。已而正坐,整冠衣,就枕而逝。门人治丧者既一以《仪礼》从事,而讣告所至,从游之士与夫闻风慕义者莫不相与为位而聚哭焉,禁锢虽严,有所不避也。呜呼,天又胡不憖遗,以永斯道之传,而遽使后学失所依归哉!先生所著书有《易本义》、《启蒙》、《蓍卦考误》、《诗集传》、《大学》《中庸章句》《或问》《、论语》《孟子集注》、《太极图》《通书》《西铭解》、《楚词集注》《辨證》、《韩文考异》,所编次有《语孟集义》、《孟子指要》、《中庸集略》、《孝经刊误》、《小学书》、《通鉴纲目》、《本朝名臣言行录》、《古今家祭礼》、《近思录》、《河南程氏遗书》、《伊洛渊源录》,皆行于世。先生著述虽多,于《语》、《孟》、《中庸》、《大学》尤所加意,若《大学》、《论语》则更定数四,以至垂没,《大学》「诚意」一章乃其绝笔也。其明道垂教、拳拳深切如此。《楚词集注》亦晚年所作,其爱君忧国,虽老不忘。《通鉴纲目》仅能成编,每以未及修补为恨。又尝编次礼书,用工尤苦,竟亦未能脱藁。所辑家礼世多用之,然其后亦多损益,未暇更定。平生为文,则季子在类次之矣;生徒问答则后学李道传尝裒辑锓版,未备也。娶刘氏,追封硕人,白水草堂先生之女,草堂即韦斋所属以从学者也。其卒也以淳熙丙申,其葬以祔穴。子三人:长塾,先十年卒;次野,迪功郎、监湖州德清县户部新市犒赏酒库,后十年亦卒;季在,承议郎、提举两浙西路常平茶盐公事。女五人,婿儒林郎、静江府临桂县令刘学古,奉议郎、主管亳州明道宫黄干,进士范元裕,仲季二人亦早卒。孙男七人,钜、铨、鉴、铎、铚、铉、铸。钜从政郎、新差监行在杂买务杂卖场门;铨从事郎、融州司法参军;鉴,迪功郎、新辟差充广西经略安抚司准备差遣;馀业进士。女九人,婿承议郎、主管华州云台观赵师夏,进士叶韬甫、周巽亨、郑宗亮、黄辂,从政郎、绍兴府会稽县丞赵师若,黄庆臣、李公玉。曾孙男六人,渊、洽、潜、济、浚、澄。女七人。先生没有年矣,状其行者未有所属笔,在以干从学日久,俾任其责。先生既不假是而著,干之识见浅陋,言语卑弱,又不足模仿万一,追思平日步趋謦欬,则悲怆哽咽,不忍书,亦不忍忘也。窃闻道之正统待人而后传,自周以来,任传道之责、得统之正者不过数人,而能使斯道章章较著者,一二人而止耳。由孔子而后,周、程、张子继其绝,至先生而始著。盖千有馀年之间,孔孟之徒所以推明是道者既已煨烬残阙、离析穿凿,而微言几绝矣,周、程、张子崛起于斯文湮塞之馀,人心蠹坏之后,扶持植立,厥功伟然,未及百年,舛驳尤甚。先生出,而自周以来圣贤相传之道一旦豁然,如大明中天,昭晰呈露。则摭其言行,又可略欤!辄采同志之议,敬述世系爵里、出处言论,与夫学问道德行业人之所共知者,而又私窃以道统之著者终之,以俟知德者考焉。谨状。嘉定十四年正月日,门人奉议郎、主管亳州明道宫黄干状。
行状之作,非得已也,惧先生之道不明,而后世传者之讹也。追思平日之闻见,参以叙述奠诔之文,定为草藁,以谂同志,反覆诘难。一言之善,不敢不从,然亦有参之鄙意而不敢尽从者,不可以无辨也。有谓言贵含蓄,不可太露,文贵简古,不可太繁者。夫工于为文者固能使之隐而显、简而明,是非愚陋所能及也。顾恐名曰含蓄,而未免于晦昧,名曰简古,而未免于艰涩,反不若详书其事之为明白也。又有谓年月不必尽记,辞受不必尽书者。先生之用舍去就,实关世道之隆替、后学之楷式。年月必记,所以著世变;辞受必书,所以明世教。状先生之行,又岂可以常人比、常体论哉!又有谓告上之语失之太直,记人之过失之太讦者。责难陈善,事君之大义,人主能容于前,而臣子反欲隐于后,先生敢陈于当世,而学者反欲讳于将来乎?人之有过,或具之狱案,或见之章奏,天下后世所共知,而欲没之,可乎?又有谓奏疏之文纪述太繁,申请之事细微必录,似非行状之体者。古人得君行道,有事实可纪,则奏疏可以不述;先生进不得用于世,其所可见者特其言论之间,乃其规模之素,则言与行岂有异耶?事虽微细,处得其道,则人受其利,一失其道,则人受其害。先生理明义精,故虽细故,区处条画,无不当于人心者,则钜与细亦岂有异耶?其可辨者如此,则其尤浅陋者不必辨也。至于流俗之论,则又以为前辈不必深抑,异学不必力排,称述之辞似失之过者。孔门诸贤至谓孔子贤于尧舜,岂以抑尧舜为嫌乎?孟子辟杨墨而比之禽兽,卫道岂可以不严乎?夫子尝曰「莫我知也夫」,又曰「知德者鲜矣」,甚矣,圣贤之难知也!知不知不足为先生损益,然使圣贤之道不明,异端之说滋炽,是则愚之所惧,而不容于不辨也。故尝太息而为之言曰:是未易以口舌争,百年论定,然后知愚言之为可信。遂书其语,以俟后之君子。干谨书(《勉斋先生黄文肃公文集》卷三四。又见《性理群书句解》卷二三,《新安文献志》卷六三,《紫阳文公先生年谱》附录卷三。)。
家:原空,据右引补。
显谟阁学士致仕赠龙图阁学士开府袁公行状 南宋 · 真德秀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八八
本贯庆元府鄞县。
曾祖灼,左朝议大夫、尚书仓部郎中。妣石氏,封恭人。祖悃,赠朝奉郎。妣林氏,赠安人。父文,赠通议大夫。妣戴氏,赠淑人。
公讳燮,字和叔,姓袁氏。其先出有虞妫姓,春秋时,陈大夫涛涂始见于经。两汉之世,最称贤者曰博士固、司徒安。晋、宋迄唐,人物相望。至我朝而四明袁氏浸显,其谱录可考者,府君谧,生本州助教志,志生赠大中大夫斐,斐生左朝奉大夫、知处州、赠光禄大夫毂,博极群书,登嘉祐第,尝通判杭州,苏文忠公为守,谭论赓酬,相得欢甚,公之高大父也。袁氏世学,源流于此。仓部登元祐第,尝守婺。时蔡氏颛国,其党曹宗者横于一州,仓部以法诛之。入对徽皇,以清心省事、安不忘危为献。至朝奉、通议,皆以笃厚醇实称于乡。戴淑人亦博览图史,如古烈女,生四子,公其仲也。公端粹专静,得之于天。生数月,乳媪寘槃水其前,玩视终晷,夜卧常醒然达旦。五六岁读书,数过辄成诵。少长,读东汉《党锢传》,拊编太息,以名节自期。乾道初,入太学,陆先生九龄为学录,公望其德容睟盎,肃然起敬,亟亲炙之。而同里之贤如沈公焕、杨公简、舒公璘,亦皆聚于学,朝夕以道义相切磨,器业日益充大。平居庄敬自持,为同舍所严惮。暨升前廊,范物以躬,处事有法,士益推服。淳熙辛丑,第进士。孝宗在御久,责治切,有劝公对策宜谓「大体已正,当坚忍以俟其成」,公不谓然,直以意对,具言大体未正与所当更张者,以是仅得丙科,而言坚忍者竟为举首。公以合选当得教官,丞相史忠定公勉以姑为一尉,遂注江阴。是岁,忠定荐士十有五人,公在选中,有旨审察。公曰始仕而召可乎,迟次累年,授生徒以供菽水。江阴故两尉,弓兵合二百人,后独置一尉,弓兵亦多虚额。公至尽补之,葺亭教射,躬自按阅,其勇锐善缉盗者,遇之加优,盗辄立获。初,弓兵散处闾巷,至是始为营,纪律肃整如军伍。尉舍旁有黄田港,民居素稠密,公以保伍法部分之,因寓兵政。浙西大饥,提举常平罗公点妙选僚吏分任振恤事,而就以江阴属公。公谓经理田野之政自一保始,每保画一图,凡田畴、山水、道路、桥梁、寺观之属,靡不登载,而以民居分布其间,某治某业,丁口老幼凡几,悉附见之。合诸保为一都之图,合诸都为一乡之图,又合诸乡为一县之图,可以正疆界,可以稽户口,可以起徒役,可以备奸偷,凡按征发争讼追胥之事,披图一见可决。在田野为保社,在军旅为伍法,韩信多多益办,用是故也。公首以此为荒政之要,由是民被实惠,而欺伪者无所容。讫事,罗公荐于朝,有旨升擢,既又循两资。终更入都,周丞相谓「当处公班列,少须三月,其可」?公曰:「迟迟以待内除,非吾志也,且亲老得便养足矣」。即就沿海制属以归。绍熙初,众正在廷,而公连遭内外艰,未及用。宁宗嗣位,始以太学正召,然侍讲朱公及诸名儒已次第去国矣。未几,赵丞相罢,公知必不为时所容,然犹晨入学延见生徒,商确理道。或谓诸生多上书议斥时事,不当诱进,公不为变,迄以此论罢,自是伪学之禁兴而正人无容足地矣。公贫甚,退处泰然,久之得浙东帅属,再为福建常平属官。尝言职分无大小,皆当自竭,非求人知。滞讼如山,穷日夜翻阅,凡所予夺,无再愬者。改秩通判赣州,未上,会开禧边事作,两淮大震扰。公谓海道通山东,宜谨备,而内地盗贼尤不可不务防。赵尚书善坚帅沿海,请公摄参议官,后帅傅公伯成因之。公为言备禦大略及团结乡兵事宜,傅公壹以相属。公周视属邑,所至按阅,井井有伦。嘉定初元,天子既诛权臣,尽起当世鸿硕,召公为宗正簿、枢密院编修官,权考功郎,迁丞奉常。时诸贤虽收召而鲠直者罕见亲,二年春,因对言曰:「陛下履位之初,委任贤相,正士鳞集于朝,人情翕然,以为太平可致,而欲窃威权者从旁睨之。彭龟年逆知其必乱天下,因对显言其奸,陛下竦然开纳。然龟年继以罪去,而权臣根据自若,群邪和之,排斥善类,积而至于无故兴师,几危社稷。向若陛下笃信龟年,折于萌蘖之初,岂至是哉?正人端士,今不为乏,惟陛下所用耳。《书》曰『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诸道』,往者龟年所进,合于道之言也,今日复有指陈阙失尽心无隐者,即龟年之言也。陛下追思龟年,盖尝临朝太息,曰『斯人犹在,必大用之』,固已深知龟年之忠矣。陛下此时之心,即二帝三王敬贤纳谏之心也。常存此心,急闻剀切之言,崇奖朴直之士,若龟年之效忠者,接踵而至矣。一龟年虽没,众龟年继进,何忧天下之不治哉」?是岁都民艰食,公又言:「古者制国用,量入为出,今当饥馑艰危之时,惟有裁节冗费,自乘舆服御至百司庶府,无所不节,以为施惠之具,或可以济」。又论军兵虚籍,宜用孝宗奖邵宏渊故事,凡军帅有能以奸蠹来上者褒宠之,不然者摈绌之,军费省则民食宽矣。因言用度当节,或恐有伤国体,然民者邦之本,以邦本之故少亏国体,未害也。上皆嘉纳之,而公请外甚力。知江州,属岁不登,公请于朝,贷桩管钱九万缗为籴本,告籴旁郡,计口以粜,循环相因,市直顿平。郡仰征税以给,公谓薄征所以来商旅,益损税额,择僚吏以董之,舳舻相衔,无苛取,无濡留,至者大悦。又谓《周官》币馀居九赋之末,亦足用一端也,于是窒渗漏,稽馀羡,用赖无乏。郡治有亭,扁以节爱。凡非奉禀之正者皆不取,简燕游,削交馈,至事关风教惠养则汲汲为之,大学官,创福田院。居再岁,略计经用之馀缗钱犹二十七万,郡当大江之冲而城堞不治,因请悉举为版筑费,报可。朝廷患楮多钱少,令淞江八郡通用铁钱。敕榜下九江,公曰:此令一出,铜钱将益闭藏,姑缓揭榜,将力言之。俄闻金陵以铁钱二当铜钱一,咸谓不便,而朝廷亦弗果行,人服公之先见。公每谓牧守兼兵民之寄,训习师旅,所不可后。种世衡教射法可行,始至大阅,以银为的,中者给之,竟日无一焉。乃合卒伍,时按试,第其能以赏,自是中者如栉,破的常数十。峒寇鸱张,上命副都统刘元鼎提兵讨捕。公问何以平贼,元鼎锐欲殄灭,而实无必胜策。公告之曰:诸峒崖谷峻险,若轻入其阻,未易得志,不如以重兵压之,勿与争锋而待其弊。元鼎从公言,按兵南安,不与贼角,来则禦之,而贼果降。提举江西常平,权隆兴府事,会朝廷新易楮币,分遣中都官出使诸道,察不如诏者。帅守奉承过当,稍损厥直者即寘于辟。公知上意本以救弊而非欲毒民,因王君棐衔命至,为请言之。后两月至临川,则闻官吏竞为发擿,黥流之罪日报,公叹曰:「吾可不为明主一言乎」!即上章,具论「官吏以刻核之心,行苛暴之政,刑罚不中,民无所措手足,邦本朘削,深为国家忧,愿诏监司郡守,奉行宽大」。俄以都官郎召,时更化六年,而颓纲未举,宿弊犹在,上方恭己仰成,公言:「古者大有为之君,所以根源治道者,一言以蔽之,曰此心之精神而已。心之精神,洞彻无间,九州四海,靡所不烛。故《书》曰『光被四表,格于上下』,又曰『帝光天之下』,二帝之精神也;曰『明明我祖,万邦之君』,『德日新』,『宣重光』,三王之精神也。二帝三王,终日乾乾,自强不息,故能全此精神,照临天下,至于今仰之。陛下虽有仁心仁闻,而大有为之效未著,愿毋以宽裕温柔自必,以发强刚毅相济。朝夕警策,不敢荒宁,以磨励其精神;监观古昔,延访英髦,以发挥其精神。日进而不止,常明而不昏,则流行发见,莫非精神矣。昔我艺祖当寓县分裂之际,整顿乾坤,如再开辟。《诗》曰『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新者,精神之谓也。愿陛下以艺祖为法,则我宋之惟新,亦当常如创业之初」。又言帝王不可不勤于访问,上首肯再三,且言「问则明」。迁司封郎官,因对言曰:「臣昨劝陛下勤于好问,而圣训有曰『问则明』。退与朝士言,莫不称叹。而侧听十旬,陛下之端拱渊默犹昔也,臣窃惑焉。夫既知如是而明,则当知反是而闇,明则辉光旁烛,无所不通,闇则是非得失,懵然不辨。或以为人主一言之失,史官书之,天下议之,问而不当,不如勿问。臣谓不然,自古帝王之言岂能无失,惟得贤臣,开陈正救,归于至善而已,岂可畏人之讥议而终于不问哉」!兼国史编修、实录检讨官。明年春,迁秘书少监,兼司业。及秋,进祭酒。冬,除秘书监,仍兼祭酒。公谓迩年士气不振,皆由本心无所兴起,而尸教养者有摧沮无开导,以故日就颓靡,每延见诸生,必迪以反躬切己之学。常病世之学者徒知袭先儒绪言,通遗经训释,而未能自得于心,不足以为学。吾心即道,不假外求,忠信笃实,是为道本。闻者竦然有得,士气日以激昂,上焉者可与语斯道之本源,次亦不失为谨敕士。至国有大议,叩阍投匦,争献所闻,始无负于天子之教育矣。禁中银器失,上不忍坐主者,命以锡易之,公言:「陛下圣德如此而治效未著,以臣管见,或者君人之大节犹有可议者欤!《易》曰『大哉乾元,万物资始』,《语》曰『大哉尧之为君』,是故君子大之为贵。《孟子》曰:『古之人所以大过人者无他焉,善推其所为而已』。惟陛下恢洪志气,毋自菲薄,以成大功」。时鞑虏甚强,金势日蹙,我朝屡遣使不得通,公言:「战守无二道,威声雄略,可以决战而后可以固守。谢安相晋,未尝轻用兵也,秦师垂至,桓冲以根本为忧,遣兵入卫,安却之曰:『朝廷处分已定,甲兵无阙』。味『已定无阙』之语,则知讲之有素,备之非一日矣。愿陛下亟图之」。九年春正月,兼崇政殿说书,因对条陈四事,其一曰:「在《易》之《乾》,『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宜健而弱,非天德也,故君德弱则不进,纪纲弱则不张,法度弱则不修,号令弱则不行,治内而弱则中国不尊,治外而弱则夷狄不慑。女真将亡,无愚智皆知之,陛下爱惜生灵,遵养时晦,似未失也,而揣摩迎合之徒,遂欲茍于无事,有言不可者,则诋之曰:『是欲用兵耳』!加以是名,时所甚讳,则不敢复言。而不知我能自奋则不战而屈人兵,我不自强而示人以弱,则适以召兵,安能息兵?鞑靼、夏人,自昔雄盛,新兴诸豪,兵力亦强,皆知中国之弱,日夜垂涎,伺隙而作,窃恐兵端浸起而祸患未易平也。陛下可不法天行健,磨励精神,破庸人之论,以强中国之势」?其二谓:「赏刑二柄,不原乎天,则朝纲弛而国势陵,愿大明公道,以救其弊」。其三谓:「旱蝗相仍,民大饥困,而长民之吏虑蠲放太多,罕以实告,故饥民不可胜计,而惠施不能遍及。晋之李雄、李特,初起不过流民,寖盛乃能据蜀。监观往事,可为寒心。我朝内帑之储本为凶荒备,所宜止绝它费,专以赈饥为急」。其四谓:「广谋从众则合天心。今侍从之臣,所以资献纳之益也,日近清光而不闻有所咨访。通进一司,所以达庶僚之言也,虚名仅存而不闻有所规箴。则是朝廷之举事,实未尝与天下共之也。自今事关利病,皆当广咨博访,是为至公,是为天心。行此四者,易于转圜,而臣犹虑未能尽行者,謟谀之风未息而蒙蔽之患方深。孔子曰『远佞人,佞人殆』,而孟轲亦曰『与谗谄面谀之人居,国欲治得乎』?崇、观、政、宣之际,此徒寔繁,所以靖康之祸,至大至酷,今日所当深戒」。又言:「向者女真甚强,中国不逮,所以受祸。今之鞑靼犹女真初兴时」。上曰:「亦闻鞑靼强盛」。公遂言:「今日未皇他务,且须咨访臣下,但能行此一事,其效立见。陛下即位之初,群臣多闻玉音,自为韩侂胄所误,惟恐有错,所以咨访甚少」。上曰:「错不妨乎」?对曰:「古人称献可替否,若皆无错,则惟有献可,无否之可替矣」。上曰:「予违汝弼,汝无面从,专赖臣下正救」。十一月,权礼部侍郎,升同修国史、实录院修撰,进侍讲,犹兼祭酒。公谓人臣以经谊辅导人主,非徒诵说而已,因讲《诗》二《南》,于先王正始之本、后妃辅佐之道,所以自身而家、自家而天下者,既敷演厥旨,深寓规儆之意,至列国变风有关乎君德治道者,亦委曲开陈,托其义以讽。十年夏四月,霖雨不已,公言「善为天下者,当使阳制阴,不当使阴干阳。今淫雨为灾,兼旬未止,此阴盛阳微之證也。一二年来,正论渐微,正涂渐梗,贤者洁身而去,谄谀缄默以顺为正者尚多有之,岂天意哉!蠢尔残虏,敢犯王略,皆由君子道消,所以召侮如此。陛下必欲国势恢张,亦惟择夫刚毅正直、不肯诡随、公论之所属而沈伏于下僚、栖迟于远外者,拔举而尊礼之,则精神立变,谁敢侮之」!虏失燕,徙居于汴,来索岁币,未予辄举兵寇边。或欲以攒年岁币输之,公谓果出此,不可以为国矣,请对,具言所以不可与状。又谓:「用兵一事,虽治世不能免,以言兵为讳,以安居为乐,变生不虞,无以禦之,为计疏矣。自北方扰攘,流民欲归附者甚众,皆拒绝之,有至于杀戮多者,流民之怨,深入骨髓,安知虏不能激怒之使雠我乎!自古善用兵者,攻其所必救。彼扰吾边疆,而吾举兵北向,欲捣其虚,必解而去,从而蹑之,腹背受敌,此制胜之奇策也。不知出此,而战于境内,兵气不扬矣,又安能决胜乎」?上曰:「开禧我先用兵,彼直而我曲,今日虏人叛盟,我直而彼曲」。公对曰:「今日之事,要在陛下刚明果断,振作士气」。上然之。公复言岁币不可与,上曰:「却可以此赏有功」。七月,请对,论今之刑政未明者四事:「国不自重,以人而重。忠良布列,重于九鼎;奸谀并进,轻于鸿毛。今自更化以来,非才不用,而国势浸弱,戎心遂启者,则以所用之才非真才耳。似奋发而实怯懦也,似多能而实寡陋也,不皇皇于仁义而汲汲于荣禄也。己不自重,又岂能为国重乎?国人不服,又岂能服夷狄乎?今之儒帅固有德望巍然、举世推重者,分阃泸南,未为不用,而地非切要,不足以观其施设。今之忠贤亦有慷慨论事、名闻夷狄者,宜还天朝,增重国势,而远守支郡,未究所长,舍莫邪而用铅刀,弃周鼎而宝康瓠,是非颠倒,何以立国!今日民困甚矣,重以贪吏,政以贿成,监司牧守,更相馈遗,习以成风,于是昔之优裕者今凋弊矣,昔之欢乐者今愁叹矣。行都之建垂九十年,生齿虽蕃,衣食未裕。盖自楮币更新,而蓄财之多者顿耗;盐筴屡变,而藏钞之久者遽贫。频年水旱,民无馀赀,物货积滞,商旅不行,故大家困竭而小民焦熬,市井萧条而官府匮乏,势所必至。京辇之下,人心不宁,殆孔子所谓『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朝廷举措,人所观瞻,罪当重而辄轻之,禁当严而辄弛之,皆非至公无私之道。开禧用兵,一时将帅捍患守城者不为无劳,事平之后,乃以廉谨责之,岂汉家宥李广利、赦陈汤之意!夫政刑茍明,强大之邻不足畏;刑政不明,微弱之虏不可忽」。又谓当今之计,当以渐图之。因举伍员图以敝楚者与李泌困贼之谋、王抃开边之策为上言,谓三人者皆欲先困之而后取其功,虽若少缓,而十全无失,乃所以为速。十一月,又请对,言:「小大之臣,咸怀忠良,则朝廷之势尊;邪正杂揉,忠谗并进,则人主之势孤。今在廷之臣,惟靡曼是娱,惟珍奇是好,淫侈相高,燕乐无节,同堂合席,不闻箴规,赤心谋国者果如是乎?贤才之于国,犹禦寒之衣裘,养生之谷粟,汲引善类,无间亲疏,所以报国也。今推贤扬善,固不为乏,而挟私害正者,乃或有之。合于己则掩覆其大过,异于己则指擿其小疵,毁誉发于私情,而真才不得展布,赤心谋国者岂其然乎?星象屡变,其占为兵,甚可畏也,而不以为忧;帝城之近,剽掠公行,非小故也,而不以为怪;旱蝗之后,征科如故,残民之大者,而不以为非。导谀贡佞,媮合茍容,以梯宠禄,又岂赤心谋国者乎?植私者众,赤心者寡,人主少所凭仗,其何以重朝廷乎」!又言王辛光州之胜可谓奇功,而行赏差薄。上曰:「赏岂可薄,薄则无以激励后人」。公又言:「自昔备禦夷狄不过防秋,今则无时不至,如四月犯光州是也」。上曰:「春夏亦不可不防」。公言:「陛下但能选用赤心谋国之臣布满朝列,日闻忠言,朝无阙政,夷狄自然率服」。上曰:「卿言甚当」。又言:「陛下垂意宰属,精选才士以充之,然政事不胜其多,而宰属至于数人,耳目不能遍察,思虑不能周知,急则卤莽,缓则壅滞,甚非所以弥缝宰辅也。愿诏大臣增置掾属,广求贤俊秉心公正者为之,则所补多矣」。十一年正月,天大雷电,继以飞雪,公言:「雷乃发声,蛰虫启户,著于《月令》之仲春,今先期而发,已非其时矣。雷阳也,中国亦阳也;雪阴也,夷狄亦阴也。当春而雪,未为害也,而作于雷震之馀,阳已发舒而阴忽用事,有夷狄侵侮中国之象,岂小故哉?盖自残虏窜伏汴都,陛下不忍遽绝,仍与通好,遗黎归附者拒而不纳,故此曹惟我是怨,而残虏亦以我为怯,纠合群怨,致死于我。陛下履至尊之位,而见轻于垂亡之虏,辱莫大焉,其可以不奋发乎?《书》曰『元首起哉』,起也者,奋发之谓也,元首奋发则国人莫不奋发矣。深惩既往之失,图维日新之功,恢张纲纪,振起颓惰,以伸中国之威,破夷狄之胆,此所谓奋发也。雷雪之变,人皆以为阴盛阳衰所致,此皇天启佑上圣,欲以刚济柔,而成以阳济阴之功也,陛下可不仰体天意乎」?二月,真除礼侍,兼侍读。金虏侵轶西陲,公进对,言蜀利害甚悉,大略欲开示大信,以结并边忠义之人,俾为吾用,则敌不能支。又谓:「曩时戎虏去中国远,粮运难继,故和可以久。今假息之地,密迩于我,利茍在焉,岂其顾盟?汴地四平,难以立国,欲夺我险要为驻足之地。昔侵浮光襄汉,骎骎至蜀,观其志非专为岁赐也。且所以欲和者,图省费尔。往年四月聘使之还,甫入吾境,而犯顺之虏亦以是日入,难信如此,和可恃乎?戍可撤乎?忠义之人既与虏为仇,彼方仇之,我则和之,大拂其情,倒戈反噬,谁与禦之?堂堂中国,卑词厚币,谨奉垂亡之虏,自示削弱,谁不侮之?自古立国,固有终不与虏和者,石勒来聘,晋焚其币,何独今日必欲通好乎?财用未足,兵力未强,以通和为戒,若非体国者。究其实而言,求和自我,不保其往,将有无穷之悔。绝不通和,事虽难办,是乃久安之策」。上曰:「卿可谓忠直矣」。十二年冬,时雪虽应,俄顷即止,公谓:「此《洪范》庶徵所谓『豫常燠若』者也。陛下蚤朝宴罢,不殉货色,不盘游田,无逸豫之失而有逸豫之灾,其故何欤?以臣观之,有所逸豫者,非必货色游畋之谓,边烽未息,戎事方殷,而优游恬愉,若四方无虞之日,真才未用,宿弊未革,浸浸焉入于颓弊之域,即所谓逸豫也」。因言「时雪未降,惟陛下竭诚感假,庶几亟回天意」。上曰:「朕日在禁中致祷」。公言:「古人应天以实,须要修明政事,登进忠良,屏去邪佞,此乃应天之实」。又请以内帑付外庭,俾任钩考之责。未几,复对论蜀关外事宜,曰:「今春虏犯兴元,历金洋,以至大安,我师剿之,威声震矣。然犬羊巧于窥觇,万一乘我少懈,夺我江源,顺流而下,不可不虑也。夫藩篱严密,彼安得以窥我?根本坚壮,彼安得以摇我」?因言蜀之急务六,欲复阶、成、和、凤之保障,搜扬巴蜀之人才,优大安战功之赏,与夫教民兵,防蛮患,纾民力,条数甚悉。且谓:「艺祖得蜀甚难,今可不思所以保蜀之策?人谓国事之可忧者莫如蜀,外障之难防者亦莫如蜀,何者?其地至远也。有才而无识者不可以为蜀帅,有勇而无谋者亦不可以为蜀帅,何者?其任至重也」。奏毕,反复再三。上曰:「可见卿忠诚爱君」。公进读《高宗宝训》,推演甚详,而上亦玉音屡发。其尤大者,则因论进退人才之公,上曰:「天大地大道大,王亦大,惟其至公,所以为大」。论赏罚适中,上曰:「柔而不中,则为姑息;刚而不中,则为霸道。刚柔皆得其中,则为王道」。论赵鼎言吕颐浩过失,而上则曰:「此所谓言及乘舆则天子改容,事关廊庙则宰相待罪」。又云:「上下之情交通则为泰,不交通则为否,若台谏不言,何由得知」?论择宰相,而上则曰:「人主择宰相,宰相择百官,为治之要道也。主好要则百事详,主好详则百事荒」。其后读《续帝学》,至司马康讲《洪范》三德,哲宗问「只此三德,为更有德」?起居舍人王岩叟请书于册,以示万世。公言:「哲宗发问,不过两言,而当时贤臣其喜如此,以此知帝王之学要在发问」。上曰:「问则明,不问徒然无益于事」。又读至上官均言好学好问,公言:「人主岂可不好问?不好问则群臣之邪正、政事之得失必不能尽知」。说书柴中行亦奏:「须观所问之人邪正」。公言:「但观其所言为己乎,为国乎,则邪正辨矣」。上曰:「若为一身计,便是小人」。又读至讲读官旧皆有讲义,中间侍读独废,程瑀随事著明其说,公言:「臣所以每遇进读必从而敷陈之,此乃法程瑀所以事高宗者」。上曰:「若只读一遍何益」?公之意以为儒臣进读,当兼之以陈说,人主务学,当参之以好问,故恳恳言之,而上亦应答如响,启沃之助,于是为多。公德量恢洪,充以涵养,尝言伊川程公称明道先生,视其色接物如春阳之温,听其言入人如时雨之润,为善形容有德者气象。平居待物,粹和之气可挹。至立朝论事,则义形于色,凛不可回,一时正论,赖以宗主,而同列始有侧目者矣。雠虏垂亡,聘使屡返,非我绝好,彼自内讧,公谓岁币不必与,议者以为当与;困兽跳梁,屡蹂边鄙,彼自为寇,非我兴戎,公谓战守不可弛,而议者以为当和。孜孜献纳,有言必尽,近臣之职,所当尔也,而目曰多事;侃侃守正,不阿时好,平生之节,不可屈也,而指为好名。公丐归至八九上,迄不之许,会三学诸生伏阙上疏,斥主和者之非,既而全台论列,乃并公以罢,十二年六月也。太学诸生三百馀人祖饯都门外,且赋诗以别。公曰:「乾道变化,各正性命,雷雨作解,草木甲拆,此吾志也,以直得名,岂其心哉」!明年,除宝谟阁待制、提举鸿庆宫,起知温州,辞,升直学士,皆奉祠如初。明年春,疾大作,而神观精明,著述弗倦。或劝公宜少休者,公曰:「吾以此为笙镛筦磬,不知其劳也」。八月庚寅,犹窜足近作。疾革矣,医来必正衣冠以见。癸巳,薨于正寝。公受知宁皇,终始简记,既薨之三日,宁皇亦弃天下,呜呼痛哉!公官自改秩十二迁为太中大夫,爵自鄞县男再进为伯,食邑自三百户至九百户。今上御极,升显谟阁学士,加秩二等致仕。遗奏闻,赠龙图阁学士、光禄大夫,官其后如格,赙银绢皆再百。自诸老沦谢,天下之士视公出处以为轻重,及是闻者莫不伤衋,太学诸生相率为位于西湖之昭庆寺以哭,四方之来奠者其辞皆哀。学者称公不以爵氏,而曰絜斋先生云。宝庆三年,上有事南郊,以二子登朝,赠金紫光禄大夫。绍定三年明堂恩,赠开府仪同三司。自象山先生阐明大道,揭以示人,曰「学问之要,得其本心而已,心之本真未尝不善,有不善者,非其初然也」。公始遇之都城,一见即指本心洞彻通贯,警策之言,字字切己,公神悟心服,遂师事焉。研精覃思,有所未合,不敢自信。居一日,豁然大明,因笔于书曰:「以心求道,万别千差;通体吾道,道不在他」。此公自得之实也。慈湖杨公与公同师,造道亦同,而每称公之觉为不可及。其见诸言论,则曰:「人生天地间,所以超然独贵于物者,以是心尔。心者人之大本也,此心存则虽贱而可贵,不存则虽贵而可贱」。又曰:「大哉心乎!与天地一本,精思以得之,兢业以守之,则与天地相似」。又曰:「直者天德,人所以生也,本心之良,未尝不直,回曲缭绕,不胜其多端者,非本然也」。其告君以此,其教学者亦以此。某之漕江左也,公赠以言,谓:「《中庸》曰『天地之道,可一言而尽也,其为物不贰,则其生物不测』。《大雅》曰『上帝临汝,无贰尔心』。惟此大本,不必他求,卓然不贰,万善咸具,古人所以兢兢业业不敢少懈者,惧其贰也」。至为作《忠宣堂记》,则曰:「心本不偏,制行而原于心,斯不偏矣」。凡此皆所以推明本心之善也。又尝言:「道不远人,本心即道。知其道之如是,循而行之,可谓不差矣。然未能为一,则犹有间也。执柯伐柯,睨而视之,犹以为远,谓其未能无间,则虽近犹远尔。惟夫全体浑融,了无间隔,则善之至也」。又曰:「吾道一以贯之,非吾以一贯之也。舜由仁义行,非行仁义,若致力以行之,则犹与仁义为二也」。其言益精切矣。虽然,公非茍知而已也,少而任道,晚益自力。其致远也,万里之途,跬步未至,不敢以遂休也。其任重也,万钧之负,铢两弗逮,不肯以遽已也。闳其量必欲如沧海之涵浸,粹其行必欲如璠玙之光洁。尝言「人心至神,翳之以欲则不神矣」,故其修身以寡欲为主,勇猛奋励,痛自惩窒。又谓:「人之欲无穷,必求所以满其欲,非道而取,何所不至,养小丧大,沦胥不仁不义之域,岂不哀哉」!晚于所居为楼,名以「是亦」,曰:「直不高大尔,是亦楼也」。以至山石、花木、衣服、饮食、货财、隶役,亦莫不然。至于宦情亦薄,曰:「直不高显尔,是亦仕也。凡身外之物,皆可以寡求而易足,惟此身与天地并,广大高明,我固有之,朝夕磨励,必欲追古人而与俱。若徒侪于凡庸,而曰是亦人尔,则吾所不敢也」。以此自警,且以诲子孙云。公自少有志经济之业,每谓为学当以圣贤自期,仕宦当以将相自任,故其所讲明者,由体而用,莫不兼综,谓学不足以开物成务,则于儒者之职分为有阙。自六艺百家与史氏所记,莫不反复䌷绎,而又求师取友以切磋讲究之。东莱吕成公接中原文献之正传,公从之游,所得益富。永嘉陈公傅良明旧章,达世变,公与从容考订,细大靡遗。其志以扶持世道为己责,然自始学,于义利取舍之辨甚严。尝读《论语》,至「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嘅然叹曰:「士之知所轻重当如是矣」!辞受进退,惟义所在,金石弗渝。方孽臣颛柄,天地闭塞,徊翔卑冗,不以为辱。公道开明,群臣拔茹,致位禁近,不以为荣。惓惓一心,惟王室生民是念。事有不可,陈义固争,盖将尊君重朝而措天下于大宁也。道不果行,赍志以殁,然其所立固已伟然为万夫之特矣。曾子所谓「仁以为己任,死而后已」,孟子「居广居,立正位,行大道」者,于公见之。公之事亲如天,事君亦如天,由其本心昭明,随事著见,有一无二。亲虽没,敬奉遗体,举足不忘,无适而非亲也。身虽退,心在阙庭,一饭不置,无适而非君也。于昆弟友爱尤笃,弟槱亦事公如严师。从兄涛嗜学固穷,其亡也,为敛葬,嫁其孤女之未嫁者。于宗族赒贫拯厄,备极其至。于朋友忠而尽。自为幕府,事其长敬以诚。及在朝廷,每言君相同体,爱吾相者所以爱吾君也,故勤勤纳忠,宁有违怫而不忍蔽欺。尝告之曰:「导谀虽可喜,未必非卖我者;鲠言虽难听,异日乃真能不负者也」。公赏鉴绝人,李正节诚之始见于鄞,倾盖如旧友。嘉定初,李与丹阳刘君宰偕命召,公谓某曰:「此二人者,皆所谓有所不为者也」。其后二公果皆如所许云。少而嗜书,白首弗厌,凡圣贤大训切于己者,味之终身,夜则默诵,病亦吟讽。讲道于家,以诸经《论》、《孟》大义警策学者,于《书》、《礼记》论说尤详,其所成就后学甚众。博观群籍,取其切用者会粹成编。谓法度之言自秦以前乃可矜式,故有《先秦古书》若干卷;谓学士大夫不知兵,则武夫悍将得矜所长,而缓急无以应变,故有《兵略》若干卷;谓祖宗成宪为人臣者所当讲究,故有《皇朝要录》若干卷。其辞章根本至理,一言一句皆胸襟流出。谓《语》、《孟》中无难通之辞、难晓之字,故凡所著不为奇𡽗刻峭语,而温纯条鬯,自不可及。晚而好诗,尝赋进德堂诸篇,趣味幽远。而于一卉木之芬馨、一羽毛之皓洁,辄寄兴焉,曰:吾之自修,当如是也。此岂茍为赋咏者邪!奏议蔼然忠诚,读者感动。铭志叙事有史法。诸子裒其集若干卷,藏于家。公之在宗正也,修《宁宗玉牒》,在枢庭修《经武要略》。先时修书官类不经意,将进则取具临时。公莅职即悉力编摩,后数岁乃进呈,大要多出公笔。史院修《高宗宝训》,纪录过详,公删繁剪浮,见谓得体。后修《孝宗宝训》,遂专以属公,退自仪曹,坐史馆辄终日,书垂成而公去。议者又欲用司马温国公编《通鉴》故事,俾以书局自随,或言国史出外有禁,乃止。公娶边氏,进士友益之女,先公二十有一年卒,屡赠申国夫人,至性淑行,公所为墓志。墓在鄞县某里某山之原,公薨遂合葬焉,某年某月某日也。子男四:乔,某官,后若干年卒;肃,某官;甫,某官;商,某官。女四(云云。),孙男五(云云。),始公尝言:「所贵乎世家者,非必七叶珥貂如汉金、张,八叶宰相如唐萧氏,名位虽崇而不能皆贤,何世之有?若东都之袁、杨二氏,气脉联属,名德俱隆,则可谓世家矣。吾之先世虽出处之不侔,然皆忠信正直,蔚有贤誉,其不谓之世家乎!后嗣子孙,努力奋发,不自菲薄,必欲追前人而及之,亦足以为世家矣」。平居训励诸子,率本此意。肃首蹑世科,甫冠多士,公不以自喜,至其德业有进与当有可纪,则为加饭。故士大夫言家法者,必袁氏为称首云。某之与肃,同年进士也,视公寔丈人行,而于其德学则愿师焉。嘉定中,再同朝,不鄙其愚,以为可教,故于嘉言善行多所亲觌。岁在甲戌,持节去朝,辱公访别于南山佛舍,语及国事,几于流涕。公之盛心,昭揭天日,至今犹赫赫也。公之葬,慈湖杨公寔为之铭,于公大节摩写尽矣,顾其孅微委折有未备者。维公粹学伟行,为时儒宗,忠言至计,有补宗社,而爵命品秩又已应易铭之典,肃等将有请焉,谓某:盍为之状!慨念畴昔,谊不得辞,虽笔研芜废,猥琐是惭,然不溢美,不失实,尚庶几公平昔之志。谨状(《西山文集》卷四七。又见《经义考》卷八三,《宋忠定赵周王别录》卷一。)。
乾:原脱,据右引补。
奏论实录缺文 南宋 · 魏了翁
出处:全宋文卷七○五五、《鹤山先生大全文集》卷一六、《历代名臣奏议》卷二七七、《续文献通考》卷八六、《渊鉴类函》卷六九、嘉庆《邛州志》卷四二
臣曩者滥员东观,盖尝伏读金匮玉板之藏,每惟祖宗实录自东都以前凡一百六十八年,不过一千馀卷。而南渡以后,高宗、孝宗皇帝两朝实录仅六十馀年,遂至一千卷。以三十六年事为五百卷,犹之可也,而二十七年为卷亦如之,意其广记备言,无所脱遗。而臣偶因当时所遭,随事检阅,则有不尽然,往往一月而釐为二三卷,往往州县细故亦动是千馀言,至事关大体,顾反脱略。且如开禧元年虏使赵之杰要陛下起受国书,臣时以馆职获陪朝著之后,偶记乾道六年虞允文为相,虏使乌林答天锡倨慢,与此相似。时则允文前奏:「大驾还内,放仗罢朝」。臣与在列诵言其事,所冀速达。有顷,闻陛下径还禁中,一如乾道故事。臣谓宰执必有援此以开陈者矣,乃闻韩侂胄为宰执言,此谢郭然为之。不知郭然秉政,尚后此十馀年也。臣既退朝,即取乾道国史、实录、会要、圣朝日历诸书遍加披阅,则于此事或全无所载,或略及一二,而实录则仍循常比,书垂拱殿赐茶酒,不知是日茶酒未尝设也。又书知閤事王抃上疏,诏明日引使人朝见,乃似专美于抃,而抃词止议受书之仪,亦不及放仗罢朝事。此实录之阙文有如此者。是岁苏师旦除安远军节度使,明年六月师旦抵罪,词臣以草制罢去。或谓内制未有封駮故事,臣因记乾道七年三月己卯张说除佥枢,张栻等言其不可,旋即反汗。八年二月乙卯申命,则周必大以直学士院缴还批诏,且乞以宣徽命说。臣即检阅实录诸书,则己卯事无所载,止于是月戊子书节度使万寿观制,不书事始,已当修正。至八年乙卯事,则又逸去。夫王圣则臣直,此最是先朝美事。而前后皆不书,此又见实录之阙文有如此者。开禧二年秋八月,倪思与李壁争论明堂严父配天事,朝论莫知所决。臣因记淳熙三年三月丙午朔,秘书监李焘奏乞举行宗祀明堂之礼,历引神宗皇帝圣语及钱公辅、司马光、李受诸儒之说,尝下群臣议。虽不果行,然实录不当全脱其事。至淳熙六年赵雄为相,竟白行之,实录亦所不书。元降明堂诏书,亦未尝登载,而阅乐等事亦皆失实,又以见实录之阙文有如此者。臣因是三事,每叹孝宗皇帝明谟伟断,卓越前代者,不可胜纪,而臣偶记所闻,辄逢脱略。夫卷帙猥繁若此,而纪载脱略乃尔,若不及今距乾淳未远,文字未尽沦失,老师宿齿、故家遗裔尚可访问,亟与搜罗会稡,则因循浸久,必致是非失实,无以传示方来。臣伏睹实录院见遵诏旨,改修孝宗、光宗两朝实录,增入列传。臣愚欲望睿旨并下本院,令史官将两朝实录重加点校,傥有阙失,如上所陈者,即采访增入。其冗滥重复,及吏文不经去处,悉与删削。庶几文省而事详,足以垂宪贻后,仰副陛下寅念祖烈之意。
跋虞雍公(允文)折虏使奏劄 南宋 · 魏了翁
出处:全宋文卷七○八四、《鹤山先生大全文集》卷六○、《南宋文录录》卷二一
开禧元年,虏遣使赵之杰贺来年正旦,以十二月二十有七日见于紫宸殿,容止倨慢,持国书逡巡立,若将要上为起者。閤门觉其意,夺书以进,之杰益怫不平,赞拜复端立不动,公卿以下仓皇未知所出。先是了翁仕成都日,于忠肃公之孙某获窥公乾道折虏使奏劄,窃所叹异,每以墨本自随。至是以馆职班里见,退至殿庑,偶闻慢使颇类前事,乃以诵言于朝,而在列之士亦冀速达,转相口语。少选则闻平章军国事韩侂胄忽遂前奏,请驾还内,殆如乾道故事。继有旨更以正旦朝见。故事,越二日使介三节人俱游天竺寺,谓之出山,寻命寝罢。邓友龙时以夕郎馆客,尚虑之杰反覆,牒议正旦朝见仪。凡一再往,仅报云来日权行折身,又所赐芗茶不受。某闻其词意尚涉骄蹇,遂以公奏劄墨本达诸春官侍郎李公壁,将转致于宰辅,由是诸公始晓然知其事。然闻侂胄犹谓此谢开之之为,不知开之秉政尚后此十馀年也。越翼日,某因从三馆取《会要》《实录》《国史》《圣政》《日历》诸书,遍加披阅,于忠肃公折天锡事或无所载,或略及之,率与赵文定公所书抵牾。而《实录》则又削去问起居事,仍书垂拱殿赐茶酒,茶酒未尝设也。又书知閤门事王抃上言云云,诏明日引使人朝见,乃以专美于抃,而抃词止议受书之仪,复与此不合。于是不觉怃然叹曰:夷夏之分,此非小故也,而史之阙顾若此。况自吾有狄难,为所凭陵,厥非一日。东都之仪,北使进书跪于殿下,内侍启书,宰执受读,而后使人升殿长跪,传道虏酋之语,问主人起居,事体盖若此。迨绍兴速于和戎,乃始过自贬损,至廷论固争,仅使秦桧摄冢宰受书,虽谓善于权宜,而慢书悖使,名称不正,屈辱已甚,今不堪复言矣。至采石之役,虏气甚索,首遣信使于我,昉用钧敌之礼,然后威令复振,朝廷以尊。公所遣王抃谕使人之词,谓「问起居事行之又将十年」,正指采石以后也,然则采石之功于国家所补岂浅浅者!在廷之臣,和战异议,既未能乘机以复境土,而所幸通使自彼,则操纵抑扬惟我实制,由是将尽还东都之旧亦无难者。而高忠建之来责臣礼,请土疆,迓使之论乃谓土疆实利不可与,礼际虚名不足惜,二三时贤争之不胜,故其所裁损仅十有四事耳。视南渡之初固已差强人意,较东都之旧则尚多馀憾。且忠建之登进国书也,犹不肯用新仪,陈文恭公康伯虽能折之以谊,然犹是馆伴掣其书乃得进呈,诚未有若乾道七年之最为得体者也。太史氏所当大书以诏来世,而于此俄空焉。况自乾道辛卯距开禧乙丑不过三十有五年,使某所得公之墨本偶不在箧笥间,则诸公但谓前有陈长卿而后有谢开之,曾不知虏用敌礼于我昉于采石折北之馀,此繄谁之功?而因变制宜,使虏气挠折、国威用信,如赵文定公前后所云,其事亦未有以加于公之右者,徒以文献不足,无所考證,其有能言之者,或仅出于区区虮虱之小臣,可叹也。王抃尝为公传谕虏使,然则抃盖周旋其间而身复目击者也。淳熙八年去此未为远也,而北使魏正吉、萧梅来贺正旦,要人主起受书如旧仪,人主难之,方改日引见。抃于前事岂遽忘之邪,乃径许使人明日以旧仪见,此独何哉!虽然,彼武夫小人,自有肺肠,不足道也,而当时惟赵忠定公以从臣争,宰辅之臣、授馆之使,此何等职分,独未闻一言及之,而委之于一閤门。虽卒于出抃以救其失,而损威辱国固已无及,此又何也!考其当时所谓宰辅者,则谢开之乃执政之一也,不知韩侂胄何所据而尚云尔邪!《诗》曰「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刑」,敢附益其说于奏札之末,以备太史之阙文云。
宝谟寺丞诗境方公行状 南宋 · 刘克庄
出处:全宋文卷七六○七、《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一六六
曾祖渊。
祖宪,文林郎,南恩州阳令,累赠朝议大夫。
父崧卿,朝请大夫,京西转运判官,累赠宣奉大夫。
公讳信孺,字孚若,系出河南,繇淑而下,代有闻人。淑自固始迁莆田,至金紫公廷范,六子皆贵显,而少监公仁岳之后最蕃,公其八世孙也。生有异质,襁褓中能诵书,九岁落笔属文。京西公守庐陵,公犹丱角,周丞相、杨诚斋见而惊曰:天才也!以郊恩补将仕郎。京西公服阕,授番禺县尉,诸公争致之幕下,才望倾一府。盗有劫海贾者,公曰鼠子敢尔,自拿舟往。盗方聚沙上分卤获,见尉至,皇骇,欲趋舟取械,公先使人负盗舟去矣,悉缚上府,不轶一人。秩满,改承务郎。丁嫡母叶硕人忧,服阕,知萧山县丞。浙东帅钱公象祖、提刑傅公伯成被旨措置庆元海道,檄公往来区画,悉有条理。二公亟称于朝,差兼淮东随军转运属官,未几复还萧山。先是,权臣首事,既得泗州,谓中原可长驱。及诸将溃归,虏倾国大入,淮、汉骚动。朝廷悔悟,会虏亦厌兵,驻军濠州,先遣韩元靓来,和议有萌芽矣。督帅枢密使丘公崇一再令帐下壮士遗虏书,最后陈璧君玉往,皆至濠而返,终莫得其要领。近臣多荐公可专对,有旨赴都堂禀议,开禧三年正月三日也。既至,谕以使事,公曰:「多事之秋,不敢以母老辞,但开衅自我,虏问首谋,当何以对」?权臣爽然起谢,借公朝奉郎、枢密院检详文字,充知枢密院参谋官,持督帅知院张公岩书通问金国行省元帅府。公驰至濠,虏帅纥石烈子仁在焉,止客于狱,兵环守,绝其薪水。官属或洒涕,公叱曰:「汝泪大辱国家」。虏画五事要我,公曰:「返俘归币可也,缚送首谋,于古无例,称藩割地,臣子不忍言」。虏愠曰:「不望生还耶」?公曰:「某来时已置死生祸福于度外矣」。论辨甚久,子仁不能难,遂至汴见虏左丞相、都元帅完颜崇浩。虏以「天狱」二字榜传舍,曰:「此非濠州比」。公曰:「事须商搉,何至以威胁人」?崇浩使二省差庞赵者来,持五事如初,且以无故兴师咎我。公曰:「本朝不旋踵追悔,所以歛兵约和」。虏曰:「正为无兵可歛」。公曰:「岂无淝水八千之众」?虏曰:「缚送事既无例,姑置是。称藩割地,莫有故事否」?公曰:「惟靖康尝割三镇,绍兴以东朝之故,暂时屈己,今日顾可引用耶?此事不独小臣不敢言,行府亦不敢奏」。时逆曦以蜀附虏,庞赵服公雄辨,有「张仪舌在,西蜀唇亡」之诮。公请面见丞相决大事,崇浩者坐幄中,陈兵见公,使人传谕云:「五事不从,旌旗南指、楼船东下矣」。公欲稍前白事,崇浩曰:「事止此,无可议者」。遽授报书,期公再来决和战。四月,公至行在所,诏公通问宣劳,转三秩。御札令侍从、两省、台谏条奏所以报金者,众议还俘获,罪首谋,增币五万如绍兴。公再往,庞赵来迎,虏闻曦诛气颇索,然犹执初词。公曰:「在本朝诸臣已谓增币为卑屈,况名分地界哉」?虏问其故,公曰:「议者以曲直胜负较之,皆云我本朝兴兵在去年四月,若贻书诱曦,去年三月也。若虽得滁、濠等州,我不得泗、涟水乎?若夸胥浦桥之胜,我不有凤凰山之捷乎?若谓我攻宿、寿不下,若围庐、和、楚竟何得乎?且五事已从其三,犹固执不见听,不过再交兵耳。杨行密尚能以数州之地自立,况本朝辐员万里,江东将相岂肯久下人者」!庞赵见公慷慨忠烈,始微露其情曰:「称藩不从,当以叔为伯;地亦不必割,岁币外别致犒军钱可也」。公揣虏技止此,力执不许,密与庞赵约定数事,如遣使草誓之类。庞赵取公手记为信,崇浩面授公书。六月复命,再转三秩,用王抃例差充通谢国信所参议官,奉国书誓草,及许通谢百万缗。至汴,虏尽变前说,易二省差领客,庞赵不复来矣。崇浩怒曰:「所画事未从,何遽以誓书使名来」?面责公不曲折建白,且有诛戮禁锢语,公不为动。一日使甲士拥公至庭下答状,公曰:「待行人如此耶」?崇浩遽谢。公归馆,二省差来曰:「此事非犒军钱可了」。别出画定事目。公曰:「正缘岁币不可再增,故以通谢钱代之。今得此复求彼,某有头璧俱碎而已」。二人曰:「庞赵误公」。公曰:「丞相误庞赵」。又曰:「丞相欲留公等」。公曰:「辱命归亦死,不若死于此」。议不决。会蜀兵取散关,虏益疑讲和非庙堂意,且屡诘权臣无书。公犹冀事成,移私觌书帖若权臣遗崇浩者。九月公还,自劾待罪。朝廷谓公失事体,夺三秩,临江军居住。公自春至秋三往返,炎沙烈日,僵尸满野,公仗节转仄虫蛆臭腐间,傔从道毙相属,公神闲意定自若。始受命,入白太安人曰:「王事不可辞,愿勿以儿为忧」。公知虏内困鞑靼,虽黾勉出兵以与我相持,而力屈情见,势不能久,所求皆拒不予,直欲以口舌弭兵。又每诘首谋,意指权臣,公但以邓友龙辈为对。虏恨公不少屈慑,故其议坏于垂成,而王公楠出使矣。公虽贬官,方奉使之日,名满天下,时年才三十。至临江以诗酒自娱,江湖士友慕公盛名,多裹粮从之游。明年和议成,与虏礼币,函送权臣首谋,皆公昔持不可者。王公既以功擢用,奏记庙堂云:「方某辨折虏酋于疆埸未易告语之时,及楠往,权臣诛矣,事皆勉从矣。方某当其难,楠当其易。每至军前,虏必问方某安在,且谓暑行者三,不委顿车上已可伏矣。公论所在,故人亦不能掩」。诏公自便,除通判肇庆府,复奉议郎。峒寇窃发,经略司檄公督捕雄、韶而诸台辟知新州。未上,有旨令同廖提刑德明措置收捕。就知韶州,首封崇张曲江、余襄公墓。时江、湖属邑多燬于贼,惟韶境晏然。擒赤水峒贼首戮之,又谋募乡道捣巢穴,布置已定,朝廷用招降之说而止。转承议郎,移知临江军,以尝谪居力辞。知道州,郡有不检士十辈,号十虎,力能使监司,逐太守,公下车立窜首恶。饰濂溪祠,作太史阁,与莱公楼对,寻元次山遗迹表出之。除提点广西刑狱,阅属郡滞狱,有踰百十年不决者,有一事株连数十家者,公件画条析以闻。诏下,一日破械纵数百千人。始杨公方按部,以风力自任,疑南官例有赃,发摘无虚日,守令窜系尤众。公考罪虚实,多奏释之。单马行部内,访民疾苦,荒镇恶县无亭驿处,张幕野宿以为常,足迹未及者惟海外四郡耳。转朝奉郎,除转运判官。绍熙间,京西公实持漕节,定盐法,改客贩为官般,奏罢岁解鄂、靖钱十一万缗,广民德之。及公践世职,父老即永宁寺西庑祠京西公,文人词客俱有歌咏记述焉。公深知盐筴利害,操干裁撙,自出新智,漕计沛然,以其馀新学宫,增士廪,创类试院。又蠲诸郡盐逋三十六万缗,曰:「此皆积压日前官吏失陷之数,盖有身死家破,子若孙拘系未脱者,丧伐国家元气多矣。吾捐此钱,所以广圣恩、承先志也」。遇僚属有恩意,岁举先孤寒,后贵要,虽小校裨将皆能得其欢心。其有不幸者,公必归其丧与孥焉。弭节四年,再摄帅阃,威信行于一方。除提点湖北刑狱,未行,召赴行在奏事。入对,除大理丞。于是边事复动,除淮西转运判官。未行,改淮东,兼提刑,兼知真州。始至,视州城曰:「是中惟官寺、营厩、库廪耳,民旅皆居江下,城谁与守」?请筑翼城,图上,不报。尝登高览望,知城西北当风寒,即北山匮水焉,缭以石堤,广六里,长二十里,决之则西北可为海。身率畚筑,旬日匮成。设醲赏谍虏,覈郡兵,新旗帜金鼓,增弩炮,治蔺石渠闸,深濠堑,高羊马墙,日不暇给,然宾客觞咏之乐亦不废。郡人先惩开禧事,多聚保沙上,公携百口奉太安人居官,淮民复业日众,鹾酒之利倍增。减官私屋赁直十之三,徙瘗战骨三十七窖于高阜,军民感奋。转朝散郎。虏入盱眙,游骑出没天长、六合间,公乘小车慰拊,令民勿清野。帅司移文报扬州已乘陴,公方就寝,鼻息如雷。通判求檄携家渡江,公劾其摇动众心。客曰:「公以死守是也,如寿母何」?公曰:「吾母虽惫,殊有昔人伏剑之风」。制帅尚书李公珏趋扬州督师,公夜乘小舟,掀舞巨浪,会于黄天荡中,秉炬剧谈,谓:「盱眙拥重兵闭壁不出,扬、楚坚坐自保,彼深入不足怪」。又言:「虏顿兵月馀,过城不攻,掠野无获,方且夕出剽民牛彘,岂复昔日之虏哉?诚得尺寸之柄号召诸将,愿身为士卒先,虏可以一战而平也」。李公击节曰:「君言差彊人意」。将檄公督战,虏拔寨去矣。山东始内附,公抗言:「豪杰不可以虚名驾驭,奸雄不可以弱势填压,宜选有威望重臣,将精兵数万,开幕府山东,以主制客、重驭轻。磨以岁月,剪荆棘为沃野,化盗贼为耕农,不特外包山东,内固江北,而两河固在吾目中矣」。朝廷未皇也。归附人李全新立功,公遗以金碗战袍,舟载麦饼酒壶饟其众,节制司疑公挠权。公又论劾豪吏,所亲多谏止,公正色答曰:「彼以势,此以理,吾买草履行矣」。既而谗惎交起,诏别与州郡。后省驳奏,公徙家沙上以为民望,遗馈山东是谓侵官,降三秩免归。时公家固在城内,未尝徙也。其后虏薄仪真,守将泄水匮,寇退城全,翼城竟筑,山东、河北建节制、镇抚大使,皆如公言。公先卜第城南,至是奉母居焉。中堂作复阁,扁以「诗境」。凿田为寿湖,中累海石为山,环植荷柳,松菊间著茅亭木栈,徜徉其间,若与世相忘者。差主管华州云台观,叙承议郎,宝赦授朝奉郎。祠满,改建康府崇禧观。公气禀素强,初得疾觉大热,以蜜拌梨橘浆碗饮之,由是胃弱恶食。或劝迎医旁郡,公曰:「吾贫至此,岂复有人蔘赀」?卧阁八旬,神情不少衰。病革,赋诗数章,手执如意,顾小吏张武侯像屏间,又舆入太安人卧内,呜咽问起居。以嘉定壬午腊月二十有六日卒,享年四十六。朝廷嗟惜,转朝奉大夫、直宝谟阁致仕,人知君相待公之厚而悲公之不及见也。安人叶氏,丞相正简公孙女,贤淑有志操。素羸,治公后事,哀瘠不能起,后半月卒。太安人林氏,公生母也,悼念儿妇并亡,阅五月又卒。二子:左钺,迪功郎、德庆府司法参军;左绳,文林郎、昌化军司户兼录参。孙一人。左钺等将以癸未十一月三日壬寅,奉公及太安人、安人之丧合葬于侯山。公自号紫帽山人,又曰好庵,葬处盖紫帽之第三峰,而以好庵扁墓庐云。公美姿容,性疏豁豪爽,幼及交辛稼轩、陈同父诸贤。安公丙素不识公,一见握手如旧交。晚开宣幕,辟公参谋,不就。与李公璧、吴公猎、傅公伯成尤善。公才高,事方横溃冲决,他人莫敢措手,公谈笑直前当之。常慕王景略、刘穆之、李文饶为人,及摈不用,袖手怡然,无郁郁不平之意。自改秩,终其身不乞年劳服色,淡于荣利如此。人视公若磊落宏放,而公内行极饬,事母尽孝,粥药必亲。太安人苦风痹,常自扶挟卧起,默祷于天,愿减算十年益母寿。事兄如事父,疏姻远族皆收恤,贫不能丧葬嫁娶者倾橐助之。素不喜治生,视金帛如粪土。出疆时,流民环绕,公以千万金尽散赐与之。尤好士,所至从者如云。闭户累年,家无担石而食客常满门,苍头庐儿多散而之他,仅存侍妾数人,后亦辞去。岁饥,犹斥卖书画,煮糜施棺以惠流殍。属纩,叶安人鬻冠珥乃克殓。公有山水癖,少游罗浮,一月忘归。既探禹穴,观黄河,度桂岭,浮沅湘,登衡岳而涉洞庭、彭蠡矣,由淮东归,度暑庐阜,与黄寺丞干、李司直燔纵游南北两山,毫墨淋漓,天下有山水处镵刻殆遍。道泉,与真公德秀、留公元刚登九日山。距城二十里,而淙瀑泉千丈蜚落云杪,公见之大喜曰:「此岂减雁荡、开先,而千百年无人知者」。即募壮夫,平崄道,通绝巅,筑银河观,下为玉虹亭,曰:「吾老于此矣」。匹马一童,兴至即往,一月中大率半宿瀑上。公贯穿群书,为文未尝起草,初若不入思,细视皆平夷妥帖,无斧凿痕。尝从山阴陆公游问诗,陆公为大书「诗境」二字。龙泉叶公适靳许可,晚有「文星直莆中」之句,盖为公发。陈郎中孔硕见公近作,曰:「渐趋平淡矣」。平淡诗之极致,所谓中庸不可能者。有《南海百咏》、《南冠萃藁》、《南辕拾藁》、《曲江啸咏》《、九疑漫编》、《桂林丙三集》、《击缶编》、《好庵游戏集》,皆板行;出岭后诗文三卷、《寿湖藁》一卷、《通问语录》三卷,藏于家。克庄少小亲公,晚受公荐,公退居,克庄亦奉祠,日相从于荒原断涧之滨。归自岭外,公已危惙,尚揽衣起坐相劳苦,因泣下数行诀曰:「以后事累子」。及葬有日,左钺请状公之行,克庄曰:「公门生故吏甚多,宜择所付」。辞既不获,念公被选使虏,先君为枢属,实预其议,淮东事顷游江淮幕府目击,广右事闻之桂州父老,故详著之以俟后之君子焉。谨状。
论交修劄子 宋 · 戴良齐
出处:全宋文卷七九九二、《三台文献录》卷一、嘉庆《太平县志》卷一六
臣既以崇德修慝之说为陛下献,敢复申言古者君臣所以交修之义。臣闻昔武丁之命傅说也,曰:「尔交修予,罔予弃」。修之为言治也,治其不善而使之无不善之谓修。交修云者,凡所以修辅厥后非一事而已,亦非一言而止也。譬之玉人之事,既切矣,而复磋之;既琢矣,而复磨之,交修之义然也。夫古圣贤端此一身,以治其国家,不啻足矣,而何孜孜于人之言,其不惮烦若是?人心惟危,道心惟微,一念之差,真有发于其政,害于其事,而害自不知者。又况群臣万民,四方之广,欲其无有壅蔽之患,岂一人心术智虑所能周哉!道之使谏,宣之使言,而不敢以惮烦者,非务容纳为美观也,理势然也。昔卫武公年数九十五矣,犹箴儆于国,曰:「自卿以下,至于师长,士茍在朝者,毋谓我老耄而舍我,必恭恪于朝夕,以交戒我,闻一二之言,必诵志而纳之,以训道我」。以武公之德,岂其犹有不足?则其所贵于交修者切矣。古者天子听政,使公卿至于列士献诗,工执艺事以谏,命百官箴王阙,凛然此身规谏之中,而后得以立于无过之地。下至齐威、晋文,犹曰近臣谏,远臣谤,舆人诵,以自诰也,而后能以成伯功。故曰若药不瞑眩,厥疾不瘳。交修之义,顾可一日不明于天下哉!共惟陛下始初即政,窜殛奸慝,擢用贤良,谏诤之路为一辟矣。及载更化,凶党四斥,善类再合,谏诤之路又一新矣。而年岁以来,厌讳之意浸加于前,覆护之俗浸成于下,往往好同恶异,近于惟予言而莫之违。臣切以交修之义顾如此,恐非所以为国家之福也。圣度恢宏,容德覆焘,凡在臣子,视如手足,虽草茅狂斐,未尝一有戮辱之事,顾岂不能容一二违忤之臣,而或反以滋天下之惑?臣知其说矣。自古言格君者必曰惟大臣能之,何则?其德谊素孚,其学识素明,正身无屈,言皆可法,恳实之意格于上下,以其正己之学而为格君之学,固将不待于有言也,而况于言乎。今也有所论刺,而或自不免于偏颇,有所矫拂,而或自不免于疵议,其所谏诤论辩,而又或不免于词旨之失中。人品之不类,宜其未足以动九天之听也。虽然,君明则臣忠,君仁则臣直。此非陛下盛德至仁,海涵天覆,亦孰敢直为婴拂以自取戾耶?彼其言之有失得也,词之有逊悖也,人之有纯疵也,要自其身之责,而非吾事也,独所宜急者,顾其言之足以中吾过否耳。《诗》曰:「它山之石,可以攻玉」。石之粗厉,物之至贱者也,而玉得之以成器焉,岂复以其粗厉而弃之耶?夫其言之果足以中吾过也,是明主之所欲急闻也,吾而改之,其益大矣,而又何尤焉?《书》曰:「小人怨女詈女,则皇自敬德。厥愆,则曰朕之愆,不啻不敢含怒」。细民之谤诽,圣人不敢怒焉,而惟日省诸己,敬德之为务。况其有列于朝,皆得以自献于上,而概以违忤去,岂所以彰陛下之盛德也哉?近者谏诤,尤骇物听。事有未审,才一献疑,又已亟迁而骤去之矣。天下之事,与天下成之;天下之失,与天下正之。职在谏诤,固不当是非可否其间邪?臣虽至愚,切为陛下惜之。岂徒以将顺之为是,而正救之为非?岂徒以逊志之为贤,而逆心之为罪?岂徒以恕己量主之为忠,责难陈善之为有邪心耶?切窥时意,似有好同之弊。夫去和而取同,此宗周之所以弊,而史伯之所以欷歔也。故曰和如和羹,同如济水。若以同裨同,尽乃弃矣。夫好人同己,而恶人异己,则其弊必至为诡随,为迎合,为附和,为拱默,虽存亡安危反覆乎间,亦且结舌而不敢发,岂不殆哉!此人臣之利,非社稷之福也。陛下独不观之于端、嘉之际乎?方其初,旌擢忠鲠,乐闻直谏,一时治象,为之翕然。不数岁,而台谏给舍往往相继以言而去,中外能言之士,无虑亦以是而汰斥。于是大奸掉臂而入,莫之敢格,而国事几至于不测,赖陛下亟悔悟耳。此事也岂不为深戒焉,而又宁使再误而再悔邪?侧闻孝宗皇帝尝命近臣随事规谏,曰:「卿等若只备位,非所望于卿等」。又尝谓唐文宗仁弱,顾省而叹,曰:「朕不独有叹于文宗,盖亦以汉威灵自警」。而陈俊卿直引威灵以谏游猎,不特不以为忤,而遂登用之。一太学正奏对,数及王抃之恶,即日斥抃在外,不为固吝。此孝宗皇帝盛德事也,又岂非陛下所宜法耶?矧惟今日虽粗有安静之形,而实有危逼之势。左冯右翊,夕思朝议,所以弭乱持危保邦之道,恃谏诤一路耳。若意向少差,顺适是与,望风相戒,不敢忤违,今日曰「诚如圣谕」,明日曰「圣学非臣所及」,则是使人主自圣,且孰与共忧天下之事也哉?语曰:「千人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武王谔谔以昌,殷纣默默以亡。臣不胜大愿,惟陛下以顷岁近事为戒,以孝祖前事为法,渊澄大虑,砥励初心,振饬臣工,交修不逮。辟忠谠之路,开不讳之门,不以人废言,不拂于从谏,不吝于改过。毋以切直难堪之言,而自为盛德之累,则天下忠哲志义之士,皆得自悉以佐其上,而陛下为克己从谏之圣主,岂不盛哉!昔者仲由问事君于孔子,谓之曰:「勿欺也而犯之」。由之果毅不难于犯颜之谏也,而圣人犹以是戒之,何也?则犯颜纳谏之为最难,而有怀不敢尽,卒不免于欺君者,臣子之通患也。君臣之义,天地之经也。臣至疏贱,言不敢僭,然幸获一日之登对,不敢不效其拳拳之忠,惟陛下幸察。取进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