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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丞相问隶碑书 南宋 · 员兴宗
 出处:全宋文卷四八三六、《九华集》卷一二、《小学考》卷一九
某斋沐再拜判府丞相大观文先生:迩者伏奉钧教,忘其不肖,咨以川蜀两汉碑墨之所从出及古文奇字,至于种种,旨意谆复。
被教之初,伏念旬时,至于今兹,既月乃日矣,非不能答,惧不能详也。
不详则遂虚大君子之诲,是以临发辄已,发则不敢不谨也。
敬再拜以对。
恭惟丞相于时为通儒,于名位为独绝,于经谊则闳而深,于史学则博而严,于笺传集类、兵家历法、农工国记、星官医药之书,与夫释老异家之所传授,经目则无所不考,考则无所不详。
今则拥百城,坐大镇,自公之暇,尚恐日月之易穷,念讹刻谬书之病耳目,且欲一而新之也,则又取周秦以来圣贤英烈魁雄之士名世者,彝章鬲画、鼎篆分隶之文,荒林远野、祠镵冢刻之实,约其义而黜其邪,剖其原而博其趣,题端跋后,解蔽彻疑,丞相槔道博古,可谓笃也已矣,近世所无有也!
丞相所以下询数十条者,文有主,字有体,意各有出,谨先具其知者,略其不知者。
盖不敢以不知为知,是不欺于门下也。
窃观广汉巴郡蜀郡汉中益州、犍为,皆汉故郡也。
郡所发之碑,皆汉故物也。
自《巴郡太守张纳功德叙》故在巴郡,巴今利州路也。
然汉之巴郡则在夔之忠州张飞严颜尝为巴郡太守,乃夔之巴郡尔,似与张纳少异也。
今当以汉之巴郡为正。
自《广汉属国李翊碑》在今渠州,《蜀郡属国李夫人碑》亦在今渠州,观此二碑,疑若夫妇也。
然一云广汉属国,又一云属国都尉夫人,其名位俱不同矣。
近得《广汉属国侯夫人碑》,侯音候,字从侯,汉有槔候、北军中候是也,从省文耳,此真妻耳。
但不知丞相所收,所谓都尉李夫人者,与此少异乎?
若其无异,则为妻明矣。
自《司隶校尉杨厥石门碑》、《武都太守李翕析里桥郙阁铭》,石门者,兴元旱山之东也。
碑在褒城斜谷前,人亦谓之褒谷蜀使五丁开道是谷矣。
《析里桥郙阁铭》在利州西路兴州武都道上。
武都,汉白马氐之地,今阶州武都也。
碑立于波夷江对,至今犹俨然。
汉之巴郡乃今忠、峡之地,而《巴郡太守樊敏碑》乃在西路雅之石马;
益州乃今犍为泸、叙之地,而《益州刺史高颐碑》乃在雅之严道
永元磨崖碑》虽在嘉之夹江,有字无志,犹《唐蒙入蜀碑》,虽亦嘉之龙渡,今有额无碑也。
如此可憾者甚众,斯不可以笔舌尽矣。
丞相所询之碑凡二十有五,今所知者凡十有六,大都见于别录。
不知者凡九,丞相所未及询者又有五焉。
东汉冯将军碑》在宕渠,碑字为众隶之冠,蜀之先达皆咨其法焉。
《建武何君碑》,近世锄墓者得之,比众碑为最,在雅之严道
又得《大夫碑》,大夫者褒也,在今资州资阳县,闻好事者窃去矣。
黄龙甘露碑》,隶法可观,碑亦称之,眉州故石也,一二大家能有之,去而不出,是必不凡矣。
剑州梓潼道上有双阙,或云孝廉阙,或云使君阙,高二十尺有咫,比王稚子表者为壮,大夫士过则必式,信其古也。
此五者,丞相宜有以咨焉,不得则有以求焉可也。
今先以数种呈纳。
王回深父常集故迹遗文,曰「物莫寿于金石」。
金石诚寿矣,然犹不足以保其外。
予尝阅古钟鼎、旧家碑碣之文,以證诸史及他传记,褒颂功德虽不可尽信,而于年月名氏、山川风俗与其一时文采雅度,有得其详,而史传追述乃其概耳。
曩所闻者磨灭殆尽,今所闻者,后数百年又磨灭者,几何也!
故采其备者首尾以编之。
深父劫劫有意于古,至于拂性苦形,收拾乱坠,守之以勇,而求之以不止,自金石而诠为信书,宜其学之充博也。
是以欧阳子咨之以《集古》之半,访之以娑罗鼓之异事,质之以汝阴氏之遗迹,苏子容叩之以表三老之故碑,而宋次道吕缙叔原父子、原叔之徒,望风屏气,直不敢与之抗也。
稽古之功,其可泯乎?
以一士稽参散逸,犹能传当时而信后世,况以相国大臣,穷研广索,科条毕理,稠重毕去,斯亦可以左磨史、蔡,右悉钟、张矣。
诚《集古编》所谓有力而好、好而至者,近世之所无有也。
丞相既有之矣,又篇末有曰请益之词。
且君子有道有位,位有穷卑而道有精粗,得道之至者识通以明。
是以天下求用不匮,故名位一切不施乎此。
自非然者,上下之分,安可乱也?
丞相今略名徇道,于是至矣!
然某非求用不匮者也。
传曰:「借听于聋,求道于盲」。
聋盲何有,而君子乃求借之乎?
然盛意不可以虚辱,念终不言,则愧且无日矣。
丞相之所引,若隶碑之《尧祠请雨碑》,所谓「𩷙」,所谓「二九之戒」,所谓「名曰咸池」之岁,所谓「祎隋在公」之字,所谓「兼齿雅」之说,所谓「阙帻」,所谓「牟寿」,所谓「五六六七、训导若神」之义,盖汉之士习汉之故,去先王为未久也,宗庙朝廷之间,大羹之敦,玄酒之尚,疏越之音,风气淳厖,是以出言有稽,皆无章句以破坏其体,则宜其字语之可观也。
其转象旁训,若异而实同,不可不察。
淮南》训𩷙鱼为异鱼,《集韵》亦以为然,鱼从尨,乃古义也。
碑云「二九之戒」,盖年数也。
张平子东京赋》「玄谋设而阴行,合二九而成谲」,宜其戒也。
薛综注曰:「元,成也,谓王莽之谋阴行十八年,故曰二九也」。
然则是隶,其在建武永平之后,旧碑载岁在戊午,名曰咸池,一也,而名则有四。
以星名者,司马《天官书》「咸池曰天五潢」,《晋志》「咸池曰鱼囿」是也。
有以地名者刘安曰日入旸谷,咸池是也。
有以乐名者,《庄子》皇帝奏咸池是也。
有以岁名者,《淮南·天文训》「大时者咸池」也。
咸池为太岁,今碑云「岁在午曰咸池」,其《淮南》所谓大时者乎?
碑云:「祎隋在公」。
取《诗》委施。
委施,退食自公之义也。
不曰委施而曰祎隋,乃《韩诗内传》解直祎隋,《三苍》注云:行步依动貌也。
汉字通训盖千百矣,如解后不害为邂逅之类,祎隋岂害为委施者乎?
牟寿者,眉寿也。
齿雅者,齿牙也。
《仪礼》凡纪眉作牟,《礼记》引君牙作雅,然则隶文为「兼究齿雅」、「永享牟寿」者,牟为眉,雅为牙,其义可决矣。
凡帻,覆后巾也。
东汉·志》云耳,宜阙帻为传讲之巾也。
至若「咀嚼七经,五六六七,训导若神」之义,非吾夫子不可当也。
五六者三十,六七者四十二也,岂非谓七十二子乎?
书「五六六七」之云,犹《左氏》谓二五之偶,《汉书》谓四七之将,碑从廋辞,所以为法也。
先儒曰六籍熄于战国,焚于秦。
逮于后世,学士不见中间之信说,而欲特立一家之学者,果自能哉?
吾未之见也。
借是而论,则稽事博者其要必正,用功深者其传必远。
凡取信于史传之录者,举未必真,今吾得之千载之藏碑树冢刻之间,则无不真,是诚可信者也。
且以唐逮今未能五百馀岁,若依载传考之,则年位岁次,名氏图牒,山川风域,成败之由,参错不齐,若十指然,况唐以前,其失可名也哉?
是则碑不可以不徵,传不可以不信也。
某近述史,考差失近数千条,是皆史氏口传耳剽,一取小家浮剥之失,病至于是,而何有于本事?
然则丞相徵碑之功,下诘众史,犹群星之一月矣,甚盛甚盛!
丞相于道学史法两见其备,味众人之不味,其功卓矣。
此门下若不肖,所以欲附名于言端,而托诸不朽也。
《诗》云:「跂予望之」。
传曰:「伊其稽首,不其有来乎」!
度旦夕装治,复归大庭,敢致「稽首」、「有来」之愿,而伸「跂予望之」之心,获卒所闻于前,斯又大幸也,尺札奚宣所悃哉?
丞相所以察,不备。
元章简公神道碑后 南宋 · 楼钥
 出处:全宋文卷五九五二、《攻愧集》卷七○
章简公名德隆重,词章典裁,盖平昔之所慕者。
兹来佐州,披图牒,访故迹,始知甓城闸门、疏河建隆梁,以为此邦无穷之利者,皆公之力。
孙康曾适为监征,叩其家世,始得碑铭而读之,益加叹仰。
苏魏公之雄文,韩南阳之奇画,又皆可宝也。
魏丞相奉使事实 南宋 · 楼钥
 出处:全宋文卷五九五三、《攻愧集》卷七○、《宋元学案补遗》卷二五
隆兴二年,金以兵压境,朝廷选使。
右丞相寿魏公时淮东宣谕司议幕,见大夫无可使者,召对便殿,遂授使节。
敌势方张,事变叵测。
所谓飞矢在上,行人在下。
而公握节抗议,动中事机,气劲词直,要约遂定。
迄今三十年,边境晏然,厥功茂矣。
此书所载,皆其实迹也。
方来归时,钥适在都下,士大夫皆谓必有醲赏殊渥,迎劳境上,以宠其至。
至则论赏如格,与平时泛使无异。
公亦退然即司宗官次,而不自言。
久之而后为右史
又久之,仅迁左螭,亦以序进而已。
盖平时寿皇锐意恢复中原,绍祖宗之大烈,敌未退听,尝诏公尽以礼物授督府,为犒军费。
虽卒就和议,圣意不以自安也。
公既登从班,典铨演纶,封駮相继,上眷日隆,一岁九迁。
乾道元、二间,以夕郎摄大天,径除同知枢密院参知政事,不数月参预为真。
是冬遂登揆路。
宰相代天理物,固非赏功之官,公之大用,君臣遇合,殆不以使事至此也。
制麻初攽,贺版如织,有客历叙奉使大节,既而曰:「逮兹登用,咸谓畴庸在宵人,窃谓其不然。
丞相不几于太浅?
使苏中郎典属国,固难酬抗匈奴之功。
然富韩公卒为大臣,岂专以使契丹之故」?
公读之以为佳,公之意可知矣。
元丰中,裕陵命苏魏公纂修南北通和以来国信文字,赐名《华夷鲁卫信录》,仍别录一本付枢庭,圣谟远矣。
中更丧乱,书遂不全。
呜呼!
摅高文之宿愤,必有任其责者,于此书尚有考焉。
李光祖所藏远祖迁定海县 南宋 · 楼钥
 出处:全宋文卷五九五四、《攻愧集》卷七一
天福八年,乃石晋高祖之末吴越第三世弘佐之三年。
同光改元武肃王建国以来二十有一年矣。
是时吴越虽奉中原正朔,事皆专行,令丞银茜之赐,岂复有关于晋朝
况此告不称敕而称制,盖吴越国承制而行者也。
或者犹疑官制印文等全似中朝,考之《五代史》,吴越更名所居曰宫殿,府曰朝,官属皆称臣,遣使册海中诸国,封拜其君长
又《通鉴》言建国之始,仪卫名称多如天子之制,教令下统内曰制敕,将吏皆称臣,惟不改元,置百官,有丞相侍郎等。
范鲁公五代通录》云:「自称吴越国王参佐称臣,僭朝廷百僚之号。
府曰朝廷,但不改年号而已」。
《通鉴》又有「宝正」之称,《五代史·十国年谱》载至六年而后已。
平章事等官虽不可遍考,亦有可言者。
中书侍郎郑遨,《五代史·一行传》有郑遨,隐居华山唐明宗左拾遗晋高祖谏议大夫召之,皆不起,则是隐居不仕。
天福四年已卒,且不与越相干,非此郑遨也。
翰林学士、行礼部侍郎知制诰元德昭后为吴越丞相,及事弘佐与俶。
至显德三年周世宗使吴越出兵击南唐时犹在相位,所谓「元丞相不欲出师」者。
元本危姓,危仔倡信州武肃武肃恶其姓,遂易元氏,德昭仔倡之子。
熙宁中参知政事章简公绛厚之德昭之孙也。
苏魏公章简公神道碑言「曾祖仔倡」,又言「祖德昭武肃王称制,用以为相,官至右仆射侍中」。
晋国公铭曰:「宪宪公祖,遂相钱塘」。
然则此为吴越之告无疑。
给事中曰辇,右丞玄亮,皆未详。
门下侍郎平章事曰鼎者,疑是林鼎
武肃罗隐林鼎宾客,元瓘以镇海节度判官林鼎掌教令,恐至弘佐时为平章事未可知。
武肃尝列宾佐将校名氏于纪功碑阴者五百馀人,而见于史者如沈崧、沈瑫、皮光业辈不过十数人,其他不可得而见。
姑叙其可见者,以俟博古之君子云。
五代乱世,仕于晋朝与仕于吴越,不足为轻重,要欲辨其所自耳。
李氏藏此告二百五十馀年,得以存先世之旧,信可尚也。
光祖所记清泰三年闰十一月,正当后唐废帝之末晋高祖改元天福之际,乾祐元年汉隐帝之初也。
并书之。
苏魏公所临阁帖 南宋 · 楼钥
 出处:全宋文卷五九五五、《攻愧集》卷七一、《佩文斋书画谱》卷七六
苏魏公所临阁帖也。
《谭训》云:「尝于相国寺置得阁本法帖十卷,甚奇。
毕文简公赐本也」。
魏公记诵绝人,固由天分,博极群书,盖出学力。
观此卷临摹之工,其勤可知。
中人自怠,而欲追及前辈,可乎?
赵清臣所藏濮议 南宋 · 楼钥
 出处:全宋文卷五九五五、《攻愧集》卷七二
嘉泰元年三月乙巳,访馀姚令君赵清臣,观书阅画久之。
清臣曰:「尝见濮议乎」?
余曰:「固尝见之,君所藏何书也」?
曰:「顷丞金坛,得于苏氏,云欧阳公以此议献之神宗而出镇,道遇苏魏公,语及此事,径以奏稿授之,遂为苏氏家宝」。
余归而阅近岁庐陵所刊文忠公集,则此卷列在一百二十卷以后,首尾俱同,而录本多误,亦间有胜于版行者。
因并为手校而归之。
公序此议而进之,神宗时罢政,而出为观文殿学士、行刑部尚书亳州
以年谱考之,寔治平四年正月
神宗即位三月,公得亳社,故序称先帝,议称英宗
其第四卷劄子注云:「是岁十月撰,不曾进呈」。
治平三年也。
三月,以言者指濮议为邪说求去,不允。
十月成而不及进者,英宗时已服药,故并进之神宗也。
其为《后或问》二篇及《汉魏五君论》、《晋问》,未知所著年月。
公薨于熙宁五年壬子,年六十六。
此书进于治平丁未,年六十一矣。
因并见之。
跋桐阴韩氏家问 南宋 · 楼钥
 出处:全宋文卷五九五五、《攻愧集》卷七二
苏魏公尝言:「韩忠宪教子严肃不可犯。
亳州日,第二子舍人西京倅谒告省觐,坐中忽云:『二郎,吾闻西京有疑狱奏谳者,其详云何』?
舍人思之未得,已呵之,再问,未能对,遂推案持梃大诟曰:『汝食朝廷厚禄,事无巨细,皆当究心。
大辟奏案尚不能记,则细务不举可知矣』。
必欲挞之,众宾力解方已。
诸子股栗,累日不能释。
家法之严如此,所以多贤子弟也」。
或疑其言为过,观此家问,可信不诬,亦是亳社时事。
可畏而仰哉!
象山令君犹能守家法,邑事整办,庠序一新。
又刊此卷寘之学宫,真桐木韩氏之子孙也。
师观文殿大学士鲁国公致仕赠太师王公行状 南宋 · 楼钥
 出处:全宋文卷五九七九、《攻愧集》卷八七
曾祖本,累赠太师鲁国公
妣陈氏,赠鲁国夫人
祖登,故任承议郎,累赠太师魏国公
妣陈氏,赠魏国夫人
父师德,故任宣义郎,累赠太师楚国公
妣时氏,封魏国太夫人
本贯婺州金华县大云乡安期里。
王公讳淮,字季海,年六十有四状。
王氏系出太原,五季避地至婺,居义乌凤林,后徙金华,遂占名数。
八世为儒,至鲁公守道自晦,始辟家塾,延名士以训子孙。
政和二年,魏公以科第起家,知潭州湘潭县
是生四子:次曰师心,继踵世科,仕为吏部尚书,终显谟阁学士
其幼即楚公也,倜傥有大志,义风为乡里所敬,故翰林学士何公溥志其墓。
公生于靖康元年六月七日,幼颖悟,粹温凝远,寡言正色,顾瞻步趋,率有彝度,力学善属文。
绍兴十五年,由漕荐擢进士科,调左迪功郎台州临海县尉
郡守萧公振一见,即以公辅期之,郡事多委公裁决。
捕盗应格,不就。
二十三年秩满,循左从政郎
萧公帅蜀,辟以自随。
已而召还,诸公争欲罗致。
曰:「受萧公深知,故奉亲为万里行,讵为利禄计耶」?
既归,授国子监书库官,改主管吏部架阁文字
二十七年,为省试点检试卷官知举汤公鹏举荐,除枢密院编修官
,兼检详诸房文字。
二十八年,改左宣教郎
八月,为秘书省校书郎
二十九年,兼吴王、益王府教授
既入馆,屏远人事,益读未见书。
假休亦入,抵暮始归。
一时名臣汪公应辰、史公浩、虞公允文陈公俊卿、刘公珙雅相器重。
三十年,再考省试,知举朱公倬尤知公,诏举台察,荐公及史、虞、刘四人。
四月,擢监察御史
六月,迁右正言
首论:「大臣矜势以养尊,小臣持禄以遂私,二三执政以括囊为智,以引去为高。
愿陛下正朝廷以正百官,体貌大臣,勿假以权,刑赏黜陟之柄,一听于上,使号令无纷更,官吏无数易,则其他将不革而自去」。
上欣然嘉纳。
公自以不世之遇,论事益切。
其大者论时宰初无素望,偶中科目,权臣引之要途,致位公宰,窃弄威权,动循覆辙,假封駮以行其意,嫉风宪以沮其言。
既罢政,又论其植党营私,怀谖迷国,竟镌其职。
又论大将刘宝之在镇江私殖货财,阴交权倖,方命掊克之罪而罢之。
此外遇事必言,言之必尽。
高宗更化之初,兴滞补弊,公所言无非经纶要务,尝谓:「道揆正于上则法守明于下。
乃者用事之臣持己私以专国柄,四方奏请有送部勘当看详措置之类,当处以无心,总要听成,以诏废置而已。
今乃均是事而有前批后批之殊;
同是法而有元降续降之别;
情法不相当,则云更合取自朝廷指挥
自知无法可行,则云如朝廷特降指挥,于本部成法即无所碍。
变旧章而惑观听,有司失其守,而名实乱矣。
欲望明诏大臣,令各以成法来上,尽去宿弊。
或依违迁就,则坐以违制」。
御笔令三省六曹遵守,此实公之相业也。
眷遇日隆,且将大用。
三十一年正月,转左奉议郎
四月丁楚国忧,上闻之恻然。
谏议大夫何公溥入对,就令传旨慰问,亟有金缯之赐。
隆兴元年服除,孝宗励精政事,妙选部使者是冬除直敷文阁福建路计度转运副使
除科盐之宿弊,洗滞讼之冤枉。
治最上闻,乾道改元,召赴行在,陈责难之说,必欲致君
又奏监司郡守数易及内治外治之策尤详,上皆赏叹,且曰:「卿居言责,有补治体」。
四月,除秘书少监
又以公端厚诚悫,五月兼皇子恭王直讲
六月,兼国史院编修官
未几,皇孙降生,申乞检照典故,有沮之者,与外任。
三年闰七月,转左承议郎
十二月,起知江州
四年奏事,改建宁府,仍旧职。
祥曦殿,陈择将、备器、简兵、足食四事,又言差役、关征、赋籍、榷酤、水旱、义仓、典狱、御军之要。
既赴镇,人熟公仁厚,炷香以迎。
莅政尤以慈祥清简,崇风教,务节俭为先。
明年,就迁转运副使,寻有召命,言者尼之,公亦力辞而止。
始,建溪浮梁,潦水则撤去,行者告病
公命以石为之,既去而桥成,榜曰「平政」,生为立祠。
八月,转左朝奉郎
六年六月,改两浙西路提点刑狱公事。
入奏闽中利病及建、剑、汀、邵上供银,悉施行之。
奏事毕,上令一至东宫
皇太子以师儒之重,加以拜礼。
公于详谳之际,尤切哀矜,直欲使无一人之狱,又切戒豫借折帛之扰。
,转左朝散郎
七年天申节上寿,奏浙右水灾,欲令许浦水军任疏凿之役。
又言州郡任情,或以轻罪编置,失太宗奉法除奸之戒。
赐田之家或取民间已佃之田,所当禁止。
县之推吏当行重禄,盗贩榷货配隶加详。
上曰:「议论切当,朕所简注」。
八年十一月,除太常少卿
十二月,兼权中书舍人
九年闰正月,兼权吏部侍郎
二月,兼太子左庶子
四月,兼权直学士院
七月,除中书舍人,仍兼直学士院
论军兴以来,上下相沿,事干机速,则先施行而后书押,朝臣除授亦有先次供职者。
望申旧制,正救于未行,使天下不见其过。
九月,兼侍讲
十二月,兼太子詹事,转左朝请郎封东阳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
淳熙元年陈觉民随龙而援例转两官,龙大渊已致仕而越例求恩数,执政罪罢而犹除资政殿,皆封还之。
训词深厚,得王言之体。
十二月,除翰林学士知制诰,兼侍读,依旧太子詹事
二年,知礼部贡举
上俾择文学行谊之士,荐郑伯熊李焘程叔达三人,皆被进擢。
张说枢密,除太尉,在京宫观,力陈其不可,竟奉外祠
三月,以东宫讲《易》彻章,转朝奉大夫
四月,兼修国史,兼实录院修撰。
在禁林,昼接夜对,退不以语家人,无得而传焉。
闰九月,除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进爵开国伯,公恳辞。
上谓卿存心至诚,学有渊源及倚用之意,且戒以推诚待遇将帅,同济国事。
有曰:「人臣须是徇公,不当邀权。
古人有愿公无权之」。
又尝曰:「枢密每事详审,有未合法度处,必将上理会,甚善,朕亦从容多暇」。
又称遇事无私,详练谨密,深赖协济。
四川制置使范公成大郭钧驭众无术,几致生变,命龙雱体究。
上曰:「成大所陈,则之罪大,条奏亦有不然者」。
公奏谓其留心军务,但绳治弛堕甚严,乃是称其所长。
然谓僻于自用,剋剥侵渔,势不可复留。
因荐可代者六人,又奏江西捕茶寇真是有功,行赏太滥,却须核实。
此皆大节目也。
其他应酬边事,如湖北之夷人,占城之劫掠,皆因事制宜,随即帖息。
高宗庆寿奉上尊号,为篆官,进爵东阳郡开国侯
三年,申议使汤邦彦使回,上怒金人无礼,公奏天下为度,惟当讲自治之策以待之。
四月,国史、日历书成,转朝散大夫
八月,授中大夫,除同知枢密院事
上又称公尽公无私,裨益为多。
签书枢密院事赵公雄留身奏事,上又语之曰:「王某难得,卿宜同寅协恭」。
徭人姚明敷已就禽,而率逢原擅入多杀;
文州蕃部渐就安业,而李昌祖诱杀降人,公皆谓不足为武,徒伤好生之德。
上皆体究责罚。
上言:「中宫躬俭诚信,太子温恭俭薄,本朝后妃多贤,朕自以为幸。
所少者,则是功业未成」。
公奏功业虽中主可成,齐家治国非上圣莫能及。
上曰:「然德行为本,功业次之」。
尝宣谕:「十年,欲宰执进呈,退,将得旨文字再具熟状进入,朕再行审阅批出,然后施行。
既免专擅之嫌,且无迁令之患」。
参知政事李公彦颖奏曰:「此光武以吏事责三公之道也」。
公奏唐制宰相奏事,止是口奏曲折,或赐茶而退,即作圣旨施行。
国初范质等系前代旧人,怀不自安,始日具事目进呈,退就殿庐批旨,然后上焉。
今若再经审阅,然后付外,则事无过举,人无可议,亦保全大臣之一端也。
翌日又命进拟,仍注乡贯于臣寮姓名之下。
公谓除授当论贤否,不事形迹。
诚贤耶,不敢以乡曲故旧而废;
苟曰非才,亦不当以己私而庇之。
上曰:「善」。
郊祀,充仪仗使,礼成,进爵开国公
四年六月,除参知政事
宰席久虚,公与李公同行相事。
五年三月知枢密院事
十月,拜大中大夫枢密使
右府,忧边思职,约束诸军擅差白身人任职事,拣汰筋力未衰,屯驻离军人改升等为合入差遣,禁黎州所部邀功生事,抚存草羌山招到作过人,措置归正添差员阙及冒名承代之弊,安边鄙以怀远人,动中机会。
江西文政、郴寇陈峒、李接之变,淮阴劫寇等,公应酬羽书,号令赏罚明审平当,上亦称其毫釐不差。
又尝顾签书枢密院事钱公良臣曰:「王某临事至公,遇事不曾放下,卿宜协赞」。
又曰:「向来大臣不知兵,所以用兵多无成功。
今卿等究心军务,朕复何忧」?
钱公亦语曰:「近郭棣尝云蒙宣谕王枢使西府数年,不曾错了一事」。
六年四月,日历书成,转通议大夫
八月,《会要》书成,转通奉大夫
九月明堂,充礼仪使
或请主兵官亲军者,宰执主帅不可无此,如韩世忠置背嵬,卒能成功。
上欲三衙康主帅相度闻奏,公独曰:「若主帅相度,孰不愿置此军?
恐内有肘腋之虞,外有尾大不掉之患。
世忠等辈当艰难日,握兵于外,置背嵬等军,以募死士。
今无事而置此,他军必谓主帅自有私人,不肯为用。
又请受赏给势须加厚,怨望日生,万一有警,使之择勇敢出死力,亦何不可」?
上曰:「卿任腹心之寄,长虑却顾如此,真善谋者也」。
尝论立贤无方,而或言闽人不可用者,公谓:「固有章子厚吕惠卿蔡京蔡卞,然曾公亮苏颂蔡襄、陈亦闽人也。
江浙固多名臣,亦有王钦若丁谓辈,顾人主所以用之如何尔」。
上极以为然。
七年八月,诏公今后垂拱殿后殿奏事并免宣名。
赐宴隐秀,上曰:「朕比来临事未尝苟且,近欲按军法诛成光延等。
王枢使言平常寇赏格比北寇战功减半,议罚亦宜如此。
朕释然而悟」。
称奖久之。
复奏曰:「败军之将罪固当戮,圣恩溥博,遂从宽宥,臣何力之有」?
十二月,《四朝正史》书成,进正议大夫食邑封满万户封信国公
公执累年,谨守成宪,执内降之难行者。
张说之子荐以水教溺士卒褫官,封还叙复诏命,至于再三乃止。
守边统兵之官各当其才,孝宗明见万里,公区处军务,率皆合宜,眷意益厚。
公归美君上,无一毫矜伐之色,人望愈归之。
八年九月,拜右丞相枢密使,授光禄大夫封福国公
累月亢旱,至是大雨沾足,人心闿怿。
公奏事力辞,上曰:「卿直道自将,知无不言,朕所信用。
卿而不宜,尚谁宜者」?
又曰:「卿等朕所倚信,当尽言无惮」。
公对曰:「有君如此,苟为缄默,岂不辜任用之意」?
右丞相赵公雄罢政,朝中蜀士率有去意。
曰:「若宰臣一出而引用之人相随以去,是激之使为党也」。
皆以次进迁,于是始按堵矣。
大拜之初,好进者蚁附。
踰月无所更易,或问之,曰:「此正奔竞之秋,若骤尔升黜,非惟有骇观瞻,尤非平日所喜也」。
旱势既广,力赞荒政,起李椿于休致,以次对,帅长沙
南康朱熹擢浙东提举,以为郡国之倡。
两路出,专济边郡归正之阙食者。
借贷二麦种子,戒饬检视官司甚严。
孝宗遴选从臣,皆出独断。
版曹阙贰,俾公择才,因荐曾逮周嗣武,皆从之,尤见责任之意。
为闽漕时,侍御史李处全尝论公召命,至是公处全久閒,若不录用,将有私憾之嫌,奏起知处州,同列皆服公之仁。
朝士有论朋党,始闻五鬼七殇之目者,上以为问。
曰:「此乃不得志者所为,示之以静,则无事矣」。
金使魏正吉朝见,执书未进,公谕以礼,而吉膝行欲退。
公即奏请皇帝还宫,降旨别日引,馆伴议之。
次日卒如仪而去。
枢密副都承旨王抃窃弄威柄,招权纳贿,军机边事辄用白劄子,径作得旨行下,朝廷又不预知,士论籍籍,无敢斥言。
公忧之已久,至此颇甚,造膝极陈。
上始为之动色,既而欣然开纳,曰:「非卿尽言,朕不闻此。
当为卿斥之」。
后数日,上又及之。
公奏:「近习弄权,人主鲜不以此受谤。
一旦斥去,中外无不服陛下之明断」。
既而宣谕欲改用文臣,曰:「救弊之初,当有以新天下之耳目」。
力荐萧燧,以待制为之。
上尝谕:「丞相直谅无隐,君臣之间欲如此。
今后有合处分事,只与丞相议之」。
上曰:「朕欲奖用直言,以起治道,而好名之士至于以虚为实,毁誉乱真,岂朕所望」?
曰:「诚有此病,然不可因噎废食。
必欲兴天下之大利,除天下之大害,非奖用忠言不能济也」。
章颖轮对,上以为:「言涉沽激,全无根蒂。
王蔺以言进用,一传而为刘尧夫
此后如周洎郑建德辈,妄肆臆说,相师成风。
不少示以好恶,则此风遂扇,而章颖又有甚焉。
欲批与外任,以卿前奏,故留至今」。
公奏:「顷以象纬失度,陛下畏天求言,搢绅当不讳之朝,以言相高,耻不相若,虽入于激讦而不自知。
士风如此,良亦可贺。
或加阻抑,则有讳言之谤。
莫若奖其切于治道者,好名无实置而不问,以示优容,则自各安其分矣」。
上称善久之。
丰储仓蠹弊上闻,有司请穷治。
公奏:「将有不胜治者。
欠数虽多,历年亦深,吏已随所犯流配官则更易已多,难以见任人独任其责」。
上即蠲之。
夔州林栗奏谭汝翼之罪,而汝翼亦伏阙诉陈。
有旨索案,而缴回省劄。
上怒其擅格君命,镌秩罢之。
大理当汝翼死罪。
公以其与夷人杀伤略相当,又诣阙声冤,欲贷命编管内地,处以不死,潜消奸宄之心。
又奏廉介有才学,此亦无他。
上曰少俟,复职,除二广监司
恭、涪、忠、万饥,公奏去岁荒政施行略备,蜀远,旱伤尤当赈恤。
乞就江陵总所各拨万斛以济之。
职事官阙,上令先及侍从举人
公拔其尤,如罗点陆九渊彭仲刚刘清之,并与职事官。
莫叔光赵巩删定官
武臣邹诩乞大减任子之数,以清冗官,上付外集议。
公奏:「去郊尚远,姑熟议。
若行之,当自大臣始」。
遂定宰相十人,执政八人,侍从六人,卿监四人,带职员郎以上三人。
致仕遗表裁减有差。
上曰:「张大经近日差除颇协人望,亦欲卿知」。
上又曰:「黄洽成都留正甚当,以得人为贺。
朕谕以近日进拟莫非公道」。
二人皆台谏也。
公奏:「圣主在上,贤不肖较然。
禀受圣训,庶几寡过,敢不竭诚以图报」?
尝因进拟,宣谕曰:「选得甚当,丞相于人物不苟如此」。
公奏:「臣于人物恐不能尽记,自有手记,有翻阅十馀过而不得其人者,何敢轻也」。
九年七月,为明堂大礼使
九月,拜特进左丞相进封冀国公监修国史、日历提举编修玉牒详定一司敕令
制词有曰:「似不能言,而智足以决天下之疑;
如不胜衣,而勇足以任天下之重」。
士林诵之。
是日梁公克家右丞相,同心辅政,上益倾任之。
公首以用人为己任,以馆职郎官多阙,欲召试及选治郡高第者为之。
于是荐召蔡戡谢师稷周颉尤袤林枅郑侨罗点郑锷等,又以张枃傅淇徐诩王正己京镗等分为监司,一时翕然称为得人
户部申明赦文,蠲阁税租之外,其馀赦所不载者欲起催,则荐饥方苏,恐致重困。
公奏:「尝计之,为缗钱三十七万有奇,若朝廷补其经费,方可蠲放」。
上慨然从之。
明堂讫事,上以任子减前郊几半,公奏:「仁宗时韩琦等减任子犹不免纷纷,陛下行之,既尽人情,后效不止此也」。
十年,以太夫人将八十,久任机衡,求退甚力,上不许。
尝欲行推排事,公同列曰:「非不知其利,以臣寮所请而行,犹或可缓,若作直旨,则奉行过当,利未及而害先之。
吾辈在此,见民所苦,当如疾痛之在身,可不救乎」?
天长水害七十馀家,或谓不必以闻。
曰:「昔人人主不可一日不闻水旱盗贼。
《礼》曰:『四方有败,必先知之』。
可谓人之父母矣」。
因拟周极安丰军,公奏:「近弛之士,缓急可用,临难不顾其身,小廉曲谨者未必能之。
平日爱惜人才,为此耳」。
对境报金主归上京,所差人使权止一年。
公既陈设备之详,又接伴亦不须遣。
盖彼既止吾使之,亦难受彼之使。
上意恐启争端,已而敌又报使人更不差发,上曰:「卿言乃验于今,岂非真庙谟哉」!
十二年十一月,为郊祀大礼使
高宗庆八十,议典礼赏赉甚详。
既被命撰尊号册文,又为礼仪使
礼成,转两官,力辞,恩许回授。
十三年三月,象纬告异,求解机政。
章四上,不允。
九月,公丧长子,求去愈力。
天语开勉,又不敢去。
史院进《四朝国史列传》,秘书省《会要》,为礼仪使,玉牒又进书,力辞官。
进封鲁国公
十四年,以旱又求去。
上一日以手札问:「枢密非古制,晚唐不足法,欲罢之,人吏并归三省」。
公奏:「庙谟雄断,非臣下所及。
未敢轻对,乞少俟筹度。
已而昼度夜思,基命之地,军中禀承号令,习熟见闻,一旦更张,非所振士气」。
入越录淳熙元年 南宋 · 吕祖谦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九一、《东莱吕太史文集》卷一五、《名山胜概记》卷一八、《古今游名山记》卷一○下、雍正《浙江通志》卷一五 创作地点:浙江省金华市
淳熙元年八月二十八日,自金华潘叔度会稽之游。
辰后出旌孝门,五里,至关头,南折入会稽路。
二里,桐树岭。
八里,东藕塘。
城东陂塘此为大,溉田甚博。
它时夏秋之交辄涸,今岁雨泽以时,田不卬水,秋深犹㳽漫也。
十五里,含香,民居颇成聚落。
道旁野塘,木芙蓉初发,映水殊有思致。
十里,义井。
五里,上下仓。
十里,孝顺镇
十里,自驿路北折入香山路。
五里,宿杭慈潘氏庄。
凡行七十里。
是日凝阴不开,风袭人已有力,始御裌。
四山云气滃然,冈峦出没。
申后微雨,夜遂大。
二十九日早,冒雨行二里,小凤林寺
涉溪,屈曲塍间,泥淖没屦。
五里,苦山。
二十里,口,邸舍蠲洁胜官道。
盖行贾避义乌市征,往往出此。
十五里,香山,林壑稍邃。
八里,下稠岩景德寺,寺屋可百年,绘事皆朴质。
饭于小轩,方池丛皆有趣,然稍矣。
七里,塘口。
自是复出驿路,老梧离立道旁,濯濯如青玉干。
又二里,宿逆旅。
凡行五十九里,晡后雨方歇,所历大氐悤悤,不能详也。
三十日早发,二里,石斛桥,溪流潺潺,岸旁大石如屋,桥西走浦江道也。
度桥而北十里,石牛,有楼临路。
楼下牖户亦明敞,主人留小语,云创以待使客,非其居也。
所谓石牛者,道下塘卧石若牛,水满不可见。
五里,洞井,居民依小坡植鸡冠花数百本,冠距低昂,大类尸乡鸡翁舍。
云薄见日,已而大霁。
十里,新界
自石斛桥道出两山间,少旷土,至此山围始宽,秋稼极目,黄云蔚然,过义乌东阳浦江永康四县巡检寨,婺、越界焉。
五里,邵家湾
五指山,其巅石如骈拇,然近视不若远望。
饭民家,舍后水竹可步。
逢驱羊行贾者数百蹄,散漫川谷,风毛沙肋,顿有汧陇秋色。
五里,涉枫江。
土俗谚云:「第一扬子江,第二钱塘江,第三枫江」。
盖甚言其水波恶,实小溪耳。
闻春夏颇湍悍,今仅至胫而已。
南岸有覆斗山,山形正方,若斗覆。
五里,兴乐
槿花夹道,室庐篱落皆整。
五里,界牌陇。
平坡浅草,隐隐起伏,环山城立,真监牧地也。
五里,牌头市。
道分为两,北道出渔浦,度浙江,入杭;
东道入越,轮蹄担负,东视北不能十一。
市傍斗子岩,岩旁狮子山,首昂背偃,略类狻猊。
五里,寒热阪。
五里,宿砚石村。
凡行六十五里。
娄愒,逆旅墙壁横斜,多市侩榜帖,大要皆尤人语,斯其所以为市道与?
悚然久之。
九月一日,晨雾上横陇,东嶂出日,金晕吞吐,少焉全璧径升,晃耀不可正视。
升数尺,韬于云,绚采光丽,因蔽益奇,非浮翳所能掩。
风叶,皆鲜鲜有生意。
五里,里湖。
五里,蔡家坞。
五里,桐木岭
五里,诸暨县
入县北门,人烟犹萧疏。
县方筑社,南垣两松,樛枝小异。
里许,至市。
自县治前东折度下桥,桥屋半圮矣。
并大溪行,流甚壮。
其源一自东阳,一自浦江,一自孝义,至街亭合流,径县城,又径萧山浮桥,入浙江
县东陶朱山颇雄,自入新界,已岿然见之。
出县东门,山益远,川原益旷,田莱多荒,盖沮洳不宜稼而然。
五里,放生桥
道左女贞新叶生,黄绿间错,如行闽粤荔枝林
五里,马秀才店。
店旁小室,随事莳花草,马久罢举矣。
三里,双桥坂。
二里,乌石。
其南入剡,百里而近。
十五里,苦李桥,溪碛颇清浅,木阴扶疏。
百馀步,入山径。
五里,至新店湾,复得平地。
五里,栗桥,登栗岭。
五里,冷水,望东岭神祠,缥缈云间
下坂,稻穟垂黄,际山数十里,平铺如拭。
洋洋乎富哉,丰年之象,道中所未见也。
五里,宿枫桥镇
前岁析诸暨之十乡,即镇为义安县,今年五月废。
凡行七十里。
薄暮,小雨。
二日,辨色发枫桥,阴风薄寒。
十里,乾溪,溪桥数百株,有十围者。
过桥绕山足行十里,古博岭,岭左右皆丛筱。
五里,洪口,有别径入明。
枫桥而上,美竹佳树相望,近洪口,曲折循小溪,水声㶁㶁,风物渐佳。
十里,含晖桥亭,天章寺路口也。
遂穿松径至寺,寺盖晋王羲之兰亭,山林秀润,气象开敞。
寺右臂长冈,达桥亭,植以松桧,疑人力所成者。
法堂后砌筒引水激高数尺。
堂后登阶四五十级,有照堂,两旁修竹,木樨盛开,轩槛明洁。
又登二十馀级,至方丈,眼界颇阔。
寺右王右军堂,庭下皆杉竹。
右军遗像,出书堂,径田间百馀步,至曲水亭,对凿两小池,云是羲之池、墨池
曲水乃污渠,蜿蜒若蚓,必非流觞之旧,斟酌当是寺前溪,但岁久失其处耳。
曲水亭穿小径涉溪,复出官道数里,买舟泛鉴湖
湖多湮为田,所存仅如溪港,然秋水平岸,菰蒲青苍,会稽、秦望、云门诸山,互相映发,城堞楼观,跨空入云,耳目应接不暇。
入水门,过南堰,历府学天庆观,至禹迹寺门舍舟。
外氏寓舍此寺。
拜外祖母温国钱夫人、伯舅、叔舅。
温国八十一矣,气貌视听才类五六十人。
叔度同馆于书室。
三日,游外氏园,有梅坡月台菊潭、𣏌菊堂、竹隐、蒲涧、橘洲,因寺废地葺治之,十六七成矣。
最胜者梅坡,绕亭皆,前对蒲涧、橘洲,野水湾环,岛溆掩映,如在江湖。
竹隐一径深幽,阶庭清閟,亦其次也。
又过义恩师院,院与杞菊堂邻,十年前尝识之。
午后,自园后门穿僧庵,度小桥,转三两曲至圆通寺,旧乃兴福寺子院,去岁废兴福入圆通,合二为一,扫地更新。
面势端直,殿庑华敞,殿后犹未毕工。
循旧路,复穿园中归。
园后边河,岸木成阴。
舅氏云此即蜀桤木也,植之方数年,往时表里无障蔽,今不复见道上车马矣,杜子美所谓饱闻桤木三年,大信然。
是日薄阴。
四日,饭已,侍伯舅,同叔度、詹季章徽之泛小舟出南堰,绕城缘鉴湖,访苏仁仲计议师德偏门外,皆前日初至所历也。
啜茶道宁堂,不甚高大,位置颇稳惬,砌下瑞香两本,面皆丈馀。
仁仲苏子容丞相孙,致仕閒居,年垂八十,道前辈事亹亹不厌。
出旧书数种,《管子》后子容手书:「庆历乙酉家君面付」。
犹苏河阳所藏也。
纸尾铭款云:「惟苏氏世官学以儒,何以遗后?
其在此书,非学何立,非书何习?
终以不倦,圣贤可及」。
其曰「书秩铭戒」者,子容所识;
其曰「先公铭戒」者,铭语亦同,盖子容之子所识也。
纸背多废,笺简刺字异今制者,末云:「牒件状如前,谨牒」。
前辈所记,署衔多杭州官,称子容云「知府舍人」,乃知杭州时也。
归舟,烟雨晻霭。
游大能仁寺,闳壮光丽,甲于会稽,重殿复阁,金碧相照。
寺,吴越钱氏所建,颓废久矣,新于今主僧常坦之手。
二十年前见坦于此寺,方为板下僧,相与步败檐毁垣间,慨然有兴作意,具道规模次第,果不愆其素,有志者事竟成如此,然益知民力之困也。
五日,义恩师约饭,偕者苏仁仲、伯舅、叔舅、潘叔度、詹季章丁茂才松年、六七表弟。
暨中食开霁,晴光发窗,心目颇快,饭罢复阴。
晚步过寺桥,历沈氏、李氏园,皆荒芜,独脩竹犹森然。
六日,偕石天民斗文潘叔度,自寺桥直道过郡庠,道傍多流水乔木,殊不类廛市。
教授厅后环碧亭小愒,环亭皆水,败荷折苇,秋思甚浓。
石应之宗昭高应朝宗商亦继来,遂自直舍入学。
夫子殿居中,修廊广庭,长松错列。
讲堂榜以明伦,后有稽古阁,制作皆雄伟而阁下尤胜,疏达开豁,拥墙密竹如云。
晚冒雨归。
七日,雨不可出。
过詹季章位小阁,因重屋楼板,其间纵三弓,横半之。
南北取屋山为明远山,竹树历历如画,芦簟仰承,穹窿若船背,幽洁极可爱,名以越舲,其状真类小舟也。
八日早,过大中戒珠寺王右军故宅也。
屋多人少,颇牢落。
门有两池,亦称右军池、墨池,略无意趣,政如天章者,皆后人彊名之耳
殿后地渐峻,石应之寓居在焉。
遂与应之登雪轩,轩占卧佛殿右偏,湖山聚落,皆来献状,以宜于观雪得名。
今虽不与雪值,然雾雨空濛,亦奇观也。
寺后即蕺山
蕺,菜名,《图经》云越王嗜蕺,尝采于此。
九日早,雨少止,侍伯舅,同潘叔度、詹季章泛舟赴苏仁仲饭。
舟经卧龙山下,竹洲柳岸,略如苕霅,卧枝拂水,尤奇。
饭罢登舟,中涂小泊,步游西园郡圃也。
其北飞盖堂,下临大池。
其中集春堂,四隅各一亭,东春荣、西秋芳、南夏阴、北冬瑞。
其南扬波堂,面城水木幽茂,两小亭对峙,东曰逍遥,西曰裴回。
园之西即曲水,先入敷荣门,右转至右军祠,穿修竹坞,遂登山。
山盖版筑所成,缭绕深邃,曲径回复,迷藏亭观,乍入者惶惑不知南北。
山背有流杯岩,凿城引鉴湖为小溪,穿岩下,键以横闸,激浪怒鸣。
过闸遂为曲水,长庑华敞,榱栋椽柱,皆涂斲象竹,绕以清流,甃以苍石,犬牙参错,殆若天成。
俯砌水中为礅,流杯至礅傍辄自近岸,盖庑中为三井,吸水势使然。
曲水之上,激湍亭、惠风阁,规模若都下王公家。
山顶崇峻庵,其胁骋怀亭,面亭依山,为岩壑然,皆涂塈不可支久。
下山,右绕至清真轩,刻桷象栟榈,平阶荼蘼架甚茂,但为蔓草萦乱刺眼耳。
曲水乃前守史丞相浩所凿,往年见其新成,今竹树皆成阴而亭榭稍稍圮剥矣。
复登舟还禹迹。
十日,午后,同叔度泛舟过南堰,出门穿鉴湖支港,斜雨入篷,衣袂沾濡。
七里,独山野桥,烟树可画。
出山口,港渐狭,又七里道树,舍舟步田间,泥潦没屐。
一里许,至坚密庵,拜外大父墓。
庵屋才八九閒,窗槛幽洁。
夜分,四山风雨翛然,始闻秋声。
十一日,晨起,冒雨蹑屐,登舟入城。
能仁寺,赴常坦师饭,七六弟在焉。
遂过报恩光孝寺,寺后飞来山,即《图经》所谓怪山也,传云自琅琊飞至,其说不经。
其巅有塔,采绚甚华。
塔下有鳗井,乃小石窍。
自唐以来神之,谓鳗能时出妖祥,近世不复见矣。
井故依山坳坡陁,有古意,近僧甃使就整,遂无可观。
濮安懿王祠庙寓此寺,有园令领吏卒守之。
主僧明哲,往岁尝识之新昌,设蜜术汤甚清美,晚还禹迹。
十二日,雨不可出,借《图经》寻近城名山,须雨霁遍游。
晚,石应之来宿。
十三日,过午雨止,诸葛寿之千龄、高应朝石应之孙季和应时,约往丁氏园。
遂同汎舟至新河,步入园。
园多海桧,但绾结阏其天性。
后墙皆密竹,轩楹大敞,宜夏不宜冬。
宿东偏小室,会宿者叔度应之季和
十四日,自丁氏园偕叔度、寿之、应朝应之季和登舟出五云门,入鉴湖,湖面独此为阔。
隆兴初吴给事芾浚湖未一二尺,多得古棺,皆刳木为之,盖汉未凿湖前冢墓也。
然后知古人为湖,特因地势筑堤,堤立而湖成,不待深疏凿也。
今自五云门,重堤隐然达于曹娥五六十里,民间谓之省塘。
此乃故湖堤,湖田之民,每毁堤以决积水,故堤缺而湖废。
异时有意复湖者,第修完省塘,则盗湖之田,不待废而自为陂泺矣。
自湖尾入若耶溪,过后汉郑弘
传所记樵风蚤暮,迎送舟楫,采薪者云至今犹然。
半里,石帆山,山横若张帆。
又数十步,秦始皇酒瓮,乃山脚两石,粗类瓮盎。
又一二里,舣舟游龙瑞宫,方士谓之阳明洞
天穿松径数百步,至宫。
宫后三峰,翔舞飞动,势若覆压,大略如栖贤望五老,特欠其二耳。
中峰乃会稽山祠官春秋用事焉。
由西庑循山径,观龙见坛。
其旁即,乃大石中断成罅,殊不古,殆非司马子长所探也。
又数步,飞来石,老木槎枒,石壁如削。
缘磴道至钱秀才庵,遂自东庑出院。
院皆扃闭,独遇一客道士,云绵州人
复登舟径鉴湖,湖天夕照,水村渔屋,皆被光景。
日所入,诸山如在全雾中,天下绝境也。
暮泊告成观,宿于明远堂下小室。
十五日,晨,谒大禹
壬辰廷对1172年 南宋 · 陈傅良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二、《止斋先生文集》卷二九、《历代名臣奏议》卷五二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臣恭惟陛下发德音,下明诏,博考汉唐已然之效,下问承学之臣,慊然有师古不自用之心。
顾臣浅陋,何以称塞?
抑臣闻自古建议之臣,赴功之臣,翊扶治道之臣,类窃叹曰不遇圣主。
如遇圣主,当不自用,则言无难行,事业无难就者。
臣亦稽之汉唐,兴王虽六七作,考论君德,鲜能全美。
是以规模褊迫,而治效凡近。
陛下宽仁神武,对于三五之隆,粤自绍尧,所以剪除文具,脱略边幅,嘉与群臣,洗凡而破陋,以跻至治,以迓宏休,甚盛甚美。
臣愚妄自量度,陛下之圣,诚具二美。
何谓二美?
臣观比年有大更张,有大施设,造命之初,虑不可夺。
一旦事状陈露,陛下顿悟立改,曾无留难。
天下咸曰陛下之无我。
自昔所进,今不知其几何人矣。
其间盖有违诏令,负任使者
陛下察见情伪,一予一夺,动中公议。
天下咸曰陛下之知人。
夫以无我之量、知人之明,于汉唐可俯视焉。
而臣伏读圣策曰:「朕丕承大统,司牧兆人,寅畏严恭,惧德弗类。
是以顺考帝王之宪,铺寻载籍之陈,求其可师,以济于治」。
盖方慊然师古而不自用如此。
则臣所谓言无难行,事业无难就者,舍此时尚安须耶?
然而十有一年于兹,而治绩未进于古,下情犹郁,公论犹沮,士大夫犹有怀不敢尽,独何欤?
或者陛下之所以圣,亦所以累盛德欤?
不自用之心虽能形之于言,未能充之于事欤?
臣窃迹前事,曩者创复发运,经营移屯,当时廷臣亦有疏其非是者,而陛下姑惟试之,终于无状。
今谋者有谴矣,将命者有谴矣,岂惟朝野诵九重之不吝而服其英断哉,虽陛下将自喜矣。
苟惟自喜,是以为累。
夫有去故之喜,则有图新之谋。
抑臣未知来者之献计,果有以异乎此否也?
以臣参之舆言,揆之事情,其诞谩苟且,举是类耳。
陛下舍彼取此,而不察其适相类,臣恐后之悔今,亦犹今之悔昔。
无乃以大有为之时,徒费而为改过之日月乎?
夫以天子圣明,春秋鼎盛,何向不立?
今且一纪,历日弥长,岁复一岁,改过不给,可不为惜乎!
汉元帝唐德宗宠任群佞,不移如山,遇主如此,政复何恨?
奈何以虚心大度、过不惮改,而仅足以度越庸主,而究竟无所施也!
听言之道,亦于误者察之耳。
假如曩者以好边功误,继今言边功者,无遽听可也;
反而求之,爱根本可也。
曩者以徼近利误,继今言近利者,无遽听可也。
反而求之,识大体可也。
且陛下何不一思曩者谁为主张是乎?
时不再来,事且积废,每试不效,曾未决舍。
已乃数悔而频改之。
岂所以图全耶?
臣是以妄议陛下虽有无我之量,而累于自喜也。
且陛下之所尊信、所宠任,其果以为皆忠实而无欺乎?
深谋远虑而无败事乎?
若果待之如此,臣知陛下必且举国以授之矣。
今乃不然,虽已尊信,已宠任,盖至于论人论事之际,陛下类有执而不从,从而不尽者。
然则尚疑之欤!
夫尚疑其人,则必既见其情,而犹待遇如故,委寄如故,何耶?
岂非圣明之意,自谓吾能知之,吾能驾驭之,彼虽欲为欺不可,虽欲害吾治不可,姑亦纵舍而弗问乎?
以此自恃,所患滋大。
何者?
聪明所加,岂无限极?
万机之务,乌能遍知?
陛下之所执拒十不一二,而转移侵窃于冥冥之中,殆不可胜数矣。
夫未知犹可耳,既已知之,彼且求固,凡所以自归于君上者,惟有恭顺耳,惟有伺候趋和耳,惟有养交借誉以盖前愆耳。
陛下见其如此,因置弗虑,岂知面从者皆所以为背违之地乎?
苟无诚悫,岂足凭藉?
今予之事权,假之岁月,足以遂其私矣。
徒曰驾驭,阴受其害。
此臣所大惑也。
大抵使贪使诈,惟爪牙之贱役可也。
股肱心膂,要须忠良。
用人之道,百王一法。
不宜以洞见是非,易此弗守。
臣是以妄议陛下虽有知人之明,而累于自恃也。
夫陛下之慊然师古,岂不曰吾将不自用也?
然而陛下以无我之量,而累于自喜,以知人之明,而累于自恃。
如臣管窥,陛下之所以师古,是诚不自用耶?
抑名曰师古而实自用也?
臣伏读圣策曰:「惟七制之明后,若三宗之显王,固本培基,则有务德之君;
振旅治兵,则有雄才之主。
习闻其号,未睹厥成。
咸有所偏,未臻于极」。
夫乐其号而考其成,患其偏而要其极,诚如所言,信陛下有师古之实矣。
抑臣有疑焉,何也?
臣伏读圣策曰:「若孝文之德,则罪不孥,宫不女。
惜露台之费,除租税之征,可谓仁矣。
然而恬芒刃之施,释斧斤之用,惟尚宽厚,其威不伸。
朕以孝文之文也,而能厉之以武,不亦善乎」!
臣固知陛下慕文帝之宽仁足以富民,而所阙者武功也。
且陛下自度所以富民者何如文帝耶?
臣观文帝以钱谷问丞相,而陈平不对,谓是有司事耳,非所以烦庙堂。
由是汉之计臣,得以自尽,仓廪之吏,至以氏其子孙。
臣不识今之所谓冢宰制国用,于左藏之外别为南库者何也?
且其辞曰:经费一领于大农,而增羡币馀之入,南库受之,其名顾不甚美乎?
然而操制国之权,与司农孰为轻重?
增羡者,遄有迁擢,经赋办否,则莫能黜陟也。
厥今漕臣守臣类多自营。
观此二途,意将安向?
是以比岁经赋日耗,而南库之积日滋。
大农告匮,时捐数百万缗以相补足,比及奏闻,屡有德色。
且均之为国用耳,虚彼盈此,竟何谓耶?
夫兵廪如昨,吏禄如昨,凡岁百须如昨,而大农甚匮,将安取?
此陛下信以为版曹诸臣自卖以取办乎?
抑甘受阙额,拥虚数,坐俟乏绝,被诛谴乎?
不能为此,必且他为谬巧,以茍逭岁月之责。
是以上不加赋而民生嗷嗷。
夫暴征横歛出于朝廷,则群臣得以论列,细民得以赴愬。
今也州县之赋一按故籍,无秋毫加益焉,而有司巧为斡旋,暗相资奉,旁缘科色,诛求锱铢。
群臣欲论列之耶,细民欲赴愬之耶,而独无彰彰之名可以指摘。
所以至仁在上,恻隐至矣,而泽不下流,是可不为寒心?
文帝司农理财,至于寡取;
陛下以宰相理财,至于多取。
臣故曰:陛下慕文帝富民而不由其道,所以评文帝者诚善矣,而无益于治也。
臣伏读圣策曰:「若孝武之功,则选明将,讨不服,匈奴远遁,百蛮向风,可谓盛矣!
然而积尸暴骨,快心胡越。
财贿耗而不赡,干戈因以日滋。
朕以孝武之武也,而能本之以仁,不亦善乎」!
臣固知陛下慕孝武之雄才足以强兵,而所不取者薄于仁也。
且陛下选将厉兵,亦尝用武帝故事乎?
臣观武帝操将帅,最有绳尺。
一旦乃以爱故,欲将贰师。
夫以帝之威灵,宠一偏将,其谁敢议?
而帝也必枚卜诸将,贰师最吉,然后行之。
诚不欲以女子之故,弛废家法,抑绝廷议也。
今天下之兵,不属之三衙与边帅乎?
或云,近者禁扈之除,专阃之寄,往往由径。
抑臣疏远,未知信否?
间亦得之防夫走卒,街谈巷议,以为诸将平时所以侵尅廪钱,隐占伍籍,贸易称贷,以谋聚财,大抵将以结交媒进身耳。
臣窃愤之。
夫以陛下笃意戎事,妙选授钺,虽大臣且不预议,安有此!
日夜思念,莫执其咎。
或者,左右朝夕积誉之渐,游谈之久,亦足以宿留宸聪而密回天听耶?
患生所忽,殆不易知。
陛下习闻姓名,忽不以次用之,当是时,岂敢有诵言论荐者乎?
盖其于简记之先,借助多矣!
夫断自宸衷,恩顾归下,赂入私室,怨在公家。
凡有爱君之心,谁忍闻此?
况又将帅素轻,士不素附。
而欲望其立功靖边,不亦难乎!
武帝以私选将,犹不废公;
陛下以公用人,柰何不稽于众,顾得以容私耶?
臣故曰:陛下慕孝武之强兵,诚得其所长,而择将之理未尽。
臣未见其能强兵也。
臣伏读圣策曰:「文者帝王之利器,武者文德之辅助也。
文之所加者深,则武之所及者大。
唐之太宗,实惟兼之。
观其内祸乱,外除夷狄,安靖黎元,各有生业。
史氏所以称其功德兼隆,由汉以来,未之有也」。
臣又以知陛下小汉家之偏,而想贞观之独隆。
陛下之志岂不大,而学岂不博哉!
然臣据汉鉴今,未能无惑。
而折衷诸唐,殆有四未谕焉。
夫陛下以古问臣,臣不敢徒以古对。
如陛下诚有慕于唐欤?
臣请言今之所以异于唐者。
愿陛下审择而更张焉,则岂惟如唐,将有隆于唐者,惟陛下所欲耳。
太宗谏官入閤之制,非以求谏耶?
而陛下不乐忤意之臣,此臣之所未谕者一也。
太宗幕府学士之选,非以崇儒耶?
而陛下有轻视儒生之名,此臣之所未谕者二也。
太宗魏徵之言,使群臣不存形迹,陛下乃以近名责臣下,此臣之所未谕者三也。
太宗屈意雠臣而不以秦府自卫,陛下乃以合党疑外庭,此臣之所未谕者四也。
臣非但以太宗望陛下者,安敢怀所未谕,而不试陈于前?
曩者议除发运,议遣泛使,论思之臣一语不合,往往罢斥,甚或流窜,事亦少异矣。
虽然,是尚有可诿者,曰是非官守言责也。
日近除授,而台谏有所弹奏,舍人不书黄,学士不草诏,是不曰官守言责乎?
盖职分常事耳。
而夜半一纸忽从中出,或废或逐,曾不淹辰。
而吏卒讥诃,不容置辇毂下。
夫震霆不及掩耳,古所以待桀猾也。
此皆陛下忠爱臣子,进退惟命,安用若此忽忽,惶惑民听哉!
夫陛下有混一夷夏之志,而不能容一二龃龉之臣;
将以垂宗社无穷之休,而不能少屈须臾之听。
省闼台掖,虚位几月。
臣窃怪此何景而见于不讳之时也?
太宗独不怒谏臣乎?
宫中无发之语,尚能忍之,深知言路开塞,乃人主切身利害。
彼纷纷以口舌争者,果谁为也?
臣以为陛下诚慕太宗,当自求谏始。
腐儒空谈,祗乱人听,岂惟人主厌此?
虽稍知务书生,固自厌此。
陛下不与共事,其谁念之哉?
然而腐儒端不可用,而不可有轻视儒生之名,何也?
非所以招徕其类也,非所以令众庶见也。
脱有真儒,亦其俦辈,或以取轻为愧,而一动「归去来」之心,陛下安能有之?
燕昭之礼郭隗,其虚声犹足以致士,焉有圣人抚御,天涵地育,而一旦有弃士之名哉
且以陛下临御以来,凡所谓陋儒,其被戮辱、蒙顿挫者谁乎?
盖未之见,而远方之士风传,料想往往过当。
或曰经筵特虚器耳,科诏特故事耳,赐出身特未混流品耳。
无乃阙盛美矣乎!
十八学士,岂尽全才?
间亦无过区区章句、文墨浅事,而太宗兼取并蓄,厥意不独为缘饰也。
臣以为:陛下诚慕太宗,当自崇儒始。
夫好名之士,貌异而心不同,如其浮躁刚愎,掠美于己,而归过于君,诚不足顾惜也。
以臣泛观,人才无虑数等,盖亦有介直而不隐,疏易而寡虑,其温言似掠美,其愤悱似归过者,要其存心,至拳拳也,至不自为计也。
若以好名概视,无乃非所以全爱之乎?
且陛下亦知其所以失者乎?
其器度不宏,其所养未厚焉耳。
夫惟容小所以见大,纳污所以成深。
人主固当有远过天下之量也。
傥亦以不推逊为讳,不弥缝为嫌,不几于示天下狭耶?
正使不然,而以圣德洪深,责备臣子,稍稍矜露,亦恐凡百在位,俱不足以望清光,佐下风矣。
陛下将谁与共理乎?
臣故以为:陛下诚慕太宗,惟无以近名责臣下可也。
独不观魏徵请以谏稿付史官乎?
脱欲争名,将以焚草为贤矣。
仆碑之谗,乃晚节一恨,又何足法?
臣窃考自昔党议,多兴于下。
何者?
此人臣相倾之私,而非君上之愿也。
盖党成,则大官重权,利归于己,诛戮斩杀,怨在一人,而祸归社稷。
若其不成,又将沉浮茍免耳。
由此观之,党议成否,一无便于上者。
太宗所以中持衡焉,无所偏倚,以销伏其争而和平其心。
臣愚不识近日戒令何为而合党之言累累发也。
以臣观今,群臣大抵外同内异,惟身是计,何暇相党?
假如议一大政,疏一大臣,甲才谴诃,乙且退缩,其馀立而观之耳,甚者反是而迎合耳。
陛下何不审观比年亦有议一事而连章不置,如曩时濮议、新法事乎?
亦有用一人,更数年不奉诏,如曩时李定入台,宋敏求李大临苏颂之徒乎?
亦有逐一人而同列乞与俱坐,如曩时范仲淹尹洙余靖之徒乎?
正患人臣不同心耳。
而陛下方以为党,此人臣私议,于国何利,而可倡于君上哉?
臣故以为:陛下诚慕太宗,惟无以合党疑外廷可也。
牛李之祸,唐之所以亡也。
太宗家法乎?
臣伏读圣策曰:「瞻言清风,窃所向慕。
伊欲规其能事,鼓其成绩,何修何饰而外户不闭,行旅不赍。
何取何营而断狱几刑措,米斗直三钱欤?
家给人足,厥道何由?
仁义功利,四者之宜,当安所施」?
臣以为太宗能事成绩,略尽君道,不越数端。
陛下所为修饰,莫若去其不如太宗,而就其如太宗者。
舍是,将有所营取焉,非臣之所敢知也。
且陛下试思臣之所未谕者,其与太宗异,果何由欤?
岂非恃天资之高明,谓天下可独运而专断欤?
贞观之初,盖有以独运之说惑太宗者矣,而太宗卒莫之听,是以后功利先仁义,而收家给人足之效。
陛下欲比迹焉,而操其所不用之术,臣窃为陛下惜之。
方今下情犹郁,公论犹沮,士大夫犹有怀不敢吐,而陛下方且顾盼周行,类不适用,慨叹当世殆无其人,非以忤旨而去,则曰是腐儒耳,则曰是好名耳,则曰是党耳。
然则陛下临事,腹心将安寄乎?
于是乎始有弃文尚武、亲内疏外之心。
臣岂不知陛下固非好违经常,率然改图,而徒蒙不韪之议哉?
诚以一时闻望之士,历试而甚亡具,十年以来,凡许国者,皆不践言也。
大功未立,万绪缺然,展转周回,莫能与济。
是独非人臣负陛下至此哉!
虽然,意有所偏,则事有其祸。
《诗》不云乎:「无思甫田,惟莠骄骄。
无思远人,劳心忉忉」。
臣窃忧陛下之他有所求,将以独运专断,而去道愈远,徒以劳心也。
且陛下之所以右武臣,未知何如也?
窃聆近制,削下拜之礼,升杂压之序。
夫操驭英雄,亦顾圣略何如耳,安用此琐琐为耶?
是固其细者也。
彼闺阁宾赞之臣,肺腑之戚,强名曰武,特服饰类焉耳,爵号类焉耳。
欲实安能?
而陛下优游容与累年之久,而再畀之枢筦之地,岂惟缙绅烦言,韦布丧气?
下至于老兵悍卒,亦籍籍后议,有侮视不平之心。
方当大有为之时,而但曰不必右武,诚迂阔矣。
若陛下但以名取,茍服饰爵号仅与文士异,辄取而宠之百僚之上,罢亦不失麾钺,居不足与谋也,出不足与战也,无乃似武而卒非乎?
夫以似是而非之人,躐处民上,而曰以作士气,以起戎功,臣恐其去腐儒无几也。
陛下何不因群心之所共违,而察一意之所独向乎?
且陛下清心寡欲,不玩细娱,彼侍御仆从之臣,凡所以承间而取怜者,一无惑焉,则陛下岂偏厚内廷者哉!
或者徒以好事远略,好察臣下,兴利除害之心动乎其中,而或为容悦者所中耶?
何者?
欲击射之便,则不可与外廷共习;
欲探伺之密,则不可与外廷共议;
欲用尝试之说,则不可与外廷共施行,势非此曹安用乎?
夫陛下用之,才不过此耳,而影响气燄,足以倾人。
不惟容奸,殆且生患。
比年群臣或以言斥,或以事斥者相继也,独侍御仆从未有闻焉。
岂在位皆浮伪,而彼独无所蔽欺耶?
其地密迩,其弥缝之计精也。
陛下手挠指顾,彼因而趋之矣。
陛下声嗟气叹,彼从而和之矣。
若是而不能幸免,将谁幸免耶?
外议因是谓果亲之也,患且必至。
陛下何不因群心之所共违,而察一意之所独向乎?
陛下圣策之末,丁宁于臣曰:「子大夫习先圣之术,明当世之务,合志度义,其知之矣。
其明以启告朕。
悉意正论,无枉执事,朕将亲览焉」。
臣诚浅陋,无所称塞。
区区之愚,独以为陛下有师古不自用之心,而顾恃于独运专断,任一意之所独向,而忽群臣之所共违,是以下情犹郁,公论犹沮,而士大夫犹有怀不敢尽。
故于卒篇乎献焉,而不复它云。
《诗》云:「心乎爱矣,遐不谓矣」。
臣不胜拳拳。
苏魏公百咏诗稿后 南宋 · 陈傅良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止斋先生文集》卷四二、《止斋题跋》卷二
余尝慕魏公之为人,今见晚所自叙《百咏遗稿》,非独其人品殊绝,盖其及见故老与师友渊源所渐,盛矣!
余于是知庆历嘉祐之际人物之伟。
呜呼!
城门之轨,岂两马之力哉!
自三经之学行,士以师心自贤,不能降以相从,而风俗日坏,其流弊何可胜道?
追想前辈,高山仰止。
龙图陈公讳从易
曾、胡、田、杨四公者,讳公亮、宿、况、伟也。
杨以庆历八年,曾、田以皇祐三年,胡以五年,相继为学士云
通议大夫参知政事周必大辞免以四朝史志成书曾经修特转一官不允诏 南宋 · 崔敦诗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七二、《玉堂类稿》卷一○
朕缅惟神祖,遹骏先猷,维时史臣,咸极妙选。
然方修而曾巩遽释其任,既成而苏颂弗预于恩,乃知名儒宗工,宣劳载笔,任而成兹,亦古昔之所难也。
卿高文大册,博识洽闻,追迹二臣,固已有光。
向者四入承明,咸典斯事,网罗囊括,用力最多。
今释简册、登庙堂,曾不淹□,成书来上,不其荣虖?
答翰墨之成劳,侈儒术之亨遇,一阶例进,予犹歉然,逊避之章,所毋庸至。
乞编类隆兴以后聘使仪礼疏 南宋 · 赵汝愚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八七、《历代名臣奏议》卷一二○、《宋会要辑稿》职官五一之四○(第四册第三五五六页)、《宋赵忠定奏议》卷二
臣等窃惟行人之官,责任甚重,欲求称职,必在择人,人固须才,事当有据。
尝考《周礼》,行人之职掌宾客之礼仪,名位尊卑,皆有礼籍,礼俗政事,自为一书。
神宗皇帝尝以辽国和好,盟誓、聘使、礼币仪式皆无考据,始命苏颂修成一书,名曰《华夷鲁卫录》。
今两国通好,姑务息民,凡所遣之使人,皆是临时选择,事非素习,初匪世官,或有疑虑,责成吏手,安危所系,事体非轻。
欲望圣慈特命儒臣,自隆兴以后聘使往来之礼、吉凶庆吊之仪,编类成篇,以为准式。
使已用之文粲然可睹,后来之事酌之而行,可以息争端,可以定疑虑。
今后遇遣国信使副及接送馆伴使,各授一编,使之检用,诚非小补。
经筵讲读不当以官职杂压为序奏绍兴五年十月 南宋 · 彭龟年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九八、《止堂集》卷四、《历代名臣奏议》卷二七四
臣辄有诚恳,仰干渊听。
臣素无学术,叨侍经幄,朝夕凛凛,大惧无以称塞。
伏见中书舍人陈傅良焕章阁待制朱熹并除侍讲,而臣忝为吏部侍郎,班著偶在二臣之上。
臣之学问,委是不如二臣,经帷讲读,政当以学问高下为差,不当以官职杂压为序。
兼臣照得傅尧俞吏部尚书侍读之日,以翰林学士承旨苏颂侍读,班序在尧俞之下。
尧俞国之老臣,学识贯通,非尧俞比,遂乞迩英进见居颂之次,且以「并侍经幄,事异外廷,崇德尚齿,足以风励天下」为说。
其奏见尧俞集中。
臣愚欲望圣慈许臣如尧俞之请,当讲之日,令臣班傅良之下,非特使臣愚分少安,亦于公议为允。
取进止。
周必大 南宋 · 吴猎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五一、《文忠集》附录一
昔我孝宗在位二十有八载盛德日新,终始惟一,则亦有保衡之臣,咸有一德,以励相我国家,以昭事于上帝,是谓益公,其勋若此。
恭惟益公,其知先知,其觉先觉。
章濩《韶》《武》,金石丝簧,藻火黼黻,圭璋琮璜,郑之刀,荆之干,妢胡之奇,吴越之剑,不足以媲其文章之巨艳。
金鳌神龟,赤文绿书,坏壁之藏,汲冢之储,韦编之绝,简之折,安世之诵三箧束皙之补亡缺,不足以究其问学之丰而烨。
江汉以濯之,秋阳以暴之,金声以始之,玉振以终之和之,璞蔺之璧,渊骞之行,元凯之绩,不足以拟其道德之纯且密。
虽若是,曷能形容我公之万一!
于铄淳熙,玉烛和明,凡四爰立,辅赞裁成。
惟我益公,由内相,陟枢庭,登揆路,握钧衡,扶持皇极,兴起人心,以颂清庙,以致隆平,而举九牧之士莫窥其勇功与智名,此其所以不可企及而为阜陵社稷之臣。
尝谓公之清心寡欲若杜正献,博记精识若苏子容,至于幅巾杖履,保社鸥盟,则合寘之洛阳之耆英。
呜呼,已矣乎!
九泉不可作,而礼乐将畀之后人耶!
凉台燠馆,坐阅寒暑,而竟从箕星之游耶!
昔者闻讣,怛焉悼惊,系縻官守,始克寓诚一为天下恸,不敢以世俗而为刍奠之陈。
恍兮惚兮,冀精爽之来临。
相体论 其二 宋 · 郑湜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四五、《十先生奥论注》续集卷一五
人主虚心不自用,而用大臣;
大臣虚心不自用,而用天下;
上下虚心俱不自用,而天下之理得矣。
世之大臣有欲为之主而功业不见于当世者,问其故,则曰:「人主不能忘己而用我,委任不吾尽也,施设不吾专也。
人主幸而忘己用我矣,然同列嫉之,举朝龂龂,圜视而攻之,功业竟无所成就」。
此其故又何也?
人主能虚心听我,我未能虚心以听天下。
天下大物也,人主且不敢自任,虚心而寄之我,我不虚心听之,而挟己以盖物,宁能使天下不我议乎?
夫所以不能虚心者,非不知天下将议己也,私意实其中而不能自胜也。
私意与公理相为消长,公理胜则谋虽不己出,不忌其成功;
权虽不己专,不惧其害己。
天下之事,使天下之人议之,而吾以天下之心听之,贤者才者若己有之,贤者才者舍己从之,胸中洞然无复有我,则天下亦无以致不平之心于我矣。
惟夫私意既胜于中,谋必欲己是也,权必欲己归也,合己者援之,异己者去之,胜己者抑之,虽有至善不能入也,虽有至蔽不能照也。
何者?
先有以拒之于内也。
古之知道者,坐于庙堂之上,同列不吾忌、朝廷不吾议、天下不吾惑者,惟以公理胜其私意耳。
往者杜祁公为相,范、韩、富同在政府,此数公者,皆平日同于爱君忧国之人也。
至于议论之际,杜公之所欲罪,范公则以为不可;
韩公之所是,则又富公之所非。
其参差不合如此,然杜公不以是而疑同列,而同列亦不以此自疑。
孙甫谏官,盖杜公所荐,二三公所知也。
保州之变,罪枢府不时发,则指杜公也;
非益兵之议,牾牴大臣尤切,则二三公也。
诚不阿其所好矣,而诸公亦不恶其异己。
王荆公政府,方得君用事,其所与同列者,富、曾、唐、赵也,虽旧德宿望,皆以议不合引去;
台谏则温公、申公范忠宣公吕公诲也,皆以诋訾新法罢;
给舍则范蜀公、宋公敏求李公大临苏公颂也,皆以封缴已行之命斥。
公方怨言者明道先生也,及往议事,公厉色待之,明道曰:「天下事非一家私议,愿公平气以听」。
荆公乃为之愧。
夫庆历诸公惟以公理自胜,故其心旷然,无所适莫尔。
荆公非不欲与当时贤者共一世之功名也,顾私意关系于中,已无受之之地矣。
荆公议事人主前,如与朋友争议于私室,一语不合,必反覆诘难,待肯乃已,何独于天下之议,使不得尽乎?
使荆公推我所以欲尽言于人主之意,与人主所以虚心听我之意,荡然与物通怀,以参同异,则一熙宁之政,安有异日之纷纷哉?
后世此风益滋,庙堂之上,参裁一事,除拟一吏,则论议互起,一语不契,即成私憾,操说相异,立党相攻,相轧以进,相持以竞。
事不问当否,随所主之人而罢行;
人不问贤愚,随所用之人而进退。
非特同列如此其龃龉也,都司宰相之属也,事有依违,不敢以臆见论正;
给舍所当预闻政事也,多顾小嫌,难于违覆;
台谏所当论得失也,语及庙堂,则护短饰非,以为深忌;
省寺所以分职守也,讨论故实,寻会比例,皆观望所主而后报。
立朝之士,欲有所开说者,必上不拂人主之旨意,下不迕大臣之主议,然后敢出于口。
夫庙堂之询谋,不务以理相服,而以势相胜。
朝廷之议论,又喜其逢己而恶其异己。
此所以黜陟不厌于人心,举动乖刺于物听也。
曷若捐私意、求至公,忘己持议论之平。
于所当守,矻然如砥柱,不牵于众而妄随;
于所当从,旷然如虚舟,不以出于己者为是。
使天下泯然无所议其好恶同异之迹,呜呼!
非纯意于国事者,其孰能与于此?
龙学始末绍熙三年九月 南宋 · 祖行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一三、《龙学文集》卷末
公讳无择字择之蔡州人
王父尚书吏部侍郎讳岳父银青光禄大夫讳士安
宝元元年进士第三人及第,授承奉郎通判齐州
年馀召试,充直史馆
次知南康军海州,迁秘书丞广南东路,徙荆湖北路,皆为提点刑狱
太常博士,直集贤院,改广东转运使
时广源州蛮入寇,陷岭外数州,公提兵剿逐。
未几移典袁州
自庆历诏天下立学,十年间徒为文具,无命教之实。
公下车,首建学宫,置师生,郡国弦诵之风,由此始盛。
召除同修起居注,时封孔子四十七代孙宣愿为文宣公,公言:「前代所封,在汉、魏曰『宗圣』,在晋宋曰『奉圣』,后魏曰『藻圣』,北齐曰『恭圣』,唐初曰『褒圣』。
开元中孔子文宣王,遂封其后为文宣公,是以祖谥而加后嗣,非礼也」。
于是下近臣议,改为衍圣公
奉使契丹,回数月,出知陕府湖北转运使
入为中书舍人,兼宗正寺修玉牒官判太府寺
嘉祐六年,富相奏举天下遗材,诏从。
王拱辰尹洛,荐邵雍仁宗命公行词,次后公与宰相英充复荐之。
嘉祐八年,假右谏议大夫,充英宗即位契丹皇太后国信使
还见对,以御书御篆四朝宝字赐之。
仁宗虞主至自山陵,英宗迎至集英殿,公与谏官司马君实奏请亲虞,下礼院详议以闻。
治平元年,献《皇极箴》,司马君实献《战国通志》,并赐诏奖之。
二年,纠察在京刑狱,迁左谏议大夫,加龙图阁直学士权知开封府
七月,进龙图阁学士知开封府,其后出知郑、杭二州。
神宗知通银台司
初,词臣作诰命,许受润笔物。
王安石与公同知制诰,公为先进,安石辞一家所馈,以其物置舍人院梁上。
安石忧去,公性端毅,以安石沽矫虚名,取为公用。
安石闻而怒之。
安石出使江东,多招士谤,公作书驰报,可谓忠言。
安石答书,其怒益甚。
至是安石当国,密谕监司求公守杭之事。
监司承风旨,采以妄言,闻于朝廷,乃遣御史王子韶按治,终无所得。
子韶安石意,诬以送宾客酒三百小瓶,苏颂郑獬御史张戬等皆上疏,力言其不可。
是时公年六十,不幸值安石专政,司马君实坚辞求出,公慨然乞分司提举西京御史台
文潞公、富韩公、司马温公数君子为真率会,洛中谓之九老。
分司十馀载,神宗厌薄安石,出于外。
元丰六年,复起公典藩,赐玉带。
方大用,公卒矣,时元丰八年正月十五日,士论惜之。
为人好义,笃于师友。
少从孙复学经术,从穆修为古文,两人死,力求其遗本汇次之,传于世。
以言语政事为时名臣,概见于史册。
公平生所作文甚多,自两经兵革之后,家藏并收拾止得十之二三。
今集为十卷,名曰《焕斗集》,盖取公出知陕府日,欧阳永叔饯行诗有曰「西州政事蔼风谣,右掖文章焕星斗」故也。
又有名臣贤士诗与文两卷附之。
公之叔祖讳𡵒,为神仙;
士衡,为状元、紫微;
弟讳无颇,为福建路提刑,亦有传记、敕书与文。
其侄惟有资州太守德恭者,诗三首,又作四卷,亦附之。
公之妻参政王举正长女,连袂梅尧臣韩绎李复圭、范子开
绍熙三年九月吉日,曾孙承直郎特添差袁州军事判官仍釐务范阳祖行顿首再拜谨题。
跋三舍人 南宋 · 度正
 出处:全宋文卷六八六八、《性善堂稿》卷一五
宋次道苏子容李才元相继缴论李定除命,三人竟以罪去。
窃意其当时言论太直,犯人主之怒,必有以自取者。
今观之,不过铺陈典故,谓不宜骤进小官以开夫天下奔竞之门而已。
持说虽甚坚,然其所以发于词气之间者又何其和平而温厚也!
盖当是时,荆公新得政,大变祖宗法度,元老大臣皆不以为然。
新自外来,傅会荆公以希进用,于是极口赞美称道。
荆公大喜,骤加拔擢,将以风动列位,非神宗之明有所不察也。
当时三舍人虽以罪去,而定命亦格,士大夫为之增气,人到于今称之。
呜呼远矣!
后生小子未经师友,妄肆胸臆,以是为非,以非为是,知有己之好恶而不恤国家之事体,苟恣所见,恶言詈辞冲口而出,无复一毫顾忌,其不旋踵至于身败名灭,宜哉!
才元之五世孙佃与正善,因得遍观其先世宝墨,感叹之馀,敬书其后。
嘉定六年正月己巳山阳度正书。
苏魏公家本兰亭 南宋 · 施宿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七二、《兰亭考》卷六
兰亭修禊叙》,世固不乏,特佳本则精神焕发,意态横生。
平生所阅亦多,然如此本不过五六,与宿得于苏魏公家本争雄长,皆熙宁以前所拓。
山谷所谓「肥不剩肉,瘦不露骨」,正此帖也。
吴兴施宿题。
富溪程子容墓志铭 南宋 · 吕午
 出处:全宋文卷七二一九、《竹坡类稿》卷四
富溪程骙,手持其先人子容行实一编,踵门乞铭,并以洺水先生志其祖用之者相示。
程之先,用之之志备矣。
子容名思礼字子容,世居休宁之富溪。
曾祖逵、祖卓、父即用之也。
子容事亲孝,先意承志,罔有违怠。
自失所恃,侍用之寝者十二年。
教子义方,习儒业;
处己以廉,无毫发妄取;
待乡里以公,莫不敬信。
有讼不之官府,而赴愬于其门。
子容不问势强弱,惟以理之是非折衷之,率悦服而去。
尝以「騃叟」自称。
始,用之好阴阳家风水之说,自营地于衢之开化,未毕而卒。
子容竭力负土扶护葬焉。
晚亦自卜竁于和睦干之山,语人曰:「斯山也,顿鼓在前,展旗在后,去水萦回,是谓之玄。
奇石磊砢,胜彼金玉。
有地可庐,有田可耕,吾子孙于斯奉祀有馀矣,且其有兴乎」。
一日对客弈棋,局未终而逝,人皆异之,实嘉熙某年某月某日也。
享年若干。
娶李氏,检法之女,先子容几年而终。
生二子,长骙,次骧,以壬辰入右庠。
女一人,适进武校尉戴应龙。
孙男雄飞、鹏飞、豹孙。
骙等以其没之年九月某日奉子容与李氏之柩合葬于和睦干,从治命也。
铭曰:
阴阳二宅,幽明一理。
生也安居,必佳山水。
死而有知,云乎不尔。
和睦之干,近在闾里。
向背之宜,双剑藏是。
以安以固,以利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