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与方南圭(三)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二八 创作地点:广东省惠州市
蒙示二十一日别文之后佳句,戏用元韵,记别时事,为一笑。虽为戏笑,亦告不示人也。
按:《注东坡先生诗》卷三七《循守临行出小鬟复用前韵》题下注文。
南行前集叙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三二、《苏文忠公全集》卷一○、《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五四、《邵氏闻见后录》卷一四、《古今图书集成》经籍典卷四七五 创作地点:湖北省荆州市沙市区
夫昔之为文者,非能为之为工,乃不能不为之为工也。山川之有云雾,草木之有华实,充满勃郁,而见于外,夫虽欲无有,其可得耶!自少闻家君之论文,以为古之圣人有所不能自已而作者。故轼与弟辙为文至多,而未尝敢有作文之意。己亥之岁,侍行适楚,舟中无事,博弈饮酒,非所以为闺门之欢。而山川之秀美,风俗之朴陋,贤人君子之遗迹,与凡耳目之所接者,杂然有触于中,而发于咏叹。盖家君之作与弟辙之文皆在,凡一百篇,谓之《南行集》。将以识一时之事,为他日之所寻绎,且以为得于谈笑之间,而非勉强所为之文也。时十二月八日,江陵驿书。
物不可以苟合论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四五、《苏文忠公全集》卷二、《文编》卷三二、《古今图书集成》礼仪典卷一二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昔者圣人之将欲有为也,其始必先有所甚难,而其终也至于久远而不废。其成之也难,故其败之也不易。其得之也重,故其失之也不轻。其合之也迟,故其散之也不速。夫圣人之所为详于其始者,非为其始之不足以成,而忧其终之易败也。非为其始之不足以得,而忧其终之易失也。非为其始之不足以合,而忧其终之易散也。天下之事,如是足以成矣,如是足以得矣,如是足以合矣,而必曰未也,又从而节文之,绸缪委曲而为之表饰,是以至于今不废。及其后世,求速成之功,而倦于迟久,故其欲成也止于其足以成,欲得也止于其足以得,欲合也止于其足以合。而其甚者,又不能待其足。其始不详,其终将不胜弊。呜呼,此天下治乱、享国长短之所从出欤?圣人之始制为君臣、父子、夫妇、朋友也,坐而治政,奔走而执事,此足以为君臣矣。圣人惧其相易而至于相陵也,于是为之车服采章以别之,朝觐位著以严之。名非不相闻也,而见必以赞。心非不相信也,而入必以籍。此所以久而不相易也。杖屦以为安,饮食以为养,此足以为父子矣。圣人惧其相亵而至于相怨也,于是制为朝夕问省之礼,左右佩服之饰。族居之为欢,而异宫以为别。合食之为乐,而异膳以为尊。此所以久而不相亵也。生以居于室,死以葬于野,此足以为夫妇矣。圣人惧其相狎而至于相离也,于是先之以币帛,重之以媒妁。不告于庙,而终身以为妾。昼居于内,而君子问其疾。此所以久而不相狎也。安居以为党,急难以相救,此足以为朋友矣。圣人惧其相渎而至于相侮也,于是戒其群居嬉游之乐,而严其射享饮食之节。足非不能行也,而待摈相之诏礼。口非不能言也,而待绍介之传命。此所以久而不相渎也。天下之祸,莫大于茍可以为而止。夫茍可以为而止,则君臣之相陵,父子之相怨,夫妇之相离,朋友之相侮久矣。圣人忧焉,是故多为之饰。《易》曰:「藉用白茅,无咎。茍错诸地而可矣,藉之用茅,何咎之有」。此古之圣人所以长有天下,而后世之所谓迂阔也。又曰:「嗑者,合也。物不可以茍合,故受之以贲」。尽矣。
论伍子胥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五二、《苏文忠公全集》卷五、《古今图书集成》官常典卷七○○、光绪《吴山伍公庙志》卷四
楚平王既杀伍奢、伍尚,而伍子胥亡入吴,事吴王阖闾。及楚平王卒,子昭王立。后,子胥与孙武兴兵及唐、蔡伐楚,夹汉水而阵,楚大败。于是吴王乘胜而前,五战遂至郢。楚昭王出亡。吴兵入郢。子胥求昭王,既不得,乃掘平王墓,出其尸,鞭之五百,以报父兄之雠。苏子曰:子胥、种、蠡皆人杰,而扬雄曲士也,欲以区区之学,疵瑕此三人者。以三谏不去,鞭尸籍馆,为子胥之罪。以不强谏勾践,而栖之会稽,为种、蠡之过。雄闻古有三谏当去之说,即欲以律天下士,岂不陋哉!三谏而去,为人臣交浅者言之,如宫之奇、泄冶乃可耳。至于子胥,吴之宗臣,与国存亡者也,去将安往哉?百谏不听,继之以死可也。孔子去鲁,未尝一谏,又安用三。父受诛,子复雠,礼也。生则斩首,死则鞭尸,发其至痛,无所择也。是以昔之君子,皆哀而恕之,雄独非人子乎?至于籍馆,阖闾与群臣之罪,非子胥意也。勾践困于会稽,乃能用二子。若先战而彊谏以死之,则雄又当以子胥之罪罪之矣。此皆儿童之见,无足论者。不忍三子之见诬,故为一言。
按:郎本卷一三题作《论子胥》。今参郎本及本卷各文之题,题以「论伍子胥」。此文原与上文《论范蠡》合为一篇,今从郎本、《三苏文粹》卷二○一分为二篇。参《论范蠡》校勘记第一条。
宋襄公论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四七、《苏文忠公全集》卷三、《历代名贤确论》卷一九、《唐宋名贤确论》卷二、《文编》卷二九、《古今人物论》卷三、《古今图书集成》经籍典卷一九九 创作地点:海南省海南省直辖县级行政区划儋州市
鲁僖公二十二年「冬十有一月己巳朔,宋公及楚人战于泓,宋师败绩」。苏子曰:《春秋》书战,未有若此之严而尽也。宋公,天子之上公。宋,先代之后,于周为客,天子有事膰焉,有丧拜焉,非列国诸侯之所敢敌也。而曰「及楚人战于泓」。楚,夷狄之国,人微者之称。以天子之上公,而当夷狄之微者,至于败绩,宋公之罪,盖可见矣。而《公羊传》以为文王之战不过此,学者疑焉。故不可以不辩。宋襄公非独行仁义而不终者也。以不仁之资,盗仁者之名尔。齐宣有牵牛而过堂下者,曰:「牛何之」?曰:「将以衅钟」。王曰:「舍之,吾不忍其觳觫,若无罪而就死地」。夫舍一牛,于德未有所损益者,而孟子与之以王。所谓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三代之所共也。而宋襄公执鄫子用于次睢之社,君子杀一牛犹不忍,而宋公戕一国君若犬豕然,此而忍为之,天下孰有不忍者耶?泓之役,身败国衄,乃欲以不重伤、不禽二毛欺诸侯。人能紾其兄之臂以取食,而能忍饥于壶餐者,天下知其不情也。襄公能忍于鄫子,而不忍于重伤二毛,此岂可谓其情也哉?桓文之师,存亡继绝,犹不齿于仲尼之门,况用人于夷鬼以求霸,而谓王者之师可乎?使鄫子有罪而讨之,虽声于诸侯而戮于社,天下不以为过。若以喜怒兴师,则秦穆公获晋侯,且犹释之,而况敢用诸淫昏之鬼乎?以愚观之,宋襄公,王莽之流。襄公以诸侯为可以名得,王莽以天下为可以文取也。其得丧小大不同,其不能欺天下则同也。其不鼓不成列,不能损襄公之虐;其抱孺子而泣,不能盖王莽之篡。使莽无成则宋襄公。使襄公之得志,亦一莽也。古人有言:「图王不成,其弊犹足以霸」。襄公行王者之事,犹足以当桓公之师,一战之馀,救死扶伤不暇。此独妄庸耳。齐桓、晋文得管仲、子犯而兴,襄公有一子鱼不能用,岂可同日而语哉。自古失道之君,如是者多矣,死而论定,未有如宋襄公之欺于后世者也。
续欧阳子朋党论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五○、《苏文忠公全集》卷四、《皇朝文鉴》卷九八、《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三五、《古文集成》卷三三、《文编》卷三○、《文章辨体汇选》卷四一六、《经济类编》卷三三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欧阳子曰:「小人欲空人之国,必进朋党之说」。呜呼,国之将亡,此其徵欤?祸莫大于权之移人,而君莫危于国之有党。有党则必争,争则小人者必胜,而权之所归也,君子安得不危哉!何以言之?君子以道事君,人主必敬之而疏。小人唯予言而莫予违,人主必狎之而亲。疏者易间,而亲者难睽也。而君子者,不得志则奉身而退,乐道不仕。小人者,不得志则徼倖复用,唯怨之报。此其所以必胜也。盖尝论之。君子如嘉禾也,封殖之甚难,而去之甚易。小人如恶草也,不种而生,去之,复蕃。世未有小人不除而治者也,然去之为最难。斥其一则援之者众,尽其类则众之致怨也深。小者复用而肆威,大者得志而窃国。善人为之扫地,世主为之屏息。譬断蛇不死,刺虎不毙,其伤人则愈多矣。齐田氏、鲁季孙是已。齐、鲁之执事,莫非田、季之党也,历数君不忘其诛,而卒之简公弑,昭、哀失国。小人之党,其不可除也如此。而汉党锢之狱,唐白马之祸,忠义之士,斥死无馀。君子之党,其易尽也如此。使世主知易尽者之可戒,而不可除者之可惧,则有瘳矣。且夫君子者,世无若是之多也。小人者,亦无若是之众也。凡才智之士,锐于功名而嗜于进取者,随所用耳。孔子曰:「仁者安仁,智者利仁」。未必皆君子也。冉有从夫子则为门人之选,从季氏则为聚歛之臣。唐柳宗元、刘禹锡使不陷叔文之党,其高才绝学,亦足以为唐名臣矣。昔栾怀子得罪于晋,其党皆出奔,乐王鲋谓范宣子曰:「盍反州绰、邢蒯?勇士也」。宣子曰:「彼栾氏之勇也。余何获焉」!王鲋曰:「子为彼栾氏,乃亦子之勇也」。呜呼,宣子蚤从王鲋之言,岂独获二子之勇,且安有曲沃之变哉!愚以谓治道去泰甚耳。茍黜其首恶而贷其馀,使才者不失富贵,不才者无所致憾,将为吾用之不暇,又何怨之报乎!人之所以为盗者,衣食不足耳。农夫市人,焉保其不为盗,而衣食既足,盗岂有不能返农夫市人也哉!故善除盗者,开其衣食之门,使复其业;善除小人者,诱以富贵之道,使隳其党。以力取威胜者,盖未尝不反为所噬也。曹参之治齐曰:「慎无扰狱市」。狱市,奸人之所容也。知此,亦庶几于善治矣。奸固不可长,而亦不可不容也。若奸无所容,君子岂久安之道哉!牛、李之党遍天下,而李德裕以一夫之力,欲穷其类而致之必死,此其所以不旋踵而罹仇人之祸也。奸臣复炽,忠义益衰。以力取威胜者,果不可耶。愚是以续欧阳子之说,而为君子小人之戒。
贾谊论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四九、《苏文忠公全集》卷四、《历代名贤确论》卷四一、《少微通鉴节要》卷七、《文编》卷三一、《文章辨体类选》卷三九九、《文翰类选大成》卷一二四、《名世文宗》卷二六、《经济类编》卷八四、《古今图书集成》文学典卷一二六、乾隆《河南府志》卷八○、《长沙贾太傅祠志》卷一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非才之难,所以自用者实难。惜乎贾生王者之佐,而不能自用其才也。夫君子之所取者远,则必有所待,所就者大,则必有所忍。古之贤人,皆有可致之才,而卒不能行其万一者,未必皆其时君之罪,或者其自取也。愚观贾生之论,如其所言,虽三代何以远过。得君如汉文,犹且以不用死。然则是天下无尧舜,终不可以有所为耶?仲尼圣人,历试于天下,苟非大无道之国,皆欲勉强扶持,庶几一日得行其道。将之荆,先之以子夏,申之以冉有。君子之欲得其君,如此其勤也。孟子去齐,三宿而后出昼,犹曰「王其庶几召我」。君子之不忍弃其君,如此其厚也。公孙丑问曰:「夫子何为不豫」?孟子曰:「方今天下,舍我其谁哉,而吾何为不豫」?君子之爱其身,如此其至也。夫如此而不用,然后知天下之果不足与有为,而可以无憾矣。若贾生者,非汉文之不用生,生之不能用汉文也。夫绛侯亲握天子玺,而授之文帝,灌婴连兵数十万,以决刘、吕之雄雌。又皆高帝之旧将。此其君臣相得之分,岂特父子骨肉手足哉。贾生洛阳之少年,欲使其一朝之间,尽弃其旧而谋其新,亦已难矣。为贾生者,上得其君,下得其大臣,如绛、灌之属,优游浸渍而深交之,使天子不疑,大臣不忌,然后举天下而唯吾之所欲为,不过十年,可以得志。安有立谈之间,而遽为人痛哭哉?观其过湘,为赋以吊屈原,纡郁愤闷,趯然有远举之志,其后卒以自伤哭泣,至于夭绝。是亦不善处穷者也。夫谋之一不见用,安知终不复用也。不知默默以待其变,而自残至此。呜呼,贾生志大而量小,才有馀而识不足也。古之人有高世之才,必有遗俗之累,是故非聪明睿哲不惑之主,则不能全其用。古今称苻坚得王猛于草茅之中,一朝尽斥去其旧臣,而与之谋。彼其匹夫略有天下之半,其以此哉。愚深悲贾生之志,故备论之。亦使人君得如贾谊之臣,则知其有狷介之操,一不见用,则忧伤病沮,不能复振;而为贾生者,亦慎其所发哉。
国学秋试策问二首 其一 勤而或治或乱断而或兴或衰信而或安或危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五五、《苏文忠公全集》卷七、《皇朝文鉴》卷一二四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问:所贵乎学士大夫者,以其通古今而考成败也。昔之人尝有以是成者,我必袭之,尝有以是败者,我必反之。如是其可乎?昔之为人君者,患不能勤。然而或勤以治,亦或以乱。文王之日昃,汉宣之厉精,始皇之程书,隋文之传餐,其为勤一也。昔之为人君者,患不能断。然而或断以兴,亦或以衰。晋武之平吴,宪宗之征蔡,苻坚之南伐,宋文之北侵,其为断一也。昔之为人君者,患不能信其臣。然而或信以安,亦或以危。秦穆之于孟明,汉昭之于霍光,燕哙之于子之,德宗之于卢杞,其为信一也。此三者,皆人君之所难,有志之士所常咨嗟慕望旷世而不获者也。然考此数君者,治乱、兴衰、安危之效,相反如此,岂可不求其故欤?夫贪慕其成功而为之,与惩其败而不为,此二者皆过也。学者将何取焉!按其已然之迹,而诋之也易;推其未然之理,而辨之也难。是以未及见其成功,则文王之勤,无以异于始皇。而方其未败也,苻坚之断,与晋武何以辨。请举此数君者得失之源所以相反之故,将详观焉。
省试策问三首 其一 汉文帝之行事有可疑者三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五六、《苏文忠公全集》卷七、《皇朝文鉴》卷一二四、《八代文钞》第二十九册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问:《孟子》曰:「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君正莫不正,一正君而国定」。君子之至于斯也,亦可谓用力省而成功博矣。陛下嗣位于今四年,未言而民信之,无为而天助之,虽群臣有司,不足以识知盛德之所在,然窃意其万一,殆专以仁孝礼义好生纳谏治天下也。子大夫生于此时,而又以德行道艺宾兴于廷,将必有意于《孟子》之言正君而国定,愿闻所谓一言而兴邦、修身而天下服者。夫尧舜尚矣,学者无所复议。自汉以来,道德纯备,未有如文帝者也。今考其行事,而可疑者三。上林令,吏之不才,而虎圈啬夫,才之过人者也,才者见而不录,不才者置而不问。则事之不废坏者有几?然则兵偃刑措,何从而致之?南越不臣,宠以使者,吴王不朝,赐以几杖,此与唐之陵夷,藩镇自立以邀旄钺者何异?不几于姑息苟简之政欤?《传》曰:三王臣主俱贤。五霸不及其臣。文帝不见贾生,自以为过之,既见,不如也。文帝岂霸者欤?帝自以为不如,而魏文帝乃以为过之,此又何也?抑过之为贤欤?将自谓不如为贤欤?汉文之所以为文,殆以是三者,而可疑如此。故愿与子大夫论之,以待上问而发焉。
策总叙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五七、《苏文忠公全集》卷八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臣闻有意而言,意尽而言止者,天下之至言也。盖有以一言而兴邦者,有三日言而不辍者。一言而兴邦,不以为少而加之毫毛。三日言而不辍,不以为多而损之一辞。古之言者,尽意而不求于言,信己而不役于人。三代之衰,学校废缺,圣人之道不明,而其所以犹贤于后世者,士未知有科举之利。故战国之际,其言语文章,虽不能尽通于圣人,而皆卓然近于可用,出于其意之所谓诚然者。自汉以来,世之儒者,忘己以徇人,务射策决科之学,其言虽不叛于圣人,而皆泛滥于辞章,不适于用。臣尝以为晁、董、公孙之流,皆有科举之累,故言有浮于其意,而意有不尽于其言。今陛下承百王之弊,立于极文之世,而以空言取天下之士,绳之以法度,考之于有司,臣愚不肖,诚恐天下之士,不获自尽。故尝深思极虑,率其意之所欲言者为二十五篇,曰略、曰别、曰断,虽无足取者,而臣之区区,以为自始而行之,以次至于终篇,既明其略而治其别,然后断之于终,庶几有益于当世。
策别安万民(一)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五八、《苏文忠公全集》卷八、《文章类选》卷二二、《文编》卷四二、《文翰类选大成》卷一四五、《古文渊鉴》卷五○、《宋元学案补遗》卷九九、道光《直隶州志》卷二一
安万民者,其别有六。一曰敦教化。夫圣人之于天下,所恃以为牢固不拔者,在乎天下之民可与为善,而不可与为恶也。昔者三代之民,见危而授命,见利而不忘义。此非必有爵赏劝乎其前,而刑罚驱乎其后也。其心安于为善,而忸怩于不义,是故有所不为。夫民知有所不为,则天下不可以敌,甲兵不可以威,利禄不可以诱,可杀可辱、可饥可寒而不可与叛,此三代之所以享国长久而不拔也。及至秦、汉之世,其民见利而忘义,见危而不能授命。法禁之所不及,则巧伪变诈,无所不为,疾视其长上而幸其灾。因之以水旱,加之以盗贼,则天下枵然无复天子之民矣。世之儒者常有言曰:「三代之时,其所以教民之具,甚详且密也。学校之制,射飨之节,冠婚丧祭之礼,粲然莫不有法。及至后世,教化之道衰,而尽废其具,是以若此无耻也」。然世之儒者,盖亦尝试以此等教天下之民矣,而卒以无效,使民好文而益媮,饰诈而相高,则有之矣,此亦儒者之过也。臣愚以为若此者,皆好古而无术,知有教化而不知名实之所存者也。实者所以信其名,而名者所以求其实也。有名而无实,则其名不行;有实而无名,则其实不长。凡今儒者之所论,皆其名也。昔武王既克商,散财发粟,使天下知其不贪;礼下贤俊,使天下知其不骄;封先圣之后,使天下知其仁;诛飞廉、恶来,使天下知其义。如此,则其教化天下之实,固已立矣。天下耸然皆有忠信廉耻之心,然后文之以礼乐,教之以学校,观之以射飨,而谨之以冠婚丧祭,民是以目击而心谕,安行而自得也。及至秦、汉之世,专用法吏以督责其民,至于今千有馀年,而民日以贪冒嗜利而无耻。儒者乃始以三代之礼所谓名者而绳之!彼见其登降揖让盘辟俯偻之容,则掩口而窃笑;闻钟鼓管磬希夷啴缓之音,则惊顾而不乐。如此,而欲望其迁善远罪,不已难乎?臣愚以为宜先其实而后其名,择其近于人情者而先之。今夫民不知信,则不可与久居于安;民不知义,则不可与同处于危。平居则欺其吏,而有急则叛其君,此教化之实不至。天下之所以无变者,幸也。欲民之知信,则莫若务实其言;欲民之知义,则莫若务去其贪。往者河西用兵,而家人子弟皆籍以为军。其始也,官告以权时之宜,非久役者,事已当复尔业。少焉皆刺其额,无一人得免。自宝元以来,诸道以兵兴为辞而增赋者,至今皆不为除去。夫如是,将何以禁小民之诈欺哉!夫所贵乎县官之尊者,为其恃于四海之富,而不争于锥刀之末也。其与民也优,其取利也缓。古之圣人,不得已而取,则时有所置,以明其不贪。何者?小民不知其说,而惟贪之知。今鸡鸣而起,百工杂作,匹夫入市,操挟尺寸,吏且随而税之,扼吭拊背,以收丝毫之利。古之设官者,求以裕民;今之设官者,求以胜民。赋歛有常限,而以先期为贤;出纳有常数,而以羡息为能。天地之间,茍可以取者,莫不有禁。求利太广,而用法太密,故民日趋于贪。臣愚以为难行之言,当有所必行。而可取之利,当有所不取。以教民信,而示之义。若曰「国用不足而未可以行」,则臣恐其失之多于得也。
御试制科策(并策问)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六一、《苏文忠公全集》卷九、《皇朝文鉴》卷一○九、《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四六、《璧水群英待问会元》卷二、《文章辨体汇选》卷一八九、《文海流奇》卷一二、《唐宋名贤确论》卷一○、《经济类编》卷一○
皇帝若曰:朕承祖宗之大统,先帝之休烈,深惟寡昧,未烛于理,志勤道远,治不加进。夙兴夜寐,于兹三纪。朕德有所未至,教有所未孚,阙政尚多,和气或盭。田野虽辟,民多亡聊。边境虽安,兵不得撤。利入已浚,浮费弥广。军冗而未练,官冗而未澄。庠序比兴,礼乐未具。户罕可封之俗,士忽胥让之节。此所以讼未息于虞、芮,刑未措于成、康。意在位者不以教化为心,治民者多以文法为拘。禁防繁多,民不知避。叙法宽滥,吏不知惧。累系者众,愁叹者多。仍岁以来,灾异数见。六月壬子,日食于朔。淫雨过节,暖气不效。江河溃决,百川腾溢。永思厥咎,深切在予。变不虚生,缘政而起。五事之失,六沴之作,刘向所传,吕氏所纪,五行何修而得其性,四时何行而顺其令?非正阳之月,伐鼓救变,其合于经乎?方盛夏之时,论囚报重,其考于古乎?京师诸夏之根本,王教之渊源。百工淫巧无禁,豪右僭差不度。治当先内,或曰,何以为京师。政在擿奸,或曰,不可挠狱市。推寻前世,探观治迹。孝文尚老子,而天下富殖。孝武用儒术,而海内虚耗。道非有弊,治奚不同?王政所由,形于《诗》道。周公《豳》诗,王业也,而系之《国风》。宣王北伐,大事也,而载之《小雅》。周以冢宰制国用,唐以宰相兼度支。钱谷,大计也。兵师,大众也。何陈平之对,谓当责之内史;韦贤之言,不宜兼于宰相?钱货之制,轻重之相权;命秩之差,虚实之相养。水旱蓄积之备,边陲守禦之方。圜法有九府之名,乐语有五均之义。富人强国,尊君重朝。弭灾致祥,改薄从厚。此皆前世之急政,而当今之要务。子大夫其悉意以陈,毋悼后害。
臣谨对曰:臣闻天下无事,则公卿之言轻于鸿毛,天下有事,则匹夫之言重于泰山。非智有所不能,而明有所不察,缓急之势异也。方其无事也,虽齐桓之深信其臣,管仲之深得其君,以握手丁宁之间,将死深悲之言,而不能去其区区之三竖。及其有事且急也,虽唐代宗之庸,程元振之用事,柳伉之贱且疏,而一言以入之,不终朝而去其腹心之疾。夫言之于无事之世者,足以有所改为,而常患于不信。言之于有事之世者,易以见信,而常患于不及改为。此忠臣志士之所以深悲,天下之所以乱亡相寻,而世主之所以不悟也。今陛下处积安之时,乘不拔之势,拱手垂裳,而天下向风,动容变色,而海内震恐。虽有一事之失常,一物之不获,固未足以忧陛下也。所谓亲策贤良之士者,以应故事而已。岂以臣言为真足以有感于陛下耶?虽然,君以名求之,臣以实应之。陛下为是名也,臣敢不为是实也。伏惟制策有念祖宗先帝大业之重,而自处于寡昧,以为「志勤道远,治不加进」。臣窃以为陛下即位以来,岁历三纪,更于事变,审于情伪,不为不熟矣。而「治不加进」,虽臣亦疑之。然以为「志勤道远」,则虽臣至愚,亦未敢以明诏为然也。夫志有不勤而道无远。陛下茍知勤矣,则天下之事,粲然无不毕举,又安以访臣为哉?今也犹以道远为叹,则是陛下未知勤也。臣请言勤之说。夫天以日运,故健;日月以日行,故明;水以日流,故不竭;人之四肢以日动,故无疾;器以日用,故不蠹。天下者,大器也。久置而不用,则委靡废放,日趋于弊而已矣。陛下深居法宫之中,其忧勤而不息邪?臣不得而知也。其宴安而无为耶?臣不得而知也。然所以知道远之叹由陛下之不勤者,诚见陛下以天下之大,欲轻赋税则财不足,欲威四夷则兵不强,欲兴利除害则无其人,欲敦世厉俗则无其具,大臣不过遵用故事,小臣不过谨守簿书,上下相安,以茍岁月,此臣所以妄论陛下之不勤也。臣又窃闻之。自顷岁以来,大臣奏事,陛下无所诘问,直可之而已。臣始闻而大惧,以为不信,及退而观其效见,则臣亦不敢谓不信也。何则?人君之言,与士庶不同。言脱于口,而四方传之,捷于风雨。故太祖、太宗之世,天下皆讽诵其言语,以为耸动之具。今陛下之所震怒而赐谴者,何人也?合于圣意诱而进之者,何人也?所与朝夕论议深言者,何人也?越次躐等召而问讯之者,何人也?四者,臣皆未之闻焉。此臣所以妄论陛下之不勤也。臣愿陛下条天下之事:其大者有几,可用之人有几;某事未治,某人未用。鸡鸣而起,曰:吾今日为某事,用某人。他日又曰:吾所为某事,其事果济矣乎?所用某人,其人果才矣乎?如是孜孜焉不违于心,屏去声色,放远善柔,亲近贤达,远览古今,凡此者勤之实也,而道何远乎!伏惟制策有:「夙兴夜寐,于今三纪。德有所未至,教有所未孚,阙政尚多,和气或盭,田野虽辟,民多无聊。边境虽安,兵不得撤。利入已浚,浮费弥广。军冗而未练,官冗而未澄。庠序比兴,礼乐未具。户罕可封之俗,士忽胥让之节。此所以讼未息于虞、芮,刑未措于成、康。意在位者不以教化为心,治民者多以文法为拘。禁防繁多,民不知避。叙法宽滥,吏不知惧。累系者众,愁叹者多」。凡此陛下之所忧,数十条者,臣皆能为陛下历数而备言之。然而未敢为陛下道也。何者?陛下诚得御臣之术而固执之,则向之所忧数十条者,皆可以捐之大臣,而己不与。今陛下区区以向之数十条为己忧者,则是陛下未得御臣之术也。天下所谓贤得,陛下既得而用之矣。方其未用也,常若有馀;而其既用也,则常若不足。是岂其才之有变乎?古之用人者,日夜深提策之。武王用太公,其相与问答百馀万言,今之《六韬》是也。桓公用管仲,其相与问答,亦百馀万言,今之《管子》是也。古之人君,其所以反覆穷究其臣者若此。今陛下默默而听其所为,则夫向之所忧数十条者无时而举矣。古之忠臣,其受任也,必先自度曰,吾能办是矣乎?度能办是也,则又曰,吾君能忘己而任我乎?能无以小人间我乎?度其能忘己而任我也,能无以小人间我也,然后受之。既已受之矣,则以身任天下之责而不辞,享天下之利而不愧。今也内不度己,外不度君,而轻受之。受之,而众不与也,则引身而求去。陛下又为美辞而遣之,加之重禄而慰之。夫引身而求退者,非果廉节而有让也。是邀君以自固也,是自明其非我之欲留以逃谤也,是不能办其事而以其患遗后人也。陛下奈何听之。臣故曰:陛下未得御臣之术也。若夫「德有所未至,教有所未孚」者,此实不至也。德之,必有以著其德之之形,教之,必有以显其教之之状。德之之形,莫著于轻赋。教之之状,莫显于去杀。此二者,今皆未能焉。故曰:实不至也。夫以选举之重,而不取才行;官吏之众,而不行考课;农末之相倾,而平籴之法不立;贫富之相役,而占田之数无限。天下之阙政,则莫大乎此。而和气安得不盩乎?「田野辟」者,民之所以富足之道也。其所以无聊,则吏政之过也。然臣闻天下之民,常偏聚而不均。吴、蜀有可耕之人,而无其地。荆、襄有可耕之地,而无其人。由此观之,则田野亦未可谓尽辟也。夫以吴、蜀、荆、襄之相形,而饥寒之民,终不能去狭而就宽者,世以为怀土而重迁,非也。行者无以相群,则不能行,居者无以相友,则不能居,若辈徙饥寒之民,则无不听矣。「边境已安,而兵不得撤」者,有安之名,而无安之实也。臣欲小言之,则自以为愧,大言之,则世俗以为笑,臣请略言之。古之制北狄者,未始不通西域。今之所以不能通者,是夏人为人障也。朝廷置灵武于度外,几百年矣。议者以为绝域异方,曾不敢近,而况于取之乎!然臣以为事势有不可不取者。不取灵武,则无以通西域。西域不通,则契丹之强,未有艾也。然灵武之所以不可取者,非以数郡之能抗吾中国,吾中国自困而不能举也。其所以自困而不能举者,以不生不息之财,养不耕不战之兵,块然如巨人之病膇,非不枵然大矣,而手足不能以自举。欲去是疾也,则莫若捐秦以委之,使秦人断然如战国之世,不待中国之援,而中国亦若未始有秦者。有战国之全利,而无战国之患,则夏人举矣。其便莫如稍徙缘边之民不能战守者于空闲之地,而以其地益募民为屯田,屯田之兵稍益,则向之戍卒可以稍减,使数岁之后,缘边之民,尽为耕战之夫,然后数出兵以苦之,要以使之厌战而不能支,则折而归吾矣。如此,而北狄始有可制之渐,中国始有息肩之所。不然,将济师之不暇,而又何撤乎?所谓「利入已浚而浮费弥广」者。臣窃以为外有不得已之二虏,内有得已而不已之后宫。后宫之费,不下一敌国,金玉锦绣之工,日作而不息,朝成夕毁,务以相新,主帑之吏,日夜储其精金良帛而别异之,以待仓卒之命,其为费岂可胜计哉。今不务去此等,而欲广求利之门,臣知所得之不如所丧也。「军冗而未练」者。臣尝论之曰:此将不足恃之过也。然以其不足恃之故,而拥之以多兵,不蒐去其无用,则多兵适所以为败也。「官冗而未澄」者。臣尝论之曰:此审官吏部与职司无法之过也。夫审官吏部,是古者考绩黜陟之所也。而特以日月为断。今纵未能复古,可略分其郡县,不以远近为差,而以难易为等,第其人之所堪,而别异之。才者常为其难,而不才者常为其易。及其当迁也,难者常速,而易者常久。然而为此者固有待也。使审官吏部,与外之职司,常相关通。而为职司者,不惟举有罪,察有功而已。必使尽第其属吏之所堪,以诏审官吏部。审官吏部常从内等其任使之难易,职司常从外第其人之优劣。才者常用,不才者常閒。则冗官可澄矣。「庠序兴而礼乐未具」者。臣盖以为庠序者,礼乐既兴之所用,非所以兴礼乐也。今礼乐鄙野而未完,则庠序不知所以为教,又何以兴礼乐乎。如此而求其可封,责其胥让,将以息讼而措刑者,是却行而求前也。夫上之所向者,下之所趋也,而况从而赏之乎。上之所背者,下之所去也,而况从而罚之乎。陛下责在位者不务教化,而治民者多拘文法,臣不知朝廷所以为赏罚者何也?无乃或以教化得罪而多以文法受赏欤?夫禁防未至于繁多,而民不知避者,吏以为市也。叙法不为宽滥,而吏不知惧者,不论其能否,而论其久近也。累系者众,愁叹者多,凡以此也。伏惟制策有「仍岁以来,灾异数见,乃六月壬子,日食于朔。淫雨过节,暖气不效。江河溃决,百川腾溢。永思厥咎,深切在予。变不虚生,缘政而起」。此岂非陛下厌闻诸儒牵合之论,而欲闻其自然之说乎?臣不敢复取《洪范传》、《五行志》以为对,直以意推之。夫日食者,是阳气不能履险也。何谓阳气不能履险?臣闻五月二十三分月之二十,是为一交,交当朔则食。交者,是行道之险者也。然而或食或不食,则阳气之有强弱也。今有二人并行而犯雾露,其疾者,必其弱者也。其不疾者,必其强者也。道之险一也,而阳气之强弱异。故夫日之食,非食之日而后为食,其亏也久矣,特遇险而见焉。陛下勿以其未食也为无灾,而其既食而复也为免咎。臣以为未也,特出于险耳。夫淫雨大水者,是阳气融液汗漫而不能收也。诸儒或以为阴盛。臣请得以理折之。夫阳动而外,其于人也为嘘,嘘之气温然而为湿。阴动而内,其于人也为嘘,噏之气泠然而为燥。以一人推天地,天地可见也。故春夏者,其一嘘也。秋冬者,其一嘘也。夏则川泽洋溢,冬则水泉收缩,此燥湿之效也。是故阳气汗漫融液而不能收,则常为淫雨大水,犹人之嘘而不能举也。今陛下以至仁柔天下,兵骄而益厚其赐,戎狄桀傲而益加其礼,荡然与天下为咻呴温煖之政,万事惰坏而终无威刑以坚凝之,亦如人之嘘而不能支,此淫雨大水之所由作也。天地告戒之意,阴阳消复之理,殆无以易此矣。而制策又有「五事之失,六沴之作,刘向所传,吕氏所纪,五行何修而得其性,四时何行而顺其令,非正阳之月,伐鼓救变,其合于经乎?方盛夏之时,论囚报重,其考于古乎」?此陛下畏天恐惧求端之过,而流入于迂儒之说,此皆愚臣之所学于师而不取者也。夫五行之相沴,本不至于六。六沴者,起于诸儒欲以六极分配五行,于是始以皇极附益而为六。夫皇极者,五事皆得。不极者,五事皆失。非所以与五事并列而别为一者也。是故有眊而又有蒙,有极而无福,曰五福皆应,此亦自知其疏也。吕氏之时令,则柳宗元之论备矣,以为有可行者,有不可行者。其可行者,皆天事也。其不可行者,皆人事也。若夫禜社伐鼓,本非有益于救灾,特致其尊阳之意而已。《书》曰:「乃季秋月朔,辰弗集于房,瞽奏鼓,啬夫驰,庶人走」。由此言之,则亦何必正阳之月而后伐鼓救变如《左氏》之说乎!盛夏报囚,先儒固已论之,以为仲尼诛齐优之月,固君子之所无疑也。伏惟制策有「京师诸夏之表则,王教之渊源,百工淫功无禁,豪右僭差不度」,此在陛下身率之耳。后宫有大练之饰,则天下以罗纨为羞;大臣有脱粟之节,则四方以膏粱为污。虽无禁令,又何忧乎。伏惟制策有「治当先内,或曰,何以为京师。政在擿奸,或曰,不可挠狱市」。此皆一偏之说,不可以不察也。夫见其一偏而辄举以为说,则天下之说,不可以胜举矣。自通人而言之,则曰「治内所以为京师也,不挠狱市,所以为擿奸也」。如使不挠狱市而害其为擿奸,则夫曹参者,是为逋逃主也。伏惟制策有「推寻前世,探观治迹,孝文尚老子,而天下富殖;孝武用儒术,而海内虚耗。道非有弊,治奚不同」。臣窃以为不然。孝文之所以为得者,是儒术略用也。其所以得而未尽者,是儒术略用而未纯也。而其所以为失者,是用老也。何以言之?孝文得贾谊之说,然后待大臣有礼,御诸侯有术,而至于兴礼乐,系单于,则曰未暇。故曰「儒术略用而未纯」也。若夫用老之失,则有之矣。始以区区之仁,坏三代之肉刑,而易之以髡笞,髡笞不足以惩其罪,则又从而杀之。用老之失,岂不过甚矣哉!且夫孝武亦不可谓用儒之主也。博延方士,而多兴妖祠,大兴宫室,而甘心远略。此岂儒者教之。今夫有国者徒知徇其名而不考其实,见孝文之富殖,而以为老子之功,见孝武之虚耗,而以为儒者之罪,则过矣。此唐明皇之所以溺于宴安,彻去禁防,而为天宝之乱也。伏惟制策有「王政所由,形于《诗》道。周公《豳》诗,王业也,而系之《国风》,宣王北伐,大事也,而载之《小雅》」。臣窃闻《豳》诗言后稷、公刘所以致王业之艰难者也,其后累世而至文王。文王之时,则王业既已大成矣,而其诗为《二南》。《二南》之诗犹列于《国风》,而至于《豳》,独何怪乎!昔季札观周乐,以为《大雅》曲而有直体,《小雅》思而不贰,怨而不言。夫曲而有直体者,宽而不流也。思而不贰,怨而不言者,狭而不迫也。由此观之,则《大雅》、《小雅》之所以异者,取其辞之广狭,非取其事之大小也。伏惟制策有「周以冢宰制国用,唐以宰相兼度支。钱谷,大计也。兵师,大众也。何陈平之对,谓当责之内史;韦洪质之言,不宜兼于宰相」。臣以为宰相虽不亲细务,至于钱谷兵师,固当制其赢虚利害。陈平所谓责之内史者,特以宰相不当治其簿书多少之数耳。昔唐之初,以郎官领度支而职事以治。及兵兴之后,始立使额,参佐既众,簿书益繁,百弊之源,自此而始。其后裴延龄、皇甫镈,皆以剥下媚上,至于希世用事。以宰相兼之,诚得防奸之要。而韦洪质之议,特以其权过重欤?故李德裕以为贱臣不当议令,臣常以为有宰相之风矣。伏惟制策有「钱货之制,轻重之相权;命秩之差,虚实之相养。水旱蓄积之备,边陲守禦之方。圜法有九府之名,乐语有五均之义」。此六者,亦方今之所当论也。昔召穆公曰:「民患轻,则多作重以行之。若不堪重,则多作轻以行之。亦不废重」。轻可改而重不可废。不幸而过,宁失于重。此制钱货之本意也。命者,人君之所擅,出于口而无穷;秩者,民力之所供,取于府而有限。以无穷养有限,此虚实之相养也。水旱蓄积之备,则莫若复隋、唐之义仓。边陲守禦之方,则莫若依秦、汉之更卒。周官有太府、天府、泉府、玉府、内府、外府、职内、职金、职币,是谓九府。太公之所行以致富。古者天子取诸侯之士,以为国均,则市不二价,四民常均,是谓五均,献王之所致以为法,皆所以均民而富国也。凡陛下之所以策臣者,大略如此。而于其末复策之曰「富人强国,尊君重朝。弭灾致祥,改薄从厚。此皆前世之急政,而当今之要务」。此臣有以知陛下之圣意,以为向之所以策臣者,各指其事,恐臣不得尽其辞,是以复举其大体而槩问焉。又恐其不能切至也,故又诏之曰「悉意以陈而无悼后害」。臣是以敢复进其猖狂之说。夫天下者,非君有也,天下使君主之耳。陛下念祖宗之重,思百姓之可畏,欲进一人,当同天下之所欲进,欲退一人,当同天下之所欲退。今者每进一人,则人相与诽曰,是出于某也,是某之所欲也。每退一人,则又相与诽曰,是出于某也,是某之所恶也。臣非敢以此为举信也。然而致此言者,则必有由矣。今无知之人,相与谤于道曰:圣人在上,而天下之所以不尽被其泽者,便嬖小人附于左右,而女谒盛于内也。为此言者固妄矣,然而天下或以为信者,何也?徒见谏官御史之言,矻矻乎难入,以为必有间之者也。徒见蜀之美锦,越之奇器,不由方贡而入于宫也。如此而向之所谓急政要务者,陛下何暇行之。臣不胜愤懑,谨复列之于末。惟陛下宽其万死,幸甚幸甚。谨对。
太息一章送秦少章秀才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六三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孔北海与曹公论盛孝章云:「孝章,实丈夫之雄者也。游谈之士,依以成声。今之少年喜谤前辈,或能讥评孝章,孝章要为有天下重名,九牧之人,所共称叹」。吾读至此,未尝不废书太息也。曰:嗟乎,英伟奇逸之士不容于世俗也久矣。虽然,自今观之,孔北海、盛孝章犹在世,而向之讥评者与草木同腐久矣。昔吾举进士,试于礼部,欧阳文忠公见吾文,曰:「此我辈人也,吾当避之」。方是时,士以剽裂为文,聚而见讪,且讪公者所在成市。曾未数年,忽焉若潦水之归壑,无复见一人者,此岂复待后世哉。今吾衰老废学,自视缺然,而天下士不吾弃,以为可以与于斯文者,犹以文忠公之故也。张文潜、秦少游此两人者,士之超逸绝尘者也,非独吾云尔。二三子亦自以为莫及也。士骇于所未闻,不能无异同,故纷纷之言,常及吾与二子,吾策之审矣。士如良金美玉,市有定价,岂可以爱憎口舌贵贱之欤?少游之弟少章,复从吾游,不及期年,而论议日新,若将施于用者。欲归省其亲,且不忍去。呜呼,子行矣,归而求诸兄,吾何加焉。作《太息》一篇,以饯其行,使藏于家,三年而后出之。元祐五年正月廿五日(《苏文忠公全集》卷六四。又见《文章辨体汇选》卷七七一。)。
此文之题原作「太息」;
题下自注:「送秦少章。」今从《西楼帖》,于「息」字后补加「一章送秦少章秀才」七字,删去题下自注。
夏侯玄论乐毅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六六、《苏文忠公全集》卷六五、《历代名贤确论》卷五四 创作地点:海南省海南省直辖县级行政区划儋州市
《魏氏春秋》云:「夏侯玄著《乐毅》、《张良》及《本无肉刑论》,辞旨通远,传于世」。然以予观之,燕师之伐齐,犹未及桓文之举也,而以为几汤武,岂不过甚矣乎?初,玄好老、庄道德之言,与何晏等皆有盛名。然玄陷曹爽党中。玄亦不免李丰之祸。晏目玄以《易》之所谓深者,而玄目晏以神。及其遇祸,深与神皆安在乎?群儿妄作名字,自相刻画,类如此,可以发千载一笑。
王钦若沮李士衡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七七、《苏文忠公全集》卷七二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李士衡之父壹,豪恣不法,诛死。士衡方进用,王钦若欲言之,而未有路,会真宗论时文之弊,因言:「路振,文人也。然不识体」。上曰:「何也」?曰:「李士衡父诛死,而振为赠告曰『世有显人」』。上颔之。士衡以故不大用。
僧自欺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七八、《苏文忠公全集》卷七二
僧谓酒「般若汤」,谓鱼「木梭花」,谓鸡「钻篱菜」,竟无所益,但自欺而已。世常笑之。然人有为不义,而文之以美名者,与此何异哉!俗士自患食肉,欲结卜斋社。长老闻之,欣然曰:「老僧愿与一名」。
轮对第一劄 南宋 · 陈宓
出处:全宋文卷六九五四
臣猥以庸贱,误蒙圣恩擢寘班列,赐之转对,俾望清先。盖将采其一得之愚,非真使之应故事而已。况臣父先臣俊卿事高宗为侍从,事孝宗为辅相,臣又龆龀受恩,常恐无路报塞。顷因明诏妄进瞽言,席藁私室以俟大戳。陛下不惟不加之罪,又升擢之,是陛下许臣以言矣,许而不言,臣则负恩。臣闻人主制天下之权,则德贵乎明;大臣任天下之责,则心贵乎公;台谏主天下之论,则言贵乎直。理乱安危,实在于此。仰惟陛下即位以来,宵衣旰食,听览忘劳,有周文之勤;清心寡欲,服御无华,有夏禹之俭;遇灾睹异,恐惧脩省,有殷汤之敬;已责蠲租,诚意恻怛,有汉文之仁。自昔人君有一于此,皆足致治。今陛下兼有众美而治效若不及数君,意者,陛下之明无乃犹有所未用欤?夫惟明之有所未用,是以权纲不揽而委任之太过,规摹不立而简陋之是安,此陛下临政虽勤而治功未举也。内帑漏于姻戚宦寺,外藏靡于营缮赐予,军实不加覈而虚籍尚存,贪吏无所畏而贿道犹存,此陛下奉身虽俭而财用未丰也。谴告之證屡形,销弭之术未至,言议徒多,施行者几,此陛下事天虽敬而诚意未孚也。宽恤屡诏而奉行之吏不虔,振贷多方而常平之实无几,此陛下爱民虽仁而实惠未遍也。良由陛下一切听从,不加省察,于是上下相蒙,务为欺蔽。既往之咎,臣不敢赘言,姑以近失之最著者言之。陛下克谨天戒,博采人言,匦奏囊封,有怀毕吐,或及用人之误,或指行事之非,岂无忠加可裨理化。陛下付之近臣,俾加差择,是有意于行其言也。有司惟取其专攻上身与夫移咎牧守之章,誊播中外,以答观听。且自昔灾异之来,或乾文示谪,或坤载失宁,厥咎未形,容有可诿,未有赤地千里,飞蝗蔽天,如此其可畏也,犹或讳晦隐避,文致其辞曰「旱不为灾,蝗不伤稼」,其他诬罔,抑又可知。使陛下加察而惩儆之,则人将何所肆其欺哉。陛下果能每事而致其察,则情伪立分,是非立辨,人心奋而治具张,以四德之美而收数者之效矣。臣故曰人主之德贵乎明者,此也。大臣者,秉国之钧持天下之衡者也,而其心则贵乎公。夫人言者天下之公议也,爵禄者天下之公器也,赏罚者天下之公法也,虽以天子之尊,万钧之势,犹不敢肆其胸臆,况臣下乎,故必行之以公而后可以服天下之心。开禧间,持权之臣私欲流行,公道隔绝,讫至生民靡烂,自速颠挤。更化以来,力反前弊,然旋观施设,浸异厥初。窃听舆言,旁参近事,谓建议求言之人则以他事逐之,谏官言事稍直,则以他职徙之,忠愤者指为不靖,切直者目曰沽名,惟一二私昵之言字不可破,其于公议何如也?众怨所萃则相继超升,物论所归则以次疏外。某人之迁,众皆曰是尝重某人罪以快同列之私忿者,某人之擢,众皆曰是尝援古事以文迹日之天变者。辅藩要郡半处膏粱,清职美官骤加阘茸,所爱非可教之人,所敬无推诚之实,徒欲苛留老病,用示殷勤,其于公器何如也?直节重望以私嫌而久弃,老奸宿赃以巧请而牵复。监司郡守虽无殊绩,己所欲与,则托职事修举而加之赏,纵有愿罪,己所欲庇,俾则理作自陈而佚其罚,其于公法何如也?使二三大臣果能塞侥倖之门,杜邪枉之路,陛下采天下之公议,守天下之公器,行天下之公法,则好恶不至于徇其私,亲故不至于怙其宠,举错当而人心服矣。臣故曰大臣之心贵乎公者,此也。台谏者,国家之命脉,而天子之耳目也。故我祖宗擢之必亲,有非宰相所可得而与,盖欲使之直言而无所顾忌也。其所议论必关于国家之大计,其所弹劾必及于当道之巨奸。开禧间,台谏之进悉出权门,曲意顺从,养成大衅。更化以来,事与曩异,正人迭用,公道渐开,然议者犹谓平居未尝立异,遇事不敢尽言。有如残虏再通,尤关国体,近而侍从,下至生徒,莫不力争,冀裨庙算,独于言责不出一辞,或是或非,讵容无说?国有大疑,犹且默默,其所议论可知矣。至于弹劾,当罪固多,然议者犹谓辇毂之下,乾没钜万,则莫敢谁何,州县之间,罪仅毫发,则摭以塞责。袅狼不问,虫鼠是求,其所弹劾可知矣。大臣所为之事则遂之,所不右之人则排之。仁宗朝,有宰相奉行台谏风旨之讥,今乃有台谏不敢少违中书之诮,是岂祖宗设官之本意耶?使台谏之臣果能直道而行,尽言无隐,凡所议论必关于天下之大计,凡所弹劾必及于天下之大奸,则政治岂有不善,邪佞岂有不戢哉?臣故曰台谏之言贵乎直者,此也。臣之所献三言,皆治道之要,而机括所系,则在陛下。夫天生人君,未尝不赋之以明哲之资,顾其用与否耳。《书》述尧舜,一则曰聪明,二则曰聪明,美其有是资也?必继之曰「克明俊德」,曰「明目达聪」,又美其能用是资也。夫以陛下天赋之明,茍知所用,则向之所谓数者之过,曾何伤于日月乎!况圣人不贵于无过,而贵于改过。故成汤改过不吝,孔子有过,人必知之,是虽圣人不能无过,而以改过为美也。下逮秦穆悔过之辞,最为深切,《书》录之。汉武末年轮台一诏,史书之。秦穆、汉武本无他美,而书传所以称之者,特以其能悔过也。今陛下一旦幡然悔悟,昭其明以照临百官,日与大臣、台谏论治道而更张之,则大臣、台谏亦必能痛自惩艾,公心直节,以副陛下望治之意。矧今灾异未已,事变方殷,岂君臣上下讳过自文、茍安避事之时乎?惟陛下亟图之,天下幸甚(《复斋集》卷六。又见《宋史》卷四○八《陈宓传》。)!
字:疑当作「牢」。
文与可画墨竹屏风赞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八八、《苏文忠公全集》卷二一、《丹渊集》附录、《文编》卷三九、《文章辨体汇选》卷四六四、《文翰类选大成》卷一○九、乾隆《盐亭县志》卷二 创作地点:湖北省黄冈市
与可之文,其德之糟粕。与可之诗,其文之毫末。诗不能尽,溢而为书,变而为画,皆诗之馀。其诗与文,好者益寡。有好其德如好其画者乎?悲夫!
万石君罗文传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九一 创作地点:江苏省徐州市
罗文,歙人也。其上世常隐龙尾山,未尝出为世用。自秦弃诗书,不用儒学,汉兴,萧何辈又以刀笔吏取将相,天下靡然效之,争以刀笔进,虽有奇产,不暇推择也。以故罗氏未有显人。及文,资质温润,缜密可喜,隐居自晦,有终焉之意。里人石工猎龙尾山,因窟入见,文块然居其间,熟视之,笑曰:「此所谓邦之彦也,岂得自弃于岩穴耶」?乃相与定交,磨砻成就之,使从诸生学,因得与士大夫游,见者咸爱重焉。武帝方向学,喜文翰,得毛颖之后毛纯为中书舍人。纯一日奏曰:「臣幸得收录以备任使。然以臣之愚,不能独大用。今臣同事,皆小器顽滑,不足以置左右,愿得召臣友人罗文以相助」。诏使随计吏入贡。蒙召见文德殿,上望见,异焉。因玩弄之曰:「卿久居荒土,得被漏泉之泽,涵濡浸渍久矣,不自枯槁也」。上复叩击之,其音铿铿可听。上喜曰:「古所谓玉质而金声者,子真是也」。使待诏中书。久之拜舍人。是时墨卿、楮先生,皆以能文得幸,而四人同心,相得欢甚。时人以为文苑四贵。每有诏命典策,皆四人谋之。其大约虽出于上意,必使文润色之,然后琢磨以墨卿,谋画以毛纯,成,以受楮先生,使行之四方远夷,无不达焉。上尝叹曰:「是四人者,皆国宝也」。然重厚坚贞,行无瑕玷,自二千石至百石吏,皆无如文者。命尚方以金作室,以蜀文锦为荐褥赐之。其后于阗进美玉,上使以玉作小屏风赐之,并赐高丽所献铜瓶为饮器,亲爱日厚,如纯辈不敢望也。上得群才用之,遂内更制度,修律历,讲郊祀,治刑狱,外征伐四夷,诏书符檄礼文之事,皆文等预焉。上思其功,制诏丞相御史曰:「盖闻议法者常失于太深,论功者常失于太薄,有功而赏不及,虽唐虞不能以相劝。中书舍人罗文,久典书籍,助成文治,厥功茂焉。其以歙之祁门三百户封文,号万石君,世世勿绝」。文为人有廉隅,不可犯,然搏击非其任,喜与老成知书者游。常曰:「吾与儿辈处,每虑有玷缺之患」。其自爱如此。以是小人多轻疾之。或谗于上曰:「文性贪墨,无洁白称」。上曰:「吾用文掌书翰,取其便事耳。虽贪墨,吾固知,不如是亦何以见其才」。自是左右不敢复言。文体有寒疾,每冬月侍书,辄面冰不可运笔,上时赐之酒,然后能书。元狩中,诏举贤良方正。淮南王安举端紫,以对策高第,待诏翰林,超拜尚书仆射,与文并用事。紫虽乏文采,而令色尤可喜,以故常在左右,文浸不用。上幸甘泉,祠河东,巡朔方,紫常扈从,而文留守长安禁中。上还,见文尘垢面目,颇怜之。文因进曰:「陛下用人,诚如汲黯之言,后来者居上耳」。上曰:「吾非不念尔,以尔年老,不能无少圆缺故也」。左右闻之,以为上意不悦,因不复顾省。文乞骸骨伏地,上诏使驸马都尉金日磾翼起之。日磾胡人,初不知书,素恶文所为,因是挤之殿下,颠仆而卒。上悯之,令宦者瘗于南下。子坚嗣。坚资性温润,文采缜密,不减文,而器局差小,起家为文林郎,侍书东宫。昭帝立,以旧恩见宠。帝春秋益壮,喜宽大博厚者,顾坚器小,斥不用。坚亦以落落难合于世,自视与瓦砾同。昭帝崩,大将军霍光以帝平生玩好器用后宫美人置之平陵。坚自以有旧恩,乞守陵,拜陵寝郎。后死葬平陵。自文生时,宗族分散四方,高才奇特者,王公贵人以金帛聘取为从事舍人,其下亦与巫医书算之人游,皆有益于其业,或因以致富焉。赞曰:罗氏之先无所见,岂左氏所称罗国哉?考其国邑,在江汉之间,为楚所灭,子孙疑有散居黟、歙间者。呜呼,国既破亡,而后世犹以知书见用,至今不绝,人岂可以无学术哉(《苏文忠公全集》卷一三。又见《文章辨体汇选》卷五四七,《八代文钞》第二八册,《古今图书集成》字学典卷一五七,《渊鉴类函》卷二○四。)!
此传及以下五传皆可疑。叶梦得《避暑录话》云:「近岁《温陶君》、《黄甘陆吉》、《江瑶柱》、《万石君传》,纷然不胜其多,至有托之苏子瞻者,妄庸之徒遂争信之。子瞻岂若是之陋耶?中间惟《杜仲》一传,……余尝问苏氏诸子,亦以为非是」。
代鲍钦止谢永桥成德音表 北宋 · 傅察
出处:全宋文卷三九六一、《忠肃集》卷上
河定民安,亘飞虹之千丈;德洋恩普,颁泥凤于三方。嘉与群生,同兹大庆(中谢。)。窃以拔山通道,洒二渠以分流;造舟为梁,跨三峰而作趾。启长途之无壅,省经费之不赀。盖历世睥睨而罔知,唯神者经营而未暇。载图盛业,宜属昌辰。恭惟皇帝陛下远迹禹功,尽循尧道,圣智先定,佥谋允谐。河久由于地中,水方趋于润下。飞刍毂击,笑汉武之负薪;举锸肩摩,乐周文之为沼。僝功不日,虑事不愆。昭然大伾之故踪,宛若中浑之壮势。万世永赖,坐观千载之清;四方攸同,本自一人之庆。尚念子来之众,咸繄襁至之勤,蠲赋录劳,堲谗宥过,置邮星下,率土嵩呼。臣早辱睿恩,恭承涣号。属拊簿领,远分竹使之符;愿采民谣,继上河清之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