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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明殿学士蔡公墓志铭1068年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七五六、《欧阳文忠公集》卷三五、《续文章正宗》卷七、《黄氏日抄》卷六一、《蔡福州外纪》卷四、《文编》卷六一、《文章辨体汇选》卷七○五、道光《重纂福建通志》卷七三、《西湖志》卷一三 创作地点:山东省潍坊市青州市
公讳襄,字君谟兴化军仙游人也。
天圣八年,举进士甲科,为漳州军事判官西京留守推官,改著作佐郎馆阁校勘
庆历三年,以秘书丞集贤校理知谏院,兼修起居注
是时天下无事,士大夫弛于久安,一日元昊叛,师久无功。
天子慨然厌兵,思正百度以修太平,既已排群议,进退二三大臣,又诏增置谏官四员,使拾遗补阙,所以遇之甚宠。
公以材名在选中。
遇事感激,无所回避,权倖畏歛,不敢挠法干政,而上得益与大臣图议。
明年,屡下诏书,劝农桑,兴学校,革弊修废,而天下悚然,知上之求治矣。
于此之时,言事之臣无日不进见,而公之补益为尤多。
四年,以右正言直史馆,出知福州,以便亲,遂为福建路转运使
复古五塘以溉田,民以为利,为公立生祠于塘侧。
又奏减闽人五代时丁口税之半。
丁父忧,服除,判三司盐铁勾院,复修起居注
参知政事唐公介,时为御史,以直言忤旨,贬春州别驾,廷臣无敢言者。
公独论其忠,人皆危之,而上悟意解,唐公得改英州,遂复召用。
皇祐四年,迁起居舍人知制诰,兼判流内铨
御史吕景初吴中复马遵坐论梁丞相适罢台职,除他官,公封还辞头,不草制。
其后屡有除授非当者,必皆封还之,而上遇公益厚,曰:「有子如此,其母之贤可知」。
命特赐冠帔以宠之。
至和元年,迁龙图阁直学士知开封府
三年,以枢密直学士泉州,徙知福州
未几,复知泉州
公为政精明,而世闽人,知其风俗。
至则礼其士之贤者,以劝学兴善,而变民之故,除其甚害。
往时闽人多好学,而专用赋以应科举,公得先生周希孟,以经术传授,学者常至数百人,公为亲至学舍执经讲问,为诸生率。
延见处士陈烈,尊以师礼,而陈襄郑穆方以德行著称乡里,公皆折节下之。
闽俗重凶事,其奉浮图,会宾客,以尽力丰侈为孝,否则深自愧恨,为乡里羞,而奸民、游手、无赖子,幸而贪饮食,利钱财,来者无限极,往往至数百千人。
至有亲亡秘不举哭,必破产办具,而后敢发丧者。
有力者乘其急时,贱买其田宅,而贫者立券举责,终身困不能偿。
公曰:「弊有大于此邪」!
即下令禁止。
至于巫觋主病、蛊毒杀人之类,皆痛断绝之,然后择民之聪明者教以医药,使治疾病。
其子弟有不率教令者,条其事,作五戒以教谕之。
久之,人大便。
公既去,人相率诣州,请为公立德政碑,吏以法不许谢,即退而以公善政私刻于石,曰:「俾我民不忘公之德」。
嘉祐五年,召拜翰林学士、权三司使
三司开封世称省、府,为难治而易以毁誉,居者不由以迁则由以败,而败者十常四五。
公居之,皆有能名。
其治京师,谈笑无留事,尤喜破奸隐,吏不能欺。
至商财利,则较天下盈虚出入,量力以制用,必使下完而上给。
下暨百司因习蠹弊,切磨刬剔,久之,簿书纤悉、纪纲条目皆可法。
七年季秋,大享明堂,后数月,仁宗崩,英宗即位,数大赏赉,及作永昭陵,皆猝办于县经费外。
公应烦,愈閒暇若有馀,而人不知劳。
遂拜三司使,居二岁,以母老,求知杭州,即拜端明殿学士以往。
三年,徙南京留守,未行,丁母夫人忧。
明年八月某日,以疾卒于家,享年五十有六。
蔡氏之谱,自从事中郎克以来,世有显闻,其后中衰,隐德不仕。
公年十八,以农家子举进士,为开封第一,名动京师
后官于闽,典方州领使一路,二亲尚皆无恙。
人瞻望咨嗟,不荣公之贵,而荣其父母。
母夫人尤有寿,年九十馀,饮食起居康彊如少者。
岁时为寿,母子鬓发皆皤然,而命服金紫,煌煌如也。
至今闽人之为子者,必以夫人祝其亲;
为父母者,必以公教其子也。
公于朋友重信义,闻其丧则不御酒肉,为位以哭,尽哀乃止。
尝会饮会灵东园,坐客有射矢误伤人者,客遽指为公矢,京师喧然。
事既闻,上以问公,公即再拜愧谢,终不自辩,退亦未尝以语人。
公为文章,清遒粹美,有文集若干卷。
工于书画,颇自惜,不妄为人书,故其残章断稿,人悉珍藏。
仁宗尤爱称之,御制《元舅陇西王碑》文,诏公书之。
其后命学士撰《温成皇后碑》文,又敕公书,则辞不肯书,曰:「此待诏职也」。
公累官至礼部侍郎,既卒,翰林学士王圭等十馀人列言公贤,其亡可惜。
天子新即位,未及识公,而闻其名久也,为之恻然,特赠吏部侍郎,官其子旻为秘书省正字,孙传及弟之子均,皆守将作监主簿,而优以赙恤。
以旻尚幼,命守吏助给其丧事。
曾祖讳显皇,不仕。
祖讳恭,赠工部员外郎
父讳琇,赠刑部侍郎
母夫人卢氏,长安郡太君
夫人葛氏,永嘉郡
子男三人:曰匀,将作监主簿,曰旬,大理评事,皆先公卒;
幼子,旻也。
女三人,一适著作佐郎谢仲规,二尚幼。
以某年某月某日,葬公于莆田县某乡将军山
铭曰:
谁谓闽远,而多奇产。
产非物宝,惟士之贤。
嶷嶷蔡公,其人杰然。
奋躬当朝,谠言正色。
出入左右,弥缝补益。
间归于闽,有政在人。
食不畏蛊,丧不忧贫。
疾者有医,学者有师。
问谁使然,孰不公思?
有高其坟,有拱其木。
凡闽之人,过者必肃。
奏乞收录本州儒士周希孟 北宋 · 蔡襄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蔡忠惠集》卷二一
具衔臣蔡某/本州儒士周希孟//右件人耽乐坟索,栖迟丘园,检身以法于人,为学每先于礼。
屡贫不易其节,讲解以养其亲。
本州两次近臣论荐,再蒙朝廷束帛之赐。
臣自庆历中福州,至今十五年,备见希孟履行。
去年曾讲《周易》,座下尝及三五百人,委实经义精通,文词深厚。
今来年及强仕,迹齿编氓,至宝遐遗,众所共惜。
伏乞朝廷嘉其退静,优与收录,以劝学者。
臣不胜勤勤之至。
谨具状奏闻,伏候敕旨。
先生祠堂记 北宋 · 刘彝
 出处:全宋文卷一○四四
元丰三年岁次庚申三月十有一日枢密直学士侍读陈公襄捐馆于京师,天子闻之震悼,遣使恤厥家而问其所乏,赙赠有加焉。
朝廷公相卿大夫莫不为国家惜其不大任也。
两禁近侍共临其殓,哭之尽哀。
凡十有八人列奏,称其道德之重,补维国家,莫非先王之法。
生平恩例,不奏子弟者三,其所奏者,皆先疏族,长子弱冠矣,未沾一命。
天子愈贤之,录其长子守秘书省正字,及其犹子、外孙皆命以官。
一日御迩英经筵,不见其侍读也,又嗟悯之,遣使锡赉,抚存其孤。
比葬于宜兴,又诏常州供应所阙。
公之生平,以道德教育天下英才为己任,故以学业出入其门者无虑千人,而齿于仕版,辅大政、亲近侍、列台阁、帅边防者有矣,守方州、使诸路、佐郡邑、宰人民者所至多焉。
莫不知以仁民为固国之本也,治己为临下之范也,学古为修身之资也,事亲为行道之始也。
官于四方而民受其赐者,皆公之所教也。
不止如是焉,自始达及终身,凡闻天下之贤有学行者、有吏能者、有道德者、有忠义者,其才可以进之于朝,以为民庇及具表则者,不必识其人也,必书其实以遗于所部使牧守或执政柄者,未登其贤而用不已也。
因之拔擢,致身于亨显而不知其出于公者众矣。
是以其亡,四方髦士及公卿大夫,识与不识,若丧其朋,咨嗟靡息焉。
公之于学,志在仿古,以治其性为本,事君以建其忠为业。
故虽燕居,必持厥志,谓暴其气者不可以入君子之德。
是以虽家人、臧获,生平未始见其不足之色。
始与乡人陈烈周希孟郑穆友善,同志于道。
比仕,则彝也又以经术政事更相琢磨,而锐于经纶天下大务。
尤能受尽言,乐闻己过,喜于为善。
夙夜弗忘者,《诗》与《易》也。
故其钩考皆得几微之蕴,传注所至,弗迨其藩篱矣。
乃能诚其言,信其行,所临之民莫不允之,仰以为范焉。
至于图形,或写其名位,置于屋壁,致诚以香烟,馀二三纪而愈笃者。
其仁洽于民盖如是,浦城尤甚焉。
度量渊广,长于包荒,乐于教民。
其职精于治体,其政先于变俗,其仁勤于济众,其交贵于谦光
故其出入中外裕裕然,弗以进退荣辱动其心焉。
每曰:「惟大人为能格君心之非,吾徒之事也」。
其知谏知杂,言出至诚,详审有绪,不为激讦以求沃寤。
故虽讥病大臣,补救时政,上每嘉纳而多留中,人疑其必将大用也。
后进掀腾,躐公以进者众,乃能安其素守,不忘致君之志,竭劳庶职,益用勤瘁焉。
其与门人议论,则曰:「欲致君者,莫若得大贤进之为先焉;
经纶国事,欲致治如古者,莫若采智识高者用之为急也;
其讲求贤才,以永基祚,莫若兴起学校,教之经术,用其德行之为要也」。
故其初筮仕于浦城,则创学舍三百楹,躬自讲授,从之学者馀五百士。
仙居河阳之学,人虽不满百,而遂变其风俗。
常州之学闳大,可肩于湖。
人材辈出,世以其功比安定先生胡公焉。
公字述古,其先光州固始人
唐广明初,巢贼乱中原,豪杰乘之蜂起,善族往往避地遐远,故随王潮,寻仕于闽王审知,乃居福州
宋有天下,公之祖既仕为掾吏,卒于东川
有子五人,长曰则之,以儒术率诸弟,皆用学行名于乡闾。
遂迁宅于侯官县之西南百里,村曰古灵,耕且学。
而兄弟屡以贤能荐于春官
公考侍郎讳象,遂以五举入仕于闽王
公十有八岁丧其所怙。
二十有六始登进士第、主建州浦城簿,以文学政事称于当时,高卓拔乎伦类矣。
台州仙居,改佐著作,知河阳县,移知彭州濛阳县
司徒富郑公入相仁宗进贤惟急,首以文行诏公试秘阁校理判尚书祠部
两府奏立寺院,度僧道于坟庄者三四人,敕下祠部
公执奏,以为社稷万年公相无极,人人胥效,则尽天下之士归于僧道矣。
朝廷惑于两府之议,移公编校书籍,以遂其事焉。
出知常州,入为开封推官三司盐铁判官
使北虏还,知明州
未至,召修起居注知谏院管勾国子监御史知杂
有旨,候知制诰阙,与试,公疏曰:「陛下必以臣自内史过为台杂,乃是下迁,爰降德音,俾谕圣意,然非所以使臣以义者也。
谨当夙夜,上裨朝政,下葺台纲,震肃百僚,绳纠非法,不知鈇锧之在前矣。
所有试命,乞赐寝罢」。
判吏部流内铨,皆有所发,以革宿弊,天下称之。
未几,召试知制诰、公不就。
奏曰:「朝廷比以制置条例司更改常平新法,中外之议皆以为扰。
臣负忧责,不得不言,未能开悟圣心,蚤令寝罢,不职之罪,不知谴所。
其有召试,臣不敢当」。
旋罢知杂直舍人院、兼天章阁侍讲,复修起居注,皆辞,以为言事不职,不敢承命,仍乞外补。
御批其疏:「近除知制诰,卿以言事未遂,恳不受命,且求外补。
朕素慕卿经术行己,深惜远去,故特还旧职,庶几左右经席,渐磨道义,以释所愿闻。
今览来奏,尚欲固辞,岂不悉朕意欤?
今还卿来章,当亟就职」。
遂复修注判铨焉。
熙宁四年,乃知制诰直学士院
嘉谋嘉猷,入告于后,出称其德。
宠任方隆,而疾之者绳以他事,出知陈州
未几,移知杭州
再期,移应天府留守,未至,复知陈州
八年冬召赴阙,知通进银台司,迁尚书右司郎中、充枢密直学士判太常寺、兼礼仪事。
九年,兼侍读知审官院提举司天监
元丰元年,奉敕修郊庙奉祀礼文,兼判尚书省
二年十月仁宗慈圣光献皇后崩,公为山陵卤簿使。
于时一身总判十局,虽瘦病而不敢辞焉。
其创新规,惩宿弊,条析类举,皆中机要,而被受奉行者,莫不以为宜焉。
享年六十有四。
讣闻,上下朝野莫不惜其志业之隆,遇君之厚,而终于散地也。
世以浦城为难治者,数大族在焉,其仕于朝者累百,而姻娅在宦途者倍之,子弟为士为农,不知其数也。
挟权营私,虐其闾里,干请州郡,以迫县吏,使不能自存以立其政者,岁常有之。
公为主簿,集其弟子及庶民之好学者,教于县庠,使孝于其亲,顺于其昆,信于其乡,仁于其民。
由是,为其父兄者更相纠戒,不可以非礼干吾簿焉。
时有近禁大臣扶护亲丧还闽,衢州以南,所过邑皆召民丁七百送其行李。
浦城,公曰:「农时方作,虽王命尚不可夺之,矧以为私耶」?
乃令僦赁,以役其境。
仙居之俗,不知学之可为也,公率其子弟躬为讲教,至有父为吏于庭下,而子为士于堂上与其燕饮者,翕然大变。
河阳亦然。
而谤之者曰:「以讲教为名,而实取其赍货也」。
郑公惑焉,召以告之,俾罢县学。
公对之曰:「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不恤不罢,终化其俗为邹鲁。
邑居隘陋,盛暑公出,家人间或垂帘纳凉于厅事,既而其椟失官缗钱二万,守者以为辞,公不辨,出己俸偿之。
物议喧腾,公亦以为信。
未几,获盗于他邑,乃守椟者为之。
其厚重多类此。
河阳里胥运置酒材,破荡产业者,世以为病。
公命浙东从之学者张公谔以百金僦田两夫,募农师引沃水灌为稻畦,种以糯谷。
比其耕插耘耨收穫也,必躬涖之,而其往来皆用盛乐,招集其民,但观稼穑之法。
酒材既足,民胥效之,瘠卤之地遂为膏腴,温造故迹,复生粳稻矣,迨今仰焉。
常州运渠横遏,震泽积水不得北入于江,以为常苏数邑民田之害者累世矣。
公以渠之丈尺对民田之步亩,分授以浚,深广有制,不月而成。
遂削望亭古堰,而震泽积水乃克北流,民害以除,而田旱有溉,农穰岁享矣。
杭州滨海,其地咸卤,水不可食,居民数十万家,皆市山泉以给日用。
公按李长源旧迹,砌石为函,接竹引西湖之水以注六井,散在闾里,一城汲用有馀润也,民其惠焉。
生平讲求万民利害,虽非其职,必录于篇,会其部使可以立事者,则以授之,利及四方者,又不知其数焉。
凡于朝廷治体、州县养民之事,必求其术之可以为法。
鳏寡孤独、遗弃幼子、灾伤水旱、凶札疾疫、恤穷安富、养老劝农、治兵牧马、练将守边、积谷生财、差役漕运之事,莫不夙夜图营精密曲尽之术。
而又以询于贤者、明者、能者,不惮谦逊,屡求广咨博访。
既得一善,则又称其得之所自,而推以授人。
此其平生存心,凡四十年而弗懈也。
既亡,彝检其手书,议及民政,讲求治道,或以相授,或以相咨,凡馀百本,或累十幅,盈纸细书,讲论得失,则其以天下为己忧也又如此,使之大用,岂可量哉!
其行艺及三代,既请公卿为之志铭,彝惜其贤而志有不得发者,既知其详,不忍默而无传。
呜乎,观于是,则知吾哭之哀,为不徒然矣。
其既亡,厥子与弟皆以书来告予,曰:公之将亡,数日默而无言,恬愉自若。
妻子泣而环之,求其诲谕之言,乃命纸笔,惟作「先圣先师」四字,授笔而终。
呜呼!
诔曰:
皇极有本兮性情为先,千载一获兮几绝又传。
躬遇主圣兮灼知其贤,弗用而殒兮乃命在天。
泰者若是兮茅茹其连,呜呼兮冥冥弗宣。
志在先圣兮死亦罔迁,笔以传圣兮忠仁则坚(《古灵集》附录,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又见道光《重纂福建通志》卷二○。以上罗国威校点)
周公辟 北宋 · 陈襄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五、《古灵先生文集》卷八、《宋元学案》卷五
某前月领书及将公仪诗序,其文与韩退之相比,甚善甚善。
续承教命,予字曰述古者,使之慎取之作而侈大之,甚非余敢当也。
抑尝闻字者,朋友之职,大体有激劝,则不敢有辞让云。
比辱书,劝谕谆谆,以古圣人经籍大旨为之依归,又见吾党发平生交游中所补者大。
近予亦以閒燕之隙,观《诗》及《书》,以称道文武之德而慎简之。
自馀三礼书纪纲文章,《易》、《春秋》天人之说,犹所未至,盖力不足故也。
予观唐室,若子厚辈,皆有名于当时。
至于韩文公,未始以一言称誉其道者,岂非駮而不纯者乎?
自秦汉已来,去圣日远,聃、周、杨、墨、释子之说,衣被天下,故后之习孔子者多,闻见则易,慎择之则难。
自予来居西山,穷且病,吾道无一相往来,独混然与浮屠居,幸望其少过,不亦难乎?
足下近以予不助二教者,心诚有之。
亦尝患今之人不若古,故予未易言之。
前日豫章公来此,笃信他道,予亦以言排之。
自时复有书相来往,俱以理胜,且未尝屈己之道以从彼之欲,此足下知予心所处者如何耳。
孔子曰:「攻乎异端,斯害也已」。
孟子曰:「生于其心,害于其事;
作于其事,害于其政」。
此之谓也。
虽然,亦岂谓登太山之高,不测东海之深哉?
大抵知名教有归耳。
昔人有言曰:摧枯朽者易为力,拔深根者难为功。
唐韩退之摈二氏,当时盖六百年有馀矣,殆今历世寖远,枝叶延蔓,后复有为退之者,虽持独智,岂易为力哉?
季甫比日于吾儒有功。
郑第晦居菌山,抑有远志,冀足下慎而折衷之,天其意者,将以有为也。
《诗》云:「庶几夙夜,以永终誉」。
愿二三故人勉旃。
足下比眼疾安否?
盛夏炎燠,善自爱。
某无力,书不能多云
易讲义一 其一 大有 北宋 · 陈襄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八、《古灵先生文集》卷二二
䷍大有/(《乾》下《离》上。)此卦正与《同人》相反,所以次《同人》者,《序卦》曰:「与人同者,物必归之,故受之以《大有」》。
然则《离》、《乾》二体何以为《大有》?
夫六五,一阴得中而居尊位,为上下五阳所归。
又阳为大,是所有者大也,有其大者,故曰《大有》。
以君臣言之,是大有天下之众贤;
以君民言之,是大有天下之万民也。
又阳为富实,以富实言之,是大有天下之万物也。
夫大有天下之众贤,如《书》所谓「九德咸事,俊乂在官」,「野无遗贤」是也。
夫大有天下之万民,如《中庸》所谓「舟车所至,人力所通,天之所覆,地之所载,日月所照,霜露所坠,凡有血气者,莫不尊亲」是也。
夫大有天下之万物者,《荀子·王制》曰:天之所覆,地之所载,莫不尽其美,致其用。
北海走马吠犬,南海羽翮、齿革、曾青、丹干,东海紫紶、鱼盐,西海皮革、文旄,泽人足乎木,山人足乎鱼,农夫不陶冶足器械,工贾不耕田足菽粟矣!
《繇辞》曰:《大有》,元亨
夫大有之主既大有天下之臣民万物,所以曰「元享」。
大有至德,以富亨通也。
《彖辞》不言「大亨」而言「元亨」者,言大有之君必有元善长人之德而致亨通也,若言大则不能兼元善之仁,言元可以兼大也。
《彖》曰:柔得尊位大中,而上下应之,曰《大有》。
柔得尊位,六五也。
尊位,是大也。
处上体之中,是中也。
上下二体,五阳皆归之,是上下应之也。
上下五阳皆应之,阳为大,故曰《大有》。
居尊以柔中之德,以虚受人,高明照物,物必归之。
以柔居中,不尚刚武,而用文德,上下所归。
其德刚健而文明,应乎天而时行,是以「元亨」。
《乾》在下体为内,《离》在上体为外,凡大有之君,内有刚健之德施之于外,则以文明而不以威武,此天下之所以归也。
六五之阴,下应《乾》九二之阳,是应乎天也。
五居尊位,有文明大中之德,而能应顺天道,奉承天时而行,动不违天之道,此所以「元亨」也。
应乎天而行,如《乾·文言》所谓「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是也。
《象》曰:火在天上,《大有》。
君子以遏恶扬善,顺天休命。
天本刚健而高明,火又文明而在其上,此乃明盛之极至,所以为《大有》也。
夫天道之至明,惟其福善祸淫而已,君子法此卦体,居大有明盛之时,天下之臣民万物既已富有,宜何所为哉?
惟当遏恶扬善,旌别淑慝,遏其恶者,扬其善者,以顺天休美之命也。
夫恶者遏止之,则天下之恶莫不去,恶悛矣;
善者称扬之,则天下之为善者莫不勉劝,使民日迁善远罪,而归于至治矣。
夫大有之德,无尚于此也。
初九:无交害,匪咎。
艰则无咎。
《象》曰:《大有》初九,无交害也。
《大有》之卦,火在天上,文明之至者也。
又体有五阳,阳为富实,居文明富实之时,能谦卑以下物,物必归之。
若自亢刚满盈,必致咎害。
故《序卦》曰:「有大者不可以盈,故受之以《谦」》。
又《书》云「满招损,谦受益,时乃天道」是也。
故大有之主,六五以柔得尊位,而为上下所归,故其《爻辞》曰:「厥孚交如,吉」。
初九居《大有》之初,而体是阳爻,处不以柔,不得无咎害也。
任夫刚实,以斯而往,害之道也。
然居卦下无位之地,不与物交,刚而能谦,物莫之害,可以无咎,故曰:「无交害,匪咎」。
交者,交于物之谓。
六五曰:「厥孚交」。
如《随》初九曰:「出门交有功」。
《鸳鸯》诗曰:「古者明王,交万物有道」。
皆其义也。
「艰则无咎」者,凡人居于大有丰富之时,志易骄满,故于其初,当自艰难惕厉,不敢忽易居之,则可以终保无咎,故曰:「艰则无咎」。
《系辞》曰:「危者安其位者也,亡者保其存者也,乱者有其治者也。
是故君子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乱,是以身安而国家可保也」。
故圣人系卦于事之初,未常不存戒慎。
今初九戒之以「艰则无咎」者,盖居《大有》之初,戒在盈满怠忽,见不可不慎也。
先儒多解「匪咎」义连下文,谓欲其「匪咎艰,则无咎」。
此恐非也。
既云「艰无咎」,义已足矣,其上不须更言「匪咎」可也。
然则不云「无咎」而云「匪咎」者,盖上文云「无交害」,其下又云「艰无咎」,若更云「无咎」,则不成文辞,故变「无」为「匪」。
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商」,「小心翼翼,昭事上帝」。
此之谓也。
九二:大车以载,有攸往,无咎。
九二阳爻,居阴位而不任刚实者也。
居中而上应六五,是能以中道任君之事者也。
大有之时,虽体阳爻,而能处柔顺,不任刚实以自盈满,又以中道任君之事,如大车之任重载物也。
「有攸往,无咎」者,夫《乾》体本在上,今居下体,必往而进于上。
今二以中道,上应于六五之君,可以升进,无咎也。
六五应之,可往,虽刚居顺,无咎。
履非其位,合有咎,然居中而应,终必进往,无咎。
《象》曰:大车以载,积中不败也。
九二以阳居阴而应于五,又居下卦之中,是六五之君委任以事,能以中道任重厚载,如大车之载物,积聚于中而不倾败也。
九三:公用亨于天子,小人弗克。
《象》曰:公用亨于天子,小人害也。
三居下体之极,处重刚之上,而独履得其位,故有公位之盛焉。
惟公用此位与德,以亨通于天子。
夫九二居中,九四尤近公位,虽体阳爻,皆不称公,而九三独称公何也?
盖六五柔君,九二、九四又皆处于柔顺,不及九三独体刚而得位,居下体之极,为群阳之长,特见尊任而宠纳之,权重位盛,故曰公也。
「小人弗克」者,《系辞》曰:「三与五同功而异位,三多凶,五多功」。
夫三非中位,又居《乾》健之终,在下体之极,过亢则凶。
今大有之时,上有柔君,而三独权重位盛,君子居之,则能乾乾夕惕危厉,防其亢极,可以通达天子。
若小人则不胜其任,恃权刚亢,必致咎害,故曰:「公用亨于天子,小人害也」。
九四:匪其彭,无咎。
「彭」字,先儒多解为「边旁」之「旁」。
王辅嗣云:「既失其位,上近至尊之威,下比分权之臣,其为惧也可为危矣。
惟夫有圣智者乃能免斯咎。
三虽至盛,五不可舍,能辨斯数,专心承五,常匪其旁,则无咎矣」。
旁谓三也。
石守道亦取此说,非也。
陆希声云:「如非在五旁,兢兢以自警,不敢恃怙,则无咎」。
刘牧亦以旁为三:「当用而己居其上,能自度其势,不胜于三,不为三之事,而避三之盛,则知几也」。
此皆非也。
先儒不通「彭」字之义,以「彭」为「旁」,皆牵合。
「彭」、「旁」二字义本不同也。
况九四阳爻,自归六五,与九三情状,绝不相干。
为见三有「公亨」之辞,遂引以为「旁」,曲牵其义,皆不可取。
周公辟虽解以「彭」为「盛」,亦云:「九四体是离明,能明九三专权,不从九三之盛,专心奉五」。
恐皆非爻辞之义。
彭字当为彭字(步郎反。),干宝云:「彭亨,骄满貌」。
王肃云:「彭,壮也」。
夫大有之世,戒于刚亢盈满,故《序卦》曰「有大者,不可以盈」是也。
况四位逼近于君,居多惧之地,又是柔位而以刚阳居之,此宜有咎也。
若知其失位,而又迫近危惧,不敢以其壮盛盈满之心处之,则可以无咎。
「匪其彭,无咎」,犹言不以壮盛居之,则无咎也。
《象》曰:匪其彭,无咎,明辨晰也。
《离》为文明,阳爻。
又明知其以刚处柔,履非其位,而又居逼君疑惧之地,而能不自盛壮骄满,以见疑于上,是明智辨别之昭晰也。
辨君臣尊卑之分,明见几之作,明辨辨之,宜早。
六五:厥孚交如威如,吉。
六五以一阴为五阳之主,上下五阳无他阴以分其应,皆宗于五,五又不尚刚武,而以文明虚中之德受之,故其诚信孚于上下,如交结然也,故「厥孚交如」。
所谓「威如,吉」者,居大有之时,以文明大中之德交孚于物,而不尚威武,而民自怀来畏服,如有威然也,此所以吉也。
若富有天下,不以诚实文明之德使民心悦而诚服,而徒威武刑罚以驱之,人亦不畏也。
故《书》曰:「德威惟畏,德明惟明」。
《记》曰:「有威可畏,谓之威」。
《中庸》曰:「不赏而民劝,不怒而民威于鈇钺」。
「故君子笃恭而天下平」。
又《诗》曰:「予怀明德,不大声以色」。
声色之于化民,末也。
此是「威如」之「吉」也。
《象》曰:厥孚交如,信以发志也。
夫五之所以有信交孚于物者,盖其至诚自然,发于心志之中,与物交结,非有思虑造作而然也。
《传》曰:「信不由衷,质无益也」。
威如之吉,易而无备也。
五之为德,天下之所以畏威者,以文明而不以威武,其道甚平易而无所备豫也。
又众自威怀其文德,端居和易而无用防备。
上九:自天祐之,吉无不利。
夫大有丰富之世,戒于刚亢盈满。
上九居一卦之极,而以刚阳处阴柔无位之地,众皆乘刚而己独履六五之阴柔,是思乎顺者也。
五有信德交孚上下,而己履之,是履信者也。
阳为君子,有刚明之德,而洁身高尚,不累于位,是自尚其贤行也。
居《大有》之终,兼此三德,尽天人之助,故曰:「自天祐之,吉无不利」。
谓自天以至于人,皆福祐之也。
辅嗣之解皆是,惟不见以刚处柔为思顺之道也。
孔子《系辞》曰:「天之所助者顺也,人之所助者信也。
履信思乎顺,又以尚贤也。
是以『自天祐之,吉无不利』」。
盖言君子若所行履乎信,所志思乎顺,又自贤其身行,享富有之盛,居于上极而不以物累,其心有此三德,则天人助之,何往不利?
《象》曰:《大有》上吉,自天祐也。
处《大有》之上,不累于位,志尚乎贤者也。
馀爻皆乘刚,己独居阴而乘柔顺也。
五为信德而己履焉,履信之谓也。
虽不能体柔,而以刚乘柔,思顺之义也。
居丰有之世,不以物累其心,高尚其志,尚贤也。
先生墓志铭元丰四年九月1081年9月 北宋 · 孙觉
 出处:全宋文卷一五八五、《古灵集》卷二五 创作地点:江苏省徐州市
公姓陈氏,讳襄字述古
其先光州固始人五代时王氏入,因随家焉,今为福州侯官县古灵人。
曾祖讳令图,仕闽通显。
祖讳希颖,文林郎果州司户参军
父讳象,台州黄岩县尉,累赠尚书兵部侍郎
母黄氏永嘉县太君,继母王氏集庆郡太君
庆历二年进士及第建州浦城主簿
浦城多世族,侵扰请托,以挠法败政为常,县阙令者久之。
公不为恤,辨治有能名。
台州仙居县令,益务以礼法教其民,民爱乐之,莫肯犯。
皇祐三年,改秘书省著作佐郎、知孟州河阳县
司徒郑国富公为之守,一见而知之。
土人不知水种之利,公度田二百亩,为法以示人,人习行之至今。
彭州濛阳县
富公入相,荐之,召试,秘阁校理判尚书祠部
有乞寺观额度人为僧、道士者,公论不可。
编定昭文馆书籍。
常州
州滨大湖,而运渠高,水不能溉。
公为刬去堰埭,浚之,与湖通波,赖其利者二百里。
民有父母而出赘,公叱使还养,凡数十人。
召为开封府推官三司盐铁判官
上初即位,使契丹
契丹欲屈公下坐,公以礼固争,不为屈。
还,知明州,未至,召修起居注知谏院管勾国子监
有诏两制台阁议学校贡举之制,公因奏常秩等四人知经有实行,宜以礼召见,补太学官
未几罢谏院,兼侍御史知杂事
有旨知制诰阙,召试,公上言:「陛下以义使臣,臣当听命之不暇,敢怀利以事上哉」?
从之。
兼判吏部流内,赐紫衣金鱼。
言内外臣僚乞亲属官,多选人已授者,请以三月为限,从之。
时朝廷大新法度,而听者为屈。
公数上疏论列,辄留中不下。
召试知制诰,公奏辞曰:「臣有言责,不敢不言;
言未足塞责,谴其可逃!
召试,臣何敢当」?
又除直舍人院天章阁侍讲、兼修起居注,皆固辞,乞补外官。
上赐手诏曰:「近以卿知制诰,卿以言事未遂,恳不受命,且求外补。
朕素慕卿经术行己,深惜远去,特还旧职,庶几左右经席,渐磨道义,以适所愿闻。
今览来奏,尚欲固辞,岂未悉朕意欤?
还卿来章,当亟就职」。
乃复起居注判流内铨
明年知制诰、兼直学士院
诏河决河北诸郡,公当视草,以「水不润下」为言,中书改之,乞知陈州,移杭州
唐相国李泌六井通判杭州苏轼为之记。
僧方人居,而禅学久废不传,公以宗本、宗传二人为之倡,其徒至奔走天下。
应天府,未至,又移陈州
修八字沟以泄城中霖雨水潦之苦,州人便之。
召还,知通进银台司门下封驳事提举进奏院
公久去朝廷,上见而劳问之甚渥。
尚书右司郎中、枢密直学士、判太常寺兼礼仪事。
明年,兼侍读知审官东院
明年提举司天监
元丰元年,详定郊庙奉祀礼文。
明年,兼判尚书都省
是年十月慈圣光献太后山陵以公为卤簿使,公盖已病矣。
三年三月十一日,卒于京师,享年六十有四。
公在告久,上数以问大臣,及遣中贵人临视,而公已卒。
奏至,上为悯悼,赠给事中,录其子之未官者,且及其外孙焉。
朝散大夫,勋护军
公布衣居里巷,与陈烈周希孟郑穆游,乡人尊之,号四先生
仕宦所至,必大葺学舍,新祭器,岁时行礼其中,亲为诸生横经以讲。
及任太府,事剧体重,犹不倦以止,其乐善好学,殆天性也欤!
资禀温厚,未尝见其喜愠之色。
与人交,久而弥笃。
折节下士,所游多时闻人,郑穆刘彝,皆其女弟之婿。
娶陆氏,封文安郡君
子男二人:绍夫,秘书省正字
中夫,将作监主簿
女五人:长适苏州录事参军傅楫,次适宣德郎方蒙,次适承奉郎孙之敏,二女未嫁。
所著文集二十五卷。
元丰四年九月葬于常州宜兴永定乡蒋山之原,铭曰:
有严陈公,不降色辞。
躬厉以正,去尝见思。
小邑大州,视之若一。
劝学谈经,人罔不率。
问学醇古,操行则高。
经术行己,天语之褒。
如公羁孤,又无党援。
学士殁身,维帝之眷。
行信于友,有德在人。
虽不百年,在公犹存。
毗陵宜兴,公治昔者。
今葬其乡,将配公社。
宝文阁待制郑公墓志铭元祐七年八月 北宋 · 范祖禹
 出处:全宋文卷二一五四、《范太史集》卷四三
元祐六年五月宝文阁待制国子祭酒郑公穆三上表乞骸骨,天子以提举杭州洞霄宫禄之,而不烦以政。
敕过门下,给事中范祖禹奏疏曰:「虽年过七十,精力尚彊。
自为布衣,闽中人称『四先生』,其一也。
平生历官,多掌学校。
在王府十馀年,持身清谨,未尝有过。
擢居左省,论议不茍;
复为祭酒
多士矜式。
旋观其人,终始无缺。
年耆德茂,力求引去,在进退,诚为可荣,而为朝廷计,则可惜也。
古者大夫七十而致仕,人君未□许之,故有不得谢者,则赐之几杖安车,自虞、夏、商、周皆然也。
祭酒为国子师,非藉其筋力趣办职事,正宜用老者为之,不必拘以年。
愿留旧职,以示朝廷贵老贪贤之美」。
不报。
太学诸生千馀人以状诣司业,又诣丞相府,请留公,亦不报。
公将行,公卿大夫多为诗以赠之,三学之士皆为诗,空学出祖,供张汴东门外。
三献酒,再拜堂下,学官拜堂上,辞诀而去。
都人观之,叹息曰:「所未见也」!
公至杭州明年正月,告终于皇华馆,年七十有五。
将葬,子璆使人来请铭。
祖禹接公于馆阁,又为僚于左省,实知公者,其何以辞?
乃序而铭之。
公字闳中,其先光州固始人
唐末,高祖王潮所虏入,遂死之,子孙家福州,今为候官人
曾祖讳某。
祖讳某,皆不仕。
考讳某,以公贵,累赠正议大夫
妣曹夫人,以贤孝称于乡党,生公及一兄一妹,尝教之曰:「汝曹当各为世人矩范,乃足吾志」。
追封文城郡太君
公醇懿端谨,出于天资。
始志学,闭门读书,或累月不出,至忘栉沐。
进退容止必以礼,与乡人陈襄陈烈周希孟为友,皆力古人,闽中号为「四先生」,天下闻其名,乡闾及四方之士称弟子者以千数。
进士,廷试不第。
正议丧,哀毁尽礼。
既葬,将庐于墓而终焉。
门人族属敦勉,且告以正议遗命,乃复有仕进志。
皇祐中,再至京师,六试于有司,四为第一,登进士末科。
初仕为河南府寿安主簿,诏任满以为国子学官。
寿安不数月,西京留守王举正奏为西监直讲,久之□前诏召为国子监直讲,除编校集贤院书籍
岁满□馆阁校勘,累迁太常博士
乞纳一官,先南郊追封考妣,许之。
集贤校理
求外补,得通判汾州
神宗熙宁三年,召为岐王侍讲
嘉王出阁,改诸王侍讲
王府官犹缺员,陈襄御史知杂事,因进对,言府僚不可不慎择人。
神宗曰:「如郑穆德行,乃宜左右王也」。
公居馆阁三十年,非公事不及执政之门。
在王府一纪,每讲说可为劝戒者,必反覆极陈之,二王深敬礼焉。
元丰三年,请外任,知越州,特迁朝散大夫
至则修校舍,饰先圣像,帅厉学者。
先是,鉴湖以旱乾,民多田于其中,延袤百里,官籍而税之。
既而连年水溢,民逋官租,积至万缗,公悉奏免之。
未满秩,告老,差管勾杭州洞霄宫
上即位,元祐元年,入为国子祭酒
三年,扬王荆王请为侍讲,罢祭酒,除直集贤院,复入王府。
荆王薨,为扬王翊善
太学诸生上书乞公为师,复除祭酒,兼徐王翊善
四年,拜给事中,兼祭酒
人曰:「郑公长者,居门下必简静」。
公遇事抗直无所避,士论益多之。
请解祭酒,许之。
五年,除宝文阁待制,复为祭酒
公自为直讲祭酒诸生请问,祁寒大暑,必朝服接之;
童子进见,亦以礼迎送。
诸生尊其经术,安其教训,心悦而诚服之,其成就人才为多。
都官郎中张景晟,公妻兄也,将死,遗公白金五百,托其孤。
公曰:「托孤吾所愿,金岂宜有哉」?
归金而恤孤,皆得其所。
先妻陈氏,枢密直学士襄之妹,早卒,追封永福县君
继室张氏,太常丞师雄之女,封同安县君
陈夫人生一男三女。
男曰璆,通州军事推官
女,长适扬子张溥,次幼亡,次适左宣德郎林敷,先公卒。
孙男二人:畯、畛。
女一人。
公之东归也,过广陵,爱其土风淳厚,复迩先世之居,曰:「即此亦吾之故乡也」。
买地筑室于州之积善坊。
及公殁,璆遵遗命,以其年八月某日葬公于江都蜀冈之原。
铭曰:
有宋醇儒,曰郑先生
幼壮及老,惟一以诚。
乡党高其风,天下仰其名。
王府求傅,学者求师。
天子不违,皆以畀之。
惟其道德,众之所资。
有始有终,无愧幽显。
铭公之迹,以劝为善。
刘公南墓表 北宋 · 郑侠
 出处:全宋文卷二一七八、《西塘集》卷四
元祐三年春三月十有八日长乐刘公卒于京师
九月,其孤始迎公柩自京归。
明年正月二十一日,葬于长乐之怀安县太平里螺峰之原,礼也。
公以行谊动天下,文章经术,人所师范,而五举进士,不得一官以终。
是以士无贤愚,人无远近,异口同音,共一嗟悯。
若造物者之所为,无有规准;
而善恶之报,不足依据;
道义诗书之学,疑不足恃者:此皆所以痛悼刘公之意。
福唐郑侠,独不谓然。
天之生物,固有小大之分,齐而不能两全者,理使然也。
与之齿者,无其角;
傅之翼者,两其足。
不惟形骸如是,而内外之受亦然。
且已为其大,又欲其小,天不自能,其能以与人物乎?
夫贵莫贵于道义,而富莫富于诗书者也。
世之人,一出焉,一入焉,假道义诗书以取贵富,而道义诗书之途荒矣。
若乃达而所以致达者不荒,则必不知富贵之利乐。
其居之,与不达无少异者。
为能如此,则知刘公之非不达,而造物者之所为得矣。
其馀,何疑哉?
盖天之所以极穷于其小者,所以极成于其大。
孔子之穷极矣;
不极,则六经之贵富,无以极成之也。
孟子之穷极矣;
不极,则七篇之贵富,无以极成之也。
今公以一布衣士而名动里闾,声振京国,道义诗书之贵富,众所歌咏。
取而用于今,则利无际;
推而施于后,则泽无穷。
然则,天之所以极我公,与公之所享为何如?
故哀亡可也,而嗟悯疑怪,则非其宜矣。
公讳康夫字公南
其先自刘累以至汉,由汉而后,刘姓益大。
而公之家谱,实自唐仆射晏。
而相传至高祖,始因官而家,遂为长乐人
曾祖甫,皇太子洗马
祖若虚,屯田外郎、赠光禄卿、父弈,屯田外郎
公幼聪敏,不嬉玩。
与群儿处,意气独不类。
日诵数千言,过目不复忘。
屯田公之为凤翔幕也,公方就傅,尝听于讲席,已而诵其说,一无遗误,坐者骇怪,故西人目公为奇童。
洎屯田君卒于丹阳,家素贫约,众知其然,以缗物二十万置柩前,请助为丧。
公曰:「是浼吾考也」。
即拒却之。
及扶护还家,里中亲故,皆矜传丹阳事,而赙布不敢入公之门。
公性纯孝,居丧尽礼,盖年未弱冠,而所以慎终大事者,成人有所不逮,由是益重于邦乡。
服除,就学府庠。
周先生希孟,门人数百,而公独见推重。
丁太夫人忧,水浆不入口者七日,血泣终制,未尝启齿。
其居家严惮,遇族亲有恩礼。
女兄,今长汀韩公之夫人,尝抱疾,公亲侍汤剂,衣不解带,疾已而后复。
弟侄贫窘,未尝不与共衣食。
急人之难,义见于色。
故乡人师其孝悌仁爱,而公亦以敦厚风俗,崇奖名教为己任。
主乡校者三十馀载,部刺史之至者,各见优礼。
张公伯玉元公绛程公师孟,尤为知己。
治平中,举孝廉。
本道以公应诏,有司以为后时而罢。
熙宁中,五路先置学官广东之人,乞依上例,请以公主番禺学。
朝廷下其事,索公所为文。
公进志、述二十七篇,考为天下首议者,以公未仕,于格不合而止。
异日,大臣有言公于天子之前,曰:「刘某者,天下士,惜其几老不得用」。
将有特诏,事垂成,寝。
公闻之,叹曰:「命也」。
乃益得卒业诗书,晚复主温陵学。
大率闽中号为多士,而前公主学者,或以士人聚散为意,而事多姑息。
公既名教自任,故其所在,必有规矩。
士之精敏勤励者,必见推许;
而荒慢怠游者,必见斥罚。
其引经质问,虽终日不倦也,是以门人多至千馀,而擢高科、历显仕者,不可悉数也。
为文下笔,馀千百言,若不由思虑,而羽翼诗书,根柢仁义,虽素搆,无以过者。
有经训若干卷,杂文若干卷,古律诗若干卷。
其在熙宁苗役之行,公尝状其事,以为法之初甚良,而行者皆失其本,大为民害。
为之图籍以献,竟不报。
又尝拟《乙丑庭策》,其略云:「去冬,积阴常寒,阳气不达,恐有以臣议君,以子改父者,乃致斯谴」。
因具言更张所宜,而未尝示人。
既亡,而遗藁在笥,见者感泣。
公始不为词赋,莆阳蔡公襄勉使为之,一试而魁中,由是屡荐。
至戊辰春试,乃六举,以恩当得假承务郎
前未唱名二日而亡,盖预知岁在辰之不利,以语门人矣。
而皇皇如京师,尚冀一日之得,摅其蕴,而天之所畀,乃如是其不渝也,其岂偶然乎?
公娶黄氏,朝奉郎致仕嘉会之女。
子四人:长知至,泉州惠安
次仲立、叔习、季修,皆举进士
女五人:长适进士陈大方,次周孝嗣,三尚幼。
公之没,门人张劝状其行,湛存为之述,南安林洵为之录,而温陵蔡彰,又录其为温陵教授之功实。
予于公,有外表之亲,而夙昔最旧。
温陵教官,益知公所以得士心者。
观四君之言,若符契。
以公终始𡒄坎,信天地间一穷人。
而其所为,施之于事亲、事长,与夫恤穷抚稚,训养豪隽,成就才哲,发于诚心,施于行事,无非可以勒金石,感鬼神者。
又考之于苗役图籍,《乙丑拟策》,则公之忧其君与民为如何?
今诸门人讽诵绪馀,遵承规矱,皆可以致主安民;
又垂之文字,而示后之学者,治家治国,为父子、君臣、长幼、夫妇、朋友之道,无非与日月相光耀。
可不谓取而用于今,则利无际;
推而施于后,则泽无穷者乎?
故予历次公之所为,与其所享,以破众人嗟悯疑怪之惑,而表诸墓。
公身虽𡒄坎,而子知至贤,已仕,而三次又才性俊良,当皆有立于世。
君子曰:不在其身,其在子孙。
斯言犹信。
范文正公祠堂 宋 · 家安国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三七、《成都文类》卷三四、《全蜀艺文志》卷三七、嘉庆《四川通志》卷三四、嘉庆《华阳县志》卷三九、《宋代蜀文辑存》卷九七、民国《华阳县志》卷二九
公尝曰:「周汉之兴,天下为福为寿数百年,当时致君者功可知矣;
周汉之衰,天下为血为肉数百年,当时致君者罪可知矣」。
考公之时,朝廷致君之人,喜功畏罪者尤多。
惟公之望,节若南山,贵名之起,揭如日月,亘诸夏之广,尽九夷之陋,凡有舌者,皆耻不谈希文,何耶?
好善优于天下而已矣。
善人,天地之纪也,政教之本也。
其所以优于天下者,能思天下之所不思,能为天下之所不为,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也。
然知为可忧,则先王之泽无不备于世矣;
知为可乐,则一夫之生无不获其所矣。
公之忧如是而竟无以解其忧,公之乐如是而竟不得享其乐,岂成功则天欤!
公疏上寿仪以正君,谏杨太妃不可称制以立母仪,述张华西晋以讽宰相,此天下所不能思也;
参大政,首请天下兴学,取士先德行,不专文词,减任子以除冗官,此天下所不能为也。
上百官图以任人材,举县令、择郡守以固邦本,保直臣、斥佞人以明国听,复游散、去冗僭以厚民力,此天下之忧而公先之也。
西民祸兵,公以龙图阁直学士延庆
横山灵武,势如腐槁,朝廷乃以邠州管内观察使授公。
公曰:「汉御史出案二千石
御史节度使以军礼见。
本朝学士丞、郎,出临戎阃,节度诸将,望风禀律,皆由朝廷之重也。
居内朝近侍之职,有弥缝阙失之道,若贪厚禄,换此外帅,体当承迎朝廷指纵,无复议论庙算得失矣。
西华之人,知有龙图老子,不知有太尉也」。
竟辞。
元昊以书窥伺朝廷,公恶其僭号,斥不为奏,自答其说,谕以逆顺祸福之理。
元昊卒伏公言,称臣请和。
此国强民息,天下知其乐也。
然则所谓优于天下者举是耶!
于事则显功也,于善则粗迹也。
上臣之善,莫大于礼乐,世有不得其门而入,虽房、杜之美,其如不能何!
庠序者,礼乐之门也。
得其门,知其文矣;
知其文,达其情矣。
情文备,则致君挈国之功,言不下带而礼化行如神矣。
吾宋圣治,迨庆历仅百年,太平之效,以文致实。
景德、祥符之风,不减三代,而功成治定,未暇制作,天下之人望礼乐之门,不得而入。
公辟其门,使天下由之。
雍泮之水,洗天下之心,后进之君子,先进之野人,参轨结辙,可以论述制作者,与时辈出。
然考积德之年,天实有所兴也。
成都学宫,西南观教之地,二汉以降,非善人之迹不存。
近世宏堂列像,迨逾百人,皆所遵德景行。
熙宁初公仲丞相纯仁漕蜀,西南之人始请公像图之经史阁西庑,诸生岁时谒欸于前。
以筵戺未称,积愧甚久。
元祐戊辰宝文阁直学士李公尹蜀,诚于应物,乐于为善,凡可以成法者皆欲举之。
客有告曰:「蜀有学自文公始,本朝郡邑有学自范文正公始。
天下之为烈者,先王之所不遗;
法施于民者,世主之所必报。
不遗之所以显仁,必报之所以立义,士有恻然之仁,孑然之义,一及于虫鱼草木,虽旷代异古且犹不忘,况赫赫耳目之前,明德辅世,及于士民乎?
正公祠,使天下为善者劝」。
李公乐其请,命工成之于礼殿之东,与石室对峙焉。
客喜而歌曰:「岷山之灵,会公之英。
千岁之声,非雷非霆。
道德之泽,以保我后生。
明哲之诚,礼义之经。
百世之庙,如日如星。
教化之功,地平而天成」。
宋故刘先生墓志铭元祐四年正月 北宋 · 刘弇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六一、《龙云集》卷三二
君讳康夫,字公南姓刘氏福州侯官人
彭城刘系汉元王交,其昆云有为东莱者,避地南华,筑堌居之,号刘堌,于是有南华刘。
而四世至唐,以童子起家宰相曰晏,晏之兄暹,累官秘书监汾州刺史
君其八世孙也。
五代时曰伎者,避马氏乱,自鄂州节度判官舟其帑家温陵,生文济,王审知以女归之,终吏部郎中,遂为闽人
曾大父讳□太子洗马致仕。
大父讳若虚,以文章知名祥符间;
皇考讳奕,有经济材,皆终尚书屯田员外郎
君儿时秀整有就德,书千字辄诵,如所尝熟者。
其在凤翔也,执经从讲师,退而覆之,不失一字。
皇考终丹阳,有哀其贫者,欲厚赙之,君收涕曰:「名为赠恤孤,实疚吾考」。
因却不受。
莆阳蔡公襄以故人子过君,一见拜,谓母夫人曰:「佳子,善视之」。
而里人周希孟有重名,尤器君,希孟四先生之一者。
君至性绝人,服二丧,盖不饮酒食肉衣帛者三年。
罄卧内所有,买舍与其弟居,后属他徙,指屋以告曰:「留以庇汝」。
家人无敢言者。
常日不妄许与,遇贵势,非其合,引去,不少贬。
茨椽莱径,陶瓯椫杓,对之欢然终日,不知为贫约也。
异时守臣以君应治平初孝廉诏书,故事,监司列名,有不熟君者谕之见,君卒不见。
明年始上君名,有司执后时,报罢,论者惜之。
程光禄师孟之为福也,奏取州果园隶楼店务,实欲授君馆,且使僦入者归其赢,君牢辞不夺,程对之叹息。
民有夺君田旧请于官者,部使者不直,民归之有司,君抵书自言不敢校,卒以畀民。
熙宁中,五路置学官广东安抚愿比广五路得君为学者师。
朝廷下其事,君例进《志述》二十七篇,翰林学士沈公括尤称其文诸公间。
君读书,先理诣,后辞说,大率于诸经最长,霾披梗斸、跐见圣幽。
为文舋舋有真意,似其为人。
闽越虽妄愚者,不计识否,皆谓君先生
以布衣莅府学事垂三十年,门人至千数,登王官者十二三。
晚益肆志经术,急劝讲。
凡再主泉学,不越岁,遍五经。
雅不事诗赋,便君者迫使应书,君强为一出,辄冠多士。
其程文虽若不刻意,声病家远不逮也。
元少保绛帅闽,荐君行义,不报。
及后贵用事,然终材君甚,章复数上,又不报。
元谓人曰:「吾责塞矣」。
元祐初礼部上君格应奏名,将行,谓人曰:「明年岁在辰,吾其已乎。
然欲止则不得」。
陛试之一日,君果属疾,又一日以不起闻。
既而天子第奏名士,君入假承务郎等,而死矣,闻者痛之。
于是其孤知至自惠安星行护其丧以归。
明年正月二十有一日,将葬君怀安县太平里螺峰之原。
寿五十有五。
其集有经训、杂文、古律诗合百卷。
夫人黄氏,朝奉郎嘉会之女,有懿德。
男子四人,知至、强学、说学、敏学。
女子五人,长适陈大方,次适周孝嗣,皆进士,三尚幼。
知至以专经第元丰八年进士,于次为最长。
前期走书来洪请铭,曰:「子知先人宜详,敢泣血以累」。
呜呼,先生哉!
禄虽缅诸身,世犹荣其名。
弇也勒诗禅傍,其敢后!
铭曰:
彭城之先,系自元王,堌居南华东莱洸洸。
有晔四世,晏、暹嶷唐。
掷组来泉,实始鄂州,嫔我姬姜,吏部之休。
揭揭公南,闽公昌孙,天硕其禀,肆深雄浑。
周哦孔瞷,编联稿束,七箸绅屦,渺有馀躅。
如彍蹶张,注以大羽,殪光之迅,遏于穿鲁。
孰炽之膏,孰根之腴,孰窘其丰,孰靳其须。
有庆则覃,有子则克,有铭播幽,有安斯宅。
潘奉议墓志铭1098年10月 北宋 · 张耒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七○、《柯山集》卷五○、《经义考》卷二一 创作地点:湖北省黄冈市
齐安有君子曰潘昌言,其学也正,其言也文,其家居笃于孝悌,其为吏清介刻苦,而为政本于惠下爱民。
至大吏势力能寒热人者,必与之较义理,一毫不为屈。
其为人务内而简外,信己而不求人知,而人之知者,必皆诚心愧服焉。
呜呼,君子哉!
绍圣丁丑岁,某得罪,谪官于齐安,自幸得从君游。
既至而君病矣,无几何而卒,实元符元年十月某日也。
齐安之君子皆相吊,已而又曰潘君之墓宜有铭矣,咸以铭事属某。
某既素高君之义,用不复辞,走其家哭之,求其世家历官行事于其子大临,而次叙之曰:「潘氏在唐为荥阳人,当僖宗时,有名季荀者,仕为太仆卿,官于福州,避乱,因家焉。
季荀之弟曰季翱,为太子司议郎
季翱后二世吉甫,事吴越,入朝终国子博士,累赠工部侍郎
侍郎生衢,为屯田郎中
屯田尝官于黄,遂居之。
屯田生处士革,隐德不仕。
君讳字昌言处士长子也。
生而俊警绝人,为儿时,赋诗已有奇语。
闽有周希孟者,博学笃行之士也。
君从之学,希孟以为尽己之道。
君居乡里,以经教授,聚徒常百馀人,后进皆师尊之。
元丰己未进士第
初调蕲水县,迁和州防禦推官,知江州瑞昌县,监楚州都盐仓,迁吉州军事推官,改宣德郎,监汉阳军酒税,遂以奉议郎致仕。
卒年六十三。
蕲水民有以花为献者,君一嗅而还之,曰:「受赐多矣」。
其廉洁类是。
江州赋属县鬻建茶,太守问君:「瑞昌岁可售若干」?
公曰:「四斤耳」。
守惊诘其说,君曰:「县小民贫,米盐犹不足,而暇及乎?
独县僚四人,人一斤可矣」。
守悟,以故诸县皆得无多售,而旁郡有卖千斤者。
后七年,君以事过瑞昌,有两民拜马前。
其一曰:「异时君为县,我讼得直」。
其一曰:「异时君刑我当罪,我心服,是以偕来」。
君之为吏得民,举如是也。
元祐赦民负官钱无奸者悉免之,吉州通判摄守事,乃悉下负者于狱,将鞫其奸,君曰:「赦欲宽之,而君故狱之耶」?
执不可,民乃得免。
龙泉捕得私酒三十家,将上府,君谓令曰:「是法皆当徒。
龙泉小邑,一日徒三十人,君为令安乎」?
令乃颇减出之。
呜呼!
历官微而见于行事者寡矣,然其修身治人,立心操术,亦可概见矣。
向使之得富贵,立朝廷,据位操柄,以行其义,达其道,其不贪利苟得如还蕲水之花,其忤上爱下如鬻瑞昌,民甘其罚如瑞昌之拜者,则虽古之君子,无以加分寸于此矣。
有集三十卷,曰《春秋断义》者十二卷,《讲义》者十五卷,《易要义》者三卷。
致仕时家无一金,骨肉衣食仅给,而君萧然病卧一榻,口不及俗事,时与其子清言而已。
娶何氏,有贤行。
男二人,长大临,次某,皆力学有文。
一女,嫁进士罗启宗。
四孙,其一男也,曰戆。
以某年某月某日葬某县某原,铭曰:
白壁芳兰,包以九袭。
长于外者,千万而一。
莫为出之,卒殒无施。
呜呼昌言,不幸类兹。
致美在里,不耀于肌。
岂人是谋,谓天实知。
黄冈之原,其猗。
我相后人,将穫其菑。
承奉郎秘书省著作佐郎知太常寺先生行状 宋 · 叶祖洽
 出处:全宋文卷二二七一、《古灵集》卷末附录、《永乐大典》卷三一四二、《古今合璧事类备要》后集卷三九、《翰苑新书》前集卷二五、《秘笈新书》卷五
公讳襄,字述古
其先本光州固始人,当五代之末,随王氏入闽,因家于福唐,今为福唐人
公之考以公赠兵部侍郎
昆弟五人,长兄讳则之,好古力学,以文行称乡党间,号为处士,挈诸孤,隐居古灵村。
侍郎尚幼,长兄知其质美可以起家,趣使事学,卒克有成,得官真宗朝,主邵武军归化簿。
公时随侍在官,始十馀岁,侍郎常选县之老儒使教焉,每为文辞,教者多自以为不及,往往辞避。
知县沈君一日过侍郎,至公之书室,见其一榻凝尘,枕席皆不治,因告侍郎曰:「公之子器度甚远,宜善视之」。
侍郎亦自谓:「是子必能大吾门」。
后授台州之黄岩,未赴任而卒于道。
公方十八岁,扶柩反葬,执丧尽礼。
公既孤,且多病,常以先君侍郎之言为念,居间益自策励,上事继母以孝,下教弟妹以义。
方求士之贤者亲而友之,得其乡士陈烈周希孟郑穆为之友。
四人者,气古行高,磨砻镌切,相期天下之重为己任。
是时学者方溺于雕篆之文,相高以收名声,所谓知天尽性之说皆指以为迂阔,而士亦莫之讲也。
公与三人者独以斯道鸣于海隅,闻者始皆笑之而惊,四人者不为变,守之益坚,躬行于其家,由家达于州闾,人卒信而化之,父兄皆饬其子弟请从之。
由是闽中士人宗之,谓之四先生,虽有诞突惰傲不可率者,不敢失礼于其门。
已而四先生之名且传之四方,从之学者日益众,然出公之门显者居多。
庆历二年进士及第,主建州浦城簿,会邑阙令,公独当县事。
邑之封疆远,且多世族,前后令罕能制,蔽蒙请托,习以为常。
公夜寐夙兴,务究其弊,讼之难听而积久者,穷极本源,剖决无留。
有请托者惜其士类,不欲遽绳以法。
每听讼,必使数人环列于前,私谒者无所发。
由是邑人知公之不可干,老奸宿赃,缩手丧气,民畏且爱,争图公之像,以神事之至今。
先有诏郡邑兴学,公遂谕邑之富人出所馀以缮学舍,学成,使邑之子弟造焉。
公为入学讲说不斁,士之自远方来者至数百人。
部使安刑部积始至其县,公即以十事便于民者干之,安呼吏议之,立行其七,徐又行其三,人受其赐。
部有疑狱,多委公决。
俄举台州仙居,时新有诏举令,而公袖然为首。
仙居为县僻陋,民不知教。
公以正岁因耆老来贺,作《劝学》一篇,使门人管师复读于庭,且谕之曰:「吾秩满即去,尔有子弟,亟遣就学」。
于是耆老相与感泣叹嗟,从之翕然。
每过社稷、孔子,必下而趋,邑人自是有所矜式,学者兴起。
县有西圃,芜废弗葺,纵民耕种其中。
然每有兴建,必为民利,故瓦木之资,不责于民而乐输之,下至织席之微,亦愿出所得以助焉。
及公去也,老幼攀车遮道,几不得出境。
皇祐三年著作佐郎,知孟州河阳县,会司徒富公亦自郓移镇河阳,公常以自负所学不见知于当世名卿,及得富公,从之甚喜。
富一见公,亦厚遇之。
二人相得以道义,故有所为,无不以公言为听,燕游登临,必与之偕,吟咏樽俎,更和迭倡。
富尝曰:「陈著作,奇才也」。
公亦自以为伸于知己。
县之西有斋舍,俾治新之,率邑子弟于学,至弛身役以诱之,又命其徒张公谔、吴道分教之,民莫不耸劝。
俄有谤者谓公诱邑子以资过客。
富公闻之,不能无惑,志以问公,公对曰:「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公茍惑谤,何以为知己」?
富不能折。
其亲旧闻之,有自京师来责公者曰:「可毁校以塞谤」。
公笑谓曰:「以一谤者使诸生遂不得闻道,其于自任何如」?
卒不毁,讲说不为少懈,然后富公始奇之,知其自信之笃。
先是,邑人多不事学,公为令于此,士之名于荐书而取科第于朝者,累累有焉。
土人不习水田之利,上之人虽有知者,惮于兴事,亦莫之敢行。
公因政之暇,行相地宜,得水之可以溉田者,言之州,州未之信。
公命其徒出泉十万,僦田二顷以试之,粳稻果大收,得谷以偿出钱者,其馀犹足以供官河阳人大享利。
至和初秘书丞,就移彭州濛阳县
舟行至夔,而富公自太原入相,以文学政事荐公。
嘉祐二年,迁太常博士,召试秘阁校理
明年判尚书祠部,遇权贵人奏乞寺观名额,且度僧人道士,公坚执著令不为行,因奏言:「近年以来,自宫闱宦官以及要近一例陈乞,盖秉政大臣不为陛下爱惜典刑,首为渎乱。
所有诏令,未敢奉行」。
寻罢祠部,编书昭文馆
六年,以祠部员外郎出知常州
州南滨太湖,民欲取水浸灌,而限以运渠之高,势不能导,浚修之则费极大,累政患之。
公与漕使集贤殿修撰李复圭同志协力,一月毕功,州民到今赖之。
郡庠下窄,不足以容师生,公勤于经始,成以不日,其规模气象遂为诸郡庠序之冠。
公晨入其中,坐授诸生经义,旁决郡事。
由是毗陵学者盛于二浙,每岁取士得常多于他处。
八年,由度支员外郎司封员外郎赐绯衣银鱼。
治平初,以开封府推官召之。
将行,委官阅公帑,得杂收无名钱数百万,因召积年有官逋未偿、情可矜而力不足者,悉以输之。
盖公淡于宴乐,故有馀足以周物。
三年,由开封府三司,为盐铁判官
明年,上即位,奉命使虏,虏人欲以坐先之,公以使者不当辱命,固争以礼,虏不能屈。
使还,以工部郎中明州
未至,熙宁初召还,以刑部郎中修起居注,寻知谏院管勾国子监
时有诏令两制台阁臣僚议学校贡举之制,公因奏:「事得其本则为之甚易。
陛下先求贤德,使位师长,则百度可不劳而成。
伏见常秩陈烈管师常程颐,经行脩明,宜召为太学官,使学者有所师法」。
未几,罢谏院,兼侍御史知杂,有旨候知制诰有阙与试。
公上疏言:「陛下必以臣自内史过为台杂,乃是下迁,遂有此命。
陛下以义使臣,臣当惟命是听,岂敢较计以为重轻!
知杂之任,上裨朝政,下正台纲,岂知鈇锧之在前,宠利之在后,一有顾避之心,则依违姑息,无所不至。
愿寝前命」。
诏从之。
俄兼判吏部流内铨,赐金紫。
中士人被举者常积二百馀员,累年方得召对,执政苦官之冗,欲难其进,以为澄吏良法。
公曰:「不清其源而澄其末,何益」?
白执政,请得并伸引对。
自是被举者无滞淹之患。
又言:「近日臣僚家用恩例,陈乞亲属任使,多是冲改已授人,远方寒族往复疲敝,非立法之意。
乞自两府而下如有陈乞,并于季阙以前预指某处,不得临时换易」。
士人便之。
方是时,朝廷一新天下法度,革故之始,尚骇群听,公数上疏论列,言多留中。
尝言人君先于知道,其次在得贤,然后务立法度,其说多见嘉纳。
偶论事未报,一日中书来召,称有旨令试知制诰,公辞免,不肯下笔。
时有执政使人趣之,公逡巡谢之,徐奏曰:「臣以负忧责,不敢不言所欲言,未能开悟圣心,方且待不职之罪未知谴所。
所有召试,非臣敢当」。
旋罢言责,除直舍人院,兼天章阁侍讲,复兼修起居注,皆固辞,仍乞补外。
上深器之,遂赐手诏云:「近以卿知制诰,卿以言事未遂,恳不受命,且求外补。
朕素慕卿经术行己,深惜远去,特还旧职,庶几左右经席,渐磨道义,以适所愿闻。
今览来奏,尚欲固辞,岂未悉朕意欤?
还卿来章,当亟就职」。
不获辞命,复修注判铨
四年,除知制诰,兼直学士院
不数月,出知陈州,未期,移杭州
杭为都会宾旅之冲,又属朝廷相继遣使,公外应接使客,内抚循士民,州不知其扰。
杭虽号水乡,而地斥卤,可食之水常不继,唐相国李长源旧为六井西湖以饮民,井既久废不修,水遂不应民用。
公命工讨其源流,渫而甃之,井遂可食,虽遇旱岁,民用沛然,皆诵佛以祝,命通判苏轼为之记。
公在杭二年,移应天府
未至,又移陈州
陈地势卑,每遇霖雨,遂无通沟,民苦之。
公命修八字沟以渫水,城中无泥行之阻。
州之学舍隘甚,自范文正公有意辟之,数十年矣,公一朝以官舍广之,亲入学与诸生讲《中庸》。
州人始不务学,至是踊跃自奋。
公尝释奠学中,州人各遣童稚观礼,公一以善言循循诱之,莫不感励。
八年召还,知通进银台司,兼门下封駮事提举进奏院
公去国数年,一旦见上,慰劳有加,宣谕久之,即除右司郎中枢密直学士判太常寺,兼礼仪事。
明年,兼侍读知审官东院
明年提举司天监
元丰元年修郊庙奉祀礼文。
明年,兼判尚书省
是年十月慈圣光献皇后山陵,上特选公为卤簿使,护葬事,受命而公已病矣。
上使中贵抚问,公且辞使事期迫,犹不改差。
三年三月十一日,卒于京师
将终,其妻子环泣,求所以语后者,公泛然而应曰:「夫何言,安以俟之耳」!
因索纸笔,书「先圣先师」四字付其子。
呜呼!
然后知公深达于性命之理,而其所以语后者,之道而已。
公之疾也,上数问左右大臣曰:「陈某疾减耶」?
其亟也,再遣中贵存问,而公已不及见矣。
其亡也,奏至,上为怆悼,赠给事中,官其子侄,特及外孙,加赙赠焉。
上方知公行且用矣,公亦素有自任之志,期见于用,而命有所制,悲夫!
公为人宽厚长者,而临事有不可犯之色。
勇于为义,其气浑然,人欲以喜怒探之,终莫之得。
遇利害得丧,恬如也。
其接物诚,其与人恭而温,与之游者,不觉鄙吝之失于心也。
公之亡,士大夫相吊于朝,处士相吊于家,皆曰「德人往矣」。
所至汲汲以兴利教民为事,盖其兼济乐育之心出于天性,非有所徇而然也。
平居与所知论极天人之际,因及燮理之事,未尝不慨然有志,惜哉不见于事。
享年六十有四。
阶累升为朝散大夫,勋累升为护军,爵累升为上党郡开国侯
教畜弟妹甚劳,皆有成立:弟章,举进士第,今为都官员外郎
妹长适前祠部郎中直史馆刘彝,次适进士倪天隐,次适司封员外郎集贤校理郑穆,皆当世有闻者。
公娶陆氏,累封文安郡君
子男二人:长绍夫,守秘书省正字
次中夫,守将作监主簿
女五人:长适苏州录事参军傅楫,次适宣德郎方蒙,次适承奉郎孙之敏,二女未嫁。
公三遇大礼,不奉子弟以官,欲其自立也。
而追念伯父尝有功吾门,其后未有仕者,故于知制诰年先奏其孙良夫郊社斋郎
呜呼!
士常患德不足以充位,而位过其德。
夫拥高轩,策驷马,怀黄金之印,结紫绶于腰,非不崇且贵也,而论之以事业则蔑然无闻,所以荣于势者得矣,其荣于义者安在?
是故君子不患无位,患所以立;
不患位不及人,而患德之不足。
今公官不过郎中,职不过学士,而道之在人,利之在物者如此,虽使公极位望于一时,以彼较此,未知其孰愈也。
公于六经之义,自有所得。
方将营一丘之地为退居之计,著书以自见其志,志不遂,故其平生所为文集止二十五卷。
元丰四年九月十九日葬于常州宜兴永定乡蒋山之原。
祖洽晚得识公于京师,举进士开封也,公为考官。
及公移陈州,祖洽尝在幕府,朝夕相与处,受公之教,而观公之德为多,故得公行事尤详。
而祖洽谨掇其大者为行状,请有道而能文者图其不朽焉。
谨状。
古灵陈述古文集序绍兴五年闰月1135年闰2月1日 宋 · 李纲
 出处:全宋文卷三七四八 创作地点:福建省福州市
《唐史》论文章,谓天之付与于君子小人无常分,惟能者得之。
信哉斯言也。
虽然,天之付与固无常分,而君子小人之文则有辨矣。
君子之文务本渊源,根柢于道德仁义,粹然一出于正。
其高者裨补造化,黼黻大猷,如星辰丽天而光彩下烛,山川出云而风雨时至,英茎韶濩之谐神人,菽粟布帛之能济人之饥寒,此所谓有德者必有言也。
小人之文务末,雕虫篆刻、絺章绘句以祈悦人之耳目,其甚者朋奸饰伪,中害善良,如以丹青而被粪土,以锦绣而覆陷阱,羊质虎皮,凤鸣而鸷翰,此所谓有言者不必有德也。
君子既自以功业行实光明于时,而其馀事发为文章,后世读书想望而不可及,此岂特其文之高哉?
人足仰也。
小人乃专以利口巧言鼓簧当世,既不足以取信于人,而恃才傲物,以致祸败者多矣。
由是言之,文以德为主,德以文为辅德文兼备,与夫无德而有文者,此君子小人之辨也。
窃观古灵陈公所著文章,殆所谓有德之言,而君子之文欤。
初,公未仕,刻意于学,得乡士陈烈周希孟郑穆相与为友,以古道鸣于海隅,人初惊笑,其后相率信而从之,四先生名动天下。
既登第,累官剧邑,推其所学以治民,利必兴,害必除,听讼决狱,庭无留事。
所至修学校,率邑之子弟,身为横经讲说,士风翕然,民俗丕变。
已而守列郡,典大藩,益推此而广之,治绩尤著,虽古循吏不能过也。
嘉祐中,富郑公入相,首以文学政事荐公,寖被知遇,历事三朝,郁为名臣。
郎曹执法而不挠,使北庭守节而不屈,仕谏省则以忠谠补主阙,处台端则以公正纠官邪,位侍从则竭论思之忠,侍经筵则尽劝讲之益。
上为人主之所钦向,下为士大夫之所宗师,其功业行实,光明如此。
而所为文章温厚深纯,根于义理。
精金美玉,不假雕琢,自可贵重;
太羹玄酒,不假滋味,自有典则。
质干立而枝叶不繁,音韵古而节奏必简,非有德君子,孰能与此?
故尝评之:其诗篇平淡如韦应物,其文辞高古如韩退之,其论事明白激切如陆贽,其性理之学庶几子思孟轲,非近世区区缀缉章句、务为应用之文者所能彷佛也。
嗣子绍夫裒集公文章,得古律诗赋、杂文凡若干篇,冠以绍兴手诏,经筵荐士章疏,而行状、志铭附于其后,合为二十有六卷。
集成来谒,求为之序。
某告之曰:「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
古灵先生,三者兼备,又得诏书褒称,推贤扬善之美如此,可谓盛矣。
若其平生行事,则有行状、志铭可考,诵其诗、读其书者,可以想见其人,又何以序为」?
绍夫曰:「先公虽进不极任,而蒙累朝之眷特深,谏行言听,不为无补于时。
今即世踰五十年,遭遇圣主,因览荐士疏藁,所以旌宠之者甚厚。
辄敢刊行遗文,用图不朽,愿丐一言以发明之」。
某义不得辞,勉副其意,因论君子小人之文所以不同者。
孔子告子夏曰:「女为君子儒,毋为小人儒」。
夫儒之道通天地人,使小人为之则将有讦儒以为奸者,而况于文乎?
经纬天地曰文,虽周公之才之美,谥不过文
而小人假文以为利,则与夫儒以诗礼发冢者同科。
自古文士多陷浮薄,而为弄笔生无足怪也。
如公功业行实,推贤扬善之美如此,而其文章浑全博雅又如此,宜乎被累朝之眷遇,膺圣主之褒崇,士林尊仰,推为天下君子长者,而不敢有异议也。
然则有馀力以学文者,可不景慕而知所趋向哉!
公讳字述古,官至左司郎中枢密直学士,赠给事中,国史有传云。
绍兴五年闰月朔谨序。
观文殿大学士左银青光禄大夫提举西京嵩山崇福宫陇西郡开国公食邑三千九百户、实封一千四百户李纲(《梁溪集》卷一三八。又见《古灵先生文集》附,《永乐大典》卷二二五三六。)
二十有六卷:右引作「二十有五卷」。
台州仙居县学记1204年4月15日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一五一、《平园续稿》卷二○、《赤城集》卷七、《赤城志》卷四、乾隆《浙江通志》卷二七、光绪《仙居县志》卷六、《台州金石录》卷七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
孔堂高弟犹分四科,性与天道未尝轻言,世之学者乃欲德行、言语、政事、文学兼而有之,其不可得而闻者每求于议论之间。
往往名是实非,言出而躬不逮,此今昔通患也。
古灵先生陈公讳襄字述古福州侯官人
时方以雕篆为学,独与陈烈周希孟郑穆倡道海滨,乡人化之,号四先生
皇祐中,令台州之仙居,笃意学校。
首为文劝人读书,次谕以礼义之俗;
又择明经之士朝夕讲说,询问大义,间习程试。
高不躐等,卑不流俗,示之以方,期造于道,而进取亦在其中。
士民怀之,奉祠今百五十馀年。
嘉泰辛酉夏通直郎四明林岳来治兹邑,歆慕前哲,凡庠序堂庑门观举新之。
厥初祠宇庳下,迁寘中门之右,极其严洁,刻公遗文二十五卷,得《谢雨诗》于断碑,增寘集中。
学有射圃,沦弃榛莽,亦加薙葺。
别市民居创观德亭。
总为钱二千四百缗,皆出节用。
籍赃田十八亩,辍务场馀财月万钱以赡给生员,请尉簿嘉禾钱抚专主教导。
于是学职林宓、吕咸、陈颖不远二千里,以记为请。
夫教人必以圣人为师。
古灵,学夫子者也。
林君,希古灵者也。
学者诚能各因其材,孜孜弗怠,尊所闻而行所知,岂特无负贤令,亦将无负先圣,可不勉欤!
按《国史》古灵传,惟载其宰河阳,典数郡,所至必务学校,而令仙居则略之,是尤不可以不书也。
四年甲子四月望
师保信军节度使魏国公致仕太保张公行状上之上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六二
本贯汉州绵竹县仁贤乡武都里。
祖文矩,故不仕,赠太师沂国公
妣沂国夫人杨氏。
祖弦,故任殿中丞致仕,赠太师、冀国公
妣冀国夫人赵氏、王氏。
父咸,故任宣德郎,赠太师雍国公
秦国夫人计氏。
公讳浚,字德远,本唐宰相张九龄节度使九皋之后。
九皋徙家长安,生子抗,抗生仲方仲方生孟常,孟常生克勤,克勤生𦅀,𦅀生纪,纪生璘,即公五世祖。
僖宗时国子祭酒,从幸蜀,因居成都,寿百有二十岁。
长子庭坚,以荫为符宝郎,后不仕。
符宝之子即沂公也。
沂公蚤世,夫人杨氏携三子徙绵竹依外家,遂为绵竹人
长子即冀公也。
冀公幼慷慨有大志,不肯屑屑为举子业,于书无所不通。
庆历元年,诏举茂才异等,近臣鱼公周询以公文五十篇应诏,召试秘阁报闻。
时西鄙方用兵,鱼公谓公曰:「天子以西事未宁,宵旰求贤,惟恐不及,子其可在草野乎?
仆当复率贤公卿共荐论,不敢隐也」。
遂与程公戡以公庆历禦戎策三十篇上。
公之策大抵谓唐之所患,节镇兵盛,今之所患,中原兵弱。
边鄙有警,无以禦敌,良由四方藩境无调习之甲兵,无亲信之士卒,兵以众合,将以位充,行陈部伍都无伦理,何异驱市人而战?
古者兵出不踰时,今五年矣,民困财匮,点科不息,生盗贼心,后患未可量也。
可不速有改更,图所以为靖民威敌久远之计乎?
今当以陕西四路、河北三路、河东一路割兵属将,公选其人,不拘官品,为置文臣通晓者二人为军谋,而使各得自辟其属,丁壮之目、财赋之用悉付之,勿使中官扰其事,勿使小人分其权。
而通置采访使二员,分部八路,提其纲领,紏其奸非。
如转运、提刑运判监军可悉罢去,庶几事权归一,戎虏可遏而人民可苏也」。
有旨下国子监详定以闻。
召试西掖
张公方平奏公论议优长,天子嘉之,授将作监主簿,实二年之冬,事载国史。
程公尤器重公,及帅泾原,辟公掌机宜事。
高阳,复辟焉,改秩知雷州
时黎人扰朱崖,朝命委公自四明遣兵数百,浮海道往镇海隅
公至,不鄙其民,抚绥安静,寇亦旋息。
管干都进奏院
公年踰六十,即浩然思归,致其事。
自号希白先生,筑希白堂,一时贤公卿皆为赋诗。
公亲教授雍公,雍公字君悦,中元丰二年进士第历官州县。
职事之外,覃思载籍,诸子百氏之说无不贯穿,而折衷于六经,其为文辞奇伟条畅。
元祐三年,自华州学官以近臣举应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奏篇为天下第一。
比阁试,乃报罢。
太皇太后垂帘,哲宗未亲庶政,自宰相、百执事皆选用名彦,更张前日王安石政事之弊,排斥异议,沮抑边功。
公念明时难遇而内有所怀,思以补报,既不得对,无路上达。
宰相吕汲公大防方贵重用事,公作时议上之,大略谓今民和时雍,守成求助,而戒饬警惧不可以忽。
况大忧未艾,深患未弭,博祸未去:所谓大忧,戢兵之说也。
所谓深患,差役之说也。
所谓博祸,行法之说也。
戢兵之说,其忧有三:有损势耗财之忧,有沮军扰民之忧,有滋敌玩兵之忧。
差役之说其患有三:有贫富不均之患,有州县劳扰之患,有簿书侵挠之患。
而二者之本则在朝廷,惟朝廷之上去私意、公是非、明可否,一本于大中至正,法之可行,无问于新之与旧;
议之可用,无问于今之与昔,除目前之害,消冥冥之变,则所谓大忧者可转而为乐,所谓深患者可转而为安,所谓博祸者可转而为福。
今日之治,斯可维持于永世矣。
汲公不纳,而识者叹公先见之明且远云。
公归又六年,复召试,考官以公文辞杰出,寘高等。
宰相章惇览其策不以元祐为非,且及庙堂用私意等事,无所回互,甚不悦。
数日,公往谢之,嘻笑曰:「贤良一日之间万馀言,笔锋真可畏」。
因授宣德郎签书剑南西川节度判官厅公事。
人为公不满意,而公处之恬然。
于是奏罢贤良方正科而更置宏词科
,祖宗立制举,招延天下英俊,俾陈时政阙失。
天子虚己而听,得士为多。
熙宁六年用事大臣恶人议己,始令进士御试用策而罢制科。
司马丞相辅元祐初政,以求言为先务,遂复置焉。
至是恶雍公辞直,又废之而立词科。
词科之文,如表、章、赞、颂、记、序之属,皆习为佞谀者,以佞辞易直谏,蠹坏士心,驯致祸乱,而人不知其废置之源盖在此也。
公晚得异梦,若有告者曰:「天命尔子名德作宰相」。
未几而公生,故字之曰德远云。
公生四年而雍公没,太夫人年二十有五,父母欲嫁之,誓而弗许。
勤苦鞠育公,能言即教诵雍公文,能记事即告以雍公言行,无顷刻令去左右。
故公虽幼,而视必端,行必直,坐不欹,言不诳,亲族乡党见者皆称为大器。
年十六入郡学,讲诵不间蚤夜。
同辈笑语喧哗,若弗闻者,未尝一窥市门。
教授苏元老叹曰:「张氏盛德,乃有是子。
吾观其文无虚浮语,致远未可量也」。
甫冠,与计偕入上庠
太夫人送之,拊其背而泣曰:「门户寒苦,赖尔立。
当朝夕以尔祖尔父之业为念」。
凡数十条,书之策以授公。
公去亲侧,常若在旁,无一言一动不遵太夫人之教。
京师纷华,每时节游观同舍皆出,公独在。
蓬州老儒有严赓者,时亦游太学,见公之为,咨嗟爱重。
赓尝学《易》有得,遂以《乾》《坤》之说授公。
公中政和八年进士第知枢密院邓洵仁蜀人也,与雍公有雅旧,谓公来见,当处以编修官
公竟不答,调山南府士曹参军以归,奉版舆之官。
山南大府事夥,帅重公才识,悉以委焉。
公为区处,细大各有条理。
治狱明审,务尽其情。
至狴犴木索,沐浴食饮亦必躬涖之,寒暑不废。
以故军民归心,讼于庭者,皆愿得下士曹治。
其受输尽去旧弊,使民得自执权概,人又便之。
公事罢归,即对太夫人读书,至夜分乃寐。
故同寮之贤者莫不亲之,其不肖者亦往往革面惮公,不敢为非。
蒲中孙伟奇父,名士也,时过府与帅饮,至夜分,帅命继酒于公所,公谓其使曰:「此为何时?
而欲发钥取酒酣饮乎?
郡人其谓何?
某不敢也」。
复命,帅未应,奇父整冠拱手曰:「公有贤属如此,某罪人也」。
问公姓名志之,即登车而去。
又兼权成固县事,秩满,郡人遮道送者以千计,画公像持以送公者至百馀。
转运使叹曰:「为小官得人之情如此,使得志于时,又当如何耶」?
褒城,辟熙河路察访司干办公事
到官遍行边垒,览观山川形势。
时犹有旧戍守将,公悉召,与握手饮酒,问以祖宗以来守边旧法及军阵方略之宜,尽得其实。
故公起自疏远,一旦当枢筦之任,悉通知边事本末,盖自此也。
有旨以夏人争地界事委察访司,命其属往视分画。
公以十数骑直抵界上所谓阳关者,夏人始张旗帜骑乘于谷中,意不可测。
及见公开诚,遂数语而定。
改秩至京师,调恭州司录以归。
靖康改元尚书右丞何㮚荐公,同胡寅召审察。
先是,中丞论事罢去,寓居郑州
调官归过郑,念蜀人,粗有时望,因见之,告以国事阽危,宜益自重,思经济之图,无为浅露,心重公。
执政,首荐焉。
公到阙,闻益轻儇,浸失人望,初见即以劄子规之,辞切厉。
不悦,不复使对,止除太常寺主簿
未几而虏至城下,公在京师,独与开封府判官赵鼎虞部郎中宋齐愈校书郎胡寅为至交,寝食行止未尝相舍,所讲论皆前辈问学之方与所以济时之策。
时渊圣皇帝召涪陵处士谯定京师,将处以谏职。
以言不用力辞,杜门不出。
公往候见至再三,开关延入。
公问所得于前辈者,告公但当熟读《论语》。
公自是益潜心于圣人之微言。
二圣出城,公以职事在南薰门,有燕人姓韩者仕虏为要官,往来南薰,稔识公面。
一日,谓公曰:「大人辈(虏人呼贵酋为大人)京城之人不肯尽出金帛,翌日当洗城」。
指城一角曰:「至时吾立大皂旗于此,尔来立旗下,庶可免」。
公笑谓之曰:「公宜为大人辈言,京师之人若尽死,金帛谁从而得乎」?
姓韩人喜,若有得色。
他日复值之,谓公曰:「比日以尔言说诸大人,已罢洗城之议矣」。
此事世莫知也。
逆臣张邦昌乘时窥僭,公逃太学中,闻光尧寿圣太上皇帝即位南京,星夜驰赴。
至即除枢密院编修官,改虞部员外郎
会上以初履宝位,登坛告天,公摄太常少卿导引。
上见公进止雍容静重,心重之,即欲大用。
诘朝以语宰执,时中书侍郎黄潜善尝在兴元,知公治绩,因称述焉。
上简记,他日除公殿中侍御史
先是,宰相李纲以私意论谏议大夫宋齐愈,腰斩。
公与齐愈素善,知齐愈死非其罪,谓上初立,以私意杀侍从,典刑不当,有伤新政,恐失人心。
既入台,首论纲罢之。
驾幸东南,道途仓卒,后军统制韩世忠所部军人劫掠作过,逼逐左正言卢臣中坠水死。
公以虽在艰难扰攘中,岂可废法如此,即奏劾世忠擅离军伍,致使师行无纪,士卒散逸为变,乞正其罚。
有旨从赎,公重论奏,及乞追捕散逸为变者。
上为夺世忠观察使,上下始肃然,知有国法。
维扬,即劝上无忘二帝北狩,常念中原,汲汲然修德去弊以振纪纲。
每奏事,上未尝不从容再三问劳,泛及为治之方,辄至日昃。
公所论专自人主之身以及近习内侍、戚里,以为正天下之本在此。
乃奏崇、观以来,滥授官资,乞尽釐正;
戚里邢焕孟忠厚不当居侍从,宜换右职;
驸马潘正夫不待扈从,先来维扬,请治其罪;
内侍李致道误国为深,不当引赦叙复;
尚书董耘独以藩邸恩夤缘通显,宜即退闲,皆蒙采纳。
时以藩邸旧宫锡号升旸,至维扬内侍占官寺为之。
公奏:「方时艰难,行幸所至,岂宜为此以重失人心?
此必从行官吏欲假威福,妄兴事端,借御前之号,为奉己之私耳。
乞行罢止」。
上从之。
侍御史,赐五品服。
公感上知眷,益思效忠。
时车驾久驻维扬,人物繁聚而朝廷无一定规摹,上下颇觖望。
公奏:「近日军民论议纷然,彼得藉口为说者,盖二帝远在沙漠,而陛下乃与六宫端居于此,何怪人之窃议。
愿明降睿旨,以车驾不为久住维扬之计晓谕军民,仍乞朝廷早措置六宫定居之地,然后陛下以一身巡幸四方,规恢远图,上以慰九庙之心,下以副军民之望」。
他日奏事,上谓公曰:「朕于直言容受不讳,近有河北武臣上书,不知朝廷事体,诋毁朕躬,亦不加罪」。
公请以所得圣语布告中外,激劝言者,庶几有补于国,上嘉纳焉。
又奏:「中原,天下之根本也;
朝廷,中原之根本也。
本之不摇,事乃可定。
愿降诏旨,敕东京留守司略葺大内及关、陕、襄、邓等处,常切准备车驾巡幸,及以今来行在所止不为久居之计,庶几内外和悦,各思奋励以图报国」。
宰相浸不悦。
又论御营使司属猥众,俸给独厚,资格超越而未尝举其职,乞行沙汰,使侥倖者无以得志,法行自近,军气必振。
又论无谓虏不能来,当汲汲修备治军,常若寇至,遂大咈黄潜善等意。
公以孀母在远乞外补,除集英殿修撰知兴元府
公已登舟,候朝辞,有旨除礼部侍郎,日下供职。
召对便殿,上慰劳宣谕曰:「卿在台中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朕将有为,政如欲一飞冲天而无羽翼者。
卿为朕留,当专任用张悫及卿」。
公顿首泣谢,不敢言去。
时为中书侍郎,未几而卒。
上一日复谓公曰:「郭三益可与卿共事」。
未几而三益亦卒。
公念虏骑必至,而庙堂晏然,殊不为备,率同列力为宰相言之。
潜善汪伯彦笑且不信。
公常以疾在告,独上眷遇益深,除公御营参赞军事,拨鲁珏、杨周等所部兵,令同吕颐浩教习所谓长兵者。
公亲往点阅,籍其乡贯、年齿与所习艺能。
复被旨同颐浩江淮措置。
未几,虏骑自天长逼近郊,公从驾渡江。
平江朝议东幸,诏朱胜非吴门禦贼。
问谁当佐胜非,左右莫应。
公独慷慨愿留,遂以本职同节制平江府、常、秀州江阴军军马,车驾遂东。
时建炎三年二月八日也。
公行平江四境,规度可控扼虏所来道,决水溉田为限,立烽堠,召土豪与议。
时禁卫班直及诸军溃归无虑数万众,乏食,所至焚劫。
一夕,知府事汤东野苍黄见公曰:「城四外焚庐舍,火光并起,柰何」?
公笑曰:「此必溃军之归,正当招集」。
问府藏银绢有几,即白胜非便宜出黄榜及旗于门,以圣旨招集,支赐银绢各若干,令结甲而入,且令市人广造食物以俟。
顷之,溃兵皆以次入,既得赐,又市食,无敢哗者。
明日,令依所结甲出盘门,赴行在所,违者斩。
如是数日不绝,而公旧所教习长兵至者亦近三千人。
二十日朱胜非召赴行在,公独节制。
三月八日东野忽复遽告公,闻有赦至。
公虑时方艰难,事变莫测,命东野先遣亲信官驰至前路,发封以告。
少顷,东野驰来曰:「事变矣,乃明受赦也」。
袖以示公。
时府中军民已知有赦,公谓东野令登谯门,宣有旨犒设诸军一次,内外乃定。
九日,有自杭持苗傅刘正彦檄文来者。
公恸哭,念王室祸变如此,戴天履地,大义所存。
平江兵少力单而逆顺势殊,岂复强弱利害之足较?
便当唱率忠义,举师复辟,诛讨叛贼,以济艰难。
虽孀母在远,身无嗣继,而义有所不可已也。
亟召东野提点刑狱赵哲至喻之,且激以忠义。
二人感激愿助,因秘其事,夜召以防江为名,尽调浙西弓兵,令东野密治财计。
十日,得省劄,召公赴行在。
承宣使张俊领万人自中涂还,公遣问之,乃云等敕交割所总人马,赴秦凤路总管任。
公念上遇厚,而纯实,可谋大事,急使东野启城抚谕诸军。
立诣公所,公独留,握手语曰:「太尉知皇帝逊位之由否?
此盖正彦欲危社稷」。
语未终,泣下交颐,亦大哭曰:「有辛永宗者来自杭,备为言。
适遍喻将校辈,且当诣张侍郎求决。
侍郎忠孝,必有处置」。
公虑意未确,复再三感动之。
曰:「只在侍郎
若官家别有它虞,何所容身」?
公应曰:「某处置已定,当即日起兵问罪」。
大喜,且拜曰:「更须侍郎济以机权,莫令惊动官家」。
公给军衣粮并及其家,皆大悦。
公召辛永宗正彦所与谋为谁,曰:「归朝官王钧甫、马柔吉。
旧闻侍郎尝识甫等,请以书先离间之」。
是夜,公发书约吕颐浩刘光世兵来会。
颐浩节制建业光世领兵镇江,公虑书不达,复遣人赍蜡丸从间道往。
公已再被赴行在之命,知为傅等奸谋,而兵未集,未欲诵言,戒东野各密奏虏未退,靳赛数万众窥平江,若张某朝就道,恐夕败事。
公亦奏:「张俊骤回,平江人情震詟,臣不少留,恐生事」。
因命遣精兵二千扼吴江而奏曰:「兵在平江者多,臣故分屯,以杀其势」。
盖惧正彦觉勤王之谋,先出不意,遣兵直捣平江故也。
十一日,附递发奏:「臣伏睹三月五日睿圣皇帝亲笔:『朕即位以来,强敌侵凌,远至淮甸,其意专以朕躬为言。
朕恐其兴兵不已,枉害生灵,畏天顺人,退避大位』。
臣伏读再四,不觉涕泣。
臣窃以国家祸难至此,皆臣等不能悉心图事,补报朝廷,致使土地侵削,人民困苦,上负睿圣之恩,下失天下之望。
今睿圣皇帝以不忍生灵之故避位求和,臣独有一说,不敢不具陈其详。
臣窃以当今外难未宁,内寇窃起,正人主忧劳自任,马上求治之时。
太母以柔静之身,皇帝以冲幼之质端居深处,责任臣寮,万一强敌侵凌,不肯悔祸,则二百年宗庙社稷之基拱手而遂亡矣。
臣愚不避万死,伏愿太母陛下、皇帝陛下特轸宸虑,祈请睿圣念祖宗付托之重,思二帝属望之勤,不惮勤劳,亲总要务,据形势之地,求自治之计,抑去徽名,用柔敌国,然后太母陛下、皇帝陛下监国于中,抚靖江左,如此则国家大计自为得之。
如以臣言为然,乞行下有司,令率文武百寮祈请施行」。
贴黄:「臣契勘,伏睹睿圣皇帝方春秋鼎盛,而遽尔退避大位,恐天下四方闻之不无疑惑,万一别生它虞。
更乞睿断,详酌施行」。
并具因依申尚书省,「伏望朝廷率文武百官力赐祈请」,及具咨目报苗傅刘正彦:「某久病无聊,日思趋赴行在,缘靳赛人马过平江平江之人各不安居,守贰日夕相守,不容出城。
朝夕事毕,即便登途。
迩者睿圣皇帝以不忍生灵涂炭之故避位求和,足见圣心仁爱之诚。
然当此多难,人主马上图治之时,若睿圣谦冲退避,上无以副宗庙之寄,次无以慰父兄之望,下无以厌四海之心。
某曩备员言官日,窃见睿圣皇帝聪明英断,意欲有为,止缘小大臣寮误国至此。
某叨窃侍从,盖亦误国之人,乃至过江,事出仓卒。
向使将相有人,睿圣岂肯轻发?
太母垂帘,皇帝嗣位,而睿圣乃退避别宫,若不力请,俾圣意必回,与太母分忧同患,共济艰难,中兴之业未易可图。
二公苟不身任此事,人其谓何?
当念祖宗二百年涵养之旧,今所恃以存亡,惟睿圣皇帝。
况皇帝天资仁厚,从谏如流,愿勉为之,再三恳请,睿圣宜无不允也」。
又与柔吉、钧甫书曰:「此事当责在二公」。
是日,公再被促赴行在之命。
进士冯轓(后更名康国。),与公为太学之旧,来平江相从。
公察轓慷慨气义人也,夜四鼓,呼轓具道所以,且云:「已具奏及移书,今若得一人往面悉此意,大善」。
轓激厉请行,诘朝即就道。
是日,再以书促颐浩光世报所处分次序。
十三日,以所奏检报诸路,复督颐浩光世速选精锐来会平江,而张俊再被赴秦州指挥,且命思恭总其兵。
思恭知逆顺,信用公言,奏不敢交兵。
十四日,公被命除礼部尚书,将带人马疾速赴行在。
公复奏不可离平江状。
十五日,傅、正彦遣俱重赍诏书抚谕,且来吴江张俊
公召重至平江,重初桀骜,以秘计恐之,重逃避。
既而公得请兼领兵。
有报韩世忠海船到常熟岸者,喜曰:「世忠来,事办矣」。
白公
公以书招之,世忠得书号恸。
十八日,见公于平江,相对恸哭。
世忠曰:「某愿与张俊身任之」。
偶甄援自杭来,诡称睿圣面令促诸军。
公使遍谕世忠,及至镇江光世及部曲等众,皆号恸。
十九日冯轓至自杭,傅、正彦答公书皆不情语,柔吉、钧甫亦以书来。
是日,颐浩光世报军行。
二十日,公大犒世忠将士,令世忠奏以兵归行在,而密戒世忠急至秀据粮道,候大军至。
酒五行,公亲呼诸将校至前,厉声问曰:「今日之举,孰顺孰逆」?
众皆曰:「我顺贼逆」。
公复厉声曰:「若某此事违天悖人,可取某头归苗傅等。
等以观察使及金钜万求某,得某者可即日富贵。
不然,一有退缩,按以军法」。
众感愤应诺。
世忠军自平江舟行不绝者三十里,军势甚振。
是时逆党传闻,已自震慑,有改图之意矣。
公又恐贼急邀车驾入海道,先遣官属措置召募海船,亦甚集。
二十一日,复遣冯轓以书行,且令轓居中几事相应。
会得等书云:「朝廷以右丞侍郎伊尹周公之任,非侍郎其谁当之」?
公不胜忠愤,度等已觉公义兵动,而我兵势既已立,遂因递报之,其略云:「自古言涉不顺谓之指斥乘舆,事涉不逊谓之震惊宫阙。
是以见君辂马,必加礼而致恭,盖不如是,无以肃名分、杜僭乱也。
废立之事,非常之变,谓之大逆不道。
大逆不道者,族矣。
凡为人臣者,握兵在手,遂可以责君之细故而议废立,自古岂有是理者哉?
今建炎皇帝春秋鼎盛,不闻失德于天下,一旦逊位,岂所宜闻?
自处已定,虽死无悔。
呜呼!
天佑我宋,所以保卫皇帝者历历可数。
出质则虏人钦畏而不敢拘,奉使则百姓讴歌而有所属。
天之所与,谁能废之?
况祖宗在天之灵岂不昭昭,借使事正而或有不测,犹愈于终为不义不忠之人而得罪于天下后世也」。
等得书,怒,遣赤心军及王渊旧部精锐尽驻临平,而韩世忠之军已扼秀州矣。
公作蜡丸帛书云:「不得惊动圣驾」。
募人赍付主兵官左言以下八人及知临安府康允之,皆达。
又作手榜遣人间道晓谕临安居民曰:「访闻前日睿圣皇帝逊位,军民掩泣,各不聊生,足见军民忠义之情」。
世忠既抵秀州,称病,日令将士造云梯,修弓矢器械。
正彦震骇,亟除世忠、俊节度使指挥略云:「世忠、俊深晓内禅大义,不受张某诖误」。
二人皆不受命。
正彦又令朝廷降指挥谪公,其词曰:「张某阴有邪谋,欲危社稷,责授黄州团练副使郴州安置。
仍令平江差兵级防送,经由行在赴贬所」。
二十四日颐浩以兵至,公迓且勉之,握手嚱嘘。
颐浩亦曰:「事不谐,不过赤族」。
翌日光世亦至。
二十七日,传檄内外,辞曰:「宋有天下垂二百年,太祖太宗开基创业,真宗仁宗德泽在民,列圣相传,人心未厌。
昨因内侍童贯首开边祸,遂致虏骑历岁侵凌。
逆臣苗傅躬犬彘不食之资,取鲸鲵必戮之罪,乃因艰难之际,敢为废立之谋;
刘正彦以孺子狂生,同恶共济,自除节钺,专擅杀生。
仰惟建炎皇帝忧勤恭俭,志在爱民,闻乱登门,再三慰喻,而等陈兵列刃,凶燄弥天,逼胁至尊,苍黄逊位,语言狂悖,所不忍闻。
大臣和解而不从,兵卫皆至于掩泣。
诏书所至,远近痛心。
骇戾人情,孰不愤怒!
等揭榜阛市,自称曰『余祖宗讳名』,曾不回避,迹其本意,实有包藏。
今者吕颐浩金陵之师,刘光世引部曲之众,张某治兵于平江韩世忠张俊、马彦溥各领精锐,辛道宗思恭总率舟师,汤东野周杞扼据冲要,赵哲调集民兵,刘诲李迨馈饷刍粮,杨可辅等参议军事,并一行将佐官属等,同时进兵,以讨元恶。
师次秀州,四方响应。
用祈请建炎皇帝亟复大位,以顺人心。
今檄诸路州军官吏军民等,当念祖宗涵养之恩,思君父幽废之辱,各奋忠义,共济多艰。
所有朝廷见行文字,并是等伪命,及专擅改元,即不得施行。
敢有违戾,天下共诛之」!
二十八日张俊光世相继行,闻行在已有复辟之议矣。
初,公遣冯轓授以计策,正彦平江之师将至,甚忧恐。
轓知动,即以大义白宰相朱胜非曰:「张侍郎之意,盖以国步艰难,政当马上治之。
主上盛年,乃传位襁褓之子,听断不出帘帷,天下恐有不测之变。
纵主上谦虚,固执内禅之论,此犹有一说焉。
主上受渊圣诏,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今日当以渊圣为主,睿圣称皇太弟,依旧天下兵马大元帅,嗣圣当易称皇太侄。
太母垂帘听政,大元帅治兵征伐于外,此最为得策」。
胜非令轓与二人议,轓反覆告之,正彦有许意,遂与同议都堂
轓同正彦、钧甫四人并引见,太后劳问曰:「卿等皆忠义之臣」。
轓遂奏曲折。
议定,乞赐正彦铁券,诏宣百官,少顷毕集。
宣诏云:「二十五日苗傅刘正彦等四人上殿奏事,奉圣旨,睿圣皇帝宜称皇太弟,依旧康王天下兵马大元帅
皇帝宜称皇太侄」。
百官退,诣睿圣宫,上御殿引见正彦,词色粹然,问劳有加。
等出宫,以手加额曰:「不意圣天子度量如此」。
既而正彦归军,逆党张逵曰:「赵氏安,苗氏危矣」。
王世修尤大悖,三鼓胜非府变其事,复欲改正嗣皇依旧,而睿圣之名止称处分天下兵马重事胜非不能夺。
轓次日力争,胜非云:「勿与较,其实一也」。
轓遂归,而勤王之师已悉至秀州
三十日,公被命同知枢密院,亦不受。
四月二日,公次秀州,奉复辟手诏,而等大兵屯临平,公进发。
三日,次临平世忠当前,俊次之,光世又次之。
逆党立旗招喻世忠等,世忠与战,军小却。
世忠亲挥刃突前曰:「今日不为官家面上带几箭者斩之」!
众争奋,贼党苗翊等大败,正彦相继逃遁。
是夕,皇帝圣旨除公知枢密院事
翌日,公与颐浩等入内朝见,伏地待罪泣下。
再三慰劳,宣喻云:「曩在睿圣,两宫几不相通。
一日,朕方啜羹,小黄门直趋前传太母之命曰:『张浚早来不得已安置郴州』。
朕不觉覆羹于手,今其迹尚存。
自念卿既被责,此事谁任」?
公呜咽奏:「臣蒙陛下眷遇之厚,久历台省,不能补助,致虏骑凭凌,祸变窃发。
臣之罪大,敢复论功」?
上再三称叹,独留公,引入后殿,过宫庭。
上宣喻:「隆祐皇太后知卿忠义,欲一识卿面目,适垂帘见卿自庭下过矣」。
公惶恐,顿首谢。
上属意欲倚公为相,公辞晚进,不敢当。
盖公意以关陕为中兴根本,欲请行矣。
上曰:「顾无以见朕意」。
解所服玉带,命内侍覆去龙饰赐公曰:「此祖宗御府所宝也」。
公重辞元枢之命,诏书曰:「卿以小宗伯之职赞天营之事,乃能总合诸师,来赴行在之急,俾奸宄不敢辄肆。
威声既振,妖孽宵奔,致朝廷于安平无事之地,卿之功大矣。
宜勿复辞」。
正彦既败走,与死党直趋闽中
公命世忠以精兵追之,并缚于建州,槛至行在所
及其党左言、张逵王世修等,伏法建康市。
初,公起义兵行次嘉禾,一夕坐至夜分,外间警备亦甚严,忽有刺客至前,腰间出文书,乃正彦遣来贼公,赏格甚盛。
公顾左右皆鼾睡,见其辞色不遽,问:「尔欲何如」?
对曰:「某河北人,粗知逆顺,岂以身为贼用者?
侍郎精忠大节感通神明,某又安忍害侍郎耶?
特见备禦未至,恐后有来者,故来相报耳」。
公下执其手问姓名,曰:「某粗读书,若言姓名,是徼后利。
顾有母在河北,今径归矣」。
遂拂衣而去,其超捷若神。
翌日嘉禾死罪囚斩以徇曰:「此苗傅等刺客也」。
后亦无它。
公私识其人状貌物色之,终不遇云。
薛庆啸聚淮甸,兵至数万,附者日众。
公以密迩行阙,一有滋蔓,为患不细,且闻等无所系属,欲归公麾下,请往示大信以招抚之。
渡江而靳赛等率兵降,遂径至高邮,入垒,从行者不及百人。
出黄榜示以朝廷恩意,感服再拜。
始,公入贼垒,外间不闻公信,浮言胥动,颐浩等遽罢公枢筦。
及闻公讫事还,上叹息,即日趣公归,且诏就职。
公辞,上抚劳再四,复亲书御制《中和堂诗》赐公,有曰:「愿同越勾践,焦思先吾身」。
其卒章曰:「高风动君子,属意臣」。
仍题其后曰:「卿看毕可密藏,恐好议者以朕属意篇什也」。
其眷待如此。
公素念国家艰危以来,措置首尾失当,若欲致中兴,必自关陕始,又恐虏或先入陕陷蜀,则东南不复能自保,遂慷慨请行。
诏以公充川陕宣抚处置使,便宜黜陟。
赐亲笔诏书曰:「朕嗣承大统,遭时多艰,夙夜以思,未知攸济。
正赖中外有位悉力自效,共拯艰危。
今遣知枢密院事张某往喻密旨,黜陟之典,得以便宜施行。
卿等其念祖宗积累之勤,勉人臣忠义之节,以身徇国,无贻名教之羞;
同德一心,共建隆兴之业,当有茂赏,以答殊勋」。
公行有日矣,会御营平寇将军范琼来赴行在。
自靖康围城与女真通,及京城破,逼胁后妃及渊圣太子宗室入虏中,又乘势剽略为乱,左右张邦昌,为之从卫,罪状非一。
至是闻二凶伏诛,始自豫章拥众入朝。
既陛对,恃其众盛,悖傲无礼,多所邀求,且乞贷傅、正彦逆党左言等死。
公奏大略云:「大逆不道,罪冠三千之辟。
呼吸群凶,布在列郡,以待窃发。
若不乘时显戮,则国法不正,且它日必有王敦苏峻之患。
臣任枢筦之寄,今者被命奉使川陕,启行有日,乃心踟蹰。
若不尽言,乞伸典宪,死且不瞑」。
上深然之,公独与权枢密院检详文字刘子羽密谋,夜召子羽及选密院谨饬吏数辈,作文书劄榜皆备,锁吏于府中。
翌早,公赴都堂,召议事。
从兵溢涂巷,意象自若。
坐定,公数罪,愕眙,命缚送大理寺
子羽已张榜于省门外,亲以圣旨抚劳众曰:「圣旨罪止,馀皆御前军也,无所预」。
众顿刃应喏。
论死,兵分隶神武军。
自靖康后,纪纲不振,王室陵夷。
公首倡大义,率诸将诛傅、正彦,乘舆返正,复论正罪,而后国法立,人心服。
自武夫悍卒、小儿灶妇、深山穷谷、裔夷绝域皆闻公名,盎然归仰忠义之感,实自此也。
公辟子羽参议军事,遂西行。
独念上孤立东南,朝廷根本之计未定,蚤夜深思,苟有所见,不敢不纳忠,以身在外而不言也。
尝奏曰:「前日馀杭二凶鼓乱,彼岂真恶内侍哉,当此艰危,人情易摇,欲为不顺,借此以鼓惑众听耳。
然在我者有隙可指,其事乃作。
愿陛下谨之察之,于细微未萌之事每切致意,使奸逆无以窥吾间」。
又曰:「臣累具奏,谓前此大臣不肯身任国事,意谓事苟差失,众言交攻,取祸必大。
惟因循度日,万一得罪而去,亦不过谓庸缪,落职领祠而已。
此风误国有素,愿陛下临朝之际,不匿厥指,与大臣决议,继自今必使身任其责,脱或败事,诛罚无赦」。
又奏曰:「听言之难,自古记之。
《书》称先王之盛有曰:『侍御仆从,罔匪正人』。
夫仆从之微也,而亦必严择,盖其朝夕在君侧,浸润肤受,言为易入。
苟使小人得售,将何所不至?
夫小人进谗说以快其私,经营窥测,投隙伺间,固不正名其事、显斥其人也。
或因献谈谐之说,或假托市井之论,夤缘附会,其端甚微。
人君一或忽之,则忠贤去国,亿兆离心,其祸有不可胜言矣。
臣谓欲尽听言之道,莫若亲君子而远小人。
不然,虽有过人之聪明,而朝夕所狎近者既皆非类,渐渍以入,其能无过听之失乎」?
又奏曰:「自古大有为之君,未有不体乾刚健而能成其志者也。
《易》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人君法天,莫大于此。
少康氏有田一成,有众一旅,而夏后之业复振,盖其经营越四十年,向使其间一萌退缩之意,则王业无自而兴矣。
汉高帝困于鸿门,屏于巴蜀,败于荥阳、京索间,屡挫而愈不屈,终灭项氏以启汉基。
此二君者,岂非刚健不息而卒能配天乎?
今日祸变可谓极矣,意者天将开中兴之基,在陛下体乾之刚,身任天下而已。
愿陛下以至公至诚存心,恻怛哀矜,思天下之所以困穷,生民之所以涂炭,自反自咎,身任其责,便佞之惑耳者去之,美丽之悦目者远之,以至于衣服饮食,亦惟菲薄之务,淡然漠然,视天下无足以动吾心者,而专以宗社生灵为念。
苟言之非有益于宗社生灵者弗言也,苟思之非有益于宗社生灵者弗思也,持之以坚,行之以久,乾乾不息,则上可以动天,下可以格人。
由近及远,由内及外,民虽至愚,岂不感化?
少康汉祖之事业又何难哉?
臣于陛下分则君臣,情则父子,故虽远去天威,而区区爱君之心不敢不思所以自效」。
上手书赐公曰:「卿自离阙,曾未几时,奇画深规、忠言谠论著之简牍,已三上矣。
虚怀领览,嘉叹不忘」。
时渡江大赦,独李纲以言者论列贬海外不放还。
公论奏逆党如吴幵莫俦顾反得生归,虽轻疏,亦尝为国任事,乃不得叙,天下谓何?
上用公奏,得内徙。
始,公尝论纲罪,至是独为伸理,其用心公明,无私好恶类如此云。
敷文阁直学士通议大夫吴公行状 南宋 · 魏了翁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九、《鹤山先生大全文集》卷八九、《经义考》卷二四四、《张宣公年谱》卷一
曾祖象奇,故不仕。
妣李氏。
祖子民,故不仕。
妣易氏。
唐年,累赠太中大夫
妣刘氏,赠硕人
公讳猎,字德夫潭醴陵人,自太中公徙名数于善化
公年十五,补郡博士弟子负,受业于里人陈仲思符、王明远公明,寻受《易》于陈善长元
魏忠献张公寓长沙太中公以《易》受知,因得交张宣公,于是年二十有三,遂从宣公卒业。
宣公见公弘裕疏畅,喜曰:「吾道其不孤矣」!
两以乡举试于礼部,皆黜。
岳麓书院成,以选为诸生
乾道三年冬朱文公来会宣公,又获亲炙焉。
公每惟圣贤教人无先于求仁,自秦汉以来,学者失其传,乃以孔门问答及周子、程子以来诸儒凡言仁者粹类疏析,以求正于宣公
宣公嘉之,授以大义,勉以体察。
寻与郡博士异论,辞归。
七年,即城北僧舍受徒。
太中公交游道广,公力贫养志,不概有矣。
宣公尝与其弟定叟枃及吴伯承铨、吴晦叔翌,皆一时闻人,过之,张安国孝祥时为守,为赋四公子诗。
夏六月甲子太中公卒,执丧一循古制,不用浮屠。
踰月,葬东郭门外。
湘中士大夫丧礼黜浮屠自公始。
淳熙元年,公又与宾贡,刘枢密珙再以郡守举送,誉不释口。
明年春试南宫,遂之婺谒吕成公,与语,奇之。
且行,拊而勉之曰:「小小得失,亦足以验学力也」。
寻以选射策廷中,赐同进士出身
五月铨试,授迪功郎浔州平南县主簿
冬十一月视事,宣公方经略广西,檄公摄令,寻又摄静江府教授,兼节度推官
郡建学,属役于公,公一仿长沙校官,宏敞过之。
宣公移使湖北司业刘公焞代为帅,问士于宣公,以公对。
六年春,以举主关陛从事郎,刘公辟公经略司准备差遣
夏五月陆川妖寇李接杀九州巡检以叛。
癸酉夜闻变,刘公戒僚吏趣发兵,公请以沙世坚将效用军自梧趋容,效用全五人为之导,陈立国以高州戍兵自化与世坚会,调雷化州水军截海道,趣漕司转饷,募白霞土丁,调巡尉吏士,以至增邮兵,明间谍,携贼党,招叛亡,贷胁从,纤悉毕陈,刘公悉如其请。
贼势益急,陷容、雷,撇高、化,破贵、郁,掠陆川博白等凡八县。
秋七月,刘公被命以节制军马督捕,以公辅行。
露潦熏蒸暍死相望,公扶持拯疗,士感激思旧,遂请分军薄贼营,为连珠砦十三以断贼往来,声势联属,贼气浸索。
将抵贵,太守驰骑报贼二千来自兴业,谋袭静江,上下愕眙。
公叱之曰:「第流移者返,不闻有贼也」。
刘公以诘贵守,既闻果流移者复郁林,刘公往抚之。
公夜请曰:「师久不功,主知故乎?
有劳不赏,有罪不诛,逗遛者获全,偃蹇者幸免,人奚惮而不全且免也」?
刘公于是大会将士,录郁林之功而诛南流县郁林巡检与其州胥黄益、龙翼,人人警厉争死寇。
寇穷之海,以有备不得前,生缚及贼将彭四十诸人二百六十有五,与接之妻孥以献。
六州八县平,建留屯以守。
冬十月丁未师还,十一月辛酉至自郁林壬戌等于静江市,脍其肝心以哭死事者。
七年三月,以功迁文林郎,为转运、刑狱使者所劾,改主管广东路转运帐司
初,盗起,刘公诘刑狱司佚捕,转运司之兴,二司惧且怨。
事平,有希赏不得与者,遂乘间抵巇。
刘闻公之得谴也,曰:「是将何以劝功」?
上疏力争。
七月丙寅丁母忧
九月,跣护还里。
服除,赴选,注辰州溆浦
先是公以忧乞身,刘公亦移镇湖北,刑漕司遂劾公,公坐降授修职郎,刘公亦坐褫职罢镇,寻卒。
公至是受命,慨然叹曰:「平南之役,帅属惟龚总、杨炤与仆三人。
炤任督捕,总任居守,而始终同患则刘公与我耳。
吾而不言,将为死公乎」!
遂上书阙下,盛陈六州之功,谓犯不测者四,居甚难者六,且曰:「臣今不负刘焞,乃是不负陛下」。
辞义慷慨,以忤时相不报。
当上溆浦,念刘公诬谤未白,不往。
郡守林公方馆致之,故相卫文定赵公雄荆州,移书趣行,林亦赞其决。
县介于五溪之间,蛮徭岁抄边,公拊而诲之,相戒毋敢犯。
士不知学,公命欧阳诚之为师,儒术浸明,其后郭袖、张逵相继举进士,风流文献至今有存焉。
十二年春,有王泾者以公之官违年,持吏部符代公。
公去,其秋叙复从事郎。
明年赴选,叙文林郎,调监桂阳军赡军酒库。
岁馀之官,刑狱使者宋公若水以公摄常宁宰丞,寻又以湖南路安抚潘公畤致之幕下,且命兼狱麓书院堂长
陈公傅良来为守,愿得公助,潘公弗许。
会郴、大饥,潘公命还郡赈给。
公取南丰曾公法,率五日计口授泉,惠洽而民不劳。
又请发常平金贷下农,陈公从之,全活甚众。
赵文定公举公之词曰:「才资有用,气节甚高,使在要涂,必不负国」。
此知公之深者。
十六年,以光宗即位儒林郎,寻又以年劳循承直郎
绍熙元年,以举将及格,改奉议郎,知常州无锡县
县为浙右剧,前令鲜以善去。
公使五家为甲,甲有长;
二十五家为保,保有大长。
凡一百二十五家,则揭其党里姓名于都亭,其有不孝不友、不姻不恤,凡以泯彝败俗,合众而挞罚之。
若颠连𡞦独,则以告于县,县称给之。
比及旬岁,教行讼清。
明年,陈公以公闻于上,谓公与平李接之乱,未尝言功而屡讼帅臣刘焞之冤,逮及桂阳酒官,助讲荒政,甚于饥渴,诏赴都堂审察。
三年冬十二月,召试馆职
四年春正月,差礼部贡院点捡试卷官
二月,以年劳转承议郎
三月丙子,给笔扎于学士院,问以兵财之策,公对略曰:「大义不明而委兵民于交病之地,此今日所患也。
靖康之祸,天地之大变,而古今之所无。
使南渡以来,君臣上下朝思夕勉,如勾践之报吴,田单之复齐,则将必其将,兵必其兵,上无贿取倖得之门,下无虚籍冗费之敝,民之力庶其有瘳。
绍兴以来,厄于权臣之和议;
乾道以来,格于机会之未集。
驯至于今,又非前比。
以偷安为和平,以不事事为安静,天经地义陷溺而不自知,竭州县之力以养不耕不战之军,不惟不可用于外,亦未保其能恬然于内也」。
策入,戊寅秘书省正字
夏六月,召姜特立,公率同列上封事,命随寝。
上以疾久不朝重华宫秋九月,公又率三馆之士上封,不报,退以书责宰相
冬十月,与同列三上封,不报,公又自为疏以谏。
会庆节,公又奏,略曰:「今慈福宫有八十之太母重华殿有垂白之二亲,陛下宜于此时问安上寿,恪共子职,否则无以慰两宫之望」。
词甚切至也。
五年春,遂白宰臣,乞召朱公熹、杨公万里
且曰:「使朱公端委以立于殿陛之间,声容气色必有以感发人主,风指意向必有以作兴人心」。
时相纳用焉。
夏四月,又率同列上封事,亦自上疏极言之。
陈公为中书舍人,以不用去,公为书留之,且曰:「今天下安危之机已判然可见,而未闻有叩头流血、牵裾折槛之士,方且曰是不宜激,激则已甚。
公不于此时有所奋发,为士大夫倡,第洁身而去,不欲归过君父,然则身虽退而奚益」!
陈公为改容谢。
七月丙寅,以宁考登极恩转朝奉郎赐绯衣银鱼。
八月辛卯,迁秘书省校书郎
九月丁卯,除监察御史
其冬以灾异求言,公疏五事以谏:一曰服丧次以答神人之心,二曰审菆殿以徼宗社之福,三曰寝御札以专庙堂之责,四曰体乾刚以强主德,五曰建皇极以正人心。
是时上趣修大内韩侂胄已从中用事,黜陟赏刑率托之御笔,君子小人之势将不两立,故公缕缕及之。
寻又诏侍从台谏言事,公上疏谓求言未广,愿更令百执事,悉许尽言。
上将移御大内,公又上疏,略曰:「寿皇破汉魏以来之薄俗,为高宗服三年之丧,寿康属疾,以是付之陛下,万一轻弃丧次,将无以慰在天之灵。
太母春秋高,寿成又当大变之后,皆悲切不自聊。
今陛下在行宫,瞻前顾后,犹有所冯恃,一旦舍之以去,不知两宫何以为怀。
陛下即位以来,未见上皇,其间必有几微曲折,非外庭小臣所能尽言者。
陛下固宜笃厉精神,少纾岁月,以俟上皇和豫,徐为祗见之谋,何苦为是趣迫之举?
而况行殿之次,三年之丧,所以祈天永命之意,实肇基立本于此乎」!
自后御札日盛,公复上疏,略曰:「陛下临御未数月,今日出一纸去一宰相,明日出一纸去一谏臣,其他令由中出,不知其几。
昨日又闻侍讲朱熹遽以御札畀之祠禄,中外相顾皇骇,谓事不出于中书,是谓乱政。
当世老儒,善类攸归,清议所出,陛下毋谓天下为一人私有,而用舍之间为是轻易快意之举」。
疏上,权倖侧目。
闰十月,被命监掩攒宫。
十二月,集议孝庙配享,公谓:「艰难以来,首倡大义,不与贼俱生,不以成败利钝异其心,精忠茂烈贯日月、动天地,未有过于张浚也。
孝宗皇帝规恢之志,一饭不忘,历考相臣始终此念,足以上配孝宗在天之意,亦惟一人」。
议不合,求去,除江南西路转运判官
庆元元年春至部,下令曰:「其有下陵上,卑踰尊,贱犯贵,不孝不友,若当官贪残,居乡武断,在役受赇,茍以事至,必罚无贷」。
其后历官,率以此为首。
公在江西仅半载,为言者所劾,降奉议郎罢归。
五年夏,始尽复元官。
其冬主管华州云台观
嘉泰三年春,除广西路转运判官
广右十六郡,漕司岁借盐本钱有差,郡率不能尽偿,故比岁靳不与。
公曰:「是趣使歛民也」。
即给借缗钱十馀万。
宣公旧规修校官,辟漕司酒库以为桂林精舍,与同志共学焉。
尝请蠲静江府昭州折布之钱九万馀缗,及广西摄官悉从漕司注拟,未报。
三月,改知鄂州
有父祖死于瘴、子孙落南不能归者数百人遮道,公命给其归赀。
夏五月丁卯鄂州,谕民以义利之辨,凡家人族姻之讼悉以分义为断。
尝奏沿江郡县征商之弊,乞下诸道总饷之臣,考覈岁入而裁其出,以惠商旅;
又请募胡南北商以助大师,江湖水手以济水军。
仅及期岁,除户部员外郎总领湖广江西京西财赋、湖北京西军马钱粮,盖开禧元年夏四月也。
时柄臣议开边,虏谍知增戍。
公移书当路,请号召沿边忠义人以保边埸,刺军中子弟以补军实,增枣阳信阳之戍以备冲突,分屯阳罗五关以捍武昌,杜越境诱窃以谨边隙,选试良家子以卫府库。
且谓虏惩绍兴末年之败,今其来必出荆襄,军宜有储峙,乃并输湖南米于襄阳,凡积米五十万石、马料一百三十馀万石,又以湖北漕司和籴米三十万石分输荆、郢、安、信四郡,又蓄银一百万两,为万一进讨之备。
其后董达守孟宗政守随,柴发守南漳,克有成绩,皆公所拔,而襄阳、安、之围亦赖储峙,人心不摇。
闰八月丙寅,被命赴行在奏事。
冬十一月癸未,除秘书少监
初对,首言:「臣所闻于师友者,惟大义是究。
尝奏疏先朝,及叨召试,未尝舍是而言他。
今纵未能一举以大快神人之愤,谓宜简拔人才,蒐练军实,使一日有一日之积,一岁有一岁之功」。
其次招勇敢,葺险要,广招募,明间谍,大抵皆申述前在鄂州所请,而论光、鄂当经理,江、黄当增戍,于良家子中增爵赏以募间探,择近臣授之节制,视前请加赡。
公峨冠大衣,仪状开伟,至是造朝,疏畅明亮,朝论归重焉。
然倡议者方指期克复,而公所陈二疏大抵必欲先内后外,日积月累,使规摹先全,异论不摇,故往往不快于心。
会上流告饥,十二月辛未,除秘阁修撰江陵府主管荆湖北路安抚司公事,出大农十万缗赈贷。
陛辞,又申前说,辟黄干准备差遣,陈椅营田干办公事,弟犹书写机宜文字
明年春二月武昌,即驰遣岳璠、董道隆招商分籴。
三月视事,发米二万石,粜给各有差,米价为平。
又念虏万一窥襄阳,则荆州为天下剧,方高氏有国,尝注水为防,号三海,先是守荆者虽尝经理而未有绪。
公用五十馀万夫,缗钱半之,筑金銮、内湖、通济保安四匮以达于上海而注之中海;
拱辰、长林、药山枣林四匮以达于下海;
分高沙、东奖之流,由寸金堤外,历南纪、楚望诸门,东汇于沙市南海,又于赤湖城西南遏走马湖、尉斗陂之水,西北寘李公匮。
水势四合,高可注而下,卑可限戎马,深可舟,浅不可揭,堤上有路,路端有隘,而穴堤以相灌注。
公尝招某方方而履之。
其后虏骑东至竟陵,北窥荆门而不敢睨荆州者以此。
公尝数请募商、水手,至是行之。
又刺亲效五百人,调荆、岳、鼎、澧义勇防城。
,虏犯枣阳,公谓失则重,重则荆危,请调沿江及关西兵。
未报,虏围襄阳德安,亦遣二千人由建阳荆门屯百顷援,一千三百人由基城、马梁会百顷,义勇千赴襄阳
十一月丙午,被命节制军马
十二月庚戌,虏游骑至官陂,迫竟陵
辛亥守臣林管亡,公劾之,请于朝,得夔州路钤辖张荣,以八百人援竟陵统领李横提军五百护送京西参议官魏良忠继往。
时神马陂溃军所至剽掠,下令招集,前后共得万馀,以三千人援襄,八百援安。
癸亥,除宝谟阁待制,辟王观之主管机宜文字,胡庚干办公事,荐丰忠简赵公之孙纶于朝。
三年春正月壬午,即拜湖北京西宣抚使,仍治荆州,辟吴竽于革参议官张忠恕张岷机宜文字,弟犹书写,王观之干办公事,陈椅、李寿朋陈之经董道隆周郁赵师准备差遣,胡庚、罗颖李儒用、王坰准备差使康彦明吴必达、王灏、黄輶准备使唤
友谅乞济师,予之千五百。
又分命章彦珍将义勇军、金安世忠勇军,皆五百,驻龙涴、滩市,马瑾以义勇千、官军四百再援竟陵应城,董逵、郝恩各将兵援,陈椅以义勇四千守荆门
丙戌,虏犯竟陵张荣死之。
癸巳,虏围
戊戌夔路漕司吴曦反书至,内阻外制,公为寝食俱废。
某自春正月道荆西归,公谓其可与语,尝挈与分视守备,至是驰书至峡中挽回,俾摄参议官,且曰:「其为我任西事之责」!
公方以襄阳德安之围未解勤劳夙夜,募士入郢责王宗廉以死守,而数调大军及忠义,保捷分道夹击。
围既解,尚有襄,安二围,乃督董逵、李谦亨、严江、彭国自京山德安,而趣董世雄、孟思齐黄陂李横、雍政、马旺仍隶魏友谅,约山砦马伸、柴发及忠义统领孟宗政、昝世雄襄阳之围。
部分既定,惟西事方殷,会彭辂避乱至自金州秦世辅以失津谪荆,公以二将为问,某因请分授民兵,付以襄、安之围,又赞公请以王大才池州都统,将万人戍江陵,为讨叛计。
公遂移书当路,请降御札付大才,咸任西事。
寻又募水军捍江,令钤辖赵翰以禁军三百、陈宝吉仲以御前军六百扼秭归巫山,立栅石门王舜举亦以三百人控均、房,转归、峡以待王师。
俾余求一人往说伪夔帅禄禧,得衢士赵师济请行。
安公丙矫制诛三月戊子,露布至荆,公率吏士拜表贺,遣人劳安公,复驰书当路,乞厚平蜀之赏。
壬辰,除刑部侍郎
戊戌,上手书付公,略曰云云。
书至荆,则西事既平,公执书感泣知遇。
又念江北、汉南之地创残未复,发缗钱十三万八千赈湖北,六万三千赈京西
潼川佥书判官赵彦呐夔州判官希混、进士昝世忠、朱元之等诛禄禧,公为上其功,寻又请城荆门应城,请以归、峡二州专隶湖北,未报。
四川宣谕使,赍诏谕蜀,而自以御札付公,有曰:「比以逆负国,付卿西讨,赖宗社之灵,贼不旋踵已诛。
然远方乱定之初,犹轸忧顾,必得信实之臣,单车所至,往宣德音。
惟卿素知体国,就辍以行,其遂疾驱,为朕访求民瘼,镇安群情。
武兴一军兵数偏重,今欲分半屯于益昌,别命一帅统之,卿可与宣司商略,条具来上。
诸有经画,并悉以闻」。
且令至沔州兴元府、金州都统司犒军。
五月己丑江陵吴竽参议官,自黄往金,宣布诏旨,王观之干办公事李儒用董道隆准备差遣,岳璠准备差使
秋七月丙子至夔,吏民扶杖听诏,以蒋介当黜揭诸行司,以丁煜名闻。
寻分遣观之儒用成都潼川布诏,公由果、阆至利,区画分屯。
道大安,为文以吊杨节毅公震仲,即学宫祠焉。
九月己卯至沔,与安公定议,分兵驻利。
十月还至利,首奏杨公死节及李好义有大功,皆请赐谥立祠,且乞以官田给赐好义之家,劾蒋介不忠。
遂以十二月戊辰至夔,将以淑慝功罪归报天子,会除敷文直学士,即授四川安抚制置使,兼知成都府
公惟受任若此,无以上报,遂列上倡义之士十有五人、守节二十有九人、去官二十有三人、受伪命九人,犹以为未足也,复上人才五十有二人,以李侨为首,且援王文正公之说曰:「臣所荐之士,非欲陛下一一召用也。
士大夫既为近臣所荐,必知爱重,若加养成,可为异日用」。
公之心盖若此,而人不及尽知也。
又请蠲赋役以幸蜀民,其略曰:「窃惟蜀之利病莫甚于赋歛,姑以养兵言之,岁有二千万之供,取民百端,未易毛举。
盐课之在建炎,总为缗八十万,后改行引法,递增至四百万。
今虽数数宽减,尚存三百馀万缗。
酒课之在建炎,总为缗一百四十万,后改场店法,递增至六百九十馀万缗,今宽减之馀,尚存四百馀万。
之郡,初亦无几,自熙宁始行榷法,至元丰而倍增,及建炎改收引缗,至绍兴而倍取,今为缗二百馀万矣。
布估不过六州,自薛田创于天圣,每疋给以本钱三百,至建炎不给本钱而匹二千,今为缗一百三十七万矣。
以至二百万缗畸零之钱与三十万缗激赏之绢,当时固曰军兴暂科,事已即罢,其后取之自如,展转滋甚。
异时养兵费二千万缗,今又倍增至五千万矣,不知何以为继。
两界钱引已五千万缗,今又添印五百万,且增一界又二千四百万缗矣,不知子母何以相权。
重以逆曦之变,总所之积耗于妄赏,关外转输焚毁略尽。
今平贼之后,诸军累资俱高,每岁俸给增添,何啻二百万缗。
军兴之际,起夫运粮,固不可免,地远者出夫庸,是亦权时之宜,然有令人寒心者。
臣始至巫山,士民遮道,谓巫山科夫五百,夫为钱八十缗。
以鄙小县刀耕火种裁自给,而输缗四万,馀可类推矣。
方军事之殷,非财莫济,顾以蠲减之议为献,似亦不知时义者。
愿庙堂之上,明诏侍从郎省之臣有恳恻爱民之心、备谙蜀事者,相与讨论来上,然后行下宣制总司研穷节目,条列利病。
凡无名之供、烦重之赋,一切蠲减,庶几与民更始,咸被实德,祈天永命,无越于斯」。
其言虽不果用,人以为知本。
嘉定元年夏四月成都,蜀士学于成都者春秋试率数千人,弟子员五百馀,公揭朱文公白鹿书院学规》诲之,既又祠周、程三先生于学,朱、张氏配焉,俾某记其事。
多士闻风胥劝,学者益勉。
公念成都为西南都会,师少堞坏,不足以控制诸道,乃与宣抚司列上,移兴元中右军二千分屯,罢潼、绵岁戍五百人。
又念蜀之楮币旧号交子,随更易,曰兑界,近岁以二千五六百万为界,惟两界并行,今乃增印至八千万缗,渐不可继,与宣抚司总领所共请,以帑金三万两、银一百五十万两更自朝廷卖僧牒,收回增数。
未报,而总领所忽下令于利州收兑,人情皇骇。
公截留九十三界新引五百万,就成都置局,且谕民以收兑不尽之数行用如故,浮议遂止,然自是与总饷者异向矣。
赵卫公有子曰昱,闻曦变,号恸不食而死,刘公之子曰塈,时亦去官而卒,偶皆公所尝事者,遂并上其事,赵公赐谥文定
制置使满岁得荐士,遂以李嗣文何德彦度正刘靖之何应龙李鸣凤上之。
秋八月乙丑,公被命召赴行在,候黄畴若到日起发。
九月,安公除制置大使,会弥羌结连青羌寇边,寻即窜伏请降,公欲增戍防捍而安公欲击之,卒以取败,二司由是不咸。
明年四月癸亥,解印去。
七月至荆州,吏民迎拜聚观,象而祠之。
公俯江叹曰:「吾昔守此,两围未解,西事方殷,尝指天誓心,事幸而济,即幅巾还里,今因循累岁」。
遂力上归田之请,径还长沙
八月,以台疏落职,罢召命。
五年春三月,差提举隆兴府玉隆万寿宫
公以行年七十请致其仕,优诏不允。
明年十有一月乙亥,以疾卒。
卒之日褚无馀赀,帅守卫公泾漕使曾工部槃给丧事,诏以前请特复敷文阁直学士致仕。
寻览遗表,特赠四官致仕,遗表恩泽如令云。
公襟度恢弘,色庄而气怡,人之有善,不翅己有,过焉,曰:「此必非其本心,当徐察之」。
与公久处者,咸曰未尝见公有盛气矜色,藏怒廋怨,而闻言必复,见义必为,则勇不可夺。
张忠献公闻「复雠」二字,及从宣公,又闻求仁之要,终身诵而行之。
以故士心豫附,所至林立,幕府往往不下三十人,馆士亦数十计。
自为吏凡四十年,奉赐缘手尽,或咎公施予太滥,公曰:「通有无者理之常。
余少苦贫,资人以活,今幸有禄,可以及人,而闭户独享乎」?
迨其乏绝,亦处之夷然,无一豪追咎也。
于诸弟尤极友爱,均财共产,廉逊之风被于国人。
呜呼!
师友道缺,后生末至不及师事前辈,侪类涣散,典刑云亡。
公以湖湘之英,历款诸老先生之门,得张公父子为之依归,硕大宽深,山岳镇而江河流也。
使不幸而不及事前辈,其亦幸而亲炙如公者,犹有以考言行而察世变焉,而暂起复僵,多忤少逢,方欲引年谢事,聚求志,以私淑后学,而天亟夺之,志士仁人聚泣交吊,呜呼,是惟哭其私也欤哉!
奏议□卷、经解□□卷、杂著□卷,藏于家。
元配李氏,故湖南路提举常之女,归公五年而卒。
继室王氏,故广东路经略趯之女。
皆赠硕人
子弥昭,宣义郎、前佥书归州军事判官
弥庆,承务郎
孙男女二十人。
余以受知之久,弥昭属叙公阀阅年行,以求铭于立言者,乃不果辞。
谨状。
有宋朝散大夫字溪先生阳公行状(下) 南宋 · 阳少箕
 出处:全唐文卷一百九十一、全宋文卷八一五五、《字溪集》卷一二
初为科举文,一本理学,不为时尚。
丙子乡举,有司拟置首选,而复下之。
冯太夫人殁,公益无仕进意。
端平甲午,公年垂五十矣,曰:「进取非吾愿也」。
女兄引龙潭居士责望意勉之,强而后可,遂冠乡选。
庚子,类省奏名,公泣曰:「禄不及亲,乌足为荣。
姑罗青衫,以酬先志足矣」。
怀敕五年,退居不调。
樵隐余公玠闻其学其德,檄分教广安,而以昌州酒正寄绩,然非公志也。
故谒谢有诗曰:「一名绊脚真成笑,五载弹冠尚觉忙」。
时郡境旱,公条弭灾事,以十自悔为劝,时守赵君汝廪倾心焉。
境内啸聚相扇,众不下千,首恶谋掠府,公劝以计执之。
有欲营救者,公曰:「除恶务本,若渠魁罔治,患其已乎」?
乃置之法。
贼之系狱也,告匿赃家白金者累千计,公白府曰:「贼未刑有證对,犹惧蔓延,况已刑乎。
若穷诘,必殃无辜。
纵得赃,阃台将以郡利其财而入之罪也」。
守悟,举牍焚于庭,人情乃安。
公又请榜谕乡邑,凡能捕寇,以赃代赏。
胁从之人能斩贼首以告者,除罪行赏。
由是佩犊之风稍息。
公尝鞠囚,有杀妻自诬者曰:「盗杀吾妻若子。
里正惮追捕,冤久不获伸」。
公察其文辞,视其衷,服犹有血污,公白府审鞠,遂伏辜。
是岁歉,而阃籴不免焉。
公曰:「当于不得已之事,求得已之策。
请先量户产高下,均敷籴数,然后分委仁廉之官体访旱荒。
如一分旱,则十分免其一,馀视旱之轻为差役」。
籴办而民无怨矣。
郡庠规矩,一本白鹿,先德行,后文章,尚理致,黜浮薄。
时学廪久乏,核积弊,乃沛然令官俸给悉举以俾掌计
比还故里,朋旧候诸途,睹敝箧中,尚不满千钱。
大阃继檄大宁秋官,公不得已承命。
瞿唐,赋曰:「可奈红尘飞白羽,不容黄叟卧青山」。
暨至官,有丽于狱者,公于其始至之初,引问矜恻,以诚信开谕之,人无不感悟,以实情自达,故未尝施一刑而狱具。
由是案无淹滞,千里不冤。
赵侯汝廪寘公郡幕,遇数十年盘错之讼,公一再翻阅,不一二日之间,明辨剖决,迅雷不及掩耳,而予夺无不得情。
吏无所容其奸,民不可施其嚚险,健讼之徒皆相告曰:「阳公廉明,事一经其手,则他日无复措翻腾之辞者。
吾曹谨毋以讼至公府也」。
时掌纳,公辟其场,广数十步,令纳者聚米其中,植旗以识而退,毋喧嚣纷争。
然后探筹呼名,纳者始得入,令自概量,自入仓,胥吏但于场外唱筹书数而已。
从前转移输纳之苦,填拥抄撮之患顿息。
公职教黔中,其教以讲学为本,课试为末。
择乡老之有望者,悉加尊礼以仪,后进由是逐末知本,尚吻者革心。
黔之文物,至今彬彬然也。
黔民火种刀耕,禾仅充腹。
阃例行籴饷,公请蠲之,以少苏民力。
岁霖潦,公以书诣府曰:「千里之地,无土稔金穰之證,有木饥水毁之灾。
虽天心未必非仁,然人事尤当加勉。
窃谓赋敛致沴之本,除常赋外,悉宜蠲免;
讼狱致沴之由,除重辟外,悉宜疏放;
力役致沴之端,除城缮外,悉宜停罢。
灾伤之处,悉宜加体量;
艰厄之家,悉宜加优恤。
古者水旱皆祷于社,非但索之绀宇琳宫而已」。
太守王公谨礼纳其言,嗣岁书有年,来牟生于芹宫,三歧一,两歧二,守归美于善教所召,诗载郡谱中。
公在端平初,万里寻师入京。
时端人正士布满朝廷,皆天下人望,而未有建明。
乃以书谒平斋洪公咨夔,略曰:「朝廷有正心诚意之君臣,则天下有正心诚意之善治。
厥今在廷之臣,正心有言,诚意有言,《中庸》、《大学》之外,洗心以《易》,又有言。
君臣讲磨不为不至,然求之治道,则吏不免于贪鄙,士不免于浮薄。
民力困匮,军实隳废,循至楮币日轻,货泉日竭,中外岌岌,末如之何。
推原其故,则制度纲纪不立之故也。
夫乱生乎小人,治生乎君子,是理也,三尺童子皆知之。
曩者大往小来,天下之不治,无足怪者。
今也端人正士云合辐辏,相与聚精会神,兴利除害,既逾年矣。
天下举手加额,引领东望,计太平之在旦夕也。
而害日以生,弊日以甚,天下善类皆窃叹而疑之。
其间不肖者,往往指以为经生学士无益于人国,而小人遂得以幸君子之罔效,而肆其诋议之口,其机甚可畏也」。
平斋称叹,问以当世之务,公对曰:「今朝廷虽有用君子之名,而无用君子之实。
所谓用,只在用得着用不着尔。
晦翁云:『汉武若用董仲舒为相,汲黯御史大夫,是甚次第』?
今时那有此差遣耶」?
尝上鹤山魏公了翁书曰:「今日大开斯道兴起之一大幸会,而亦伏斯道消靡之一大危机。
圣天子躬亲万几,愤积年憸壬之蠹国,一切扫去,尽收召名德宿望,儒术老成之士,布列朝宁,侧席倾心,希冀太平,此斯道兴起之一大幸会也。
然一二年间,弊日益甚,治日益远,上之心苟厌且疑,则小人乘间群起而投之,岂非斯道消靡薄蚀之一大危机哉?
尝思今日之事,不患天下之积弊靡而深,惟患士大夫之积习专而忌。
专则任己意而常失于私,忌则忽人言而易违乎理。
所以君臣上下,竭思尽谋,而弊终如故。
此无他,未能公天下之心也。
今日之事,岂一智一能,一手一足所可为乎?
高宗中兴,虽得一傅说,而旁求俊乂,必合天下材能,此所以为傅说
成王守成,虽得一周公,而常任常人,必合天下之智力,此所以为周公
圣人之心,何一毫专与忌之有哉」?
淮东信庵赵公葵书曰:「窃闻胜不可有矜心,负不可有沮心。
胜者负之所倚,负者胜之所伏。
一胜一负,皆有机焉,惟善于用势者能识之耳」。
淮东西岩杨公恢书曰:「知一心与天同其大,而天下之事不足为矣。
夫万事根于一理,万理根于一心。
是人之一心,统万理而应万事,其大与天地等。
世之人不知大其心,徒汩汩于事,事日以众,心日以小,屈于嗜欲,屈于富贵,屈于贫贱,屈于患难生死,纷纶杂揉,莫知纪极,盍亦以天地之大立其心哉」?
时洛帅既还,公是以切切言之也。
楼山李公鸣复中执法,倒屣延公,问以时务之要,公对曰:「窃闻庙堂在恢疆,愚以为所急者在厚根本。
士大夫积习私欲,渐染成风。
朝廷戢贪训廉之诏虽屡下,奈何此弊疣痼三十年矣。
夫在位者,刚恶与柔恶均为害民,如欲天下平治,在乎守令得人。
而择守令,又在乎监司得人
盖守令者养民之本,致治之基,监司则又守令之表也」。
楼山极叹服。
淳祐丙午,上克斋游相国书,略曰:「扶立世道,开物成务,在乎士大夫之心。
今日士大夫之心何如哉?
物欲疣痼,而正谊明道之心隳;
声色薄蚀,而好德乐善之心隳;
己私蔽塞,而由行天理之心隳。
前日之心,今颠沛而共、驩矣;
前日之心,今好乐而桑、孔矣。
滂、纲不廉察不抚字,颇、牧不战斗,下僚委吏莫肯官官,抱关击柝莫肯事事,上下小大暧昧掩覆,苟且朝夕。
间有以效官振职称者,不过总于货宝,为身之防,岂真立其心以为天下国家哉!
廉顽立懦,暴者畏而戢,贪者耻而革,一赏百劝,一威百惩,在相公一心主乎至公至正,终始惟一,以要事功之必成而已矣」。
内翰沧洲程公许书,略曰:「吾夫子道可兴周,其答仲弓之问政,以举贤才为要;
于子游之为宰,必以汝得人为急;
至于臧文仲展禽之贤而不与立,则以不仁斥之。
使夫子一日而得邦家,其为治不过如此。
孟子生于战国亲贤之说,任贤使能之说,贤者在位之说,反覆不厌。
功利横流之冲,盖知为天下立道,为万世开太平,实在乎此」。
渎山谢公方枚书曰:「太子天下本,所以系属人心而负荷大器者也。
君子小人之进退,即阴阳消长之大机。
阳过而亢,则阴之生也必壮;
暑炽而炎,则寒之始也必烈。
《大壮》四阳浸盛,圣人乃以壮于前趾为忧;
《夬》以五阳决一阴,《大易》深以壮于頄为戒也」。
艮斋左史刘公应起书曰:「天子以史为友,虽万乘之尊,未有不须友以成者。
而必以史氏为之,岂非资其直谅多闻,忠告善道,辅吾仁而成圣德也欤」?
公寓夔门时,旱暵为灾,谓夔守曰:「淳祐丁未钱塘旱,朝廷遣官诣天竺灵隐请祷。
愚尝曰:『每思今时水旱凶荒,率诣琳宫梵宇。
世俗习,自东汉佛老之教兴,方有此事。
但因仍既久,人皆以为当然。
夫释老之奉,间亦偶与雨旸之机相值,岂真可倚恃者哉』?
时读《云汉》之诗,反复宣王救旱弭灾之道,尝为书曰:『君者天地之子也,民者天地之心也。
世未有为子而不知父母之心者。
今湖港枯涸,此君德之未洽,而民不被其泽也。
井泉枯竭,此国脉之不纡,而民不遂其生也。
草木枯槁,此邦本之不繁,而民不被其养也。
旱既太甚,乃不咏《云汉》之什,以侧身修行,爱民畏天,骏奔走者不适方社群望,而适天竺灵隐
披缁衣黄者流,群行通衢,顷而片云忽兴,则曰此和尚雨也,甘泽霏溦,则曰观音雨也。
抑不思桑林祷旱,云汉遇灾,果如是乎』?
大率《云汉》之诗,以侧身修行为本。
至于祷祈,则曰:『靡神不举,靡爱斯牲。
圭璧既卒,宁莫我听』。
又曰:『不殄禋祀,自郊徂宫。
上下奠瘗,靡神不宗』。
则惟以祭为重,而不靳于圭璧牲牷之用。
事天以实不以文之大训。
《周官》荒政十二,无非便民之事。
至于索鬼神,则以祭而享之。
盖鬼神者造化之功用,雨旸实其所司,于佛老乎何与?
今既已请祷在寺观,不可改也已。
宜恪恭祀事于社庙灵享,庶几反本合礼,可召至和。
若责己省咎,举行荒政,则公必能讲求之矣」。
又与当途书曰:「窃思居今之事,在上者以知言为难,在下者以进言为难。
人藏其心,不可测度,言固难知也。
然贵贱分而意向异,进言亦未易也。
士方未达时,碌碌亡奇,与稠人为伍,往来郡邑,出入乡井,人莫畏惮而肆其所欲言。
闾里之诵说,四方之传道,交游识知,相与把臂促膝,共谈当世,凡民情休戚,吏治善否,讼狱争斗,是非曲直,与夫府史胥徒邪正善恶,咸得其实,胸次豁如也。
一行作吏,事大不然矣。
前日之与我伍而无畏惮者,疑忌矣。
前日之忠告相与谈议论辨者,缄默矣。
闾里之诵说,四方之传道,不接于耳矣。
昼坐厅事,夜居邃室,郡邑乡村,不可得而出入往来。
凡民情政治争斗讼狱,府史胥徒,其休戚利病,是非曲直,善恶能否,皆无自以得其实。
虽孜孜求言,汲汲访问,百虚而一真。
至于闺门之内,堂陛之间,亦将伺候颜色,嗫嚅委曲,而不以实告。
其故何也?
一者分位有间,恐致撄拂,招愆咎,而不敢言也;
一者利害所关,恐生是非,召仇怨,而不肯言也;
一者务为掩蔽,欲倚权势,窃威福,而不复言也。
三者,今世之患,疣痼坚积,牢不可破。
欲以言取人,以言决事,以言立政责效,岂不难哉!
然尝求其说而得之,大抵君子之言主于义,小人之言主于利。
君子之言公正明白,诚实洞达,言为善,言积德,言循理守法,言长虑远计。
其偏为鲠直激烈,古方执一,要皆归于义而已。
小人之言,私曲将顺,柔佞机巧,欺诳覆护,言击搏,言掊克,言违理越法,言一切计较。
其甚则为侮玩凌僭,暴横把握,要皆趋于利而已。
哲人洞察,如见肺肝。
间有效力似忠,输款似信,随意似顺,承风旨似勤敏,任仇怨似了辨,伺意旨似机警,应烦缛似忍耐,不过伪为足恭,可暂而不可久。
上之人少有惑焉,根脚轻挂,则圆机便捷,随吾之忿懥好乐而肆其欲者,无所不至矣。
伊尹曰:『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诸道;
有言逊于汝志,必求诸非道』。
辨君子小人之大法也。
孔子曰:『法语之言,能无从乎?
改之为贵。
巽与之言,能无说乎?
绎之为贵』。
察君子小人之要机也。
孟子曰:『国人皆曰贤,然后察之;
国人皆曰不可,然后去之』。
莫非精思极虑,熟究详观,求以得夫君子小人之真,而为去取之决。
果能此道,天下事何往而不理哉!
窃思方今一路一州一县,治少乱多,日龌龊而日彫敝,皆根原于上之人不能尽知人而官之,官不能尽知吏而任之。
能知监司,则一路清。
能知牧守,则一州治。
能知县宰,则一县理。
监司、守、令又以知吏为难。
官无吏固无与任事,而不知吏亦所以败事。
吏无廪禄可资,无庆赏可慕,其日夕给口腹,肥妻孥者,率皆取之于民。
而其所以得行其所愿欲者,莫非蒙蔽聋瞽,欺诳媚惑致之。
士大夫以藐然一心,当众枉纷遝之时,纵有十分聪哲,未能尽烛。
况骄惰懈弛,人欲胜而天理微者乎。
当今大务,只以贤材类进为急,须是在王所者无非薛居州,而布列有位,散之郡国,棫朴薪槱举皆吉士,然后可以美新善治也已」。
淳祐三年二月天子命余公玠谕蜀,公条十二事上之。
一曰控扼形势,二曰防遏间道,三曰信赏必罚,四曰吊死恤孤,五曰训练士卒,六曰聚小屯,七曰精明间牒,八曰行反间,九曰革籴弊,十曰清浊流,十一曰招贤士,十二曰读书治心。
季年,边将有不能运掉者,公以书遗之曰:「今日之用蜀,不难于靖乎外,而难于靖乎内;
不难于一乎人,而难于一乎天。
天者非高高在上之谓,乃事务当然之理也。
为大公,为至仁,根诸心,见诸事,措则正,施则行,惟在乎识见之明。
持守之固,动静作息,举无非天,何人之不信而从,何患之不弭而息哉」!
「至不一者人,所至一者天,则日用常行,尤不可不于公与仁而加之意也。
公者存此心之理于事物未应之前,而使无一毫之或私。
仁者推此心之德于事物当应之日,而使无一物之不爱。
好恶喜怒得其中,仁也,亦公之布也。
赏罚予夺当其节,仁也,亦公之发也。
用舍建置合其宜,仁也,亦公之推也。
故以是而抚军颁廪,轻重视功,必无赏轻之忧;
以是而诛暴禁乱,小大当罪,必无罚偏之怨。
训练精,号令明,威信立,而仁达乎军旅矣。
以是而恤民,赋敛徭役,得时之宜,劳来还定,惟日不足。
壮者安其业,老者得其养,鳏寡孤独废疾举得其所,而仁达乎田里矣。
尊爵厚禄,言听计行,以尽用贤之仁;
饩廪称事,旌淑别慝,以尽使能之仁;
搜举遗逸,招徕俊杰,以尽举材之仁;
穷理尽性,以达仁之奥;
清心寡欲,以端仁之本。
念念公则事事仁,纯而体之,天而不人,一而不二,则可以位天地,可以赞化育。
彼异己者,盖将冥然天运而窅尔神化矣,顾何为而不诚哉」!
时岁丁巳,金人谋大举入寇,公遗蜀幕书曰:「边患日起,当勉劳将士,厚加赏赐,使之同心戮力,以逸待劳。
商周弗敌,一和而已。
彼张皇声势,千撼百摇,知不可动,师老欲还。
因其困沮,合我整锐而蹙之,则事功可立。
切不可以小队遏截,彼已尝试,必有深备。
今之所以活蜀上策,全在士大夫悔吝自新,同心戮力,而熟玩非常之变。
巧愈甚,贪愈深,可胜慨怅。
孟子有言:『其教之不改,而后诛之乎』?
风俗枢纽,关系局势,更新之初,诚能革伪刬雕,戢贪砺玩,以慰军民之望。
其间钱神铜臭,梱载丰橐,不恤国事者汰之,庶遗黎膏血,不致百漏千渗,则蜀事犹可为也。
今既数月,而寥寥无闻焉。
差强人意,惟戊、己建置数事而已。
若只包裹牢笼,务息怨谤,则栖苴枯稊,日益暵修,不待回风震薄,而先自颠拔矣。
今之制阃,托虽重之重,而有可以反重为轻之理;
事虽难之难,而有可以转难为易之机;
势虽危之危,而有可以易危为安之道。
今之所急,在洗濯士大夫之心。
将军建置矣,粮饷措画矣,独士大夫无所激劝,泄泄沓沓,糜烂如故,深可叹也夫」。
约正黄君应凤持节东宪,公贻书曰:「喜知天之衢,方将坦夷四达。
惟至理融明,定方凝固,超然大观,一毫无以动其心。
爵禄可尚也,而不可贪也。
富贵可有也,而不可怀也。
宫室之美,妻妾之奉,所识穷乏,不可忘情也,而不可得我而为之也。
称夫人之善,誉德之辞,可闻也,而不可好也。
异我而是,舍己从之可也;
同我而非,反己违之可也。
可行则行,可止则止,无必行必止可也;
可进则进,可退则退,无必进必退可也。
万事纷纠,而一念真正之不移;
万虑交集,而一心贞固之不易。
人欲至此消矣,天理至此安矣,学力至此定矣。
君子独立不惧,遁世无闷,所以处大过者此也」。
景定甲子节使公主西事,两镇节相吕公俾炎卯与幕议,公酌而诏之曰:「今蜀人心怒敌思奋,此敌运将衰,天道好还之时也。
在上者明赏罚,公意见,则闻风兴起,在在皆兵。
昔之反戈者,必倒戈而从我矣。
但当拯弊大坏之馀,葺理耕屯,难计近效。
宜急遣锐卒抄敌粮,分番迭出,使野不能耕,足不得逞,然后以重赏致其渠,以间谍携其心腹,伺衅而动,我得以制其命矣」。
公心乎忧国,论事切中时弊,而志恬退,不以利达为心。
擢第三十年,诺仕职教才四考。
年踰六十,即退休自适,隐居求志
蜀阃建学,宸奎赐「明心」二字以淑人心。
活安文公复之实长堂事,邀公振铎,因谢曰:「曩闻度㬊二公教以天理人欲界限,十年服膺,斯之未信,何足为人师耶」?
一时当途嘉公廉退,樵隐余公玠则以学博修行、恬于进取荐,学斋史公绳祖则以蕴于学识、无所竞絿荐,梓部使杨公令式以学问渊源、允为师表荐。
公视之澹如也,因致书活庵曰:「此事恐一溺官海,把握不牢,不无俯仰驰逐之迁,需首观颐,失此良贵,秖深战惧而已」。
先是,公虽奉辛丑进士敕,而告身印纸,略不复问。
岁丙午,季子炎卯入对,访得之以呈。
公欲挂神武冠,适大参橘洲姚公希得为郎,阅考第仅四书,曰:「是未可及泉」。
在调。
绍庆学官以归。
己酉,较试忠南,衡文别省。
阃帅畀举改官,以侈得人
公辞曰:「岁迫崦嵫,冒颜职教,第以为纳禄之阶,冀得赠典,光九原而已。
安敢更希异数,以速官谤。
明公风舟共济,才俊满前,效智效力者不少。
今公车之荐,首及陈人,非吾愿也。
乞收回荐牍,改俾时髦,俾衰朽得与鸢鱼共乐化机鼓舞中,如受赐也」。
樵隐曰:「世道奔趋,而廉退如此,可无崇奖以砺浮俗」?
议闻之朝,且致养老尊贤之礼,公固辞。
有劝以荐牍授季者,公曰:「不用则已,又安敢龙断耶」?
黔教及瓜,守固以京秩荐,且以任赏增秩保申。
公辞之不就。
会郡贰阙人,守以阃命俾公摄事,公曰:「年老漫仕,大失本心,觊读遗书。
荐剡不受,次任不图,非伪也。
明公以愚不为庸谬人者,谓其恬退也,谓其廉也。
今举不就,任不图,而恋恋摄官,可谓恬退乎?
所当有之爵禄,不贪不嗜,乃营营于垂满之日,可谓廉乎?
心口日日林泉,而手足身体尚徬徨庖俎间,其为人贤不肖何如也」!
守不能夺。
吏部左曹刘公叔子守涪,会职教有阙,书曰:「昔伊川代大中贻书宇文中允典汉州学,有云:『贤者以类至,惟贤能致贤』。
某学伊川之学,守伊川传《易》之地。
执事高迈宇文。
今学掾虚席,多士愿执经焉」。
公辞曰:「尝读《易》至『亢龙有悔』,夫子系之曰:『贵而无位,高而无民,是以动而有悔』。
夫亢龙本无悔,只因动便有悔。
则当亢者,宜静不宜动也。
《离》之九三曰:『日昃之离,不鼓缶而歌,则大耋之嗟,凶』。
是耋耄之年,只当投閒自乐,不可复有希望也。
《豫》之上六『冥豫成,有渝无咎』,夫子象之曰:『冥豫在上,何可长也』。
是乐不可极,人贵知变,不可冥然蒙蔽而漫不知止也。
《蛊》之『上九』以不事王侯,不累爵位之为高。
《易》之『上九』以肥遁超然,心无疑顾之为得。
《否》则迷复之凶,过涉之凶,《震》索索之凶,有不可胜言之悔矣。
某视形桑榆,佩诵圣训,率履不越,投閒置散,不求仕进,炳炳此心。
若已致仕而复求仕,已挂冠而复弹冠,立心勿常,莫大于此,不敢闻命也」。
古愚公晦帅蜀,致礼来聘,公曰:「明公于艰危澒洞之中,不惟军旅之尚,而弓旌四出,不遗衰朽,高谊薄日月而齐盖壤矣。
向蒙度、㬊二老教以明理欲界限,服膺久矣,斯之未信。
只宜安分自适,委顺俟命,实非隘轩冕,轻后学以为高也」。
黔南去官,居休之五年,二子请曰:「既巳投閒遗世,盍以请老闻,庶可荣祖祢」。
公曰:「以退休求进秩,是利而为之也」。
部使者黄公应凤以闻于朝,加升朝官,赐六品服。
公不以为喜,因答湖北漕使袁公鼎东书曰:「投簪之请,非愚夙心。
顽辈徒知光泉壤,而不思挂官得迁,大是贪名。
来教乃谓某有馀不尽,留馀地以遗后人,此论未安。
夫积善之家,必有馀庆,道理自然如此。
而积善者,初不觊其有馀庆而为之也」。
答侄昂书曰:「乾健之学,安敢如此。
但拳拳自勉,希见此气象而已。
所谓肥遁,岂易言哉。
吾实志嘉遁而未能者也。
夫肥遁是合下超出利名,不与世相接。
我则身场屋,取科第,但见世衰道微,慨然投簪。
嘉且未能,岂肥也哉」!
大监奉使程公逢辰以礼币寓招隐意,公曰:「某闻虽晚所学,粗知体用。
窃尝谓文公作《小山操》,正为素隐者设。
某又安敢膏肓泉石耶?
第违师三十年,乌头力尽,病痛百出。
加以衰朽侵凌,聪明不及于前时,道德日负于初心。
分当置散,于表仪乎何有?
请辞」。
有劝公俯为当途一出者,答曰:「吾非沽名以为恬退也。
惟日汲汲于此道,恐岁月之不我假,决不为枕石漱流素隐之事尔」。
大使常斋蒲公泽之继廪致饩,尊养有德,辞曰:「方庚癸急呼,焚竭已尽,捐不急之费赏功,犹惧不既。
散官长费,不知几披坚执锐者之禄?
顾愚何人,敢蝗太仓乎」!
景定庚申,以建青宫增秩朝奉郎,训辞曰:「一有元良,万邦惟庆。
赐为父后者爵一级,汉制可考也。
日者青宫肇建,缛礼崇成,馀庆溥将,燕及人老。
以尔有子列于朝籍,式敷殊渥,以劝天下之孝。
《诗》所谓『永锡祚胤』者,朕庶几焉。
往服宠光,益绥寿嘏」。
公谓炎卯曰:「我久避荣名,而异数迭至,非予本心。
然君恩也,其敢辞尔!
尚勉之,期无负国」。
甲子,理皇升遐,公号恸曰:「吾家蒙国恩深厚,第衰耋不能致毁,莫尽臣子之孝」。
乃辍食啜粥累月,书谕子侄之仕者取则焉。
公尝曰:「义利之间,即君子小人界限。
只争毫发,便判天渊。
切须辨别得精,判断得力」。
亲党邓清溪选之宰江津日,邀公与偕。
暮夜有袖赂求转语于邓者,公拒甚坚。
乡人自壁间窥见之,出抚公背曰:「今而后信君之节」。
丙申敌难,邓寓镒金于公。
敌退,归璧焉,邓就以馈。
公辞曰:「始寓以义,终馈以利,可乎」?
官于广安府,有吏当罪,以白金十五斤祈哀。
公坚却之,且以语同列,或曰:「盍举以闻」?
公曰:「吏犯法,以贿求救,吾固不可受。
若举金以多其罪,吾不忍也」。
守闻而贤之。
丁酉敌难,豪右率寓物郊舍,有散失者,责偿甚横。
公所丧实多,寓人惶惧请偿,公艴然曰:「敌至之初,性命且不保,赀财岂暇顾耶?
今敌退而命茍存矣,又欲徵赀财,吾实不忍为」。
一乡咸称长者。
公处己一以俭为德,官黔中,衣一褐以禦三冬。
有以皋比献者,辞曰:「吾夜卧一破帐,昼坐一胡床,尚觉不安,焉用是」。
生平所储,惟书数卷,琴一张,箱囊不贮资。
门人束脩,悉以赒困乏。
友人王济之赠以诗曰:「阳子居在,有田一廛宅一区。
师门立雪得心传,归来兀兀哦古书」。
子妇时以鲜丽甘旨为奉,公辄涕零曰:「先世艰难积累,以到于今。
我事亲时,居贫养薄,丧葬之礼,悉从俭约。
欲报之德,昊天罔极,此终身大痛也。
今吾父子一家,诞受好爵,天又使我享兹永年,长稚团栾,蔬食菜羹,已为至足,何敢自吾以奢启后人乎」!
子妇举贰膳常珍之礼以告,竟却不御,因手书训俭数条以示戒云。
公因游荆楚间,僦居白水,掩关玩《易》,训二子曰:「蜀祸如此,吾三世全活,岂非天耶?
宜谨操修,使对越无愧可也」。
公尝谓事亲者不可不知医,良医济人,功与宰相等。
壮岁即博极其书,凡亲识有疾者,躬治汤剂,虽小夫猥居,皆亲往诊视毋倦。
好倾囊以实笼药,以疾告者辄予。
有疲软患,当用参附丹砂,公为之分剂必诚。
或曰:「彼贱尔,公待之如此,祇损之福而益其疾」。
公曰:「不然。
残疾颠连,民吾同胞,药可活人,何分贵贱」。
尝编类《本草集方》,积岁而后成。
晚年取《活人》、钱氏等书,精加较定而为之證辨曰:「吾不能以道济斯人,且愿以此少施活人之功尔」。
公文章皆胸中道义一派流出,故平易而造理,不尚奇怪,雅好谪仙诗体。
读《击壤集》,曰:「诚是洒然快活。
然有康节之心,则方会如此。
不然,有弊。
终不若学、曾、孟大中至正快活无弊也」。
公幼时习书,作山谷帖,中岁善晋体,遂臻其趣,自成一家。
垂老,细字楷书,无一行草。
公至诚尽性之学,表里无间,险夷一节,终始惟一。
其动容也,色庄而辞温,坐端而行舒,喜不动心,怒不形色,粹和之气,盎于面背,皆此诚之形著也。
望其仪,听其言,虽有鄙吝之心,不复萌矣。
乙未,舟过小孤山,风怒浪骇,舟中失色,有哭失声者,公神气自如。
存庵同舟,问其故,公曰:「患难起于瞬息之间,惟存诚俟命而已。
妄生恐怖,何为也耶」?
丙午,过瞿唐,舟几覆,公安然巍坐。
抵岸,炎卯问:「伊川存诚敬,与释老不若无心之言何如」?
公曰:「心岂可无,必有事焉是也。
事者,程子诚敬是也」。
尝苦疮,与侄子讲论不怠。
二子请少休,公曰:「痛自是疮痛,于吾义理之心何与耶」?
公教二子,先自洒扫应对,慈爱恭敬,迨有馀力,然后学为书数文章。
每以服劳之事加之,仆隶代焉,弗许也。
门人以问于公,对曰:「古之教者,歌九德以和其声音,诵六诗以和其性情,习六舞以和其气脉。
后人仅惟诵诗读书,虽咏歌之遗意,而所以教者,不过以为絺章绘句之具,大失古人歌诵之本心。
至于乐舞之教,则千载寥寥,不可复闻,此人才之所以不如古也。
夫幼小之时,茍不服劳执事,周旋曲折于恭敬揖逊之间,则其心中既视小学以为浼己,敖惰之所养成,气质之所凝定。
比其既长,其不动肆于礼者几希。
而乃欲使之收敛其身心,以造入乎致知格物之学,明德止善之归,不亦躐等而捍格哉」!
暨冠,举龙潭居士所定《冠礼》,参之文公《家礼》而醮之曰:「循天理,法祖先,读书探道,此吾之所望,而为人子者之所当勉。
吾不过择贤师,求益友,以尽吾为父之道而已。
而汝之贤不肖则天也。
魏徵有言:『愿为良臣,不愿为忠臣』。
吾于汝兄弟,则愿为慈父,不愿为严父」。
避地累年,箪瓢屡空,戒二子曰:「夫子言:『白刃可蹈,中庸不可能』。
孟子言:『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正要在此用力,慎毋以患难厄穷丧良心」。
又曰:「士穷不失义,达不离道,当思所以穷而不失,达而不离处,而深体认之」。
有劝公俾二子为养生计者,曰:「然。
但看孔门师干禄,须学稼,赐货殖,宪贫颜空,圣人当时之所与者谁欤?
后世之所称者谁欤?
且圣人岂不为养生计哉?
耕也,馁在其中矣。
学也,禄在其中矣。
则其所计者,盖在此而不在彼也。
向闻紫阳门人徐毅斋云:『学者须要咬得淡菜根,此中是一等真药』。
㬊莲荡云:『疏食菜羹,吾人之常』。
至哉论也」!
尝曰:「先世积善百有馀年,宗族后人多有贤哲。
只要勉学力行,诣彼道真,入见圣贤,了当己身。
复以传子孙而及他人。
此亦仲尼颜子乐处一件事」。
又曰:「后人之贫富贵贱穷达,吾皆不以为意。
惟立身行己于两间,能为天地干事,有益斯世,进学乐善,与前贤为徒,则所望也」。
又曰:「士当顾諟天之明命,贫贱富贵,得丧存亡,皆天所以命于我者也。
知天之所以命之,则当知所以安之」。
又曰:「遇顺境不必喜,令人志满而骄;
遇拂逆不必愠,令人志慊而怠。
明道不计功,正谊不谋利,诚为可法」。
长子少箕、从子昆醴、族孙恪、义方,后先类省奏名。
壬戌入对,同时唱第。
公曰:「今方见祖先积累深远之验,而后人继踵为善之实。
然不可以此而自满假,要当愈勉愈励,付成败利钝于自然,方是圣贤用心,庶几天道之福善者可保其有衍未艾也」。
台阃为炎卯发举,以旌平反,公戒之曰:「举之有无,当听之自然。
人生天地间,能与三才办得事,便是不负盖载生成之恩,如何去向上徼觊酬赏。
但亦有报应道理,然决不可存在心中,便有私意少间,便有得则喜,失则愠的血气生出来矣」。
炎卯滥恩叨五品,列男封,公戒之曰:「爵秩日穹,益务卑牧。
在上不骄,以长守贵。
制节谨度,以长守富。
官弥高而身弥损,爵益进而行益谦
圣人格言,汝则行之。
更当念天地祖先扶相我家,以至于此,何以报之?
祭祀烝尝,此只外心。
要只大著胸襟,尽循天理。
不可容者容之,不可忍者忍之,不可能者能之。
以忠君为心,以子民为念,饬己爱躬。
使俯仰隐显,毫无愧恨,则穹爵厚禄,又不足进,而日积月累,自然与天地相似。
功名富贵,可有可无。
毋徒以禄养,当求以志养,此父之所责望也」。
凡诲子弟宗族,皆随其才器而语之。
今各集训辞成编,以传后人。
公寿而康,终身不曾扶杖。
年七十四,卧病累月。
《病间》诗曰:「识个凝阴消又长,喜些真火熄还生」。
至是发童者茁,齿脱者儿。
岁甲子,少箕调官归,筑室于桃花源黄溪,公就养焉。
每良天佳月,亲朋往来,迎候引觞,赋诗讲学无倦色。
鹤氅角巾,编《易》张琴,水边林下,行吟坐啸,乐其自乐。
守岁》诗有云:「从儿豹变当斯世,喜我鸥閒著此身。
学《易》假年天若许,横书长作傍梅人」。
年八十,谓二子曰:「吾夜寝惺惺,澄神静虑,以观万化之变,所谓乐天知命吾何忧,穷理尽性吾何疑者,庶几近之」。
又曰:「我思先圣尼父德配乾坤,功垂万世,得年七十有奇。
先师晦翁心传圣贤之道统,学诏万世而无穷,亦不过七十有奇。
祖先之高年者,止七十有七。
自计吾年加之以闰,则去九十将不远矣。
何以得此?
日夜惶惧,不敢康宁。
只是此心无刻不在圣经,念念与义理不相释,而万事不足以动吾方寸。
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优哉游哉,聊以卒岁,如是而已」。
丁卯中元,公作歌示儿,略曰:「白尽蒹葭,衰从蒲柳,我只松筠节。
君民,老翁揩眼,勋业每燕居」。
申夭子孙娱侍,则缓酌微醺,命炎卯鼓琴以写真乐,因曰:「每常讲亢龙,只是说过。
今亲履之,但心神虽健,而所学不加,虚度光阴尔。
勉为善以绳祖武,答造物,则在汝兄弟。
若曰寿康,吾安敢比望五福耶」?
亲旧升堂,请质所疑,尝恐尊者坐倦,少选辄辞。
公命留,训诲谆切,语极微妙,则欣然命觞,亹亹终日,或至夜分乃已。
是岁,公年八十一矣。
揆度前七日游涂山,矢词吁天,备述滥膺五福,莫报劬劳之意,拂石漱泉,逍遥累日。
公平生于《易》学用功最深,《乾》、《坤》以下逐卦,各有问答。
独《未济》卦未尝出口。
从子昴至是疏《未济》之义以请益,公乃书曰:「上经之《坎》、《离》,乃全体之《坎》、《离》,而《坎》在《离》上。
下经《未济》之《坎》、《离》,乃分析之《坎》、《离》,而《离》在《坎》上。
夫坎离交则天地生物之功由是而成,坎离不交,则天地闭物之功于此而息。
古今盛衰、得丧、存亡、死生、昼夜,皆不出乎此。
天地一阴阳也,人物一阴阳也。
阴阳一气也。
理反元气不反元。
大哉《易》也,斯其至矣」。
十月甲寅朔,筮遇《未济》,顾谓炎卯曰:「此是上下经六十四卦之终。
夫子言物不可穷,是以理而言。
然天下之物,未始有不穷底。
未济男之穷,故受之以《未济》终焉。
终穷二字,亦太明白矣。
吾寸心昭昭,自见得死生昼夜之道,盈虚消息之理,皆是自然,更不以动心矣。
汝徒期我高寿,爱亲真情,自是如此,然望实不到也」。
因偶书曰:「白云无心閒渡水,清风何意自开花」。
闻友人赵公景纬宗卿,侍经帷,致书曰:「方今内修政事为第一义,宜体和靖守其师说之意,而接续吾师性善开陈未尽之学。
性善道传正宗,职跻礼侍,犹未有谥。
此门人事也,吾友其图之」。
先是盛山克复,戊午,王师大捷于宁西,公曰:「国之福也,蜀證其瘳乎」!
乃为诗入贺制阃,备述丙申以来蜀事之艰。
公忧国爱君,尊师尚友,盖殁身不忘如此。
己未感异梦,呼子孙,竟日欢欣。
辛酉,炎卯被旨护别省,悲涕不忍离侍。
公诏曰:「君命也,不可违。
明鉴裁,公去取,为朝家得人,即忠孝也,焉用作儿女态」。
时亲朋云集,登省者咸升公堂。
公连日谈论,起居如常时。
癸亥,子妇诸孙问安,公正襟兀坐曰:「夜寝甚适,神思极清,肢体无恙」。
乃呼诸孙娱于前,且诏家事甚悉。
语既,忽作謦欬声。
左右请问,不应,则溘然而逝矣。
呜呼痛哉!
不肖孤弟兄叩地号天,百死莫赎。
长逝之容色,虽仅及见,而永诀之训辞,不可得闻。
宇宙有终,哀痛无极。
然后知前日《未济》之旨,乃绝笔之书;
忠孝之言,即终天之诲。
怆距摧裂,尚忍言之。
公享年八十又一,积官至朝散大夫
其书有《诗辞》一卷,《讲义》一卷,《图象问答语录》一卷,《书说》、《中庸说》、《辨惑正言》、记序题跋、《家训》各一卷,《易正说》二卷,《本草集方》一卷,藏于家。
明年戊辰二月丁酉,合葬。
痛惟少箕、炎卯,罪未即死,躄踊涕血,谨识吾先公生平行与事之不可泯者,姑叙梗概,以告葬于同盟。
茕疚荒迷,脱略不次,惟不敢一辞溢美,以取诬亲之罪。
咸淳丁卯冬十二月,不孝孤少箕、炎卯泣血百拜谨状。
凝香阁诗(有叙) 元末明初 · 杨维桢
 押词韵第十一部
凝香阁者光禄大夫平章政事张公辟之以待四方贤士即汉平津侯之东阁也客卿铁崖杨子名之曰凝香本韦苏州语予读杨子记云休兵息民又曰厌兵图治引周公仲山甫为辞夫兵不为攻城乃森戟于左右者岂非休兵乎燕寝凝香与贤者共之岂非图治乎周公东征成王迎归天乃反风起禾此休兵效也仲山父齐宣王赖其补衮出纳王命此图治效也杨子之进规者至矣杭庠典教朱庭规敷杨子之记复为歌以颂云
有兵不若森于庭,发天下若庄于棚。
汗马不若系于营,休兵要待民力生。
平章政事光禄卿,阁下万卷清香凝。
书生香,德生馨,况复爇鼎相熏蒸。
绿烟一缕风度棂,光禄燕寝寝不惊。
蝴蝶飞来窥枕屏,周公入梦话东征。
山甫依稀亦言并,天既反风禾稼登。
告以补衮垂鸿名,杨子进规为座铭。
有客如此真贤卿,有客如此真贤卿。
廪人饱,庖人馈鲭,燕昭台上千金轻。
钱唐博士起相庆,有如十八学士登蓬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