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正文
答郑节夫书 南宋 · 陈淳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一九、《北溪大全集》卷三二、《宋元学案》卷六八
某十月初抵中都,即探知贤者寓京口。今承惠书,甚慰。但某寓此不能久,而贤者开春方归,又无会合之期,不无怅然。前年唐突附计院一书,盖以贤者可与语,而惜其为邪说之流,遂据正理直情剖露,更不复委曲回互,效世俗书札谀言谄语之态。亦以真讲学,故有真切磋,有真切磋,然后有真警发,而亦惟真好学者,然后能乐真切磋,而可以有真警发,不为讶也。今承来书,未能释然,缕缕分析,犹有不能割舍之意,何邪?岂愚者之言未白,不足以发贤者之正见,抑大贤固无可无不可,非浅拙所能识也?大抵此一种门户,全用禅家宗旨,无一与孔孟合。其要诀所主,只是祖述那作用是性一说,再得孟子所辟告子「生之谓性」底意,重唤起来,乃是指气为理,指人心为道心,谓此个物辉光灿烂,至灵至圣,天生完具,弥满世界,千万亿劫不死不灭,凡性命道德仁义礼智等,都是此一物而异名。禅家此等意旨,从来交相密付,只是口诀,不用文字,所以渠门不要读书,更不用穷格一段学问,而非有存养底工夫。凡平时所以拳拳向内矜持者,不把作日用人事所当然,只是要保护那个辉光灿烂,不死不灭底物事,是乃私意利心之尤者,其状甚有似于存养,而实非圣门为己之学也。惟其所主在此,故将下学千条万绪底工夫,都作外物一尽扫了,合下处已便直向圣人生知安行地位上立。至接后进,亦便直引向圣人生知安行地位上行;其待斯世常人,亦便直以太古太朴之道待之。所以出门,动步便有碍,寸地通不得,其徒一二老辈间,有践履好处者,此非由学力师训之故,乃出于生质之笃厚而然,而亦只是与道暗合,按之正理,实不相符。不过只如僧道苦行、乡原忠信廉洁之类,无足歆羡。在后生晚学,只当专以孔、颜、曾、孟实践处为准的,果能深熟用功,实得其趣味,则其中之乐自足,自无复走作他求。有如必欲识他是非邪正者,须是真识得儒释之辨方可。然儒释界分亦未易白,自唐来名儒,多不能识破,直至周、程诸君子,有物格知至之功,理明义精,方始剖判得分明,夫岂初学志识未有定主者所可遽论?程子曰:学者于释氏之说,直须如淫声美色以远之,不尔,则骎骎入其中矣。又曰:释氏之学,更不消言,常戒到自家自信后,便不能乱得。又曰:若欲穷其说而去取之,则其说未能穷,固已化而为佛矣。不若且于迹上断定,不与圣人合者,固所不取,其有合处,则吾道固已有,如是定立却省易。此数言,皆紧切为人处,真千古不易之确论。若学者未能见破,须且权作未断底公案,束之高阁,且须依此数言佩服,他日有见自定,何须坚欲俛首鞠躬于其门!姑为观德考行,退自警勉之计邪?实得是理于心谓之德,实践是理于身谓之行,彼于是理本原既差错,则何实得实践之能有?而何德之可观?何行之可考?舍圣门正大真切缜密之功不之事,而为是支杂,曰吾自保其必不为之流,万万无是理也。前年与黄寅仲及郑闻书,说破儒释之辨甚明,今更不暇论。此番都下新接一二,非不笃志于道,然皆偏执先入之说为主。初见间亦不能不出一二语以正之,既而颇护其说,确然自以为是,遂更不复与语,听之自错自误,于我何加损焉?要之,吾道自孔、孟、周、程、朱诸儒宗,受相发明,已明明白白于霄壤间,如青天白日,万古不容掩没,岂小小异端所能为病?举斯世莫非斯人,亦何阙一二人之陷?其中自不须劳唇吻,费词说,徒为纷纷,彼此俱无益也。别纸所论人心道心,中间自「人受二五之气」而下一截,似已识得人心、道心界分,而亦未莹。其首末处所辨论则甚支离,又似于二者之名义全未曾晓得,何邪?大抵人惟有一心,非有两个心并生来,只是所以为虚灵知觉者不同尔。其虚灵知觉从形气上发来者,以形气为主,故谓之人心,如耳目鼻口四支之运动是也。其虚灵知觉从理义上发来者,以理义为主,故谓之道心,如仁义礼智之形见是也。人心方是就此躯壳上平说,虽上智不能无,未是不好底物。但此心最臲卼不安,易流于不好,故谓之危。道心专是就理义上说,虽下愚不能无,但此心本无形状,至幽隐而难见,故谓之微。且如饥思食,渴思饮,此由形体而发人心也,因而饮食未害也,若穷口腹之欲便陷矣。其动来易陷如此,非危而何?如嘑尔、蹴尔、嗟来等食,皆不肯食,此由理义而发,道心也。然此犹是易见处,若其嗟也可去,其谢也可食,则于理甚隐,最为难知,非圣哲莫能识之,非微而何?二者在方寸间,无日无时不发见呈露,非是判然为二物,不相交涉,只在人识别之。其工夫紧要,在「精」、「一」二字。精则察乎二者之间而不杂,一则守夫道心之正而不离。既专守道心之正而不离,则道心常为此身之主,而人心一听命矣。如此,则实理流行,动无非中。至于声为律,身为度,从心不踰矩田地,则此身日用酬酢,凡由人心而出者,莫非纯是道心之流行,而不复有二者之间矣。舜此四言,极是亲切端的,无一字可改易。圣人见道明朗如此。若赵临川所论人心,不可专作人欲看,此语既说得是,未见其差,而贤者攻之不置,却是未识人心之所以为人心,而求之远矣。所引克己毋意为比,亦不相似。克己之己,合下乃指身之私欲而言,非单指此身,只因对复礼,形之而后为己私也。若对复礼形之而后为己私,则须复礼而后克己,而非克己以复礼也。毋意之意,合下亦只是指私意而言,与诚意之意亦自不同也。赵临川说危字之义,又太迟缓,此物好动,本不安帖,最易流易陷,即此便是危处,岂必待到逆伦乱理、争夺相杀,然后谓之危也?说道心隐于人欲炽盛之中,视之不见,听之不闻,为微,亦失之迂折,兼似未识道心之所以为道心也。来说折之,以为若如此,则是人心流失,必至于人欲已炽,天理仅存,然后即此道心之隐然者而充导之,此时济得甚事?此一义发得甚当,但其他所说危微二字之义,却不亲切。与夫所谓纯乎天理,而中庸为难,及所谓不合于仁则合于义,不合于义则合于礼等语,殊不可晓也。大凡知言最难,而立言亦难。须见理明彻后,自然无差,非区区口舌所能强也。惟愿格致之功,真积力久,则他日自当条畅,更在勉旃。
参政李秀叔(彦颖)挽词二首(己未) 其一 南宋 · 周必大
七言律诗 押微韵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
忆昨淳熙谨万微,再登耆哲贰繁机(自注:孝宗朝唯公与郑仲益两为参政。)。
谋猷入告宸心沃,俊乂旁招物望归。
惠敛十连遗爱远,年开九秩近臣稀。
全名备福公何憾,念旧伤情涕自挥。
与吕子约寺丞书(庆元二年十月)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九九、《书稿》卷三、《南宋文范》卷三三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
某拜启:临江转致九月三日书,不胜感谢。不闻问复月馀,想惟德履超胜。令似痁疾,必已无事。贤閤安人少睡,必是多虑。会稽曲折,岂应知也。某老病杜门,交游殊稀,盖季章痔未全愈耳。今秋渴雨,芙蓉大段稀疏,小车按行之乐亦岂易得耶?汪时法计时通问。钱文季寓金华县,俟来春趁班注邑,可谓良图。近附仓司便遣报,因书试询,达否?刘公度得耿漕文字申明,诣曹改官,张帅语客云尔,未知果何如。考亭间得书,孜孜范碑,殊可敬叹,然亦有疑。庆历诸贤黑白太明,致此纷纭。六一壮年气盛,切于爱士,不知文靖浑涵精深,期于成务,未免责备。正献兄弟方含章不耀,人所未知,故语言多失中,后来大段自悔。所谓君子之过,不必曲为说道理。如《仁宗实录》皆经名公笔削,仍亲闻当时议论,其于西事本末略不及二公,意亦可想。今观《自记》首云「学道三十馀年」,却似后学说话,至以忠宣比尧朱,亦太过。本朝诸公心平如忠宣者几希,设有真迹,尚未敢必,况居仁所传耶!张续帖在谁家?如「修性多病」之句良可疑,「殊不喜居京」亦非六一语。苏明允帖若果有之,则黄门《龙川志》说碑处自当具言,何必引张安道为證也!陈无己《谈丛》尤乖疏,如说幸澶渊,谓寇公不容章圣起还内,径自御坐登车,是何识见?故说文正过文靖一段绝鄙野。今于集本并列众论,以俟识者。盖小说极难信,其来相告有好恶,有差误,秉笔则当决择耳。鄙意如此,未知当否?更望批诲,以代剧谈。馀惟厚爱,不宣。
题胡邦衡讲筵诗卷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一二八、《省斋文稿》卷一九、《益公题跋》卷一二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
中兴以来,侍从百司燕馈之费率取办于临安。每岁经筵开讲读及修注官会于学士院,府吏治具以为常,住讲亦如之。绍兴壬午,寿皇初即位,力修节用裕民之政。守臣赵子渊因条具异时杂费,悉罢之,岁省缗钱一二十万,归之朝廷,讲会其一也。是年秋,洪遵景严以翰林承旨兼侍读,某时为起居郎,与洪议用学士院餐钱置酒五行,以毋废故事,后遂为例。逮乾道庚寅秋,盖九年矣,某以秘书少监兼直翰苑。既费自我出,则与院官郑仲益侍郎同约客,而以非经筵官不赴坐。此忠简胡公见怀之诗所为作也。今二十年,真迹尚藏予家。因公侄济以予和篇纸弊墨渝来求别书,并取原诗畀之。然当时忠简公第见供张假之临安,遂以为肆筵甚盛,不知事始如此。其后寿皇复以所省缗钱归临安,于是燕馈如故,惟讲会学士院仍自为之,盖其费初无多耳。明年,某迁礼部侍郎,既仍旧直,又兼侍讲,复增三劝,为半日之欢,至今不废云。此卷唱酬凡九人,惟某与赵子直尚存,可为永叹。绍熙辛亥十月二十五日,益国公周某书。
泛舟游山录(一 起乾道丁亥三月,止是年六月。)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一五七、《杂著述》卷五
乾道丁亥三月丙申朔,招陈允中为成媪诊脉。
丁酉初报谒。
戊戌(佚)。
己亥(佚)。
庚子(佚)。
辛丑(佚)。
壬寅(佚)。
癸卯(佚)。
甲辰(佚)。
乙巳,晴,北风微作。申时过隆兴府,遣人致问帅、漕,有馈皆却之。晚泊鳜鱼潭夹中。
丙午,无风。以从者有潜入隆兴城中者,候至巳时方行。晚泊吴城山庙下,登望湖亭,春水未生,涯渚历历。松门巡检詹亿之、保义巡捕某至此来谒。亿之严州人,顷在赣识诸父。
丁未,舟人赛庙毕解去。自此入湖,掠珠溪、神冈、左里庙,皆不泊(癸酉岁避风左里庙数日。)。湖中多沙山,望之如云,庐阜青苍,真欲招隐耶。未后次南康军,签判赵无悔相访,别适周岁矣。借虞兵陈宣前导出西门,诸峰横陈,瀑布中泻,寒食节游人布路。约十馀里至开先寺。长老不在,同西堂元湛上漱玉亭,观石柱间东坡辛巳四月题名。开先旧屋惟有此亭,其上即石桥,又其上瀑水落焉,潴为龙潭,旱岁祈祷颇应。回观僧堂,即南唐元宗少年书堂也。古碑一空,鲁直院记偶存耳。寺之东山别有小瀑,号马尾泉。其馀境物之胜,僧徒皆不能言,要当按陈令举之记,以浃旬搜访,或可得其四五耳。饭罢,日已落,急命车南访归宗寺。由简寂观路口,以迂僻不果入。行官道约十里,将至寺,先渡鸾溪桥,酌一滴泉,蹑支径,过水硙,循溪源,有大池纵广十丈,甃护皆以石。又其上则石镜溪,闻刻鲁直三大字,曛黑不能视,独题岁月于王龟龄待制诗碑后。溪上直紫霄峰,铁塔在焉,村民以二三月一往采茶,约十里云。自此即架石渠导水,长至二百丈,最为奇特。此外旧物稀矣。秉烛入寺,寺在金轮峰上,霄峰之下。上霄者,秦始皇、汉武帝所登也。长老名枞,闽人。同谒王右军塑像,观墨池。又有鹅池,恐伪。南山至此已十八九里,尚有康王观、谷帘泉,在一二十里间,遂转山北入江州界矣。隔路别峰号黄龙,是为汤泉,有寺几废云。枞作果供,二鼓就寝。今日之游虽匆匆,而篮舆中遍观山面,所得为多,恨不能诗以识之。
戊申,闻五更钟即蓐食,以火炬夹车而行。初甚雨,无从假盖,已而稍止。至万杉院天始明,顷经焚荡尤贫乏。同长老上散珠亭,即旧滴翠亭也。观仁宗飞白「清净和尚」等字及敕劄数通,钱易、王随、王钦若、王曙、章得象诸朝士送僧太超诗。太超乃天圣中开山者,内侍罗崇勋主之。太守史奉直俣致问。雨复作,亟过栖贤,路稍崎岖,然不妨观山也。约十馀里至三峡桥,苏黄门所记殆非夸词,恨不遇积雨怒涨时耳。下视桥柱,余靖、元绛皆刻姓名。自此行石衢至玉渊亭,涧水披石陡落,汇为龙湫,雪溅雷吼,不减三峡。又数十步乃至寺,山林阴翳,栋宇零落,如蹈无人之境。升其堂,长老妙徽方出,嘉州人也。同至五老亭,古碑多烬于火,而祖无择《爱堂铭》独存。堂在今菜圃后,仅存阶梯。按记文,唐宝历初李渤舍宅为寺云。闻数里有楞伽、折桂诸小院,乃旧屋。楞伽即李常公择山房,有其妹墨竹,迫归不能往。出栖贤行十里得官道,入罗汉院。虽免火厄,而主者非其人,坐观摧败,略不支补。惟藏殿尚如旧,内外皆石柱,刻龙绕之。承平时民财既富,济以国力,固应如此。又十里,入北门,谒太守而归。星子令邓从政思问相候,并致谷帘泉酒,无悔送《庐山前后集》、《江行图》。欲登落星寺,而众客在岸,应酬移时,日已过未,遂解去。癸酉冬尝游此寺,今以其咫尺反忽之,不无遗恨。晚泊女儿港。是日清明,以卮酒劳从者。
己酉,早昏雾,辰后方解,而北风作。过大孤,泊黄泥洑。登岸,沿港入饭箩山民居。风不止,退泊樟汊港口。林江州栗遣人致问。顷之风稍息,行数里浪势未平,家人辈惊怖,复挂帆回樟汊。昨日若遇此天气,则少留落星,再游庐山矣。
庚戌,风浪不可行,坐岩石间观刘贤与舟人弈。
辛亥,雨作,风稍缓。行至湖口县,江湖合流,浪势甚大。县在上下钟石之间,不暇为苏仙之游也。过里许,拦头一叶舟趠白浪,袭税方与从者鬨,而江州使者再至乃去。进至交石夹上口(有人烟。),登岸望桑落洲,步上夹石。监庙卲迪功端、程部信纲相访。故户部侍郎与可大受之子,戊戌年家也,以南康谷帘泉酒遗之。未后风止,舟人云西江浪未平,不果行。有欲烹河鲀者,买而纵之。夜,月极佳。
壬子,鸡鸣解缆,风复作。巳时过彭泽县。县在南岸,乱山连延不断,而北岸惟小孤山突起。虽有水,非江中央也。马当远望如马,亦在南岸。上元水府庙楼阁华焕,不能谒款。未后入望江夹。望江,舒州县也。舟人云前无住口岸,遂止。
癸丑,未时次雁汊镇(隶池州。)。风色既逆,检税者又不至,遂宿焉。携儿游东山禅院,长老惠日。
甲寅,风益高,入长风夹,遇浅回旋久之。未后过罗刹石,浪转高,挂帆回泊李王河口。李王谓元宗也。登洲上闲步,有民居及巡检司。
乙卯,早昏雾,辰后方行。未时次池口,去州数里,舟师以干乞留。风忽转南,得未曾有,张帆行仅二十里,雨作,复转北风。乙夜叠棹入梅根港,百家之聚也。大风。
丙辰,大风雨。登岸谒昭明太子行宫。步至市尾,有梁逵,字通卿,教村童,携酒与之饮,颇能道九华胜概。渔舟数百,出没大浪中,皆捕河鲀者。
丁巳,雾散而晴。掠铜陵县,入丁家夹,以风逆,命挽而进。晚未出夹数里止。官军数十辈驻泊岸上(金陵军。)。有老黥谢镐,字子京,亦聚教村童,携酒饮之。
戊午,早掠繁昌县,以风静不入夹,中流而下。未过芜湖县,望矶在江心,雇小舟登宁渊观,寂无一人,屋皆朽败(图经作硗矶,政和中观额。癸酉冬,予欲游不果。)。前对三山,左即邑屋,青墩夹出焉。观张安国舍人题字而回。过西采石,数舟簸旗鸣鼓而至,皆和州截税者(郡守胡昉聚财甚急。),久之方去。晚过西梁山,泊大信口,二百馀户。夜扣万寿廨院。
己未,早行夹中,欲入太平州,以水涩复出江。巳初过采石镇,己卯秋尝登牛渚矶,今不暇。晚泊鹅项。
庚申,早,以夹中水涩转江而入,未后泊新河口。此行日日北风,今日溯流趋新河便值南风,所向背驰类此。折简韩无咎运使。雇舟载行李入镇江闸。
辛酉,南风益熟。方帅滋务德、叶总领衡梦锡、韩无咎及庄德全、榷货苏常山玭训直并相访,辞以径过,不果报谒,有馈皆却之。常山,仁仲之子,务德甥也。行李易舟,挈家绕城过天禧寺,治陆行计。漕司急足持先牌与召客赵倅善仁纷争甚久,赵故人也,以醉之故。新太平州推官赵儒林不没、长老智勤并相访。都统刘侯源致馈,亦却之。
壬戌,早发天禧,行十里,田间有南唐追封庆王李宏茂字子松神道碑,韩熙载奉敕撰。饭随车乡之上店。午饭后至秣陵镇谒岳庙,有道士主之。晚宿方墟,访陈特立秀才。
癸亥,早饭毕至溧水县。知县王彦平及主簿张修职思新、主簿王迪功尚之、尉张迪功南仲相候于门。入泊中山驿,绍兴戊午李朝政修,鲁察为之记。赵倅分路赴阙,殊愧前失,而仆未尝过之也。晚赴王彦平饮,后圃有池,周美成作邑时长短句云「新绿小池塘」谓此。园无花而多古木,有连理者。
甲子,女兄小祥,就驿设祭而行。饭官塘。晡时至黄连步,登秦氏小舫。是日天气颇蒸郁。晚雨作,中夜大雷。遇客舟横港,冲破篮舆,纷竞不已,遂泊。
乙丑,大雨,午后止。昨日道中苦旱,得雨良幸。过溧阳县,宰陈朋元通直苍舒、尉时迪功作乂相访。乘便风度湖渰达宜兴,妇家来迎,方知外舅以二月十九日不禄。鲁子师之子相访。
丙寅,晴。遣赖昌如临安问两兄动静。
丁卯,新浙东安抚司机宜汪端中恪、新镇江分差粮料院强中憺、新监左藏西库刚中懔、将仕郎张仲益并相访。三汪皆彦章子。将仕君,寺丞元览观复子,侍郎漴之孙。
四月戊辰朔,雨,闻日当蚀。至吴墟谒周敦义参政,已拜泉州。
庚午,宜兴丞叶宣义节、新监通州盐场俞秉义仁仲相访。宣义,少蕴之孙,永州太守桯之子。秉义君,庄氏甥也。
辛未,谒同年庄伯威知录及其父德成玘监庙。新主管临安城北右厢邵宣教轺华甫相访。
癸酉,赖昌持两兄书归,再遣行。程君晔及地理僧真鉴大师净如来。
甲戌,显亲长老全显招饭,辞之。再至吴墟。
乙亥,邑中迎社颇盛,云周孝侯生日也。闻孙仲益尚书舣舟北郭,谒之。年八十七矣,精明如六七十人,诗文不减少作,谈旧事纚纚不勌,可谓异禀。
丙子,外舅终七。
丁丑,客云:汪彦章与王甫太学同舍。甫貌美中空,彦章戏之为花木瓜。及彦章罢符宝郎,甫正当国,以宣倅处之,宣州产花木瓜故也。
戊寅,复至吴墟别泉州。
己卯,新国子监主簿沈德文相访。
庚辰,早诣台庄祭奠外祖坟。守者已改用毛百一,稍禁樵苏。通判舅氏坟在其西二三十步间,植两石楠以为识。礼毕,与仲贤、净如会于庄子平资福庵,遂拜其墓。相去半里有苏子修秀才坟庵,又一里有孙观复庵,极洁雅。回视庄德迈及蒋氏所出阴地,道过庄德固坟庵(德固癸未岁死。),自此问归路。去县数里有余公度、邵知县、胡省干三庵相望,又落路观慕容彦逢尚书家诸坟,稍已废圮,有尼庵主之,敲其门不应。从者颇闻虎啸,回趋孙端朝汝翼安抚坟庵少休,其规模如小寺。归憩宋氏店。黄昏到家,雨作。
辛巳,庄支使玙相访。饭罢,因谒郭宅心寺丞,遂游通真观,比癸未岁益不振,向馀一柏又复不存。庭下有虞察院诗刻,云:「此树已三百年,而数岁间俱失之,庸道士之罪也」。闻是日乃吕洞宾生日。
癸未,早,仲宁、仲贤过,善权设水陆斋,约同登舟,风水俱逆,其行甚缓。晡时掠桐渚。晚望杨氏坟庵颇壮丽,由小港登焉。方坟阙角,僭侈非度。自此至寺才数里,乃肩舆以行。过离墨,山最高,或谓与善权通号离墨云。稍前即董山,囤碑在焉,欲上而日已落。径入善权,敕额曰「广教」。初,龙图阁待制傅楫,兴化人,尝为徽宗端邸宫僚。既死,援王陶例,未至执政,特赐功德院,而不改广教之额。楫墓在寺侧,其群从亦有依寺而居者。按旧碑,寺本齐武帝赎祝英台庄所置。山东北有石坛,号九斗坛,世传梁武帝祷雨于此。会昌废寺,田产归钟离氏。咸通八年,凤翔节度使李蠙奏云:「臣太和中尝肄业此寺,岩洞有白龙之异,愿以己俸赎田复旧」。诏可之。其碑并蠙诗尚存,仍画像以祀。南唐时尝为道观,后主复为寺。宣政间傅氏子徇时又请为崇道观,建炎间复旧。单氏《图经》云:殿屋乃庐州刺史张崇造,寺多唐人题名,今独乾符以来塑匠役人姓名班班可见。殿柱上有雷部鬼书,曰「骆审火」者一,「谢钧火」者二,字皆倒书。予往视之,不见所谓唐匠姓名及「骆审火」字,其「谢钧火」入木寸馀,又有「诗米」等字皆遒劲可爱。客馆岩石奇秀,潴水为池,颇立亭宇于其上。壁间有元丰甲子秋九月彭城刘彝执中《夜宿寺中追怀陈襄述古诗》云:「精识世所稀,友道古难有。伊人虽云亡,遗德不可朽。尝厌石渠游,是邦爰出守。浚河纳湖波,股派活畎亩。学宫起城隅,涂人或薪槱。既富而教之,薄俗适忠厚。矧予平生时,昏弱赖磨揉。共赜姬孔微,肯出皋稷后。醇源浩罔涯,实行靡容茍。犹期老岩阿,寂寞待同扣。天乎夺大成,旅葬宜兴阜。我来薙荆榛,雨泪滴杯酒。恸哭起秋风,落叶纷林薮。永怀三益恩,语报乏琼玖。愿子生人间,世世为亲友」。古人于交游情谊盖如此。述古墓去寺十馀里,州博士岁遣生员祭奠。
甲申,晴。宜兴人谓尧时夏雨甲申而致九年之水,故甚畏之。早同仲宁及地理僧净如过丁墅卜地,去寺约二十里。饭于吴寺丞庵,回至怀相坞,入吴秀才庵少休。天气骤热。将至善权,由傅公神道绕寺后访二洞,约行里馀,度小岭乃至焉。乾洞在上,有大石当户,其四周彷佛类叠墙,宝盖下垂,鹅管悬缀,有盐堆米堆惟肖,视张公洞差小,然亦可容千人。水洞在乾洞之下,水自山出,未至洞口,披石斗泻汇而为湫,细流入洞。洞中石田皆成疆畔,每丘才盈尺,高高下下,水满其中,石文蹙成,花草如雕镌者。陈述古诗云:「阴阳融结此山川,便有盐堆与石田。风俗每来占水旱,却疑乾洞有神仙」。注谓乾洞中有盐米堆、石田数丘,乡人岁时祈祷,以占水旱。若田中有水,即为丰年之兆。又诗云:「水洞深无百尺泉,白龙腾蛰已多年。谁知此物能云雨,常济山南万顷田」。注谓《图经》云:水洞中有泉,大旱不竭,常有云气升腾。太和中白龙出于洞中。予观石田在水洞,而述古乃言于乾洞,不知何故。白龙即李蠙所见者。水既入洞,即伏流达寺中,昨日所谓岩石亭宇正临其上。时有四足鲇鱼出游,村夫或击而食之,今日童仆辈亦有见之者。水由寺而出,灌溉之利远矣。游洞毕,回视傅公家乃归。是日茶毗长老正祥,其死方数日,病后端坐书偈而逝云。寺在宜兴西南,陆行四十里,舟行六七十里。张舜民《南迁录》:过黄州,闻东坡云,近获一鱼,似鲇而有四足,能履地而行,或曰鲵鱼也。
乙酉,早,肩舆二三里至董山。按《三国志》、《金陵实录》,孙皓因国山有石自立,遣司空董朝、太常周处封禅刻石,埋银龙铜马于其下。其石如囤,故俗呼囤碑。山高数十丈,与徐宗策杖同登。碑字三面可辨,惟东向剥裂模糊,盖无屋以庇之也。俗呼董山,谓董朝也。碑词载所遣官姓名而无周处,史氏误矣。长老法济参斋罢,登舟归邑。初行十里,四望尘沙涨天。既入湖渰,西北风大作,浪涌舟驶,逼暮到家。赖昌等报七兄铨试中第二。
丙戌,开启天申节。
丁亥,宜兴尉赵修职希仁、新镇江签判胡通直誩审言相访。再遣赖昌、傅胜如临安。连日雨寒。
戊子,赴庄德迈饭。
己丑,报谒数客皆不值,独游会真庵而归。
庚寅,大风而晴。早同仲宁、仲贤、如师再出南门卜地。一里许曰画店,二三里曰山门,盖自此入山地。南来诸山聚于阳羡,界太湖而止。对县治号铜棺山(一曰君山。),尤雄拔,故此邑多富贵之家。是日饭庄氏资福庵,晚饭庄子权雨华庵。其间历阳埰邵氏之净观庵、庄子和霜露庵、蒋子礼祖母沈夫人静照庵、言村王朝奉庵,惟霜露庵草草,馀皆雅洁闳敞。新丹阳丞沈从政宗契、王仁杰秀才相访。
辛卯,王德华藻自昆山过溧水,经由相见。
壬辰,早约庄德迈饭讫,泛舟数里至言村,访胡茂老松年枢密旧居。堂榜曰「万幅平远」,邑人第呼横山堂。堂去湖渰才百馀步,湖外峰峦横陈,又其外远山如屏。方茂老卜筑时,陆艺花木,水植荷莲,死才二十一年,皆堙废不治,而第宅浸坏。予甲戌岁尝与外舅具舟欲来,大风而止,今日亦遇风雨。
癸巳,新乌程丞祝宣教溥相访。饭罢入县学,学逼南门,对湖山。按碑记,真庙朝县宰李若谷立庙,仁宗朝郑民彝修学,绍兴十六年又修。今浸敝,无一青衿,其傍即社坛。韩无咎寄庞元英《文昌杂录》。
甲午,早同仲宁、仲贤、净如出南门,过横涧,入袁氏庵观地,投宿洞灵观。知观邵惟道字集虚,极有干才,支倾补敝,观遂复兴。登张公洞,中路回望太湖,宜筑小亭焉。山非甚大,而洞极广,盖一山皆空耳。其间肖像不一,而数柱若擎之者。
乙未,早过湖洑镇,跨溪有桥,号侍郎桥,或曰谓陆希声,而图志颇疑其称呼不相应也。饭于金沙寺,登颐山,访讲易台,酌潜虬泉,皆希声遗迹也。寺有岳飞己酉岁留题刻石,词甚壮。游李福坟庵,即李显忠斩之者。入镇中观潜虬泉。仲宁兄弟同净如过山中观地,予乃与道士王见志字全隐者游惠氏南园,久之过北园。仲宁兄弟至,遂买舟泛湖洑而归。两岸多朱藤,故号罨画溪。历唐贡山,净如云唐贡茶之舍也。又过冢山、蠡湖。甲夜抵邑中。
五月戊戌朔,姚媪忌日,过显亲设供。仲宁招胡审言素饭。寄孙暂从慕容邦瑞学。
己亥,赴汪强中会于庄氏万顷楼。
庚子,新静江倅鲍梦符、新宜春丞王从政涣、新广德司法赵修职公鉴、新会稽主簿赵修职公植并相访。赵氏兄弟,充之之子。是日借汪氏舟如平江省从母,而东南风大作,不可过溪桥,宿于岸,步出小莲。
辛丑,早行,风不止,微雨。过沙子,为前舟阻滞踰两时,横拖而进。晚宿塘杨坊。
壬寅,端午节,早雨。午后次常州,泊州桥,过章茂之知录厅,留连至夜。同坐乃其宗人兴祖,字庆善。明脉州碑,徐铉书,甚奇。
癸卯,早移舟过东门,登岳庙,入荐福禅院,陈莹中作记,偶免兵火。观音堂极高爽,或云东坡赋红梅阁即此也。邂逅白沙萧岳英,在此权摄,同观钱俶开宝九年五月金书《法华经》。当时共舍二十通,今仅存五卷,光明如新。乡贡进士萧鸿、武进丞李德明绍来谒。萧生,奔牛人,与岳英同寓寺中。又同岳英过天庆观,修廊颇严整,殿背有李某画双龙,岁月浸久,势欲腾拿,盖名笔也。道正房植虞美人,花状类双鱼,色如金凤,其叶与牡丹无异。又过太平寺之弥陀院,观徐陟水壁,波涛隐起,毗陵所工之艺也。老僧守稠云:东坡元祐六年三月二十八日过寺,赋诗云:「醉中眼缬自斓斑,天雨曼陀照玉槃。一朵官黄微拂掠,鞓红魏紫不须看(右净土院牡丹。)。六花薝匐林间佛,九节菖蒲石上仙。何似东坡铁柱杖,一时惊散野狐禅(右华藏院薝匐。)。」其碑近为何提干者取去。晚赴茂之饭,遂宿其厅,复移舟泊州桥。
甲辰,早撑舟至大喜桥,肩舆入胜业寺。三门有唐碑,叙寺本陈果仁宅。西廊已坏,东廊仅存。又东入观音讲院,僧云陈祠甚迩,遂同往。门列三碑:其一唐天宝中记文,元和间立;其一刻大业十一年果仁告身并其妻舍宅疏;其一近世太常博士夏之文,为太守周杞修新庙作记。庙廊数十间,周杞毁贡院而为之。按果仁字世威,本州人。隋朝屡平剧盗,唐武德三年为降将所毒,妻轸氏以宅为寺。而庙食自唐已盛,屡加封爵,南唐保大间册为武烈帝,俗传五月十八日生。新庙之后有真武殿,又其后乃神之旧殿,像为方面,不甚大,或曰真身也。殿前桧树殆数百年之物。归舟少休,复度桥访胡武平功德院。乃武平创造,治平元年七月请额曰「感慈报恩」,遗令不许子孙祔享,止祀其三代,故群从不得扰之。堂有二板壁,东坡草书倅杭和陈述古二诗:其一自有美堂乘月夜归,所谓「娟娟云月稍侵轩」者;其一过周长官夜饮,所谓「二更铙鼓动诸邻」者。经崇、观磨洗,今粗可辨。初在门庑,近徙置堂上,蒋灿题其后。对壁又刻元丰八年五月二十七日东平孟震游寺留题,复刻颂云:「碧玉碗盛红玛脑(今印本作玛瑙。),井花水养石菖蒲。批风抹月晨斋罢,试问禅师得饱无」?其上别刻二颂:一与上同,而改后一联云「也知法供无穷尽,只问禅师得饱无(今印本又改「只问」作「试问」。)」?一同集本,只改「请师」为「凭师」。观前辈于小诗犹润色不一,愈改愈胜,故私记于此。长老名无碍,而集中不书。堂上及僧堂皆画水,活势不减弥陀院者。顷之,出广化门里许,观武平墓庵,中有欧阳公所撰神道碑,宣和间诸孙集褚书而成之,其额则集颜书。完夫右丞父茔相去不远。初,武平闻其弟死,自京师贻书族长云:「某处地葬后出两府,吾弟有子,可当之」。谓完夫也,其后果验。此帖今藏胡氏。武平于天文地理无所不通,而其父子及完夫父子冢兆相望,皆葬平地。凡俗所谓来山去水皆不可考,而武平复先视其子贵贱而后与地。谚有山头堂上之说,信不诬也。今胡氏子孙禄仕数十人,中间世将、交修又亚政涂,与蒋颖叔家并为此邦甲族,何其盛哉!午间赴葛家之会,其居邹志完诸子之居,近买之。晡后出门,中夜抵无锡县。
乙巳,午后至许市登法华庵,望阳山在数里间,其下有澄照寺,今为朱谔右丞功德院。其旁龙母庙颇灵异,顷岁尝至焉。晚抵平江,入阊门,泊北寺,寻徙承天能仁寺。观铜佛,《图经》云:梁陆僧瓒舍宅为寺,中有圣姑庙,盖陆氏女,今号惠感夫人,郡人祈子颇验。顷之,章济之运干来,同过从母宅,戊寅之别今十年矣。章氏甥杨昉叔明同宿。
丙午,唐致远判院来,友婿也。
丁未,赴范至能吏部会。李全自庐陵来,永和诸位、武义、临安诸兄皆有书。
己酉,早同济之、叔明、致远游虎丘。《图经》云:山在长洲县西北九里,一名海涌山。上有云岩寺、真娘墓、剑池。饭罢,谒陈省华、王禹偁、叶参、蒋堂画像,历东西庵。归过半塘寺,朱长文《续图经》云:虎丘寺即晋东亭,献穆公王珣及其弟珉之宅。寺前有高僧竺道生讲堂,生公立片石以作听徒,折松枝而为谈柄。其虎跑泉、陆羽井见存。
庚戌,王仲谟、仲告、仲显自昆山来,至普门禅院谒之。景德中,日本僧寂照尝居此,旧刻朝宰诸公送行诗,今亡。长老师璨约唐致远及仲谟昆仲过万寿禅院素饭,并招范至能。长老蕴衷,癸未岁住径山识之,诸君欲与刘赓谈命,私使来,盖孟浪人也。万寿本丁晋公祖守节造,今号报恩光孝寺,平江望刹也。
辛亥,林修之药局拯相访。
壬子,仲谟兄弟归昆山。谒张汉卿推官、颜休文省干,独游北禅院。主者惠深,住数十年,一力新之,十六观甚严洁(《图经》:本戴颙宅。)。
甲寅,赴张汉卿会,约为天池之游。
乙卯,早别从母,登舟同济之至崇真宫,相别于阊门,范至能、颜休文相别于门外。致远联舟绕城,望姑苏馆而过,八里至横塘,入般若寺。又数里至黄山,入法云寺。陈国长公主及石驸马葬堂上。寺之轩窗皆可眺望。登塔一级,以窄峻而止。诸峰高下相连如笔格,俗号笔格山。又数里过木渎镇(旧至蒋氏园极佳,今稍废。),至灵岩廨院。村民磔虾蟆可闵,以钱二千市千二百纵之。呼笋舆上山,山半有憩亭。由支径访西施洞,今为石龛,塑佛像,回视已见太湖。按吴越僧智贤乾德三年所作《智积记》云:「图志言阖闾城西砚石山高三百六十丈,在吴县西三十里。阖闾宫院、琴台、响屧廊、馆娃宫,复有砚池、玩花池、明月池,山前十里采香径。梁天监二年置寺,十五年有僧自画梵相于佛殿壁间,后有西天僧见之云:此智积菩萨也」。馀文不录。旧号灵岩秀峰院,今韩世忠请为功德院。长老善卿来迓,同自响屧廊过草堂,上琴台,下视川原华丽,太湖数百里在眼中。致远置酒胜集堂,旁有圆照禅师塔(小说所谓浙本尝乘递马赴阙者。)。塔临石池,即砚池也,故此山号砚石山。近地别有𥖪村,其石可作砚及器用。堂上望湖边两山相对,东曰胥山,西曰香山,其中曰胥口,故老言香山产香。堂下平田之中有径直达山头,西施自此采香,故一名采香径(今《图经》采香与此地里不同。),亦云箭径,言其直也。或曰由此投伍员尸,故有胥山、胥口之名。香山西北连穹窿山。湖中山之大者有东西二山,皆号洞庭山,馀多岛屿云。夜待月望湖光,然后就枕。顷年尝同章茂之兄弟剧饮于草堂,濯足偃松间,中夜方寝。今日之乐又过昔游,所惜偃松一枝已瘁。至能走介送熏香、松黄、新茶,其简云:「来日登天平,须攀援至远公亭及诸石屏处。白云泉名在《水品》,其色凝白,盖郛泉也。张又新以虎丘石井在第三,松江在第六,而此泉未知如何,试一别之。向寿老作亭泉上,及别筑远公亭,而范氏媪居寺中扰之,遂止。寺右上山路旁有石龟,极形似,向亦有名,近无知者。忠烈庙具有文正公以下画像,宜挂壁谒之」。
丙辰,早以香茶供智积殿,周行寺宇,惟倦于登塔。塔乃吴越平江节度使承祐为光国妃所造,成于太平兴国二年丁丑岁,犹未纳土,今一百九十一年矣。卿老具饭,人力辈能鼓笛,用径山例呼而奏之。登诸天阁,烹至能雪液。步至后门观大井,其径丈馀。正东望昆山县百里皆平田,惟一山突起,盖县郭之马鞍山,山寺在焉。东北连山甚长,常熟县之虞山也。自此升小车,过天平下岭,甚峻。约数里至白云寺,《图经》云唐宝历二年置,在县西南二十五里。本远公道场,今为范文正公功德院,义仓在其中。文正父祖葬山下,故范氏多寓旁近,或居寺廊,不振。寺有白乐天、苏子美、王君玉、蒋希鲁诗刻。久阙主僧,庶事不治。欲同致远登山,而脚力顿疲,颇难之。然思至能简中语,恐遗恨他年,遂奋衣右转而上酌白云泉,甚白而甘。蹑石磴至卓笔峰,峰高数丈,截然立双石之上,附著甚𨻄阢,疑其将坠。馀如屏如矗,或插或倚,备极奇怪。行十之七,石愈众而力愈惫,乃循左径访石屋。三面壁立,覆以二大石,少休其中。下至小石屋,一石覆之。又下至飞来峰,高二丈,上锐下侈,微附磐石,前临崖谷,兹其异也。又东下远公庵,一名望湖台,正值寺后,今废。又下至五丈石,亦名阁石。上至次头陀岩,有盖斜蔽之。次至龟石,脊势隐起,名不虚得。此山大抵皆石也,瑰形诡状,可喜可愕。今日适疲倦,又当暑,不能穷其巅。然郡人能至,予之所至者寡矣,况游客乎?归寺欲拜文正公及四子像,坐待鱼钥,移时乃至。明日盖文正忌辰云。寺右有明因塔院,诘曲随山,殊迫窄。初,僧智华与蔡京善,政和间为乞此额,且立碑焉。茶罢即行,过晨台山,大石特立。进至羊肠岭,道旁有曾𪰋彦和父墓碑,未百年已荒败。又度贺家岭,大石如横案,上立两石,俗云岭北有新妇石,此其箱箧也。午饭王份知县坟庵。份,吴江臞庵主人也。未时至张汉卿天池庵,汉卿相待久矣。按《图经》:吴县西六十里曰华山,由绝顶而上有大池,晋太康中尝产十叶莲花。今池在山半,未知是否。汉卿于此营墓就隐,负崖为屋,凿径穿洞,疏水四达,其间种梅艺菊,以待游人,费盖不赀。然山石粗矿,殊乏秀润。晚置酒更好亭,亭在池上。酒阑,肩舆过燕窠山观魏氏山地,入魏奉议志庵。右过北峰禅院,其实魏侍郎宪之庵,规模仿寺,而为移废额于此。入门久之,一僧方出。侍郎公死才三十年,其后浸衰矣。归宿天池。
丁巳,早饭罢,同汉卿、致远行三里至张唐卿排岸庵。庵后大石间有挽云亭,皆人力也。自此度庙岭并华山,凡数里至朱右丞谔永慕庵。茔域颇侈,盖蔡京当国与谔善,敕葬故也。又数里至阳山,下望田间二辟邪甚古,不知何人坟。耕夫云近之辄有蜂螫人。阳山,吴郡之主山也。有元居实者,绍兴间掌市骨董于榷场,坐致高赀,今为平江总管。阳山既横骛,乃大兴工筑支垄为生坟,其旁起冢舍,虽溷轩亦极甃砌之功,门外栽花木数千株,屈折以势,不知靡金钱几万缗矣。又二三里度老鼠岭,入张齐贤承节庵,与汉卿小饮而别。同致远扣魏迪功庵,过黄岘岭,遂至白马涧。舟人已来,与致远酌一杯,各解维去,以陆务观所送车渠环遗汉卿。吴郡惟城西多山,起黄山尽阳山,两日几遍历。夜宿望亭。
戊午,天申节。食时回次无锡县,登崇安寺。古碑云东晋安帝时立,近岁经兵火,方造三门、佛殿、罗汉殿。有僧义深善医多赀,造五轮藏甚华,太守发之矣。又过南禅寺,泗州大圣尝留锡杖,有碑记其事。比创五百罗汉阁,谓之泛海罗汉,盖闽人为之,航海而来也。张婺州元亮相访。
己未,早访刘医,即义深也。元亮约饭,目疾大作,不能赴,遂同过慧山具蒲馔。慧山乃寺之主山,而锡山在寺前,不甚高。摹陆鸿渐碑,汲泉烹茶。佛殿下古松可爱,太上辛巳冬过此,敕匠写真,寻即枯瘁。晚去县四十馀里宿。
庚申,早遇常州萧岳英,立谈而别。目痛益甚,正坐从母宅剧饮过量,且冒暑游山故也。晚宿沙子口。
辛酉,食后抵宜兴,目痛不能出,客至亦不能见。
丙寅,平江守姚令则直阁宪遣使致洞庭春泠泉酒,书籍十馀种。是月六日,国史院进呈《哲宗宝训》一百门,六十卷,并目录二卷,有旨经修而在外者减二年磨勘,而予预焉。
六月丁卯朔,外舅卒哭祭。
己卯,庄德迈送溪鳞,此日目赤稍退,而脾胃性弱,百物皆忌,偃卧榻上,无聊可知。兴国梅山福盛长老大悦至自无锡,仲宁招之卜地也。舶趠风大作。
戊子,邵至卿运使相访,自闽改湖南而归也。目赤虽去而翳晕生。
己丑,新吴江宰邵宣教輗及其弟新秀州司理輶相访,皆至卿之子。
庚寅,初伏便觉酷暑,闻吴璘以四月十七日上遗表,有旨汪应辰升宝文阁学士,权节制兵马。兴州制置司分兴元、利州作两路,以吴胜、任天锡总其军,晁公武除待制、知兴元府。应辰疾速前去,以漕臣权成都。已而除虞允文大资政充宣抚使,未几允文依旧知枢密院再押治事,仍为宣抚使。二十日出门。
辟兵官劄子 南宋 · 范成大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八○、《永乐大典》卷八四一三、《范成大佚著辑存》第二六页 创作地点:四川省成都市
臣契勘四川去朝廷绝远,事之利害,与近甸不同。自关外宿师以来,多有离军使臣及将家子弟所在侨寓。外铨阙少,注拟不行,往往衣食匮乏,狼狈无归。其间却有材武卓然堪备任使之人,失职久闲,理当收恤。旧来朝廷将四川城寨兵官八十六阙,专令制置司量才差辟,最有深意。近准尚书省劄子,坐据吏部申请,称上件窠阙本司未见辟人,欲从吏部权行差注一次行下,止令遵依已降指挥。臣有以见陛下圣谟神断,洞照万里,至纤至悉,无不周尽。不然,则前项失职之人愈更坐困。臣照得上件窠阙自前宣抚制置司节次差辟,未尝阙员。止是右选小官,邈在万里,类皆贫窭,无力赴部计会赴身,因循就禄,不敢更校资任。间有到吏部者,或以小节退难取会,往返动是经岁,更一往复,则已任满罢去矣。就令无所沮难,得给付身,又被干人抽藏邀取厚利,或将质当钱物因而沉失。以此奉辟之书,实是艰于上达。又前此差辟,不曾一一拍试。自臣到任,尽革弊倖,遇有陈乞差遣者,躬赴教场,按阅事艺,取四色材武应选之人,依资次差辟。如武艺不应格者,即令归部参选。向来医卜给使,及进纳吏职之流,与夫癃老疾病、选懦无技者,皆不得以滥吹。臣用此规模,一年以来,沿边城寨诸州将佐皆易以材武之人,几以太半。只更数月,可以尽变。既已择之之精,此等各望资历寸进。臣今逐一与之点对,照验付身,起发奏辟。每十员或二十员,作一番保明,自用递筒申发。欲望圣慈降下吏部照会,所给付身乞勿付亲事官及干事人等,并从吏部复用皮筒,递付本司给散。如内有小节不圆,未至切害去处,即乞先次放行,续下本司取会。庶几川远孤进,行五旧人,皆得成就考任,安心效职,为惠甚大,所系不轻。取进止。
〔贴黄〕臣又契勘:四川大小臣,止缘不即起辟,给降付身,视城寨要害之处,止似权局,不为固志。又缘举辟官不测替移,被差官亦遂罢去。只如去年一年,宣抚司所差,先经郑闻选差一次。郑闻罢,则随司亦罢。次经沈复差代一次。沈复罢,则又亦随罢。是一年之间,沿边城寨元不曾有正官。边防如此,安得不虑?此皆缘不即时辟奏,给降付身,所以致然。伏乞睿照。
论今日未及于孝宗者六事劄子 南宋 · 吴泳
出处:全宋文卷七二三九、《鹤林集》卷一九
臣以虮虱贱臣,窃日月之末光,近者蒙陛下简眷,擢兼记注,获与右舍人分立于螭陛下。立不载笔,记不执简,揆之典彝,皆非其旧,独有直前奏对尚髣髴古意。臣虽暂摄,何敢不以先儒之所以事君者而事陛下哉?臣始读孟轲书至「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未尝不掩卷而叹曰:人主之临御天下,不可使危亡之言不入于耳,儆戒之念不存于心也。得臣在楚,晋文不失为外惧;孟孙恶臧,孙纥乃以为药石。天下之理,履危难而生儆,则危者可安;因拂乱而知惧,则乱者可治。自入春秋以来,已有是说,孟轲氏特表而出之,盖深为亡国败家者之戒也。今天下才多,亦最多事,谏诤辅拂之臣劘切于内,外侮凭陵之患攻扰于外,操心虑患,其可以转乱萌而成治象矣,而惴惴然若有日就其亡之忧,何也?臣知之矣,今日之病,不在拒谏而在玩谏,不在畏敌而在玩敌。二三大臣旦夕承弼,左右侍从朝夕论思,台省给谏之官日与天子争辨是非,百僚群有司亦以序进陈时务之阙矣。陛下既有其官矣,而不能使之尽其职,既听其言矣,而不使之行其言,则是玩谏者也。以振古所无之敌,不于其邻而于其躬;以百年所豢养之兵,不利禦寇而利为寇。将吏被甲胄不得卧,丁夫转输于道不得息。陛下亦尝有戒心矣,而未闻有亲事法宫之劳三事,大夫亦尝有忧色矣,而未见有申儆国人之实,则是玩敌者也。玩谏者懈,玩敌者偷,天下阽危之机,岂不伏于此哉!唐虞三代之治,国朝列圣之典,臣固不敢远引悉数,惟孝宗皇帝陛下每视以为法,而隆兴、乾、淳间事接于耳目之间者,尤为至近,臣请为陛下条陈之。孝宗皇帝以圣人之才,运天下之器,旦旦视朝,勤于政理,揽衣夙兴,不暇靧栉,犹且诏谕宰执,曰:「朕每听朝以议庶政,顷刻之际,意有未尽。自今或有奏陈,宜于申未间入对,庶几可以坐论」。故召于选德,见于祥曦,引于水殿,燕于观堂,从容坐席之间,略同宾友,上下射饮之乐,过于丝竹,非但曰礼乐相示而已。凡军国大政,古今理乱,有事当商确者,不妨直奏;有疑当关决者,随即彻闻。异时老桧独相,执政皆其所引,更不措辞。而淳熙间枢使周必大、同知施师点各陈己见,互相可否,则犹能于榻前论辨也。当朝宰执同班奏事,更无密奏,而枢臣黄洽见其有未协众心,则退而疏是非,是尚能与宰相异同也。如某事未施行,则以不肯任事责魏杞;如某除未公当,则以徇情废法责允文。至谓「朕有缺失,卿等亦不可不极言」。君臣之间,更相儆戒如此,则事何由不办,治何由不立哉?今蚤朝奏事,仅按常程,漏晷未移,峨冠夙退。虽更化之始,曾降宣召指挥,而燕见不频,引对不数,一日之间,曾不一二,情意既不浃洽,言论又不尽输。以朝夕论道之地,而数入劄子奏请;握权衡造化之柄,而乃委其命于天。间有一令之失,一事之非,则交相诿曰非我也,此何等时而乃避嫌若是哉!此臣所以妄议宰执宣召犹未及于孝宗者一也。故事,禁从讲读官及掌制学士更直递宿,以备咨访。或问经史,或谈时事,或访人才,或及宰执所奏,凡所蕴蓄,靡不倾尽。故宇文价论六路赈济推赏事,此尚书夜对之言也;陈骙论治赃吏当用祖宗法,此中书夜对之言也;倪思乞养成皇孙国公德性,此直学士夜对之言也;金安节、马骐论谏官言事失当,不宜深罪,此侍讲夜对之言也;周操以侍御史内宿召对,论遣使事;王蔺在讲筵夜对,论临安府王佐赃污事。此皆燕直清閒、雍容论奏之言也。恩意浃密,则就澄碧殿锡燕;职业修饬,则上清华阁赐诗;从容造膝,过于南衙面陈;先事献言,加于路朝显谏。此皆乾、淳良法也。自是以来,从臣虽内宿如故,而宣引阔疏;词臣虽夜直有常,而视草非昔。况学士院至禁庭有一街之隔,既不便于临幸,又不频于宣唤,每批答奏章,特降御笔,或出于近倖,或出于内臣,或出于外庭奏拟,内相之职,殆若具员。绍熙词臣尝欲仿汉室承明之制,于常御殿侧,创以寓直之所,以便延问。盖谓人主左右,不可无词翰之臣,应有批旨,使之润色,庶几号令明涣,处分得宜,嬖御无所用其奸,斜封无所容其诈。今政权亲揽,奎画屡颁,尧言布传,何所轻议?其间有如「保持旧臣,无得捃摭」,如「起用贪尹,特与祠廪」,如「议立王邸之嗣,朕不敢私」,或者犹疑其未尽惬当。岂非宣召之典,不复于先朝,内批之草,弗视于学士,所以流风敝习至今犹未革耶?此臣所以妄议禁庭夜直犹未及于孝宗者二也。国朝旧制,三省各有属舍人者,中书之属也;给事者,门下之属也;尚书侍郎暨二十四曹,尚书之属也。旧时省部合而为一,自南渡以来,惟给舍属之二省,而列曹尚书以下别为一所,强分之曰六部,体统气脉,若不相属也。隆兴初特诏:多事之时,侍从两省官日一至都堂,其合关台谏者,并令会议;又于都堂各赐笔劄,令取当今弊事条具以闻。故自吏部侍郎凌景夏等十四人为一状,自御史中丞辛次膺以下六人为一状。又惧其言之未广,而听之未博也,则复令退于听治之所,各率其属,谕以上旨,使之极言无隐。夫会议而关于台谏,给劄而及于从臣,极言抗论而暨于六曹之属,盖曰与庙堂相亲密也,与宰辅相可否也。情亲则事理达,听广则议论详也。以是知思堂之所共议,不但二三执政;都省之所咨访,不但五六宰士。一自权侂怙势自尊,病远简贤独运,先朝气象不复再见。更化以来,粗振坠典,固尝诏侍从论思矣,又尝诏卿郎以上集议矣,又尝令从橐省官会议楮币而关白台谏矣。然发言盈庭而边臣北伐之表已行,会弁如星而官阀税亩之议先定。命之曰论思,论而不能尽其思;名之曰会议,会而弗克伸其议。就使商论反复,至于十数,则亦徒久而已,曷若先给笔劄,使之条陈无隐哉?此臣所以妄议从臣条具犹未及孝宗者三也。百官陛对,自艺祖开基、高皇再造,虽倥偬不暇给之际,常日轮一员,以备延访。自后承平,始定五日一对之班。孝宗励精,仍率厥典。凡百执事日以序进,引见一班或四三班,进而视其所繇,退而考察所行,天日之临,贤否毕见。故王晓以朝见而除郎官,王蔺以陛辞而除御史,郑闻、沈度以归自辅藩而除枢掾、宰属。贾光祖论州郡不当献羡,则曰议论人物有似杨辅;近臣问郡守得对者孰为称旨,则曰潘慈明气寒,周颉又下慈明一等。或内召小臣,或特引布衣,如朔、如光朝、如掞之等,皆以议论剀切即蒙擢用。其后生气骄,言论卑鄙,一经奏对,悉了其为人,故有晨奏事而暮批除,夕引见而朝放辞者。黜陟臧否之间,沛如膏雨,迅若震霆,鼓舞动荡,人才何患其不作兴,忠言何忧其不竞劝耶?今多士充庭,率皆济济;群言日进,非不谔谔。臣近在西省看详奏疏,有以定社稷之计为言者,有以继天伦之绝为言者,有以南阳近亲、北司贵臣为言者,有以相不和于朝、将不和于边为言者,有道一「私」字至数百言,有说一「欺」字连三四纸,有陈蜀计之匮乏乞科降者,有论淮边之浅薄乞籍义甲者。如此之类,不可殚纪。不知陛下于进对之顷,观其可用者几人?于听纳之际,见其可行者何事?若一人之进,略加顾问,而曾无显拔明扬之意,一篇之陈,姑示褒嘉,而未有精择笃行之实,则乍贤乍佞,若可若否,果何补于治矣!此臣所以妄议百官陛对犹未及于孝宗者四也。自昔蛮夷猾夏,治世之所不能免;寇贼鸱张,王化之所不能加。矧国家南渡,适当阳九之厄。高皇中兴,孝宗嗣服,干戈抢攘,无岁不有。敌亮虽毙,大定复立,拥兵崛强,髣髴元魏,而又结蛮扰于西,钟贼骚于广,茶寇自湖南北,跳梁江右,亦可谓不靖矣。我孝宗皇帝留神军政,注意将才,御几之上,尝书一「将」字,往来䌷绎,日求所以选用之方。凡三衙及在外诸统帅之兵,则书注各人武艺于册,谓之掌记;自准备将以上至统制官,则排比全军姓名于籍,号曰揭帖。密院审察,则试以边上事宜;承旨拍试,则阅其人物事艺。逮夫拍试中格,升差既定,则以不时宣引,故有制领而召对内殿者,有兵钤而引见便朝者。虽三衙帅臣,如敏,如琪,素以才武自奋,亦许之倚仗奏事,则凡将帅兵卒之有一技一能者,莫不求以自献。间有帅乘不睦,如拱,如刚,则以「师克在和不在众」之语,委曲宣谕。彼见上意所以待遇者如此,则岂不踊跃自奋于功名之会哉!今北人鸱张,叛徒蜂起;州郡长吏,单若旅人,边鄙空城,荡如平地,戎成不戒,寇深不虞,四道并驰,三垂俱扰。于斯时也,筑坛而拜,推毂而遣,犹惧其晚。况陛下以万乘之贵,未闻宣召一军官,辄亲见问;大臣以绝席之尊,未闻呼召一兵役,与之欸语;枢密本兵之地,亦未闻口谈兵屯将校之数,择一奇才贡之于上。则重弓副矢,缓急何以应手哉?臣所以妄议今日之经武择将犹未及于孝宗者五也。不宁惟是,当时捐金钱数百千万以收楮,而封桩见管尚有三千馀万缗;出粟数十万石以赈民,而丰储诸仓犹有三年之积。以兵计者,三衙之军九万九千,建康马司与屯驻大军六万九千,京口、江、池、鄂渚十一万六千有奇,江陵、襄阳三万九千有奇,蜀口三大将之屯九万七千有奇,士马精强,器甲犀利。所在州县,亦亭亭有蓄。故阅于白石,于茅滩,于龙山,一犒师之费,动至三十馀万缗,而西边饷军,除积粮十一馀万斛外,犹可供赡。其如优铁帘校射之赏以激励士气,厚密院遣间之金以刺探敌情,无日不讨军实,无年不制国用。故二十八年之治,民富兵强,所为必遂者,盖有钱币足以使众,有糗粮足以实边故也。窃尝夷考端平以来财用出内,虽内无两宫应奉之费,外无奉使司往来之币,而供亿经用,招纳生养,其数已倍蓰于乾、淳时。况都城火后,营造繁兴而缗钱耗;官场兑会,号令弗谨而金帛空;三京师行,调度错出而粮械尽。钱耗则民贫,楮轻则兵贫,米尽则国贫。一本既摇,百枝皆动,国家所藉以措事建功,惟金谷楮币,而直为此凛凛,此臣所以妄议今日之治兵理财犹未及于孝宗者六也。夫宰执之宣召也,禁臣之夜直也,法从之条具也,百官之日对也,四者皆所以拂违也;若无所矫拂,则是具文而已矣。武经将略之日讲也,军实国用之日究也,二者皆所以毖患也;若日复玩弛,则是养寇而已矣。臣愚欲望陛下一以孝宗皇帝为法,昼则宣召大臣,以论治道;夜则宣引近臣,以咨时政;非时则诏侍从台谏,以条具阙失;职事官则日轮一员,以观其人才;将校管军官则间点召一二人,以试其方略。其有开示大公、力抗群小者,则不嫌于特召;其有关系民望、不附权贵者,则不厌于数引;其有明白洞达、援经引古、通于世务者,则不惜令熟数于前;小官中有鲠亮敢言者,则待之以不次之除擢;偏裨中有才艺出群者,则宠之以躐等之升差。而又不测遣使以访边防之虚实,密切用间以觇敌中之动静。惜阴爱日,无顷刻暇,使忧勤之念日周于天下数遭,而发强之志不委顿于安逸之躬。应内帑之财,亦如孝宗节俭,不以之赐伶官,崇邸第,专桩留以激犒战士,则疆事虽殷,人心未散,尚犹可为也。然臣犹以为欲复先朝之典,则当破流俗之论。殿中侍御史按论察官,未为过也;国子祭酒劾奏寮属,未为异也;著庭小臣一疏荐侍从而下十六人,未为越职也;台臣累疏,必欲黥决奸凶之吏,而投之远裔,亦未为严于用法也。其大者如并命二相,元非陛下权有所分,眷有所属也。此皆圣祖神宗之旧典,先正献臣之令猷,而四五十年来,沈默畏谨,恬习于耳目之陋,见此举措,嗾而议之。此正欧阳修所谓「下至灶间老婢,亦相惊怪,不知此事古人日日有也,但问所言当否而已」。陛下傥能具超卓之懿识,镇胥动之浮言,涵养直气,扶植善脉,毋以端士为冠玉,毋以忠言为弁髦,毋以儒生为贲其须,毋以议论文墨之臣为绣其鞶帨,详考之以言,专任之以事,精神所运,日异岁殊,虽以敌众之强,亦谓吾中国有人而不敢动矣。《诗》曰:「无竞维人,四方其训之」。惟陛下财幸。
东莱先生吕成公谥议 南宋 · 孔炜
出处:全宋文卷六八七四、《道命录》卷八、民国《平阳县志》卷六九
议曰:皇上更化之元年,收召故老,褒表名节,开众正之路,发潜德之光。凡有关于人心风化者,次第修举。先是,侍讲朱公、张公及公,俱以一代儒宗,扶掖道统,经生学士,靡然向风,然皆不至大位,弗获尽宣其用,论者惜之。会有以朱公易名为请,上心悯焉,亟命有司定议。好尚既明,闻者兴起。于后连帅邦侯,钦承德意,相继条奏,故张公寻亦得谥。猗欤伟哉!真足以表揭民极,敷贲人文,垂万世无疆之福也。丕视功载,维彼二公蔚乎相望,矧并时同道、硕大光明有如公者,可无褒典,以诏来世乎?窃尝谓儒者之道,贯乎三极,续绝起坠,必待其人。周衰,孔孟没,而斯道无传。宋兴,二程作,而微言复阐。南渡以来,儒先凋落,学者不见前辈典型,漫失其真。公河岳间气,文献故家。自正献公修践相业,汲川诸贤遣子荥阳公亲受业于河南之门,独得宗旨。公承休济美,远有源流。擢进士高第、博学宏词科,公自视欿然,思欲会理成身,化今传后,以上接贤圣之绪。尝观其《读书记》有曰:「宁学圣人而未至,不欲以一善成名」。则公之所自期,人固莫窥其际矣。由是益极群书,尚论千古,凡天地之运化,万物之纠纷,世故之推移,人事之终始,悉加寻绎,夙宵靡皇。时朱公、张公与有志斯事,互相劘切,不为苟同,必求至于一是而止。文教宣昭,朋从簪盍,公翕受乐与,如海斯纳。操偏矫曲,如绳斯设;指迷迪昏,如斗斯揭。莫不随其气质,俾之成就。盖有自负其能、高视一世、壁立倚天者,及见公,降心屏气,敛锋藏锷,脱去故习,若未尝有挟者焉。此岂声音笑貌所能感动哉!乾道、淳熙间,孝庙锐意致理,登延英隽。公以儒官召。尝因轮对,劝帝求实学,用真儒。居亡何,以忧去。及起公史馆,犹举独运万机一说,反覆为帝言之。帝竦闻高论,深加器异,善类注目,待公施设,而公疾矣。沈痼累岁,人为兴戚。公左图右书,讲贯不辍,曾不以死生忧患累其心。自非学底于成,笃于信道,孰能与此?噫!学之难成久矣。细行之不矜,小者之或遗,皆未足以言成。惟公器可大受,力足超诣,而又虚己受人,博取约守,故其降才为成才,进德为成德,养性为成性。内之成己,外之成物,皆是学也。考之遗编,其学以孝弟忠信为本,收敛持养为要。其著书立言,无非明民至理。经世大法,曰《家范》,曰《家箴》,本末具举。读《诗》有记,大事有记,或参取毛、郑众氏之说,或昭明《春秋》绝笔之旨。其他纂述尚多,虽未论次,而人诵家藏,见者珍重。兹所以畅群儒之异同,示众言之折衷,卓然为世师表者欤。天而未丧斯文,少假公年,上之得君行道,使天下蒙被休泽;次之尽言明道,使后学及见全书,则公之初志,或庶几焉。方之古人,为世纯儒,则董仲舒而不失之迂;德备性全,其黄叔度之流,而言论风旨,尤为有传乎。九原如可作也,微公其谁与归!谨按《谥法》:「开物济务、通达强立曰成」。公学探几先,道昌天下,体立用具,言皆可行,非「开物济务」乎?充类知至,日著月明,任重道远,死而后已,非「通达强立」乎?谥曰成,于议为称。谨议。
李侍郎传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五七、《诚斋集》卷一一六
李椿,字寿翁,洺州永年县人。父升,进士起家,以廉正称。靖康之难,汴都不守,虏大掠。升护其父泰,以背受刃,与其长子相继卒。椿殡三丧,侍后母张避地,溯湘隃岭,备尝艰窘。用父遗泽补官,初调潭州衡山县尉。丁母忧,服除,调桂阳监司理参军。临武寇作,求盗者禽致五十九人,鞠之,才六人抵死;又诬为官军乡导者父子三人通寇,释之。调衡州军事判官,邵守陈正同怒永民张巨泗,诬以死刑,椿鞠其狱,竟直之。再调宁国军节度推官,豪民执伪券夺陈氏田,陈父子毙于狱,妻又将毙,辩其伪,取田归陈氏。完颜亮将渝平,亟白守宣近江,宜为备,因为经理,缮城池,葺军械,料民兵,宣恃以无恐。张浚节制两淮军马,辟充准备差遣。浚拜宣抚使,又拜都督,连辟椿为属。是时宾赞之盛,皆一时选。至经营两淮形势事宜,绥流民,布屯戍,察军情,砦山水,扼险要,涉历周遍,规度精密,皆椿力也。癸未之春,将臣有以北讨之议闻者,下其议督府。椿方奉檄至巢,亟移书浚之子栻,言藩障不固,储备不丰,将多而非才,兵弱而未练,节制未允,论议未定,彼逸我劳,虽得地必不守,未可动也。归至合淝,师已行矣。复致书于浚,言大将勇而无谋,愿授成算,俾进退毋损威重,后皆如椿言。是冬,浚入觐,事小异,椿劝之去。来年春,浚出视师,小人之党已胜,浚迹甚危,而浚自以宗臣任天下之重,誓当捐躯,死而后已,椿又连书趣之去。初,椿得监登闻鼓院,在职数月,有所不乐,请通判廉州。未赴,召对,除知鄂州。至鄂,首行垦田,复户数千,旷土大辟。军民有争,一裁以法,主将忻服,以治理闻。移广南西路提点刑狱,决前使者未竟之狱,纵释数十百人。盛夏行部,厉毒弗避。牢户虑问,人人谆悉,退阅文牍,一夕千纸。废发运司所复昭州金坑,禁琼管仕者买土物。复移荆湖北路转运判官,许奏事。行及近甸,属时宰方谋逐正人,逆忌公,促便道之部。抵鄂,会岁大祲,官强配民备米赈粜,民争于籴,而官下其估,商舟不至,米益踊贵。椿损强配之数,弛裁抑之直,未几,四方之米辐凑,贱十之三。漕计之数常赋有定数,乃有岁籴代发之米;凋残未尽复,乃有增起二分之钱。椿奏乞蠲其额,宽其期。又楮券壅滞,请通以钱;和籴侵民,请从市直。监司行部,多从吏卒扰州县,椿单车以行,不将一辈,所至之州就取吏卒以为使令。又前戒吏具所当问事,各条列为籍,按之以问,无复相通为奸。携私钱自给,一不受饷。召为吏部员外郎。顷之,因议郊赦,有蛮人雠杀并与释罪者,椿白执政曰:「此椿在广西因李栻事一时有请耳,非可常行也,当删」。执政愧谢曰:「都司无人」。除枢密院检详诸房文字。时张说佥书枢密,会小吏有持南丹州莫酋表求自宜州市马者,因说以闻。椿白说:「邕远宜近,官非不知也,故迂之者,岂无意哉?莫氏方横,奈何导之以中国地里之近!请治小臣引致边事之罪」。说又建议募民为兵,以所募多寡之数立为赏罚之格,以劝沮州郡。椿白说:「赣、吉、抚、漳、汀等州俗劲悍,募之易也。湖北濒蛮,京西、淮南凋敝,恐有以捕为募者,必惊扰,请毋限额」。积两事忤说,说语人曰:「吾乃无一可耶」?椿不自安,骤请补外,上疑之,以问执政。参知政事郑闻以实奏,上令谕以安职。未几说罢。迁左司员外郎,兼权检正,深嫉吏奸,每裁正之。轮对言:「三衙诸卫、沿江、蜀汉之兵,有用之兵也,当益者也;诸州将兵、禁厢兵,无用之兵也,当销者也。然销之有道,死亡勿补,二十年之后无复无用之兵矣。异时宁以沿江、蜀汉之兵分屯诸州可也」。又言:「谷帛本也,钱末也,今谷帛之税变而为钱,此谷帛所以愈轻而钱愈重。民何自而不贫?愿正赋法,更禄令,多畀之以谷帛,而寡畀之以钱」。请补外,除直龙图阁、知隆兴府、江南西路安抚使,改荆湖南路转运副使,又改都大提举四川茶马。俄复归湖南,建请减桂阳军月桩钱岁万二千缗,损民税折银之直,免户部配鬻乳香。衡岳庙火,椿言庙荐火,天寔厌其非制,请除坛以祭而不屋,毋违典礼,毋烦财力,不报。茶寇作,帅臣绌,椿被旨权湖南安抚。时江西兵已集,寇势窘,谋复乘虚径湖南捣岭外。公当败衄之馀,兵备单弱,遣一将将数百人捍禦于攸、茶陵、安仁、郴、桂阳之境,指授合事宜,寇卒不能再至。事平,请诸朝,岁分兵以戍湘阴、平江、益阳、龙阳产茶之地。召归,首言军政之敝,曰:「近者鄂渚大军三千,捕茶寇数百,亡失过半。小寇尚尔,如大敌何」?上乃得尽闻外间军事。除司农卿,椿会大农岁用米百七十万斛,而省仓见米仅支一月或两月,叹曰:「真国非其国矣」。力请岁储二百万斛,以为一年之蓄。又请自南库给钱以为籴之资,又请籴洪、吉、潭、衡军食之馀,及鄂商之舟,及取江西、湖南北寄积之米,自三总领所迭输中都。又言于制国用者曰:「今仓庾所用,一月营一月之粟;帑藏所给,一旬贷一旬之钱。而米有丰储仓之积,钱有南上库之积。所谓积者,本非有馀也,移东就西耳。朝廷之与户部遂分彼此,告借之与索偿,有同市道,此阳城所以恶裴延龄者。愿惩佞臣之欺,革而正之」。皆不果用。临安择守,椿在议中。参知政事李彦颖曰:「李椿于人无委曲」。上曰:「正欲得如此人」。遂兼权临安府。异时守臣走权门奉约束,民事一付吏,椿身亲文牒簿书,不避浩繁,寡弱得伸,权贵屏息,私谒不至。故事,府有中人承受公事,守至必谒。椿弗谒,怒,因谕旨,故迁延以相沮伤。椿白庙堂,无所用承受。德寿宫送内人四辈鞫火事,实甲遗烬而诬乙,一问得情。市有火,近大阉之舍,怒救者不专,遣两亲卒至府庭趋驩。椿奏下两卒大理,大理观望,覆逮府吏卒。椿即委府职于其贰而自劾,有旨杖两卒,释府吏卒。杭僧跌荡,凭藉私宇数百,因有奸事,椿悉取其宇以舍中都官。旋解府事,椿在府止三月云。因转对,言《易》二五刚柔之义曰:「以九居五,以六居二,位当之卦十有六,宜无不利而辞多艰;以六居五,以九居二,位不当之卦十有六,宜有悔咎而辞多吉。盖君以刚健为体,以虚中为用,用虚中以行其刚健;臣以柔顺为体,以刚中为用,用刚中以守其柔顺。陛下得虚中之道,以行其刚健之德矣,未见刚中以守柔顺之臣。《临》九二未顺命者,刚中之臣也;《遁》六二固志者,柔顺之臣也。愿观象玩辞,取九二刚中之臣,或未即顺命,究其义而无亏,则信而任之。察六二柔顺之臣,或挟情固位,而无所执守,则疏而远之」。执政滋不悦。久之求去,除江南西路转运副使,还前职。辞行,上曰:「卿未可以远去」。改知婺州,进职秘阁修撰。初至讼牒日五百,久之犹二百,率阅竟乃退食。偿户部积负二十万缗。诏衢、婺市皮角若干,而筋居五千斤。椿奏一牛之筋四两,是屠二万牛也。上为收前诏。除吏部侍郎,言民贫多盗,非国之便,愿令有司各疏冗食之可省者。监司疏一路,守臣疏一州,上于朝议而省之。上善其言,委椿疏婺州事上之。椿为吏部,请荐举升改奏状限半年而达,以革欺夺。选人酬赏,许后收用,以劝劳效。户部酒库监官不许辟举,以公铨选。秀邸馆客周荃特注湖州户掾,椿言荃未铨试,且冲待次人阂选法,奏改员外置,不预事。上亲虑囚,命椿与张抡叙囚徒。抡官承宣使,奏牍欲列名椿右,椿不可,白丞相,丞相令先抡。椿退谓权要恃恩不足怪,庙堂曲徇为可畏,草奏言:「臣固知承宣使序权侍郎之上,但使事以閤门副侍郎耳。所被旨臣名实在上,不可不正」。章未达而事闻,抡亟罢。时上独揽机务,群臣媮免,椿言:「天下国家譬之一身,君为元首而在上,臣为支体而在下,故有腹心之臣,股肱之臣,手足爪牙之臣,耳目口舌之臣。《易经》八卦亦曰乾为君,为首,坤为臣,为腹,六子为足,为股,为耳,为目,为手,为口。今陛下焦劳于上,百官逸豫于下。号令未允舆议,则曰出自上意;除授不厌众望,则曰命由中出。大臣不弼,侍从不规,给舍不駮,台谏不论,是人君独任一身之责也。愿体乾刚健,委任责成,使腹心、股肱、手足、爪牙、耳目、口舌之臣各尽其职」。侍卫司兵因竞而碎僧寺,新补军头乘忿而剽都市,朝廷欲不深治,椿举张彝之事为戒。言官弹劾不胜去职,所从风闻者坐黥隶,椿言非置台谏为耳目之本意。军中结逻者以摇主将,捃擿腾播,椿请严阶级之法。又极言阍寺之盛曰:「自古宦官之盛衰,系有国之兴亡。其盛也,始则人畏之,甚则人恶之,极则群起而攻之。汉唐勿论,靖康明受之祸未远。今畏之矣,未甚恶也。有以裁制之,不使至极,则国家免于前日之患,宦官亦保其富贵。愿官置蚕室而限其数,复祖宗之制,官高者补外。又门禁宫戒之外,勿使预于人材政事。又严士大夫兵将官与之交通之禁」。上闻靖康明受之事,嚬蹙久之,曰:「朕幼亦闻此」。纳疏袖中。最后为上极言边备,以奕为谕,曰:「敌有强弱,犹奕之有优劣。奕固以优劣为胜负,而又论先后焉,此《易》之所以贵乎豫。今春虏加无礼于吾使人,所以备之不可不豫」。历疏保淮之地有八:曰楚,曰盱眙,曰招信,曰濠,曰涡口,曰花靥,曰正阳,曰光。保江之地有四:曰高邮,曰六合,曰巢湖口,曰北狭关。若保淮之计,今之事力或未能及,则保江之计在所必守。吴事如此,近事如此。又襄阳宜屯一军应城以为近援,又荆南屯军宜徙江之南,以备吕蒙取关羽之故智。又论瓦梁濡须之形便,上与往复商略。椿以病赐告,请奉祠,弗许。既朝谒,力请甚哀。上察其诚,恻然许之,除集英殿修撰知宁国府,改知太平州。将发,赐尚方珍剂。当涂寔采石重地,上意属以一面,椿请有机密章奏,愿从通进司以闻,皆从之。既至,力图上流之备。上言州管禁军旧籍二千七百而赢,今裁一千一百而缩,欲募若简横江水军千人,选将练习,缓急列舰以直裕溪,上可以援东关濡须,下可以应采石。又言采石水军舟多卒少,欲以步卒之半为水战之用,或择利而进,则舍舟登岸,不专采石之备,而为往来巢湖、必保濡须之计。又言沿江津渡宜隶南岸。时和州利算商船,开支港,首尾属之江。椿曰:「是自隳天险也」。奏之,上亟遣塞之。居岁馀,年六十九,即请老。上初惜其去,章三上,乃以敷文阁待制致仕。越二年,湖南谋帅,兵役之后,思有以镇安之。上以椿为重厚,遂落致仕,进显谟阁待制知潭州、荆湖南路安抚使。再辞不得请,乃强起。至亡几何,悴者苏,疑者释,复如盛时。朝廷下府议复税酒,椿定其议。府贳民物积不偿者,椿至,一钱悉偿之。斗酒千钱,亦不妄用。故人宾客助以私财。县有羡赋,州竭取之,县以不可为,椿归其半。民事必躬,剖决如县令然。岁旱,振廪劝分,下一纸之令而定蠲租十一万,给常平米二万,粜又数万,民免流徙。前守创新军曰飞虎,驩议未息,椿曰:「长沙镇压蛮徼,枕湖阨岭,二十年间至三乞师,可无一军?且已费县官四十二万缗,何可废也?亦在驭之而已」。椿善遇其将而责之训厉,俄而技击精,纪律明,隐然为彊军,异论帖息。上说,进其将一官。郴故多盗,而又厚赋,民输田租率一斛,官取倍之又八斗。椿曰:「何自弭盗」?请损之。令为二斛而减其一斗焉,民稍宽。未满岁,请复致其事,诏不可。章又三上,言极危苦,乃进敷文阁直学士致仕,年七十有三。椿年三十始学《易》有得,不著训传,或先儒未言则述之。在临安,奉诏择灵隐寺主僧,椿复于上,愿崇先王之道,正人伦之本,毋鬻度僧牒,撤无名佛屋,渐汰游惰,归之农桑。椿庄重简淡,嶷然有守,泊然无欲,而其中夷易平直,廉不异众,介不绝物,不比权贵,亦非矫厉。每曰不幸值要人,亦忌而敬之。上尝亟称其朴直云。椿尝议渡江以来茶法之敝,谓官执空券市之园户,州县岁额配之于民,卒有赖文政之寇,请更法。初,广西盐法,官自鬻之,后改钞法,漕计大窘,乃尽以一路田租之米二十二万斛,令民折而输钱,至五倍其估。米既为钱,二十馀州吏禄兵稍无以给,则又损其估以市米于民,曰和籴,曰招籴,民愈病。久之,钞弗售者三年。椿请改法从旧,除民折苗和籴,官民俱便。椿初在莫府,即建两淮屯田之策,欲令兵民杂耕,以楚、泗、滁、濠之田给镇江之军,庐、寿、无为之田给建康之军,光、黄之田给江、池之军,襄、郢、安、随之田给襄、郢之军,俾之自耕,自收其利,军分为二,岁迭耕焉。庶几地利辟,边储广,军士足。乾道之初,渡江四十年矣。北来诸军率老且病,于是立法汰去,养之诸州。然廪给不时,而诸州亦困,新军未战,而旧人已空。椿言已汰者宜善视之,毋使失职;未汰者可勿汰,毋给全廪。其子弟不愿涅者,以为效用,毋失彊壮,可以收士卒之心,宽州郡之力,壮军伍之势。又言中原来归者待之宜有别,若河朔起事摧败而来者,山东旱蝗流徙而来者,逆虏入寇避死而来者,与大将通约先后而来者,皆吾赤子,其优之宜也,亦或可用也。然优之之恩厚于正军,以怠吾旧人,不可也;薄于降虏以怒仗义来归者,亦不可也。至于辽东逃而来者,符离降而来者,盖雠敌之馀孽也,贷其生足矣。宜悉置之江上诸军,下者分配部伍之役,高者假以添置军职之名,勿散之州郡,勿属之军马,勿令出入于禁卫可也。男二人:毅夫、正夫。椿居官俭而法,官烛不入中门,家人不用公家供张。始至有新帟幕,必撤而藏之,以须迎新。去之日,不私一物,馈饷非律令所应受者,率归之公帑。素笃风谊,同僚李燮死,有女弃民间,赎而育之嫁之云。
宋故尚书左仆射赠少保叶公行状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六○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吉水县
曾祖传,故泉州晋江县尉,累赠少保。
祖宝臣,故保州文学,累赠少保。
父霆,故不仕,累赠少师。
兴化军仙游县某乡某里叶颙,年六十八,状。
公讳颙,字子昂。其先楚之沈氏,春秋时尹将中军,其后诸梁改封叶,子孙因以为姓。世传三国吴都尉雄,五代汉卫州刺史仁鲁,皆其后也。自黄巢乱,中原士夫避地南迁,叶氏仕于泉,因居焉。本朝太平兴国二年,陈洪进挈泉入觐。四年,始割仙游,莆田建兴化军,公今为仙游人。五世祖素,随洪进来朝,授泉州文学,太常奉礼郎,累赠太常少卿。少卿公三子,皆以学行称,高祖都官公宾,其季也。登景德二年第,宋兴仙游擢第者自公始,终官屯田、都官二员外郎,蔡公襄实志其墓。二子:曰任,曰传。任以父引年得官,传景祐元年第进士,授秘书省校书郎,泉州晋江县尉,公之曾祖也。累赠少保。少保公娶黄工部之女,累封卫国夫人。少保卒,夫人年二十四,守义不夺,至倾家创斋,聘明师教子读书,蔡公又为作《贤母堂记》。是生公之祖宝臣,以累举授保州文学,累赠少保。考霆,晦迹不仕,赠少师。妣郭氏,累赠瀛国夫人。公生于元符之庚辰,方稚时,儿辈群嬉,公独危坐讲诵。弱冠,与伯氏觊俱入京师,试太学、秋赋俱荐名。适金虏犯顺,朝廷设武艺谋略等科,伯氏一试中选,授承节郎,从大将刘延庆守京城东北隅,力战遇害。公徒步南归。壬子,车驾幸扬州,廷策进士,公擢第,调广州南海主簿,兼摄尉。有商私载盐二舟,监河官获之以授公,使白府以倖赏。公曰:「仕涂发轫如作室之建柱,柱一不正,室随以欹。欺以倖得,是曰正乎」?盗发,府檄尉与巡检同掩捕,巡检获盗十馀人,尽归其劳于公。公白府曰:「谋自彼出也,今掠美、欺君、倖赏,三者皆大罪也。某不忍为」。府帅待制曾开大喜曰:「仕不求速,劳而能逊」。退告其子连曰:「叶主簿宰相器也,汝往见之」。因倡诸部使者荐于朝,循从事郎,调建州录事参军。建俗狠而憙讼,或积年官不能决。部使者贺允中多以属公。公原情诹律,必得平亭。旁郡民闻之,有诉于漕台者,辄请以属叶掾云。建之两税,每岁官受赋纳,远民或惮入官府,市人为之代持送官,往往过歛其估,官民交病。公适司纳,为立法革之。先是,市人代送者新幕帟、持白金以供张司纳之官,公悉却之。用荐者改宣教郎,调泉州晋江丞。未赴,二亲相继即世。服除,知信州贵溪县。时诏行经界,郡集诸邑长议之,莫对。或请以上中下三等定田税,公独谓三等不足以定高下,乃定为九等。郡守大喜,且令信之六邑皆式贵溪云。又诏行乡饮酒,是礼久废,县官无习闻者。公举行之,登降献酬,少长有序,得三代遗意。公家蓄一酒钟,似琉璃而非,盖异宝也,自上世藏去二百年矣。公在贵溪,命匠以金饰之,手触而毁,匠惧,将赴井。公笑曰:「器之成坏,数也,汝误尔」。慰谕而遣之。更未尽三月,民有以魔惑众者,因聚为盗,一日至千馀人。公先遣二巡检将兵拒之,乃嬴粮备器,自将射士七十人继之。二砦兵见贼众,不战而遁。公引兵登山望之,贼疑未敢进。公驻营山趾,而植帜山颠。日已晚,贼且至,与公对垒。公夜潜遣人于贼营某所某所纵火,约其众曰:「火举则乱射贼垒」。适五鼓西风急,火四起,箭发如雨,贼惊乱,偶一渠魁箭贯其吭。及天未明,悉发兵急击之。贼死伤甚众,馀皆溃遁入弋阳。公引兵归,七十人无一人伤者。知绍兴府上虞县,岁适大饥,公预白部使者,请发常平之粟,不报,公即发廪,邻邑之民多转徙就食者。役民必令民自推货力甲乙,不以付吏,民欣然皆以实应,无欺隐者。赋民必为文书,各书其数,与之期,使民自持文书与户租至庭,公亲视其入,给之质剂,皆便之。明年府易帅,属县趋府受约束。新帅下令诸邑今岁夏租先期送十之八,诸令唯唯,公独进曰:「上虞小邑,往岁无秋。今麦秋可望,愿小纾其期」。帅怒,及麦大熟,公为书约民,民相率输租,旬浃而毕,反为诸邑最,帅大喜。时秦桧当国,数兴大狱以除异己。参政李光已逐海外,犹欲杀之,州县逢其意,争躏藉之。上虞李之故居在焉,公与李无一日雅,因劭农过其门,谒其子弟,人为危之。府帅曹泳,桧上客也,尝檄尉龚滂求李阴事。滂以问公,公告以毋庸为此,且曰:「吾非为李,实为君也」。秩满造朝,泳时为户部侍郎,许荐于桧,公固辞。未几桧死,其党皆窜岭海,公谓诸弟曰:「使吾受曹荐,今与同祸矣」。礼部侍郎贺允中以「端方有守,静退无求」荐公于朝,召见,公首论:「国雠未复,陵寝未还,中原士民日夜企銮舆之返,顾乃尚胡服、习夷乐,非孟子用夏变夷之意」。其语切直,高宗皇帝嘉纳。越三日,除将作监主簿,迁司农寺丞。公在朝三年,非公事未尝诣丞相府。枢密王纶知公恬退而未知其德性,欲试以事。一日,官诰院失锦一端,命公治之。公请宽其慢藏之罪,于是纶大喜,谓其客曰:「叶寺丞介而通,严而恕,真重器也」。未几,公求补外,除知处州。括苍山国也,地瘠民贫,岁赋不给。公节冗费,量入出,赋用充足。有青田令陈光献羡钱百万,公诘县钱何自而得,且以所献充所赋云。宰相汤思退括苍人也,其兄犯禁,其家奴屠酤不逞,公绳以法,思退不悦。于是常州逋朝廷缗钱四十馀万,太守坐免,继者以忧死,士大夫无肯往者。思退移公知常州,公至毗陵,帑庾赤立,官吏无俸七阅月矣。究利病,定规画,苴罅漏,郡计遂裕。虏亮犯边,高宗车驾视师建康,道毗陵,公以职赐对于御舟,因言:「恢复之计莫先于择将相,故相张浚久谪无恙,是天留以相陛下也。臣闻自逆亮死,虏军三十馀万北归,帖然而无异变,是虏未可轻也。且虏之初退,遗兵仅三千人在历阳,李捧拥万人,莫之谁何,是我未能进也。臣谓今日争言进取,陛下宜审之」。公初至毗陵,无期月之储,一年之后乃馀缗钱二十万。上佐劝公曰:「某使者献钱若干,某守献钱若干,皆赏,公何不献」?公曰:「某平生恶人献羡馀,非重征则横歛,是皆民之膏血也。某之所积固出于榷酤之赢,然以利易赏,某实耻之」。转运副使林安宅、提点刑狱王趯疾公不附己,思退因讽二人求所以中伤者。公闻之,力丐祠官于朝。未几,趯果劾奏常州事,坐不实免官,而公以尚书郎召。未至,除右司郎中。时孝宗皇帝初即位,欲清中书之务,增宰士之员,首膺是选者,余时言为检正,马祺、林安宅为左司,费行之与公为右司。时下诏求直言,公上封事,谓以手足之至亲付以州郡之重寄,是利一人而害一方,时赵某为台州云。迁左司,未几权给事中。公以右臂微痛求补外,适汤思退再相,公遂申前请。思退曰:「公之求去,无乃以某之来乎」?既而思退启拟除公户部侍郎,至于再三。一日帝召谏官曰:「叶某在都司二年甚宣力,然与宰臣为朋党」。谏官对曰:「臣不识叶颙,闻之公论不然」。因具陈思退移公常州之由,及讽林安宅、王趯中伤事,及思退至,公不自安屡求补外意。帝默然,良久曰:「非卿,则朕无以知此人」。越翼日,除吏部侍郎,兼权给事中,时隆兴二年八月也。又三日,复以公权本曹尚书。四选之三,悉归铨综,吏抱文书,旁午相属,须臾即竟。时七司弊事未去,公乃上疏曰:「选部之所以弊者,盖以典选之官贯穿案牍不如吏,出入条例不如吏,岁月久远不如吏。典选一事,衣冠清浊之所由出也,今乃使之入铨曹之门,则与吏为市,出铨曹之门,则与民为市,可不思革之乎?一曰隐占阙员之弊,二曰引例异同之弊,三曰捃摘小节之弊。三者革则弊革矣」。公乃与郎官编刬七司条例为一书,或事同例异者,存其一,削其一。帝览之,御笔褒表,令刻板颁下。公又上疏曰:「法者,天下之所共也。合人情则公,否则私。今吏部之弊莫重于行赂,盖立法有失其意者,不可不改也。如令甲受赇有取予同罪之法,今请勿罪与者,而止罪取者。如任子有用堂除赏典而升名压铨试人之法,今请勿升以优中铨之士;有未铨试者,今请中书不许除官;有免试出官者,今请虽宰相亦不许移貤」。帝遂立为定制。皇兄居广请以初除开府仪同三司应得亲属占射差遣恩例畀王若纯,公争之曰:「若启一若纯,则百若纯至矣」。帝从之。于是始有大用公之意。时洪适签书枢密院,其三世已赠东宫三师,又请以己覃恩二官貤高祖父母,且援李昉等故事,诏已听请。公言:「追秩高祖,《礼经》所无也。为人臣者,官至执政,封及三世,恩至渥矣。唐臣谓追赠出于鸿恩,非由臣子之求,斯言当矣。《国朝会要》止载李昉请以郊礼覃恩追赠所生父母,李迪以藉田恩乞回赠叔父母,未闻大臣以所得恩赏貤高祖父母者。愿循《礼经》,改成命」。帝从之。公在吏部二年,士大夫之改秩者、诣曹者、会课者、行赏者,吏皆不得预,时人谓渡江以来铨选平允惟晏与叶。乾道元年七月晦前三日,召对便殿,赐坐赐茶,礼异他日。帝曰:「吏部条例,朕亦置一通在禁中,尝遍览之」。又问:「卿当官以何为先」?对曰:「真宗皇帝所制文臣七条尽之矣,此万世臣子之法。然臣之当官每以公忠为先,既尽公忠则不为朋党,不畏彊禦,以之为台谏则持正论,以之坐庙堂则行正道,处富贵而不以为荣,视鼎镬而不以为惧。公忠二字,其用甚大,未有一日舍之而安者」。帝曰:「卿宜无忘此二字」。公因言曰:「千金之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倚衡。窃闻陛下以万乘之尊,为鞠戏之乐,有如马惊,为之奈何?臣窃为圣躬忧之」。帝曰:「朕无他,但欲不忘鞍马尔」。后五日,除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越二日,兼权参知政事。户部侍郎林安宅请两淮行铁钱,帝以问公,公力言其不可,安宅以此大与公不相平。十二月,拜中大夫、参知政事,兼同知枢密院事。公入谢,帝谓公曰:「朕闻卿等每事有条理,堂吏不能为奸」。公曰:「臣安敢必其不为奸,惟每事必经意乃付吏,庶权在臣等,则不在吏尔」。时臣下有刊名上章,谓之白劄子,帝尝下之中书。公因言曰:「事若可行,彼胡不显其名,示人以公?如不可行,则白劄安用」?帝问曰:「朕欲用魏𣏌,何如」?公对曰:「古人有言:知子莫若父,知臣莫若君」。兴化自建炎间尝有诏输米二万石,佐福州军食,谓之协饷,至是四十年,民尤病之。守臣张允蹈书移中书,极言其为害。公言于帝,岁损其半,后尽除之。乾道二年春,帝临轩策士,唱名第一人乃赵汝愚。公进曰:「宗子文学如此,极可喜」。宰相洪适曰:「此实陛下作成之效,自嘉王后,未尝有宗子魁多士者。陛下宜魁之以励宗室」。公曰:「不然,本朝典故,有官而试者不得为第一人,自沈文通始。徽宗宣谕嘉王楷,不欲以魁天下,以第二人王昂为举首。昂亦登仕郎,有司失于奉诏,至今非之」。帝曰:「当从典故,参政言是也」。有江阴军判官受赇,大理寺上具狱,帝曰:「贪吏朕欲用汉法诛之」。公曰:「诚如圣谕,若行汉法,择一二甚者,庶变风俗」。公曰:「本朝自祖宗以来未尝杀一士大夫,史册书之,天下以为美事。臣愿陛下以唐虞三代为法,汉唐又安足道」?时武臣梁俊彦请税沙田芦场,帝以问公,公对曰:「沙田者乃江滨乍出没之地,水激于东则沙涨于西,水激于西则沙复涨于东。百姓随沙涨之东西而田焉,是未可以为常也。而芦场则臣未之详也。且辛巳军兴,陛下矜两淮之民连年苦于锋镝,田租并复,至今未征,今沙田乃不胜其扰」。帝曰:「诚如卿言,租之正者尚除之,况沙田乎」?公逮俊彦至中书,切责之曰:「汝言利求进,万一淮民怨咨,为国生事,斩汝不足以塞责」。俊彦惶恐汗下。是日有诏淮东沙田芦场并罢。明日公入见,曰:「芦场沙田事昨已诏行之,今以臣之一言而诏罢之,真所谓闻一善言,见一善行,沛然若决江河者。圣德高明,史官书之,可与尧舜禹汤齐驱矣」。自洪适罢相,公与魏𣏌同参政事,两无所私,每议必同。帝一日问公曰:「朕欲用林安宅,如何」?公对曰:「安宅居福唐,臣居兴化,实邻郡。少时同入太学,此人当官,吏事彊敏,惜其褊心,不能容物尔。若蒙陛下擢置政府,得与协力以事陛下,臣之愿也」。帝笑曰:「卿言甚公,甚公」。盖有以公与安宅不相平上闻者,故有是问。未踰月,安宅果上章论之,云叶十五官人受宣州富人周良臣钱百万,得监镇江府大军仓。公上章乞下吏辨明。帝曰:「非追逮不可」。公曰:「必两造具备」。是日除公资政殿学士,提举临安府洞霄宫。公拜命,即日出关。帝下公章于大理寺,寺官引嫌辞焉,更下临安府。公至严陵,制狱移文逮所谓叶十五官人者,乃公之长子元泳,实不在旁,以报逮书。公至合沙,再移文逮叶十四官人,乃公弟之子元潾也。元潾毅然请行,即日就道,亲故无不壮之者。公至兴化,念元潾以一身二千里就逮,恐仇家包藏祸心,元潾非命,则谗谤无由而白。公乃上章曰:「圣明之朝,事必阅实,然臣私忧过计,窃虑有司观望,或容心于其间。臣仰惟国家圣祖神宗用刑钦恤,虽锦工之贱,狱吏之微,亦皆引对,至于妇人李氏两至殿廷。是以中外无幽枉壅闭之事。伏望陛下下明诏,狱成之日,先以上闻,赐以睿览,仍乞依祖宗故事,亲加审克,庶刑不冤」。时王炎帅临安,帝令炎亲鞠之。元潾至,有司与周良臣置对,初无秋毫迹。然安宅时同知枢密院,王伯庠为侍御史,恐喝典狱,必欲文致,人人危之。公章至,帝下之临安。狱成上闻,帝亲览,御笔书其后曰:「安宅、伯庠风闻失实,事关大臣,并免所居官,安宅仍贬筠州」。时乾道二年八月也。明日,参知政事魏杞、蒋芾以周良臣具狱进,帝曰:「安宅、伯庠之罢,非止为叶某一人设也,不如此,后来大臣必有谤以暧昧」。执政请以公知泉州,帝曰:「无罪而去,当召以来」。又明日,诏公诣阙。一时贤士大夫莫不咨嗟叹息,谓公自徒步至执政,初非勋旧,一罹谗间,人情岌岌,非天子圣明,不能直此冤,非公清介,不能脱此谤,非元潾廉孝,不能果此行。公上章以疾恳辞召命者再,降诏促召者亦再。既入见,帝问劳加礼,且曰:「卿之清德自是愈光矣」。公深引咎。退见魏、蒋二公,二公曰:「上自促召参政,意有在矣。参政未至前数日,上尝曰:『朕近日有二三事快意,中外翕然,皆以为善。如治台谏诬大臣,此其一也』。主上聪明果断,真可谓中兴之主」。参语未竟,闻有诏除公知枢密院事。公未拜,有诏锁学士院,拜公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枢密使。公入谢,未及言,帝曰:「林安宅向者章疏,朕问之,得之郑炳,安宅已逐居筠州,郑炳不可不责」。公对曰:「臣犹子就逮之时,因思自昔人臣遭诬谤者多矣,类皆吞声忍辱而已,安得如臣今日辨明若是者?此皆出于陛下独断,臣之父子死而生之,骨而肉之,陛下之恩大矣。大恩未报,务修小怨,实非臣事陛下之本心」。帝曰:「不念旧恶,怨是用希,卿有焉」。公又言:「臣识虑浅短,进思尽忠,退思补过之外,惟知荐贤以事君父」。帝曰:「惟贤知贤」。公乃荐汪应辰、王十朋、陈良翰、周操、陈之茂、王佐、苪烨、林光朝等可备执政、侍从、台谏、给舍之选,帝纳用焉。公又言曰:「自古明君用人,使贤使愚,使奸使盗,寸长不遗,惟去泰甚」。帝曰:「固然。尧有禹、皋,亦有共、驩,周有旦、召,亦有管、蔡,在用与不用」。公曰:「诚如圣谕。臣谓今日在朝者虽未见有如共、驩、管、蔡,然有窃弄陛下之威福者,臣亦不敢隐」。帝曰:「正欲闻之」。时召郑闻,既至见上,公启拟欲除右史,帝曰可。命未下而外已传同知枢密院。陈公俊卿密以语公,公曰:「得之何人」?俊卿曰:「某闻之洪迈,迈闻之龙大渊」。公曰:「某当以公言为验」。乃于帝前极论大渊与曾觌窃弄威福,「向也不得其实,今以郑闻事观之,实矣」。帝曰:「此朕之仆臣,卿呼至中书切责可也」。公曰:「固陛下仆臣,然二人在东宫事陛下久,从龙扶日,官已高矣。大渊今为承宣使,乃侍从也,臣安得而呼责之」?帝曰:「朕不惮去此二人,后有事大于此者,当极言之,始终无隐」。公拜谢而退。明日朝退,魏杞独留,帝先问及二人事,魏对如公言。是日有诏,龙大渊可两浙东路副都总管,曾觌可福建路副总管。二人既黜,中外相庆,以为太平盛事。时公为首相,魏公杞为次相,蒋公芾参政,陈公俊卿同知枢密院权参政,四人同心辅政,中书之务顿清。帝以国用未裕,诏谓:「理国之要,裕财为急。前日二三大臣忽之,至于用度浸广,漫不加省。夫百姓既足,君孰与不足?量入以为出,可不念哉?自今宰相可带制国用使,参政可同知国用事」。公乃言曰:「今日费财,养兵为甚。艺祖皇帝肇造区宇,东征西伐,兵不过十五万。建炎以来,外有金虏,内有盗贼,兵数亦不若今日之多。惟多则有冗卒虚籍,无事则费财,有事则不可用。虽曰汰之,旋即招之。以臣之愚,如欲足国用,当严于汰,缓于招可也。孔子曰『节用而爱人』,盖节用则爱人之政自然行于其间。若欲生财,徒害民尔」。帝曰:「此至言也」。殿前军帅王琪恃宠,每于上前妄荐人才。一日,帝谓公胡与可可用,公曰:「陛下何以识之」?帝曰:「闻之王琪」。公曰:「与可奴事诸宦官,朝士切齿。王琪之职将也,应荐武臣,何预与可?陛下以此可知其人矣。臣不敢奉诏」。公退而逮与可至政事堂之宾次,令条具本朝故事,何人受将臣荐,得何官者,与可无以对,踧踖遁去。大将戚方剥军士,结宦官,帝欲穷治以警其馀。公言曰:「方之罪固不容诛,然有主方者」。帝曰:「陈瑶、李宗回其尤也,治之不可不急」。公又言曰:「久无此举,虽齐威王烹阿与誉阿者何以异?诸将闻之,谁敢不洗心易虑」?既而御笔:「戚方之家可没入其财三之二以劳军」。公又言:「诸将若此者众,恐人有自疑之心,不若止因有司所白其放散官钱之数,籍以劳军,则邦刑既伸,物情亦安」。明日,帝见公曰:「卿所议戚方事深得体」。帝又曰:「建康刘源亦尝赂近习,朕欲遣王抃廉其奸」。公曰:「臣恐廉者甚于奸者」。帝乃止。明日,大理寺上陈瑶具狱,其赃为钱二十万。帝曰:「此曹为奸,宜涅为城旦,屏之远方」。公奏曰:「凡假陛下威福为奸者皆然,可尽涅乎?愿戒敕,使自新」。帝曰:「甚善」。于是有诏:陈瑶除籍,笞背免涅,长流循州;李宗回除籍,编置筠州;仍诏免治行赂者。后有行赂者,乃必罚毋赦。帝尝谓公曰:「朕思祖宗法度创之甚难,坏之甚易」。公曰:「臣尝见元祐三年进士第一人李常宁廷试策篇,其首四言云:『天下至大,宗社至重,百年成之而不足,一日坏之而有馀』。当时以为名言」。帝曰:「诚为名言」。公曰:「盖坏者非一日遽能坏也,人主一念虑之间,不以祖宗基业为意,每事不省,驯致败坏。如陛下忧勤恭俭,励精政事,无一念虑之失,古圣用心不过如此」。帝曰:「朕非独自警戒而已,又且忧子孙不能守」。公曰:「陛下之言至此,天下之幸,宗社之福」。公言:「治乱在风俗美恶,今风俗犹未美」。帝曰:「如货赂一事,非不丁宁,尚如此。盖习俗既成,以为当然」。公曰:「陛下治陈瑶辈,俗不患不改」。帝曰:「作成人才,亦须岁久。祖宗时作成人才,至仁宗时文武名臣乃出」。公曰:「陛下留意人才如此,亦何患不成?自古何尝借才于异代?乱世常患无才,至创业之君一起,所用者乃乱世之人才也。且如艺祖所用将相,亦皆五代之人,关机阖开全在上尔」。帝曰:「甚善」。公每除吏,帝必曲加咨访。公尝启除王秬左司郎官,胡元质右司,帝曰:「胡元质佳,王秬晓事否」?公曰:「秬极有才」。吴澧诣中书,求为无锡县,帝问澧何如人。公曰:「澧有干才」。公退朝与诸公言上求治核才如此,无不耸惧。公于进贤退不肖,惟知任怨,不示私恩。每退朝见所亲,语不及朝廷事,有关献纳必削其藁。虽当国之日浅而公道开达,请谒不行。王秬谓公「平章万务,无一事私喜怒者」。一日有官吏数辈会于逆旅,因语某人某事或可以经营,某人某除或可以赂得者,一人笑曰:「非不料理,惟叶公不可欺耳」。岁在丁亥日南至,帝亲郊而雷,公以首相引汉故事上印绶,帝三留之不可,以左正奉大夫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公归至富沙,闻季弟之讣,哀痛不已,遂溪行,戒操舟者速行,期以某日抵广化寺,盖公所寓也。既至,亲戚咸在。明日欲归先庐,是夕觞客,酒三行,公秉烛作书札,丙夜乃寝,忽觉云:「我头足俱冷」。取某药,未至而薨,享年六十有八,以观文殿学士致仕。讣闻,帝追悼久之,赠特进。公之师友林师说、高登蚤相慕用。高尝上书讥切秦桧,桧名捕甚急,公与同邸,擿令逸去。高曰:「不为公累乎」?公曰:「以此获罪,幸甚」。公即为具一舟,舟移,公乃去。公为人简易,然望之肃然,有不可犯,即之温如也。每以接引后进、成人才为己任。处州丽水知县薛良朋、常州掾曹陈举善、主簿单夔,公最许可,后良朋为吏部侍郎,举善为殿中侍御史,夔为户部侍郎。故旧有以公为善风鉴,公曰:「吾岂为此?观其言行知之耳」。公旧在富沙时,同年进士林宋弼同官厚善,约迭为姻。林死,家贫子幼。公仕浸显,先以女嫁其子,又命之以官,后以其子娶其女云。夫人陈氏,累赠齐国夫人。子二人:元泳,终官朝奉郎、通判福州;元浚,终官宣教郎,签判惠州。女四人:适儒林郎、新汀州军事判官林夔,朝奉郎、江南西路提点刑狱公事姚宗之,朝请大夫、京南西路转运判官方崧卿,文林郎、新建宁军节度推官林澧。孙三人:棠,承奉郎;垕,承务郎;圭,将仕郎。女孙三人:长适将仕郎姚楶,次适迪功郎、广州番禺县尉方信孺,次幼。陈夫人先公九年卒,葬于县之仁德里伟隔山。公以庚寅正月九日葬于善化里乌石大旗山之原。公自初仕至宰相,服食、僮妾不改其旧,先庐隘甚,不益一椽,先畴极薄,不增一亩。工部侍郎林公光朝以诗哭之云:「传家惟俭德,无地著楼台」。人以为实录。公之官至少保,以长子元泳累赠也。公葬后二十有八年,元潾叙公之言行,以书抵万里曰:「元潾先伯父应谥,不可不请,非行状何以请?愿先生哀而书之」。万里尝一识公于丞相府,又与元潾同官于曲江,每敬公之清德,且奇元潾之壮节,则纪于右方。庆元三年闰六月日,具位杨万里状(《诚斋集》卷一一九。)。
者:原脱,据四库本补。
差官编叙系囚诏(乾道六年闰五月十日) 南宋 · 宋孝宗
出处:全宋文卷五二三五、《宋会要辑稿》刑法五之一四(第七册第六六七六页)
今岁疏决,御史台、大理寺差郑闻、张说,临安府、殿前马步军司差王秬、宋钧,将见禁罪人编叙系囚,定其罪目,申尚书省进呈取旨,择日引见。
祭妻嫂陈恭人文 南宋 · 方大琮
出处:全宋文卷七四○五、《铁庵集》卷四○
中兴盛际,为乾为淳。正献名相,简肃名卿。道同志合,匪徒襟姻。两家诸孙,礼法绳绳。议幕蚤孤,灵兮来殡。事姑巾帨,祭先蘩蘋。克相君子,敬睦俭仁。朱幡油幢,于湘于京。廉取旧物,将锦还闽。鸾影遽亏,肃持户庭。子之能仕,期以禄迎。世念云薄,何恙忽倾。亦既希寿,华腴鲜伦。曷不期颐,留此典刑。开禧丙寅,余婿福清。拜夫人聂,暨令人陈。年运而往,犹一辈人。表里齐眉,过从春温。晚岁哭妇,又哭妇兄。有来素轩,以贤淑称。过建诉哀,至莆乞铭。余入岭久,安书来频。亦闻庆寿,诞日小春。方图走介,俄焉讣临。眼阅三世,独馀老身。缄词一酹,感旧怆新。归田屡请,束装俟征。还舍少定,百里为轻。匍匐吊孤,或预绋行。灵之听之,语与涕零。
少师观文殿大学士致仕魏国公赠太师谥正献陈公行状上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六六
本贯兴化军莆田县感德乡胡公里。
曾祖赠太师、沂国公,妣黄氏,赠徐国夫人。
祖赠太师、蜀国公,妣李氏,赠蜀国夫人。
父赠太师、冀国公,妣黄氏,赠越国夫人;卓氏,赠冀国夫人。
公讳俊卿,字应求,其先世盖出颍川。晋永嘉之乱,太尉广陵郡公准之孙、西中郎将逵南迁泉江,始为闽人。其居莆田者历唐、五季,而太尉十九世孙真、二十二世孙峤、沆始斑斑见于碑碣。然世远,不可得而详矣。公之家自沂公以来,皆以好施周急闻于乡里。公生而庄重,不妄言笑,七八岁自知为学。冀公薨,执丧如成人。少长益自刻厉,绍兴八年,以乡举试礼部。知举朱公震、张公致远得其文读之,叹曰:「公辅器也」。将寘首选,而同列有异议者,乃屈居其次。授左文林郎、泉州观察推官。服勤职业,不以科第自高。同寮宴集,常谢不往。一日,郡中失火,太守汪公藻走视之,则诸掾属方相从饮某所,而公之舆卒亦或假之以行。于是例以后至被诘责,公亦唯唯摧谢。已而汪公廉知其实,始召公慰谕,且问其故。公曰:「某也不能止同寮之行,而又资其仆御,亦安得为无过?且是时,公方盛怒,某也其忍幸于自解而重人之罪乎」?汪公叹服,以为不可及。秩满,改宣义郎。故事,第二人再调即为馆学清官。是时秦丞相桧用事,察公意不附己,乃以为南外敦宗院教授。终更造朝,中涂心悸,夜不得眠。公曰:「吾它日未尝如此,意者吾亲其不康乎」?翌日驰归,则冀国夫人果以是日属疾矣。遭丧,服除,添差通判南剑州。未行而桧死,乃以秘书省校书郎召。在馆岁馀,非时未尝一诣东西府。时今天子方为普安郡王,高宗命宰相择可辅导者,宰相争欲置其所善。高宗不可,命择馆职端厚静重者为之,乃以公对。除著作佐郎,兼普安郡王府教授,寻迁著作郎。在邸二年,讲说常傅经义以规戒,言简理精。以王好鞠戏,诵韩愈之言以谏,王敬纳之。王左右亲吏故多与诸府寮狎,公独正色出入,未尝私交一谈。历司勋、礼部员外郎,枢密院检详诸房文字,除监察御史。始,公尝与国子监丞朱倬邻居,朝夕往来。及倬为言事官,公一贺之,遂不复往,倬以是敬公。既迁中司,欲荐以为御史而先以告,公力辞之。后数月,汪彻为殿中侍御史,乃密以公名进。命下,然后谢公曰:「恐公复辞,不敢告也」。俄迁殿中侍御史,首为上言人主以兼听为美,而存心必本于至公。人臣以不欺为忠,而论事必达于大体。反复推明,引今附古,词指温厚而正直之气凛然不可犯,上固异之。又论:「御下之道惟恩与威,不可偏废。今主兵之官率无远虑,惟事骄侈,其志不过聚歛以肥家,其术不过交结以固宠,其所以侵渔百姓、刻剥军士、陵驾州县、轻侮朝廷者无所不至,而任事者未尝一谁何之,则将不知有威矣。养兵之费月计百万,而虚籍太半,不可稽考。军士疲于私使,困于回易,大率以奉主将之私,而所得衣粮随手尅尽,羸瘦单薄,有可怜之色,而主将恬不之恤,则士不知有恩矣。陛下诚有以抑将之骄而警其惰,作士之气而收其心,则纪纲正而号令行,三军之士孰不感戴上恩而效死以报国者哉」?上亦称善再三。公遂劾奏韩仲通本以狱事附秦桧,冤陷无辜。今桧党尽逐而仲通独全,何以惩恶?刘宝总戎京口,纪律不严,裒歛特甚。朝命分兵屯戍,辄拒不遣,亦不可不治。于是二人皆抵罪,公论快之。宰相汤思退秉政无状,公论沸腾。会冬无云而雷,公与同列共奏论之。同列争掎摭苛细,公曰:「宰相上不当天心,下不厌人望,是固当罢,何以它为」?乃独奏言思退文艺有馀而器识浅暗,不足以任天下之重。诏罢思退,以大学士奉外祠。同列复议,请褫其职。公曰:「事贵适中而已。思退非有大罪,特以不堪宰相而罢之,则祖宗时免相恩礼未可杀也。且思退虽不才,然视沈该不有间乎?今该犹以大学士家居而思退顾不得,则执法之地所以议赏罚者偏矣」。遂不复论。金虏自燕徙汴,谋遂入寇,中外震恐。而杨存中久握兵柄,尤以裒歛交结得幸,士卒嗟怨。三十一年春正月既望大雷雹,已而雨雪凝冱,旬日不解。公引《春秋》所书雷雪之变,且言:「当时两异相距八日,其变有渐,圣人犹谨而书之。矧今一日并见,其异甚矣。盖雷雹,阳也,雨雪,阴也。雷而复雪,是阳不能制阴,阴桀得作,出而为物害也。以类推之,是为夷狄将陵中国,臣下将窃威权之象。所以应之,恐非虚文常礼所能及也。今虏势骎骎,盖已可见,备禦之计未知所出,而大将官保傅、总兵戎、殖货财、事交结、夺民利、坏军政,其力足以奔走死士,其威足以杜塞众口,道涂仄目,中外切齿久矣。养之不已,将有指大于股之患,此最不可不深虑。至于开言路、用人望、别能否、正纪纲、信号令、广惠泽,亦所以应天消变之术而不可缓者。惟陛下并留圣意」。因遂劾奏存中罪状,语益切。天子为罢存中,夺其兵。公又言:「去冬无云而雷,今春已雷而雪,间者日闇无光而淫雨不止,前日又有地震之异。变不虚生,实应人事。岂贤才有未用而赏罚有未当欤?备禦有未修而赋歛有未节欤?近习有挠权而大臣无任责者欤?左右阿谀者众而忠谠之论不闻欤?何嘉气之不应也!传曰:『听之不聪,厥罚常寒』。愿下求言之诏,以审政事之阙,而深诏大臣,念咎引慝,以答天戒」。又言:「部使者多不举职,请令自今台谏论列一道岁中四人以上,台司检举,议罪以闻」。又言:「近世例以小廉曲谨、文采酝藉取人,而于识量深沈、智略慷慨之士未有以为意者。所以多士盈庭而临事常有乏才之叹。谓宜广收博采,舍短录长,用之绳墨之外,责以事业之成,勿拘小节,勿课近效,庶其有得,以济时用」。会诏以灾异数见,令台谏侍从条上计策。公言:「虏人窥伺,其意不测,而两淮之藩篱未固,荆襄之声援不接。宜择近臣有威望者尽护荆襄诸将之兵而假以它用,阴遣间使往来江上,密问诸将计策,或令各遣腹心赴堂禀议,使诸大臣从容延问,诘难往复,以尽其情;参酌去取,以定其论,庶几缓急内外相应,不失事机。其它则选练犒赐以作士气,择吏蠲赋以辑乡兵,修城筑垒以严保障,亦事之不可缓者。而总其大要,则在朝廷处置得宜,有以服人心者。而推其大本,则又在陛下益坚睿断,先定规模,无以忧疑自为退沮而已」。又言命令之出,不可不审,内外之任,不可不均。又言:「今日之急,在节财用,而冗官妄费,实为今日财用之大蠹。且如添差、总管、钤辖,一郡或不下十数人,月俸大者百万,小者不下五六十万,公使人从费又倍之。其间又有连为数任而不替者,有更历数州而不已者。宗戚生朝赐物,尚依承平旧例;外命妇亦请内命妇俸给;有旨罢敕局,而或两年不罢;有旨减吏员,而三省、密院、御史台不减;大礼浮费,以巨亿计;乐工五百人,教习百日,食钱至二万缗;修舆服器仗,不过增饰,而户、工两房两部,将作、军器两监,文思、车辂两院,以至仪仗等库官吏添给食钱日五六百者,不知几人,自四月朔以至礼成,为钱不知几许。大率一有兴为,无问大小,稍有关涉行遣文书一字以上,无不支食钱者。而一岁之中,无虑以十数。凡若此类,乞令后省取索,立限裁损。而陛下以身先之,始自宫掖,如宝元、庆历、熙宁故事,则邦用足、民力宽而人心不患于不服矣」。又言:「诸州将兵例供私役,教阅不时,缓急不堪倚仗。故今诸州往往有大军留屯,皆截上供以给其费。宜诏有大军处即令将兵通共教阅,无大军处即令旁近大军分遣将吏就州教之,劝以厚赏,禁其私役。异时习熟,则所屯大军渐可抽回,以省截留之费」。是时虏人侵轶之势已形,而江淮备禦之方未讲,大小惴惴,莫敢发言。公又力言宜蚤置统帅,使择间探、远斥堠、谨烽火、修城池,以待其变。而当是时,莫有堪其选者。中兴旧臣,唯张忠献公独无恙,而方困于谗口,谪居湖湘,中外物情翕然属之,上心益以为疑,不肯用也。公乃上疏曰:「窃惟今日事势,可谓危且迫矣。而窃闻之军民士夫之论,则皆曰张浚素怀忠义,兼资文武,且谙军旅之事,可当阃外之寄。臣素不识浚,且亦闻其为人意广才疏,其初虽有勤王之节,安蜀之功,然陷陕服、散淮师,其败事亦不少。特其许国之忠,白首不渝。今居谪籍,杜门念咎,未尝不追悔前非,老而练事,殆非复前日浚矣。今事势危迫如此,而在廷之臣又未有能过之者,虽有射钩斩袪之仇,犹当置而不问,况浚尝为陛下腹心之臣,初未尝有此隙乎?窃闻谮者言其阴有异志,又以放弃之久,疑沮益深,若付以权,恐渐难制。臣请有以明其不然。夫浚之所以得人心、伏士论者,为其有忠义之素心也。若其有此,则人将去之,谁复与为变乎?臣愿陛下察其谗诬,略加辨白,且与除一近郡,以系人心,庶几缓急之际可以相及」。疏入未报,因请对力言之。上意乃悟,首肯久之。内侍张去为阴沮用兵之策,且陈避狄之计。公遂抗言:「去为窃弄威权,亏损圣德,今复沮挠成算,请按军法斩之,以作士气」。上愕然曰:「卿可谓仁者之勇矣」。明日,除权兵部侍郎。后数月,竟用张公守建康如公策。既而边报益急,王师始北渡江,屯据要害,而用兵之意犹未决也。公言:「今守禦略备,士气亦振,以此待敌,何虑不胜?若得虏人便离巢穴,送死而来,则中原涂炭之民与其种类怨叛之众,争欲起而图之者何可胜数?但以吾之重兵与之相持,而别遣锐师分出间道以捣其虚,则虏之成禽必矣。臣之所虑,犹恐其知吾有备,伪为甘言,复以和议误我耳。然彼或出此,而吾能益严备禦之计,修筑营垒,大开屯田,以为久驻之基,俟其退归巢穴,然后姑与之和,此则犹为中策。但恐浅谋之士苟于目前,更劝陛下受其甘言,反以今日之计为非是,而遂歛兵增币,堕其计中,则为无策而大事去矣」。虏兵寻果渡淮,公受诏措置浙西水军,李宝因之,遂有胶西之捷。公因劝上进幸建康,号令诸将,指授方略。上然其计,戒严未发而虏军自乱,杀其主亮而归。诏公措置淮东堡寨屯田,公行所过,劳来安集,流逋稍复旧业。虏中更立新酋,遣使来申旧好。朝廷方议酬答之宜,而议者或谓得故疆者,实利也;正名分者,虚名也,朝著多附其说。公闻之,亟上奏曰:「陛下前日和戎之计盖非得已,今此使来,正审事机、正名分之日也。若以得故疆为实利,则得之而未必能守,是亦虚名而已。岂若因此先正名分,名分一正,则虽未能即复中原,遽谒陵庙,然亦足以作颓堕之气,慰神灵之心。矧今虏人挫衄之馀,急于自定,汲汲求和,情亦可见。是岂能复以强大之势取必于我,如前日之为哉?当此机会,臣以为非独名分可正,而岁币亦当可减。惟在朝廷先定规模,有以俟之,则复中原、谒陵庙亦不足以为难也」。公又以为和好果成,尤不可以无备,因陈选将练兵之策,并图上两淮戍守屯田事宜,所以为保江之计者甚悉。又请戒诸将申严逃叛之法,毋得互相招诱。又请择文臣有胆略者以为诸将参佐,使察军政、除宿弊,因习戎务,以储将材。又言:「淮北流民自相剽略,吏不能禁。宜加区别,抚其柔良而收其暴桀者,畜之军中,束以纪律。至于虏中形势,彼虽或能言之,然皆务为可喜之言以冀投合,不可轻信。而吾之虚实险易彼皆得之,则又不可以不为之防。大抵但当益增屯兵,多遣间谍,以俟得其情状之实,然后乘其机会,量力以应之耳」。今天子受禅,公入对,陈戒恳切,且言:「今日之事,固当以严守备、练将卒、戒贪暴、省浮费、信赏罚、抑侥倖为急。然此事也,非事之本也。清心寡欲,屏远便佞,使奸声乱色不留聪明,淫词诐行不接心术,则庶乎用志专而见理明,功业可就而邪正可分矣」。又言:「为国之要有三,曰用人,曰赏功,曰罚罪。而所以行之者一,曰至公而已。故古人善为国者,贤不以雠而弃,愚不以亲而用,赏不以远而遗,罚不以近而免。盖不敢以一己之私废天下之公也。若以生杀予夺人莫予违,而惟好恶喜怒之私是徇,则不惟示天下以不广,而其偏党反侧之害于政事亦且无不至矣。昔太祖皇帝坐太宁宫,使辟重门而直视之曰:『此如我心,少有邪曲,人必见之』。此陛下家学也,愿留圣意,以幸天下」。七月,迁中书舍人,寻以本职充江淮东、西路宣抚判官,兼权建康府事。时上初即位,慨然有复境土、雪雠耻之志,方属张忠献公以阃外之事,顾在廷无可使佐之者,以公忠义奋发而沈静有谋,故有是命。公力辞建康,不允,乃辟材吏通判府事,分理民政,而独与张公协规并力,大饬边备。是时蜀汉之兵北征秦陇,虽颇略定城邑,而胜负久不决。公为张公言,请袭虏以分其势,张公然之。公因上奏曰:「吴璘孤军深入而虏人悉众拒战,两军杀伤虽略相当,然久而不决,则危道也。两淮战士今虽且当固守,然事势已急,岂可不为牵制之举?臣窃以为莫若分遣舟师,出其不意,直捣山东,中原豪杰宜有应者,则彼必还西师以自救,而璘得乘胜以定关中。我又及其未至,长驱深入,溃其腹心,不世之功可一旦而立也。若其有备,回帆转柂,信宿可还,彼亦将如我何哉?此不唯救急之计,实因敌制胜之一奇,不可失也」。奏入,会朝廷有力主和议者,已诏璘班师,而公计遂不行,识者恨之。公又极论军中虚籍冗占、摆铺营田差借之弊,且请戒诸将毋得以回易资馈饷、结权要。十一月,召入奏事。既对,遣中使面赐金带。会给从臣笔札,条上时弊,公陈十事,一曰定规模,二曰振纪纲,三曰励风俗,四曰明赏罚,五曰重名器,六曰遵祖宗之法,七曰杜邪枉之门,八曰裁任子之恩,九曰限改官之数,十曰蠲无名之赋。其杜邪枉之说曰:「比年以来,左右近习稍有以名闻于外者,士夫奔走趋附,将帅纳赂买官,远近相传,道路以目。愿深察而痛惩之,无使或为圣德之累也」。隆兴改元,都督府建,改参赞军事。力辞建康得免,别除礼部侍郎领职。张公初谋大举北征,公以为不若养威观衅,俟万全而后动,张公从之。会谍报虏多聚粮边邑,诸将以为如此则其势秋高必来,不可当。不若先其未动,举兵击之,以破散其业。张公又以为然,乃请于朝而出师焉。幕府次盱眙,大将李显忠、邵宏渊连下虹县、灵壁,遂将乘胜长驱。公曰:「盛暑兴师,深入敌国,皆兵家所忌,宜亟还。不然,师老力疲,遇敌恐不可用也」。张公然之,亟以檄召显忠班师,则显忠等已进破宿州,而虏大发河南之兵以来矣。显忠身出鏖战城下,杀伤过当。会夜,两军不相闻知,各惊溃去。而道路流言,以为官军失亡数万,贼且乘胜南来。素主和议者又侈其说以摇众心。公从张公驻兵不动,溃兵闻之,稍稍来归。计其实所亡失数千人,张公檄公亟入奏,且劝上勿为浮议所摇。公见上,具道其事,且曰胜负兵家常事,愿勿以小衄而沮大计。上曰:「朕任魏公不改也」。张公抗章待罪,公亦奏请从坐,上不得已,诏皆贬秩两等。汤思退复相,公以尝论思退请罢,不许。谏官尹穑阴附思退,建议罢张公都督使,复以宣抚使治扬州。公上疏曰:「朝廷果以浚为不可用,则罢之而更属贤将可也。若犹欲责其后效,则贬官示罚亦古法也。今乃使之去都督甚重之权,居扬州必死之地,凡所奏请,台谏又从而沮之,如此则人情观望,无不解体。浚方为贼饵之不暇,尚何后效之图哉?且浚近画两淮备禦之计,惟保险清野,可挫贼锋,陛下既许之矣。今议者之言乃如此,虽浚即以家行,有死无避,然浚负天下重望,一有蹉跌,人情震骇,臣恐江上之事将有不可测者。议者但知恶浚而欲杀之,乃不复为宗社计,此陛下所宜自忧也。愿下诏书戒敕中外,相与协济,使浚得以毕力自效,赎其往愆。如度其终不可用,则请先治臣阿党之罪而后改图,无使浚它日复误使令,而臣亦得不言之罪也」。疏上未报,公又奏言:「陛下必以浚为不可复用,则请速诏中外,别求智勇可代浚者而拔用之。不然,则幸且勿加沮挠,使得支吾,毕此残岁」。词益恳切。上览奏感悟,即诏张公复开督府,卒召相之。然不数月,竟为思退、穑等所挤,遣出视师,遂不复返。而公亦累章请罪,明年五月,乃除宝文阁待制、知泉州。复以自请,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及思退贬死,上乃思公言,而太学生数百人伏阙下拜疏请起公。诏复命知泉州,未至,召赴阙。以乾道元年正月入对,上抚劳再三。公引欧阳修、司马光之言,极论朋党之弊,以为:「绍圣、崇、观以来,此说肆行,实基靖康之乱。近岁宰相罢黜,则其所用之人不问贤否,一切屏弃。此钩党之渐,非国家之福也。愿诏大臣一以大公至正为心,并用恩仇,兼忘物我,唯才是任,毋恤其它,则植坏群散而人人得以自效矣」。又奏:「虏骑既退,两淮屯田似不可缓。前此行之而不见效,其失在于任人不久而责效太速耳。为今之计,莫若择二大将,使以建康、镇江之军分屯两淮,而就兼一路之帅。使择军中裨将,各以所领分屯沿边诸州,而就兼一州之守。境内财赋得自用,以为屋庐耕牧之费,或募新军,或取旧人之不入队者,授田使耕,不尽其利,则人争趋之,迟以数年而成效可睹矣」。又劝上「察群情之所甚欲者行之,所甚恶者去之,捐其所甚爱,谨其所可戒,审真伪、辨忠邪,从谏任贤,以格天心,以作士气,庶几戎狄畏威,不敢侵侮」。除吏部侍郎,寻兼侍读,同修国史。尝言:「本朝之治,惟仁宗为最盛。愿陛下治心脩身之道专以仁宗为法,而立政任人之际,必稽成宪而行,则庆历、嘉祐之治不难致也」。又言:「今日积弊千条万端,朝廷非不知之,而不能革者,盖大臣受任不专,用事不久,不能以一身当众怨,而风俗颓弊,人各有心,上所建立有不便于己者,则兴讹造讪,百计倾摇,必罢之而后已。愿诏大臣力任此责,合群议而讨论之,力行坚守,必冀有成,则风俗变而纪纲立矣」。又言:「人才者,国家之命脉也。而论人才者,又当以气节为主。祖宗盛时,作成涵养,名公巨人杰立角出,争以气节相高。顷自蔡京、秦桧用事以来,摧丧既略尽矣。太上更化之初,力救其弊,而士狃见闻,未能尽革。臣愿陛下深以为念。气节之士虽有小过,犹当容之;佞邪之人虽甚有才,犹当察之,庶几有以作新人才,兴起颓弊」。于是上顾公甚厚,盖有意于大用矣。会钱端礼起戚里秉政,骎骎入相,馆阁之士相与上疏斥之,皆为端礼所逐。工部侍郎王弗阴附端礼,建为国是之说,以助其势。公抗疏力诋其非,且为上言:「本朝无以戚属为宰相者,今若此,惧不可为子孙法」。上以为然。端礼闻之,密遣门下士语公曰:「闻两宫皆许相已,即相,当引公共政」。公不答,退而终日不乐,谓所亲曰:「此言奚为至于我哉」!翌日,进读宝训,适及外戚事。公又极言:「本朝家法,外戚不预政,最有深意。陛下所宜谨守,无使天下后世有以此议圣德者」。上首肯久之。端礼之客亟驰报之,端礼由是深忌公,讽使求去。除宝文阁直学士、知漳州,改建宁府。中书舍人阎安中封还词头,力请留公。命复下,安中不能力争,然亦竟得罪以去,而端礼卒不相。时右正言龚茂良方以排击近习黜守建而未上,公言:「茂良前以言事补郡,且臣故交,今往夺之,于义有不安者」。不得请,乃之官。在郡期年,治以宽简,省节厨传,官无浮费。然人服其清,亦莫之毁也。三年,执政请徙公帅江东,上称公鲠亮,俾召赴阙。既至入对,上谕公曰:「卿前去国,盖有谮卿者。卿今日无一语自辨,朕益服卿厚德也」。乃授吏部尚书。入谢之日,奏曰:「铨综事有成法,臣固当谨守。第愚浅之见或有不及,愿陛下时警敕之。盖君臣之分虽严,而情不可以不通」。上曰:「卿言是也。朕或有过,卿亦当尽言」。公曰:「唐太宗唯能导人使谏,所以致贞观之治。今陛下导臣使谏,臣敢不奉诏」?上曰:「朕每读太宗事,未尝不慕之。观德宗之忌刻,不乐受言,亦未尝不鄙之也」。公对曰:「圣言及此,天下幸甚」!遂从容为上言:「今日人材衰少,士气不振,若必求全责备而后用之,则遗贤多矣。要当君臣一意,公听并观,略人细过而取其大节,去己私意而徇夫至公,则人材彬彬,出为时用矣」。又言:「为政而不行甚者,必改而更化,此先儒之格言也。然臣窃以为一时之敝政可更,而祖宗之成法不可改也。就所当更,亦必计之审,议之熟,然后可更。既已更之,则当守之不变,而不可以屡更也」。又言:「州县之间,号为能吏者往往务为急刻,专以趣办财赋为功,而视抚字听断为不急。其间又有聚歛以为羡馀之献者,增市征则害商贾,督逋赋则病农民,甚或侵移常赋,贻患后人。朝廷不察,反谓有才。愿有以深戒戢之,则天下之幸也」。时上犹未能屏鞠戏,又将游猎白石。公上疏力谏,至引汉桓灵、唐敬穆及司马相如之言以为戒。后数日入对,上迎谓公曰:「前日之奏,备见忠谠。朕决意用卿矣」。公再拜谢。上曰:「朕在藩邸,已知卿为忠臣矣」。十二月,受诏馆北使,遂拜同知枢密院事,兼参知政事。首荐陈良翰、林栗、刘朔等五人恬退有守,可为侍从台谏之储。时龙大渊、曾觌以旧恩窃宠,士大夫颇出其门,言事者语或及之,往往获罪。及公馆客,大渊为副。公见外,未尝与交一言,大渊造门纳谒,亦谢不见。至是中书舍人洪迈来见,语公曰:「人言郑闻当除右史,某当除某官,信乎」?公曰:「不知也,公独何自得之」?迈以渊、觌告。公明日至漏舍,语诸公曰:「外议久指此两人漏泄省中语,而未尝得其实状,故前此言者虽多而不能入。今幸得此,不可以不闻」。诸公皆以为然。入奏事毕,公乃独进,具以迈语质于上前曰:「臣不知平日此等除目两人实与闻乎?抑其密伺圣意而播之于外,以窃弄陛下威福之权也」?上曰:「朕何尝谋及此辈?必窃听而得之。卿言甚忠,当为卿逐之」。公再拜谢,退未及门,已有旨出二人于外矣。中外快之,至或举酒相贺云。一日出省还第,有歛马道周而不避者。公问为谁,曰戚里某官也。公遣直省吏白二相,此轻侮朝廷,不可不治,即使诘之,且具以闻。上怒曰:「朕在藩邸时,出逢相车,未尝不避。此辈乃敢尔耶」!明日,以白高宗,下临安府捕系其从者重坐之。知枢密院事虞允文入谢德寿宫,高宗语之曰:「卿与陈俊卿同在枢府,俊卿极方正,非如它人,面从而退有后言也」。公以两淮藩篱未固,言于上曰:「备边经久之计,不过屯田积粟,增陴浚隍,训卒练兵,以为不可犯之基而已。然今日任人之弊大抵太拘,而边郡为尤病。谓宜广求人才,勿间文武,使陈所见,与定规模,悉如太祖皇帝所以遇李汉超、马仁瑀辈者。分之以兵,使自为守;饶之以财,使自为用。仍诏台谏略其细过,使倜傥之人得以行其志而自效。诸使唯盐司为不可废,自馀皆可且罢。而间遣使循行诸郡,按阅稽考,以行赏罚。数年之后,守备必固,敌人知之,自不敢犯。万一有之,亦可责诸将以必守,而无异时望风奔溃之虞矣。荆襄诸郡亦宜放此,大率不过得十数材力任事之人,便可集事。唯陛下留意图之」。虏使来庭,公以故事押宴,使者致私觌,其状花书而不名。公使却之,掌仪惧,白公恐生事。公使语之曰:「今日岂当用辛巳前故事耶」?使者词屈,乃问公爵里甚悉,而易状书名以遣曰:「特为陈公屈耳」。自是遂为例云。虏又移书边吏,取前所俘虏人。上顾辅臣,议所以应之者。公曰:「此不可以力争而可以理胜。虏方淫侈,安有远谋?设欲用兵,亦不必假此为词。今当且如常时,泛然报云已下诸处根刷,俟至三四,然后报以诸处所申皆无其人,或是军前一时杀戮,或是后来节次死亡。且誓书之文,俘虏、叛亡自是两事。俘虏发过已多,叛亡自不应遣。且如本朝两淮之民,昨来上国两次俘略亡虑数万,本朝未尝以为言者,诚恐破坏和议,使两国边境之民皆不得安也。如其不听,或至交兵,则曲直之势,胜负有所在矣」。从臣有怯懦,争言不可不予者,议久未决。公复上奏曰:「虏知此辈皆在军中,故遣官临境,揭榜招谕,欲以摇我人心。冀或有变,而以兵乘其隙,此计深矣。今留不遣,彼必藉此以起兵端。然臣窃料彼无信义,专恃暴彊,尽发亦来,不发亦来,初不以吾之从违为作辍也。但发之则吾国中先自纷纷,而彼乘其弊,其祸甚速。不发则其侵轶尚在一二年后,吾但坚壁勿战,绝其粮道,彼亦安能持久?况兵之胜负,亦有天理。今我直彼曲,安能逆知其必不能胜而遽为此匆匆乎」?沈介守上饶,以上供负课罢郡镌秩,公争以为不可。镇江军帅戚方刻剥役使,军士嗟怨,言者及之。公奏外议内臣中有主方者,上曰:「朕亦闻之。方罪固不可贷,亦当并治左右素主方者,以警其馀」。即诏罢方,而以内侍陈瑶、李宗回付大理,究其贿状。又谕辅臣以建康刘源亦尝有赂于近习,方思有以易之。今欲且遣王抃至彼,检察奸弊,留数月而后归,庶几新帅之来,不至循习。公奏曰:「今但遴选主将,则宿弊当自革矣」。上曰:「政患未得其人耳」。公曰:「苟未得人,更宜精择。既已委之,则当信任。今未得其人而已先疑之,似非朝廷所以待将帅之体。况军中积弊不在乎它,特患交结之风未革,所以有裒尅自营之事。今陛下既赫然罪其尤者,而又并及誉阿之人,中外之情莫不震慑,何事于此而后可以除宿弊乎?且军中财赋所以激劝将士,但主帅不以自私,则其它当一切听之。今检柅苛细,动有拘碍,则谁复敢出意绳墨之外,为国家立大事乎?况朝廷所以待将帅者如此,使有气节者为之心先不服,其势必将复得奸猾之徒,则其巧思百出,敝随日滋,又安得而尽防耶?今不虑此,而欲独任一介单车之使以察之,政使得人,犹失体而无益。况不得人,则其弊又将不在将帅而在此人矣」。上纳公言,罢抃不遣。虏使来贺会庆节,上寿在郊礼散斋之内,不当用乐。公请令馆伴以礼谕之,而议者虑其生事,多请权用乐者。公又奏请:「必不得已,则上寿之日设乐而宣旨罢之。及宴使客,然后复用,庶几事天之诚得以自尽,而所以礼使人者亦不为薄,彼自当悦服矣」。上可公奏,且曰:「宴殿虽进御酒,亦毋用乐。惟于使人乃用之耳」。诸公顾以为紫宸上寿,乃使客之礼,固执前议。公又不可,独奏言曰:「适奉诏旨,有以见圣学高明,过古帝王远甚,臣敢不奉诏。然犹窃谓更当先令馆伴以初议喻使人,再三不从,乃用今诏,则于礼为尽,而彼亦无词。不可遽鄙夷之,而遂自为失礼以徇之也」。蒋芾犹守前说,公争愈力。上顾公曰:「可即谕閤门行之」。公退复为奏曰:「彼初未尝必欲用乐,我乃望风希意而自欲用之,彼必笑我以敌国之臣而亏事天之礼,它时轻侮,何所不至?此尤不可不留圣虑」。上嘉纳焉。既而上以当郊有雷震之异,内出手诏戒饬大臣,宰相叶颙、魏杞坐免。公亦俟罪,不获命,越数日遂除参知政事。公辞谢不得已就职,言于上曰:「执政之臣惟当为陛下进贤退不肖,使百官各任其职。至于细务,宜归有司者。自此当日有以省之,庶几中书之务稍清而臣等得以悉力于其当务之急」。上甚然之。一日,审察吏部所注知县有老不任事者,公判令吏部改注。吏白例当奏知,公曰:「此岂足以劳圣听」?明日取旨,自今此等请勿以闻,上可其奏。时有以四明银矿献者,上命守臣询究,且将召冶工即禁中鍜之。公奏曰:「陛下留神庶务,克勤小物至于如此,天下幸甚。然不务帝王之大而屑屑乎有司之细,臣恐有识者有以窥陛下也。况彼惧其言之不副,则其凿山愈深,役民愈众,而百姓将有受其害者,又不可以不虑乎?夫天地之产,其出无穷。若爱惜撙节,常如今日,则数年之后,自当沛然。但愿民安岁稔,国家所少者,岂财之谓哉?请直以其事付之明州,使收其赢馀,以佐国用,则亦不至于甚扰民矣」。从臣梁克家、莫济俱求外补,公奏二人皆贤,其去可惜。盖近列中有以腾口交斗,致二人之不安者。于是遂与同列劾奏洪迈奸险谗佞,不宜在人主左右,罢斥之。
先:宋浙本作「必」。
唐充之墓志铭 北宋 · 陈瓘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八五、《皇朝文鉴》卷一四四 创作地点:江苏省南通市
充之姓唐氏,讳广仁,充之字也。其先幽州人,自石晋割地,至五世祖始得从归沧州乐陵。咸平中,曾祖克勤被诏试武艺,授三班借职,以天雄军管界巡检使卒于官,因家焉,遂为大名内黄人。祖中立,大名司法参军。父愈,喜儒士,自充之五六岁时训以诗书,浸长使从学于外。充之能择交游,言行谨饬,读经史,讲义理,亦长于科举之习。中元祐六年进士第,调乾宁军司法参军。界河驿有杀略人者,守将械送狱,俾鞫之。疑其诬服,以白守,守不信。方趣决不已,而霸州获真盗,然后释无罪者凡四人。后为常州录事参军。部使者闻充之在乾宁有审克之誉,部有疑讼,多以属之。充之所辨正合人情者非止一事。改官制,授通仕郎。以荐者及格,当改官,坐元符末上书,命格不下,调监寿州开顺口盐矾酒税。未赴,丁母忧,服阕,监苏州酒税务。郡守李尚书孝寿治尚峻猛,不任僚属,充之权幕官,敢与论曲直,苏人多赖之。后守盛待制章于充之为姻家,初与充之善。郡人朱氏有势焰,守所歆慕,众皆帖帖屈随,而充之一切自异,著憎慢之迹。守不能堪,众或怒,置充之于狱。吹毛无实,以酤酒点饶为罪。充之既废,贫困不能北归,居楚之宝应,益以读书教子为事。又七年,以疾卒于家,宣和己亥五月丙辰也。以某年某月某日甲子,葬于扬州之某地。充之娶张氏,中散大夫某之女。子男四人,曰激、曰浚、曰渤、曰洪。女四人,长适从事郎赵枋,馀未嫁。初,充之客寓宝应,茍营屋室,而勉竭其力,以择葬地于维扬。躬诣内黄,启祖考之殡,迎护以来,将卜日历。盖奔走自效,服勤累岁,未克迁奉,而充之得疾卒矣。今其子激等既葬充之,又能率先志,并襄大事,使三世窀穸之事讫无可憾,亦可以见充之身教之遗美矣。激等遣人自宝应来南康,以吕本中所状充之之行求铭于瓘。书辞惨切,且曰:「先人疾亟时,尝问曰:『居仁约访我,尚未到』?又叹曰:『我欲一游庐山,今不能矣』。诸孤不肖,摧割待尽,念欲毕闻馀训,永不可得。维行状既获所属,而砻石穴土,以需于掩圹之后者,将孰请而可乎」?居仁,本中字也,正献公之曾孙,言行有家法,其所叙次皆可考證。其载充之教子之言曰:「涑水文正公尝谓平生无以过人,但事无大小皆可使人知尔。汝曹不可一日忘此语也」。濉阳刘公尝谓充之材用有馀,遽闻其死,嗟惜不已。呜呼,可达可寿,而废斥夭短,岂非命欤!其所厚善,率皆迟钝迂阔之士,于其殁也,能相与戚嗟而已,悲夫!铭曰:
木摇难栖,波涌莫济。穮蓘积劳,未穰而逝。饥穰天也,人岂能违。奄忽不俟,岂唯我悲。
少傅观文殿大学士致仕益国公赠太师谥文忠周公神道碑 南宋 · 楼钥
出处:全宋文卷五九八七、《攻愧集》卷九四
孝宗皇帝在位二十八年,厉精求治,久而不倦,圣德日新,光绍祖宗。宰相凡十有五人,明良会遇,可谓盛矣。求其相为终始,全德备福,亦未有如益国周文忠公者。始,公亲见龙飞,御名之立,已尝预议。中间再以力排权倖,沮其枋用,忤旨去国,略不少贬。士大夫之过计者,谓公不复用矣。圣明洞照,愈加褒擢,遂至元宰,任天下之重,周旋密勿,终赞与子之决。以孝宗之实睿实聪,公之明敏肃给,真千载之遇。而又事光宗于春宫,夹辅初政,功成身退。既挂衣冠,犹被主上宠光者十年。呜呼,其可谓圣朝之宗臣矣。公薨之二年,嗣子纶以书抵四明楼钥曰:「先公既葬而隧碑未立」。谓钥荷公之知,晚而益深,又尝待罪太史氏,俾为之辞,且示以今参知政事李公壁所作行状。钥不佞,谨摭其大槩,洎平日见闻之实而书之。公讳必大,字子充,一字洪道,世为郑州管城县人。曾祖衎,朝奉郎。祖诜,左朝散大夫。父利建,以上舍魁登第,终左宣教郎、太学博士。以公贵,三世俱赠太师、秦国公。曾祖妣郭氏,祖妣潘氏、李氏、张氏,妣王氏,俱赠秦国夫人。宣和中,祖为吉州通判,因家焉。外祖给事中靓知平江府。靖康元年,公生于郡治。幼孤,归信州外家,从汳人陈持学。太夫人躬督诵书,率至夜分。十三而太夫人卒。公记诵绝人,徒手入举场,有问者应如响。文又工致,遂名荐书。绍兴二十一年擢进士第,授左迪功郎、徽州司户参军,改监行在和剂局门,以邻火罢。二十七年,中博学宏词科,循左修职郎、建康府府学教授。三十年,除太学录,召试馆职。高宗称奏篇,谓他日可掌制。除秘书省正字,循左文林郎。三十一年,改左宣教郎、兼权国史院编修官。三十二年五月,除监察御史。六月,孝宗即位。八月,除起居郎,直前奏事。上曰:「朕旧见卿文,有近作进来」。此眷注之始也。侍立讲筵,奏:「劝讲非为分章析句,正欲从容访问,以裨圣聪,究治体」。兼编类圣政所详定官,暂权给事中,兼权中书舍人。尝论边事,上以蜀为忧,对曰:「蜀民久困征求,愿降诏抚谕」。许以事定宽其力。又奏比岁史官不备,故记注多阙。欲先自六月十一日修纂,前未备者并修之。论翟婉容位官吏转行碍止法事,上曰:「初谓卿止能文,不谓刚正如此」。公奏:「前宰执、侍从依赦复职,亦有不合人望,当缴奏者」。上曰:「固然。卿论事但令适中,朕无不从也」。应诏条上十事,皆切中时病。其一严铨试之法。又奏群臣六参,除朔望过宫外,勿改旧制,至今行之。安穆皇后追册祔飨,公奏神主谒诸室前殿,则不以钦宗服而废祖宗之乐;别庙奉安,则乞备而不作。金人来邀旧礼,诏从臣指陈定论。公率同列奏:「向者祐陵未卜,慈宁未返,以讲好之故,宁亲宁神,两遂所欲,礼虽屈而志则伸。今而遽许之,必谓我怯,将有难塞之请。使者之行,当再用邻国之礼。彼或有辞,则告以通好于用兵之后,以何名而屈,以何名而受耶」?事有当駮者,皆极论其不可。上亟加奖叹,公亦言:「陛下有纳谏之资,故臣辈各思自竭」。龙大渊、曾觌除知閤门事,公同给事中金安节奏:「大渊罢副都承旨,觌罢带御器械,俱以閤门处之,实迁也。若以攀附旧恩,尚有可诿,正以绅指目,台谏有言,外议方喧而除命遽加,陛下于将相要官或罢或贬,一付公论,略无适莫,独此二人乃为之迁就讳避,殆非舍己从人之义也」。有旨:「罢剧就閒,已允公论,尚兹回缴,可特依奏」。已而二相宣示御札,谓:「给舍为人鼓惑,议论群起,小事岂应如此」?公等奏言:「昧于事体,专徇流俗,轻渎天威,居家俟罪,再乞重赐窜责」。俱不允。入谢,上曰:「朕察卿务举职,但朕欲破朋党,振纪纲耳」。旬日,二相又道上意,已再除两知閤,且云:「后省想亦无他」。公曰:「前已反汗,今复申命,岂敢但已」!格除目不下。右揆以闻,越三日不获命,以信州迁奉请祠,两任主管台州崇道观。乾道四年,权发遣南剑州,未赴。六年,改福建路提点刑狱公事。陛对,论帅臣有名而无其实,将副具官而非其人。又论杂举中外文武之才,以备选用。益县令之俸,而责其廉。及捕盗官候六考行赏。执政奏拟秘书少监,上可之,仍令兼直学士院。会草晁公武知扬州不允诏,御笔改定,公引故事乞罢,不许。兼国史院编修官。初,郑闻草公制,上改首尾词,公奏:「陛下取汉宣帝之言,亲制赞书,明示好恶,敢因训词推广圣意。臣观汉社稷臣乃在乎周勃之鄙朴,汲黯之少文,霍光之不学。至于儒者持禄保位,则公孙弘辈实为之,故宣帝嫉之,以为俗儒不达时宜,盖有激而云尔。使宣帝求真儒用之,何至杂霸哉!陛下以汉为监,则士风趋向归于正矣」。上曰:「卿学术精深,记问该博」。又尝曰:「平昔所蕴,可以自见矣。自此当日夕与卿论文」。兼实录院检讨官。加上德寿尊号,公谓:「太上万寿,而绍兴末议文及近上表例用『嗣皇帝』为未安。按建炎以后遥拜徽宗表及唐宪宗上顺宗尊号册文,皆称『皇帝」』。议遂定。赵丞相雄以中书舍人奉使,贺金主生日,宗室伯骕为介。御札生辰使兼赍国书一封,理会受书。公立具草,有云:「尊卑分定,或校等威;叔侄情亲,岂嫌坐起」?后四日对秘殿,上曰:「朕未尝谕国书之意,而卿能道朕心中事,可谓大才」。赐坐久之,欲退而不记来路。上指示之,命内侍导而出。七年,奏四事:重侍从以储将相;增台谏以广耳目;郎官专以旌外庸;监司、郡守皆当久任。上称其为要务。皇太子领临安尹,公既草制,因奏恐别无被受,欲依诏书体式降付东宫。兼权兵部侍郎。上云:「学士院湫隘」。公奏:「宫城不容增广,陛下欲卑宫室,臣等居此亦过矣。若遴选名儒而信任之,不在楝宇之丽也」。除权礼部侍郎,仍兼直学士院,升同修国史实录院修撰。有旨,公与吏部侍郎王之奇、太子詹事陈良翰对选德殿。袖出御札,引唐太宗、魏徵问对,以在位之久,功未有成,治效优劣,苦不自知,各极陈其当否。公退而条陈:「练兵以图恢复,而用将之道未尽;择人以守郡国,而责实之方未至」。又指陈大将郡守数易之弊,且言:「《贞观政要》四十篇,既先之以魏徵论为君之道,又著不克终之戒于编末,盖是时惟徵为善谏。愿思太宗广谏诤之德,使嘉言日闻,治道日兴」。上嘉纳,且曰:「方图力革二弊」。又奏:「谏官虚位,愿早择正人。先朝参用古制,卑其品而厚其礼,责其尽言,使奸邪望风畏戢,消患未形。如近岁张松、韩玉等,使台谏无所顾忌,早为力言,岂至劳民费财,始勤英断?虽天纵浚哲,安能尽见」?上曰:「如人奕棋,当局多误,惟旁观乃见之。朕自此知戒矣」。又奏:「人主无职事,惟在察臣下邪正。凡轻于任事而速于求售者,他日必至败事,不可不察。若疑儒者不足用,而专谓才臣能趣辨,今既累年,其效可睹。唐太宗之臣即隋之臣,艺祖之臣即五代之臣,非前愚而后智,顾人主用之如何耳」。又论:「臣寮务为新说,欲徼奇功。王安石以尧、舜之道告人主,实行管、商之术。指司马光、苏轼辈为流俗,尤当深察之」。上曰:「苏轼却是流俗,可谓颠倒」。尝奏江湖大旱,上称龚茂良措置有理,公请:「出南库缗钱二十万代民租,乃不乏事。非不知大农急阙,然艰食则盗起,盗起则调兵,费可省乎」?上曰:「卿议论殊善,使朕闻所未闻」。谢曰:「臣惟以不欺事陛下」。兼侍讲,上以雨雪愆亢,欲加精祷。公奏:「《洪范》『肃时雨若』,此殆言路旷官之證。台端一日不可阙,今乃五旬不除」。上言未有人,公奏:「百执事何至乏才?兼御史台令,殿中阙,具察官姓名取旨差权。苟未欲轻用人,亦可举行此制」。上惊曰:「朕不知此」。遂宣谕宰相具上。又奏:「近奉诏,以仆射名官非古,欲更其名。周之太宰,卿也;小宰,中大夫也。中间所改,亦未可用」。上曰:「太宰今吏部尚书尔。止欲为左、右丞相,如『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皆可削」。公遂历奏前古沿革而退。八年,权中书舍人。公奏:「西浙为今日根本之地,而赋税供亿反重于他路。且户部既理财,朝廷又理财,争肆渔取,致以隐漏为名,增无实之税」。上曰:「此漕臣之缪」。公曰:「陛下既知,何不改正」?因辞西掖,且言:「外制之设,正欲谨于出令,凡有未当,欲其缴奏,非专责以词翰也」。上曰:「正有望于卿」。因奏:「闽漕陈岘议变盐法,恐扰民难行」。又奏曹耜除府推事,上曰:「知其人才,欲与寺丞」。公曰:「臣即有文字」。上意不悦,退而缴词头:「愿别择俊寮,协赞元良」。耜知严州,公亦免兼矣。张说再除签书枢密院,王之奇赐出身,并命公当草,不允诏,奏谓:「昨者举朝以为不可,陛下欣然听纳。尝云『兹事诚误』,旋即改命。曾未周岁,复有此除,贵戚预政,公私两失。若谓西府间以武臣,愿择大将有威望者畀之。臣非欲专任文吏也。且当是时,之奇亦曾论奏,今乃与说同升,恐亦未当遽受也。臣未敢具草」。时权给事中莫济再封还御笔,遂俱与外祠。又趣公出门,匹马便面,翩然径行。九年,除知建宁府,再辞,不允。中道引疾,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天下愈高之。淳熙元年,除右文殿修撰。说罢,召还,除敷文阁待制兼侍讲。六月,兼权兵部侍郎。尝论改官举削到部放散之制,后虽润色,然自公发之。八月,兼直学士院。上称公持重,不迎合,无附丽。除兵部侍郎,仍兼侍讲。进太上尊号诏草,上曰:「此文难于言,而温纯典雅,无一字可议」。公奏:「向者初上光尧之号,臣已预议。庚寅之诏,亦出臣手」。上愕然曰:「前诏亦卿所草耶」?兼太子詹事,上论史事,公奏:「李焘于史学如嗜饮食,《长编》考證异同,罕见其比」。尝论:「用人惟上智与下愚不移,中人惟上所御。为官择人,则引中人为君子;若为人择官,则引中才为小人。今不及数月,已望迁擢,后将无官可迁。愿力革此风,爱惜名器」。又奏兵将官刻削等事,上曰:「今不如此」。且言:「王友直极廉,安有刻下」?公曰:「昨闻殿司进羡馀二十万缗,此何从而得」?上曰:「朕已不受」。公曰:「虽则不受,当思其所自来」。上曰:「统制官不治财赋,统领却治之,可相关防,不致妄费」。公则曰:「此尤非也。主将而下须令各得欢心,今因小利更相猜察,情既不通,缓急何由得其死力」?又奏:「闻陛下日御毬场,固知不忘阅武。然太祖二百馀年之天下属在圣躬,可不自爱」?上作色曰:「卿言甚忠,得非忧衔橛之虞乎?正以雠耻未雪,不欲自逸耳」。又奏:「闻金星近前星」。上曰:「止是略近」。公曰:「天道高远,当论人事。武士击毬,太子亦预,臣甚危之」。上曰:「卿可语太子」。公曰:「太子,人子也。陛下命以驱驰,臣安敢劝以违命?陛下勿命之可也」。升兼侍读。大礼执绥,备顾问,除吏部侍郎。奏:「朝廷守至公之道,有司持一定之法,行以无私,孰不心服?近乃有任怨之说。法行以公,人自无怨」。上曰:「朕每谕大臣弥缝人情,无有是处」。四年,除翰林学士。奏:「自唐至本朝,优待词臣,以其无簿书之冗,可以朝夕论思,或有补于治道。得人固多,最可慕者,陆贽、欧阳修而已。若乃进则有隐,退则不密,挤人而利己,扬己以取名,安能逃日月之照哉」!上曰:「学士宴见无时,至为亲近」。五年,为御试详定官,屡乞去。上问文士可代者。闻吕祖谦能文,公谓翰苑须用有学问者。祖谦涵养既久,习知典故,史院甚得其力,不但文字之工也。得旨撰《选德殿记》,又命书之。后内直宣对,别令中使引至碑下。传旨:「记文词采赡蔚,召卿观览」。既见,上又有博美之称。归至玉堂,御书白居易《七德舞》赐之,墨犹湿也。后进呈《皇朝文鉴序》,上曰:「卿之文在廷莫及,真匠手也」。除礼部尚书兼翰林学士。尝论本朝专以仁立国,兵非不用,而以禁暴安人为本。上曰:「兵势似弱」。公曰:「仁故似弱,实非弱也。社稷灵长,职此之由」。上曰:「所以并无祸乱」。公曰:「本朝似周,彼秦兵虽彊,兴衰竟如何」?六年,诏礼官详议明堂典礼。公奏:「祀帝祀天,以祖宗配,此前朝已行之制。世俗止诵《孝经》之语,未尝深考其义,致以今日为疑」。由是定圜丘合宫互举之议。公再执绥草赦,引周汉故事,有曰:「俶经路寝,有皇祐之彝仪;遍秩群神,有绍兴之近制。盖明著古礼,以示来世也」。礼成献诗,又进动天之诫。上曰:「动天诚当以德,惟知道,乃可语此」。公曰:「皇天亲有德,飨有道,此岂聪明作为所能为哉」!除吏部尚书兼翰林学士承旨。论六部长贰判「依」字,遂改为「从」。尝奏:「祖宗涵养善类,名卿才大夫相望。自章、蔡沮士气以坏风俗,奖谗谄以植党与,卒致播迁之祸。中兴一洗前弊,得人为多。秦桧以患失之心,济忌刻之资,引庸人以充侍从,对毕辄纳副封。既出其门,无所不有。人才衰落,贻患至今。论思之职,上规人主,次及大臣,下及四方,安可纳副封耶?愿博求文武之英,布列中外」。上曰:「如曾开辈,今岂易得」?又及:「舜之无为,非皆无所为也,特不为期会之屑屑耳」。又言:「自古上自人君,下至士庶,鲜有不为左右前后之人所牵制者」。上谓公视草劳甚,公奏:「臣素无汗马之劳,致此爵位,正使宣力文字之间,未为劳也」。上曰:「翰墨之功,岂小补哉!若大述作,固当烦卿」。七年五月,除参知政事。上曰:「近见卿遇事殊不依违,执政之于宰相事任非远,自当和而不同」。公曰:「韩琦、欧阳修殿上日有所争,退则欢然无间,最为可法」。后又尝曰:「前此宰相议事,执政更无语,今乃肯各述所见」。公奏:「大臣自应互相可否,秦桧用事,执政至不敢措一辞,后遂以为当然。臣尝以绍兴初圣语示同列,勉其协济。况陛下虚心无我,惟恐臣下不言,人臣乃欲自是乎?惟小事不敢有隐,则大事何缘蔽欺」?八月,以久旱,御笔付三省求直言。初,回奏虑所在因是皆有赈济之请,公言:「上明目达聪,而吾侪不能将顺,独不愧于心乎?万一上自行之,或以此奏示外,岂不获罪公议」?相亟从之。又奏:「圣明在上,星变旱灾殆繇臣等所致」。上曰:「若封事及大臣,朕须留中」。公曰:「付出何害?未闻有过而人不知也」。昌化有箭谷得米,相以上再三。及此议宣示外廷,公曰:「天若为瑞,必无水旱。乾道间有以九华山竹米为瑞而得罪者。且宣和有此,岂是休徵」?遂已。有乞改常平不以赦原之法,公奏:「绍兴中因孔括申请,遂与谋叛等同科。乞令削去,祗从海行法,遇两赦或非次赦听原」。公尝极陈民困之由,上问其故,公曰:「且以平江府论之,二十年前归正添差等官岁用五万缗,今乃数倍,支移折变之数日有所增,齐民安得不困?此特其一尔」。上为之怅然。进呈湖北月桩钱数,公曰:「固出于不得已,亦须平时有以存恤。去岁旱荒,若非陛下先事赈救,禁戢苛暴,何以免流殍之苦?舒州汪革始谋不善,若如前代失军民之心,则乘灾唱乱,必致蜂起,彼亦安肯束身自归于司败?所贵得民,正为是耳。此非仓猝所能成,其来有渐矣」。上大以为然。上尝谓枢密非古官,公奏:「在唐止司传导,五代始置崇政院,分宰相之权。神宗亦有意废并,圣谕可谓尽善。但二百年官制难以骤改,不若且令二府互领,更加熟虑」。有恃长乐之援求为郎者,上俾谕给舍。公奏:「台谏给舍与三省相维持,岂可谕意?不从则失体,从之则坏法。命下之日,臣等自当执奏」。上曰:「卿等肯如此任怨」。公曰:「当与而不与,则有怨,不当与而不与,何怨之云」?上叹曰:「此所谓任责非任怨也」。上尝言《唐鉴》一书兴衰治乱之理甚明,公奏:「祖禹著书,皆可备乙夜之览,篇篇即是谏疏」。九月,除知枢密院事。上曰:「卿才堪其任,三省本未可辍。卿每见难处之事,卿以数语决之,可谓敏矣」。上谓公如统制官之类,可时与之接,以观其才。公因奏:「雷世贤说淮南地形缓急,欲守滁。臣谓不然。庐、和则当其冲,滁沮山林,可自守而不可以禦敌」。楚州旧屯军八千,雷世方乞止差镇江军五千人。公奏:「山阳控扼清河口,韩世忠实屯重兵。今无故减戍,他时或增,必致敌疑。扬州武锋军有众八千,本屯山阳,若岁拨三千同戍,诚为两便」。十年,奏:「白气自西南亘天,宜为兵备」。上曰:「日脚之气,冬常有之」。公言:「此日官相宽之词,然有备乃能无患」。上尝叹养兵费邦赋之八,公奏:「自古未有五十年屯兵不解。古者讲和则罢兵,今既有岁币而兵不敢彻,所以倍费」。文州蕃部劫杀二汉人,吴挺止申照会。公请:「督其根治,使知朝廷事必留意,不敢忽略。日有万几,不察于微,弊不胜救」。上曰:「自昔多因不防其微,驯致祸败」。温州军士喧悖宪司,欲先定汪义端刻削之罪,仍正纪律。公奏:「此风不可长,恐兵愈骄」。郭杲请移江陵万二千人,与其孥永屯襄阳,公言:「止当以兵之半分戍」。杲谓襄阳为要地,而江陵亦在江北,为吴楚喉衿,争辩甚力,乃许万人,且令骑兵尽行。上眷公益深,尝奏事退,特命中使赐御笔:「卿临事明敏而有决,朕每嘉之」。宣谕:「金主避暑寿安,所徙器用倍多,且分诸子出镇。或谓欲至东都,秋间议过上京」。公奏当豫为之备甚详。上称公:「通练军政,深副朕擢用之意」。公谢曰:「臣本以文墨受知,岂能晓畅武事?误蒙任使,不敢不勉。彼方恫疑虚喝,正恐我或先动。所当精择边将,镇之以静」。上曰:「朕尝戒臣下以公心,人自无说」。公曰:「所以私者,欲收人情,其来无穷。得者寡,不得者众。若不裁以公道,恐誉者不若毁者之多。以陛下圣明,臣等智虑所不及则有之,何敢有所欺也」。十一年,奏:「广中盐法既更,州县空乏,事势可忧。詹仪之、胡庭直皆贤而才短,故锐于革弊而不能计其后」。已而果然。公言:「赵汝愚在福州百废具举,孜孜国事,殆不多得。王希吕缓急可当一面,彼小廉曲谨,虽无瑕可指,却恐误事」。上曰:「如赵雄、汝愚、希吕,皆帅才也」。义胜军皆契丹、渤海汉儿慕义来归,屯于兴元,御笔以金、商山险,欲移襄阳用骑之地。闻其营砦遭火,因以迁之。公奏:「路经金、洋,当先计人马之数,使郭杲于襄阳豫办,方可议迁。更令彭杲具以此意深察众情」。
题伯祖紫微翁与曾信道手简后 南宋 · 吕祖谦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八二、《东莱吕太史文集》卷七 创作地点:浙江省金华市
先君子尝诲某曰:「吾家全盛时,与江西诸贤特厚。文靖公与晏公戮力王室,正献公静默自守,名实加于上下,盖自欧阳公发之。平生交友如王荆公、刘侍读、曾舍人,屈指不满十。虽中间以国论与荆公异同,元丰末守广陵,钟山犹有书来,甚惓惓,且有绝江款郡斋之约,会公召归乃止。已而自讲筵还政路,遂相元祐二刘、三孔,曾子开、黄鲁直诸公,皆公所甄叙也。侍讲于荆公乃通家子弟,李泰伯入汴,亦尝讲绎焉。绍圣后,始与李君行游。晚节居党籍,右丞以筦库之禄养亲,虽门可设爵罗,然四方有志之士多不远千里从公。谢无逸、汪信民、饶德操自临川至,奉几杖、侍左右如子侄。退见右丞,亦卑抑严事,不敢用钧敌之礼。舍人以长孙应接宾客,三君一见,折辈行为忘年交,谈赏篇什,闻于天下。是时吾家筐筥琐碎,僮仆能言,诸名胜无不谙悉。南渡以来,此事便废。绍兴初,寇贼稍定,舍人与诸父相扶携出桂岭,愒临川,访旧友,多死生,慨然太息。乃收聚故人子曾益父、裘父辈,与吾兄弟共学,亲指画,孳孳不怠。既又作诗勉之,今集中寄临川聚学诸生数诗是也。自秦氏专国,风俗日益隘陋,吾几案间无江西书札久矣。盖江西人物之盛衰,观人文者将于此乎考。而吾家江西贤士大夫之疏密,亦门户兴替之一验也」。言毕复蹙然久之。某再拜识之,不敢忘。建昌曾信道丈,以学问识度为舍人伯祖所许,不幸早世。其子撙节夫,复与某为同年进士,而节夫外舅李夔州,则某少所承事者也。故虽未得与节夫合堂同席,而知其父子之贤为详。病废三年,不复知户限外事。今年春,节夫以伯祖与信道丈尺牍墨本见遗,反复展玩,不能去手。顾诸弟曰:「吾家其犹庶几乎?今日真得江西书札矣」。因录先君之语寄节夫,且以交相厉云。
东莱公家传(乾道间) 南宋 · 吕祖谦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九四、《东莱吕太史文集》卷一四
吕氏系出神农,受氏虞、夏之间,更商、周、秦、汉、魏、晋,下逮隋、唐,或封或绝。五代之际,始号其族为三院。言河南者,本后唐户部侍郎梦奇;言幽州者,本晋兵部侍郎琦;言汲郡者,本周户部侍郎咸休。其昭穆疏戚,世远轶其谱,而河南者祖为最盛。河南之吕,入国朝有为起居郎知泗州者曰龟图,生蒙正,相太宗、真宗,谥文穆。起居之弟曰龟祥,尝为殿中丞、知寿州。寿州生蒙亨,终大理寺丞。寺丞生夷简,三相仁宗,与文穆仍以公开号于许,册拜太尉就第,薨,谥文靖,配享仁宗庙廷。文靖公有子五,而二至相辅。公弼,事英宗、神宗,为枢密使,谥惠穆;公著,事神宗、哲宗,历枢密副使、门下侍郎、尚书左仆射、司空、平章军国事、申国公、谥正献。盖其自献公而上,勋德行治皆在太史氏。正献公三子,伯曰希哲,以经入侍哲宗崇政殿,封荥阳子,是实生公,用公贵,赠太子太保。公讳好问,字舜徒,荥阳公之冢子也。生数年,以门功守将作监主簿。委己于学,髫嬉童习,不屏而绝。范蜀公镇与正献公兄弟交,公幼拜蜀公于堂,唯诺进趋无违礼,蜀公慰纳甚备,待之如成人。吴侍讲安诗至伉简,少许可,每见公辄自失,叹曰:「吕氏有子矣」。稍长,学益成,行益修,诸公长者皆折辈行从公游。初监在京杂卖场,正献公当国,在事者以公亲宰相孙,阔其条约,不以簿领累公。公愈益自厉,日夜治文书,若有程督之者。哲宗皇帝同宣仁圣烈皇后听政,以朴素先天下,四方贡献一归之有司斥卖,以佐经费。吏或下其估以自私,公独漠然如不见,终秩未尝售一物。正献公薨,天子加恩诸孙,将擢公寺监丞,公固辞,推以与从父兄。徙监金耀门文书库,职閒无事,公所乐也,始得大肆力于经术,忘晦明寒暑之变。当是时,正献公宾客半朝廷,争欲致公。稍自降屈,出一语则跻台躐省唯自择。公深自晦匿,日与硕师鸿生讲道穷巷中,未尝挂谒刺于权门之籍,时论归其靖退。调真州春料船场。党事起,荥阳公谪和州,公自免归。徽宗皇帝即位,号召耆艾皆集阙下,荥阳公入为秘书少监,公以便亲监在京绫锦院。崇宁初,权臣修元祐之怨,治党锢甚急,群谴辈黜,廷中为空。于是荥阳公废居宿州,公亦以元祐子弟例不得至京师,两监东岳庙,客于宿者七年。自正献公时,悉廪赐以振宗族,无留赀,其后再更党祸,家愈窭,或日旰灶薪不属。公上奉二亲,下任数百指之责,从容养志,奏甘毳,虞颜色,米盐之问,不至寝门,而家人亦化公德,怡怡然忘其贫。复调真州春料船场,司扬州仪曹事。扬据南北冲,贤士大夫,舟车上下,必过公而拜荥阳公于堂。如杨侍郎时中立、陈右司瓘莹中,每过扬与公语,连日夜不厌,所言皆经世大略。扬帅蔡卞自知不为公论所右,欲扳善类自解,待公特异,拜疏荐公于朝。公以礼自持,卞终不得而亲。久之,卞自扬得政,同府掾属拔擢略尽,独公滞于故官。卞遣其党榜公以利,曰:「子少答我公,即坐阶显列矣」。公笑不应。遭内外艰,终制,无复仕进意,客颍昌之阳翟者又十二年。卷道环堵,閟光韬华,嗒焉与世忘,然誉望日尊,贤临一时。宣和之季,故老踵相蹑下世,独公与杨公中立无恙。诸儒为之语曰:「南有杨中立,北有吕舜徒」。盖天下倚以任此道者唯二公云。未几,女真犯边,徽祖传位皇太子,是为钦宗皇帝。靖康元年正月,虏骑薄都城,乞盟而归。天子锐欲更置天下事,寤寐畯良,近臣交口荐公。钦宗雅闻公名,趣召公,驿书道相及,未至,除左司谏、谏议大夫,赐进士出身。间两月,擢御史中丞。始徽宗前内禅之二日,下哀痛诏,解散党禁,削除新法,尽复祖宗之故。郡国宣布诏书,听者至感泣。然蔡京持权馀二十年,党戚根据内外,皆害其事莫肯行。钦宗虽屡敕有司亟如诏,阳应而阴不随,毛举一二事以塞责,名更张而大抵犹蔡氏之旧。公首为上言:「太上皇之诏,时之利害,政之阙失,无不备载,纵使直言之士伸纸执笔,得尽其言,亦无以过于此矣。今陛下虽有奉诏之名,而未有行诏之实,愿陛下书太上皇之诏置于几间,一一行之,所以安宗庙、定中国、却夷狄之策,在此而已」。又言:「陛下宵衣旰食,有求治之意,发号施令,有求治之言,逮今半年,所谓意者终未能行,所谓言者终未能副,盖左右前后之人不能推广盛德,而陛下失于容养,不能成之以刚也。臣将见陛下淳厚之德,变为颓靡之风矣」。又言:「陛下自即位以来,欲复祖宗之法,然左右前后率多阴谋沮格,必欲不行。名为罢蔡京之法度,而今所行者实蔡京之法度也。名为去童贯之军政,而今所用者实童贯之军政也。何以言之?祖宗之法既未复,而所改所罢者何事?斯民何以至今不被陛下之德泽也?陛下若不革京、贯等所为,销京、贯等所引,恐无由可致太平」。钦宗甚乡纳。公新从下土来,以孤身遍犯众怨,深探用事者包藏蒙蔽顾望之情,披抉囊橐,为上索言之。小人自知情得,皆异目视公。公勇不自恤,奋笔益力。累疏蔡京之恶,投之海外;且请摘朋附之尤者,黜以厉其馀;建白收王安石王爵,以定名分;正神宗配享,以判忠邪;褒表江公望、张庭坚、任伯雨、龚夬,以开谏争;刊青苗敛散之令,以纾民力;湔元符上书之谴,以起士气。章前后数十上,钦宗数对辅臣称公论事有体。尝奏事,直尚食进膳,时公请退,钦宗固留公毕其说,漏下数刻乃罢。其命公为中执法,谕曰:「朕夜阅班簿,廷臣无出卿右者,且以卿元祐子孙,使天下知朕好恶」。眷瞩日隆,恩意礼秩,群臣莫敢望,媢忌者寖多。女真释都城之围也,大臣意其不能再举,武备益弛,军书边遽,犹袭承平故态,旬稽月留,不得决语。公拜言职之六日,即言:「昨虏在阙,要盟劫质,志满气盈而归,益有轻中国心。秋冬之间,草枯马肥,能保其不倾国再来乎?然则禦敌之备,在今三数月之间而已。日月如此之迫,寇敌如此之大,当速讲求,以备不虞」。又言:「边事经画,晷刻可办者,率皆旬月不见设施,臣僚奏请皆不行下。今胡虏复有深入之意,而区处未有大异于前日,此臣之所深惧也」。及秋,虏骑骎骎南下,大臣不知所出,遣使讲解,冠盖属路不绝。虏外相应答,而攻城略地自如,告急者日三四至。诸将以和议,皆闭壁不敢前。公进言:「所谓讲和不进兵者,彼当顿兵境上,不敢相侵,然后朝廷亦勿进兵可也。彼既欲和而攻我不已,今日破一城,明日破一县,朝廷犹执议和之说,不谋进兵遣将,臣恐比至得和,河北诸城遍被其害矣。今日之计,和与不和,皆当为备,有备无患」。条守禦之策甚悉。如论防河,非选将练卒,仓猝必不可倚;厚集沧、滑、邢、相之戍,以遏奔冲;列勤王之师于畿邑,以卫京城。皆见抑厌不省。居无何,虏陷真定,攻中山,上下震骇,大臣狐疑,相杖以议和为解,不为出师。公率台属请对争之,劾大臣巽懦误国,词指痛切。大臣怒,请出公知袁州。上内嘉公忠而不得已于大臣,下迁公吏部侍郎。既而虏骑临河,并河诸屯,闻鼓声鸟兽散,无北向发一矢者。虏径渡,遂垒都城下。钦宗悔不用公言,进公兵部尚书。闰十一月丙辰,都城失守,钦宗召公入禁中,公昼夜不去上侧。军民数万欢噪,斧左掖门求见上,公从上御楼谕遣,乃散。卫士长蒋宣帅其徒数百,露刃升祥曦殿,邀乘舆犯围西出,左右奔窜,独公与孙公傅、梅公执礼侍上。蒋宣大声曰:「前日宰相信任奸臣,不用直言,致国家如此」!孙公诃止之,宣以语侵孙公。公徐晓之曰:「汝数百人忘家族,冒重围,卫上以出,可谓忠义。然乘舆将驾,当相与物道途,载糗粻,具屝屦,无阙而后动」。宣诎服曰:「尚书真知军情」。麾其徒退。然卫士桀骜怙乱,至坎宫垣,盗禁帑珠玉无所忌。公议以禁卫单寡为名,召陕西将渠造以西兵五百补其阙。造以兵入,卫士皆迎自戢,潜弃珠玉沟渎,或瘗墙阴,殿中复肃。辛酉,钦宗幸虏营,公实从。十二月癸亥,钦宗至自虏营。靖康二年正月庚子,钦宗再幸虏营,公复从。既驻跸,命公还都城尉拊。既旬日,闻北狩之议,公悲愤废寝食,移有司请老。孙公及签书枢密院张公叔夜交止公曰:「此尚书求退时耶?傅辈与闻大政,国家至此,义当前死,公阖门不出,兴复之责将谁属」?语未卒,公泣数行下曰:「某家世辅相,非爱死而后国家,恐能薄,祗取辱耳。二公命我以义,我敢不听?苟利社稷,死生以之」。二月丁卯,徽宗皇帝幸虏营。壬申,张公、孙公将之虏营,与公诀别南薰门,恸哭握手,相勉以忠义,哀动行路,观者莫能仰视。是时二圣既幸虏营,太子诸王皆扈从无留者,独太上皇帝以大元帅康王总戎朔方,内外隔绝,莫知元帅府所向,人心危惧。公遣客蔡安中、省吏张思聪潜求康邸姻戚,得韦渊、蒋帅愈,又得给使孙卞、郭贵于民间,潜询行府次舍以俟虏间。元祐皇后自崇宁中复降居瑶华宫,公在谏省,具道本根所以诬罔状,请还位号。钦宗竦然曰:「当即出制耶」!公曰:「钦圣后临朝,既命位号,以姑复妇,名正体顺。崇宁诏书非道君雅意,徒迫于蔡京辈耳。陛下视元祐皇后,伯母也。今欲尊崇,不当下制,举钦圣已行之命足矣」。钦宗然之。初,还自虏营,意虏且退,急召近臣豫定赦文,公请首以复元祐皇后载于赦文。属藁未布而虏情中变,钦宗再幸虏营矣。后虽不克复,然久处外宫,名号不闻于虏,以是获安。公深惟宗社之寄,独太上皇暨元祐皇后在日,图推奉之策。虏既得志,其众皆思归,太宰张邦昌前使虏,为所质,挟与俱来,大酋粘罕辈欲捐河以南委之邦昌而去。公素不与邦昌接,闻之忧甚,造邦昌所善吕勤,访其为人。勤曰:「公毋庸忧,邦昌龊龊畏谨,懦人耳」。公阴自喜曰:「吾事其济乎」!三月辛卯朔,邦昌入居都省,公说之曰:「相公之入,为真欲立乎,抑姑塞虏意而徐改图乎」?邦昌惊曰:「是何言也?在朝士大夫,皆道君与上所擢,若邦昌果有此意,谁复见容」?公曰:「相公及此言,非唯宗庙社稷之福,亦相公家族之福也」。因从容道虏中事。邦昌曰:「邦昌在粘罕军,谁何严急,环床皆甲卒,夜卧辗转,辄升床检校」。公以言动之曰:「此虏情也,相公知中国人情所向乎?今日人情,畏女真兵威耳,女真既去,复保人情如今日乎」?邦昌变色曰:「然」。公曰:「女真言语不通,本不敢有意中国,特以契丹遗民雠夹攻之役,而燕人之被遣者,怨我纳之死地,合二憾以求逞于我,故纵臾女真以至于此。然大元帅在外,人心有系,元祐皇后在内,虏复不知,殆天力也。相公虽勉塞虏意以纾难,盍亟定还政复宗庙社稷之计,则可转祸为福」。邦昌曰:「此邦昌之心也」。公曰:「某所以不顾家族,首建此议者,以三世辅相,当以复赵氏为己任,愿相公毋与好利者谋,以乱视听」。邦昌曰:「谨受教」。公退而倾橐中装募勇士李进,持帛书走大元帅府。进缒城径重围,为候者所遮,以善解说得免。它日公复见邦昌曰:「相公权以济事,虽迫于彊虏,当微示人以意」。邦昌曰:「奈何」?公曰:「省中非人臣所宜处,盍寓直殿卢。晨出,毋令卫士侠陛。虏所遗袍带,非戎人在傍,弛勿服。车驾既未还,所下文书不当尚称圣旨」。邦昌皆如公言。邦昌又谓公曰:「舜徒贤德,众所推与,今日欲安宗庙社稷,非得公共事何以济」?因请公摄门下省。公始不肯当,邦昌曰:「政府虚位,虏中遣腹心来据之,将奈何」?公念肘腋间参以虏人,且败大事,遂不复辞。亲党或谂公宜阖门勿出,公曰:「某身为世臣,敢洁其身而忘国家大计乎」?公虽摄门下省,止书兵部尚书衔,日治兵部事自如。同列诮之,公曰:「受命于上,不可改也」。却奉禄不内,以兵部印封其券,至饘粥不继。邻僧哀公之穷,丐米遗公,赖以少济。徐秉哲亟请邦昌改年,曰不则虏酋必大见猜,公固争得已,然台省文移,畏虏不敢以靖康冠岁月,公不能禁。独兵部符檄,仍称靖康二年,诸公闻之,颇有效者。吴幵、莫俦请邦昌见虏使于紫宸、垂拱殿,公曰:「二殿乃正衙,其可耶」?幵曰:「既权宜摄政,权宜御此殿,亦何伤」?公曰:「相公左右皆宫省久吏,骤见御正衙,必愤骇以为即真,变且不测」。邦昌矍然而止。王时雍议肆赦,公争之数日不能得。公曰:「赦书日行五百里,今号令不出一城,四壁之外皆非我有,将谁赦」?邦昌笑曰:「俚语谓钱氏肆赦五百里外,恐入李王世界」。公曰:「钱氏犹有数州地,五代之际,非素有君臣之分,岂今比耶」?邦昌悟,遽追其赦。公乘间语邦昌曰:「天命人心皆归大元帅,相公若先群议之未启,遣人推戴,则功无在相公右者。若抚机不发,则他人将有其功,声大义而来讨,悔可追耶」?邦昌曰:「非敢缓也,兵戈蔽道,将何涂之从」?公曰:「第预遣人,俾军民闻之,虽未克行,异时按遣人日月,犹可自明。不然,岂惟相公不可自保,某辈家族亦岂可保耶」?于是遣谢克家奉传国宝往大元帅行府。须虏退发,女真还师有期,邦昌将出别虏酋。公曰:「虏酋或留兵防卫,何以处之」?邦昌曰:「恐不至此」。公曰:「不可不为之备,若留兵则动息为所胁制,释位还政之谋,皆不得展,社稷危矣,相公当以死争,逆顺之分,政在今日,相公其勉之」。邦昌之虏营,粘罕果欲为邦昌置卫,邦昌力辞。翌日,虏又遣高庆裔、王汭来道留兵事,公谓庆裔曰:「南北异宜,恐北兵不习风土,或不遵南方要束,必不相安」。庆裔曰:「留一勃堇统之可也」。公曰:「时向热,勃堇贵人,假如万分一致疾,则南方负罪益深」。庆裔曰:「诺。吾军近在河北,有变驰一骑见报,则下铁骑相援矣」。遂不复留兵。四月庚辰朔,女真中军行;辛酉,女真后军行;壬戌,女真扫地军行。公谓邦昌曰:「大事其可缓乎」?或曰:「虏去未久,请俟踰年」。公怒曰:「踰一日已惧其迟,倘城外推尊册立,则城中奈何」?邦昌曰:「彭宠之事,安保其无?舜徒所谓爱人以德者也」。或曰:「虏若回兵,公能禦之乎」?公曰:「女真纠合诸番,啖以中国之利,故为虏用。今子女玉帛既厌其欲,各思反其巢穴,岂能劫而复南?政使回戈,则死于宗社,处死有名。茍犹豫不亟决,军民有变,吾属必为所鱼肉,遗臭万世矣」。邦昌从公策,遣使诣大元帅府劝进,请元祐太后垂帘听政。议已定,邦昌下书,乃尊后为宋太后。公曰:「此事发端于予,若云宋太后,则人心疑惧矣,吾不可预其祸」。亟在告卧家。邦昌密使后侄孟忠厚持所上太后奏视公曰:「前日未敢正名,出于畏偪,非敢中变也」。公起见邦昌,竟如初议。甲子,元祐太后入居延福宫。乙丑,群臣见太后于延福宫。太后泣,群臣亦泣。太后曰:「岂意国家遂至于此,祖宗积德甚厚,康王仁孝刚勇,又何虑耶」?戊辰,公趣邦昌归政太后,邦昌欲俟明日。公曰:「时不可失」。遂以日晡集百官将校,谕以太后垂帘,迎大元帅入纂大统。己巳,邦昌易服归太宰班,出次资善堂。庚午,元祐太后自延福宫入拱宸门,御小殿垂帘听政。公始议迎后,或以为无益。后之将就舆,都人初闻跸声,喜极,皆呜咽流涕。涂经太庙,父老童稚,引首望庙垣,驩呼鼓舞,涛翻雷动,阗衢溢陌,异议者大诎服。建炎元年五月庚寅朔,大元帅康王即皇帝位于南京,大赦改元,太后降手书,以是日撤帘,命公奉手书诣行在所庆登宝位。癸巳次南都,乙未赐对,上劳公曰:「宗庙获全,皆卿之力也」。除尚书右丞,兼散秩中大夫,封掖县男。公感慨知遇,为上深陈致乱之原,讲求故典,期以岁月,尽还祖宗之旧,录节义,拔滞淹,饬边备,大略粗举。李丞相纲夙敬公,同在庙堂,相得甚驩。士大夫之在围城者,李丞相概欲以叛逆罪之,公曰:「王业艰难,政含垢纳污之时,遽绳以峻法,惧者众矣。围中士大夫责以不能死则可,若直谓之叛逆,彼岂无辞乎」?李丞相意不厌,数遣其客胡珵要说公,区围城人为三等,以差行戮。且曰:「必如是方可表公忠谊之节」。公谓珵曰:「与君俱处城中,众以为可罪者才十许人耳,馀人本末,吾辈所共悉,宁可以叛逆加之耶」?由是李丞相始不快公矣。时台谏多李丞相所厚,因论围城事,并以中公。太上皇出手札付尚书曰:「吕某昨邦昌僭号之初,即募人赍帛书,具道京城内外之事。金人南退,又遣人劝进。考其心迹,与馀人不同,言官所不知,仰尚书省行下」。公上章谢,且力求去,曰:「臣世受国恩,异于众人,亲受贤者之责,所以不避虏人灭族之祸,遣人冒围赍书于陛下,画谋奉迎。向若虏人网罗得臣所遣之书,而臣之谋画万一泄露,臣之一身当如何,臣之家族当如何?然则臣果爱死耶?果不敢爱死耶?臣之心迹,显然明白,臣今求退,乃其时也,乃初心也。臣犹自以为当去,况它人乎?况言者乎」?章连上至七八,太上皇虽重惜公去,而知公归志确不可夺,除资政殿学士知宣州,时七月己酉也。八月辛未,公入辞,赐茶便殿,敦谕温渥。公下车之十日,剧贼张遇聚徒数万陷繁昌,势张甚,动摇江东。公治城壁,联保甲,远斥候,扼险隘,贼望风震詟,犬牙不入宣境。明年,三拜疏请祠,诏提举临安府洞霄宫。建炎三年冬祀,进封东莱郡侯。虏骑比岁大入,江湖间群盗蜂起,公避地转徙于筠、于连、于郴、于全、于桂,靡有定止。绍兴元年七月丁酉,以疾薨于桂州,享年六十有八。讣闻,诏赠五官,恤礼视常典有加。八月壬申,藁葬于桂州城南之龙泉。子男五人:长本中,尝任中书舍人、直学士院,终于左朝奉郎、提举江州太平观;次揆中,终于郊社斋郎;次弸中,尝任驾部员外郎,终于右朝请郎、主管台州崇道观;次用中,尝任兵部员外郎,终于右朝奉大夫、主管台州崇道观;次忱中,尝任提举江南东路常平茶盐公事,终于右朝奉郎、知饶州。女一人,适右朝奉郎蔡兴宗。孙九人,曰大器、大伦、大猷、大凤、大阳、大同、大麟、大虬、大兴。曾孙十六人,曰祖谦、祖仁、祖俭、祖恕、祖重、祖宽、祖悫、祖平、祖新、祖节、祖宪、祖永、祖志、祖慈、祖义、祖忞。而大凤、大阳、大同、大兴,皆蚤夭。公体气高亮,音吐洪畅,衣冠甚严,顾盼煇如也。平生经籍之外,无它嗜。居阳翟,年六十馀矣,犹自课诵五经,日终一帙。晨起,环庭除讽咏,声琅然,虽少年有所不逮。荥阳公道学为世宗,公蚤得其传,乐天知命,阨困湮郁,排抑诋挫,无入而不自得。晚归朝廷,遇大变,两陷虏营,出入白刃间,左右喘汗无人色,公裕然如平时。诸酋争前,问公康王驻军何地,公曰:「名王贵人,在国门外犹且不知,况围城中耶」?一酋怒目公曰:「尚书祗为赵氏乎」?公曰:「家世辅相,实为赵氏」。声泪俱堕。时梅尚书执礼、陈侍郎知质、程侍郎振、安给事扶,以括责金帛不惬虏意,骈首就僇,中书高舍人伯振微服匿里舍,为虏所族。公正色抗对不少下,旁立者代公缩颈。故事,诞节前期一月,即浮屠、老子祠祈祥。会乾龙节,有司胁于虏,废不讲,公独往景德寺之宝胜、永庆院行礼。是日虏使在馆,公不顾。其在桂林,疾既革,资政刘公珏访公卧内,公与剧谈,慷慨忧国,言不及私。迨至属纩,神闲气定,谈笑而终。公于死生祸福之际盖如此。靖康之难,公含垢忍耻,以就大计,晚进后出,不知前辈本末,或以病公,给事中胡公安国每为公辩,且录其语曰:「河间刘长历,丞相莘老之孙也,来见曰:『诸人事邦昌者,固不足论,独吕舜徒可惜』。余曰:『舜徒固自不同,在围城中遣人以蜡弹致元帅,盖累朝辅相,身为世臣,同国休戚,必欲复赵氏社稷。故偷生忍死伪楚之朝,斡正大事,诱导邦昌,使之归宰相班,劝进元帅,皆其力也。微斯人,则邦昌外倚金贼为重,内有范琼之兵,王时雍、冯澥、李回等已为之用,京师人不知世间有三纲,但云得邦昌救其死命,莫不德之。占据都城,呼吸群小,亦大索处置。使舜徒死节,第洁一身耳。以此易彼,故宁受污辱以救大事』」。四方士大夫闻公之薨,以文致奠纪公忠节者甚众。如御史中丞常公同则曰:「京师之祸,庙社倾隳。公以一身,扶颠持危。安刘之业,平、勃难之」。丞相吕公颐浩、丞相秦公桧则曰:「二圣未归,公不敢死。竭力戴上,以为天子」。胡公世大儒,常公以风节闻,其言皆世所取信。吕、秦二相亦身在兵间,熟当时事者也。绍兴八年,公长子舍人以台劾罢,语犹及公。第四子兵部疏其诬辨于朝,诏录送史馆,于是公之大节始明于世。公之薨也,寇难未平,葬故有阙。后二十四年,乃克改葬公于婺州武义县之明招山,实绍兴二十四年闰十二月己酉也。惟公薨距今踰三纪,言论风旨浸不传于世,谨叙次终始藏于家,使子孙有考焉。
正献祁国杜公画赞 宋 · 李光
出处:全宋文卷三三一七、《庄简集》卷一六
正献杜公正色立朝,以不欺为忠,尤抑侥倖。凡内降与恩泽者,每积至十数,则连封而面还之,以是为昭陵所敬。一时正人,群邪所忌,公独左右之。绅之士,闻其风声,虽千岁之下,犹足兴起,其功利之及天下后世,岂不大哉!小人欲容身保宠者,往往反举以相戒曰:是特沽激取名耳。呜呼,悲夫!公之六世孙师文寄示遗像,予适有所感,因再拜稽颡而赞之:
于穆正献,大节孤忠。天骨秀拔,泰华倚空。致君唐虞,稷契夔龙。婴鳞犯颜,蹇蹇匪躬。寿考康宁,昭明有融。咄哉鄙夫,朋淫党同。谓天可欺,谓俗皆聋。曰位可窃,曰身可容。敬观遗像,遐想英风。揆路百日,万世之功。呜呼祁公!
咸淳八年岁终特荐州县官申省状 南宋 · 黄震
出处:全宋文卷八○三七、《黄氏日钞》卷七六、《四续古文奇赏》卷一六
某顷叨误渥,暂摄常平。当岁终有会之时,莫切于考实人牧之事。深惟人才生生不息,无不自小官而获进用,亦无不自长吏而获转闻。某自领事以来,早夜询访,合江西一路,先得六十人,其间固亦有科甲前名已经录用者。今此分倅诸郡,果有政绩,虽知僭越,理不敢不并以名闻。通判如隆兴府熊震龙之通畅精明,罗大椿之老成纯厚,滕岩瞻之开爽温雅;吉州余东之清介练历,何梦桂之明畅廉静;抚州黄与仁之端重明练,吕圻之学行端方;赣州曾大发之操修严正有守;建昌军涂演之勤敏多惠,皆贰郡而有其实者也。教授如袁州李渐之士论归重,吉州程申之之操修端谨,瑞州林永年之端凝和粹,南安军黄明丰之素行纯实,临江军余世昌之醇茂有文,建昌军周三异之端重粹明,章又新之简重朴实,皆分教而有其实者也。判官如瑞州丘富国之详明正直,临江军陈琥之明练勤敏,抚州李龙金之端靖详明,江州陶应元之端方公正,皆赞画而有其实者也。录参如瑞州邢桐孙之明练有才,如隆兴熊应申之详明得誉,江州张杲之恻怛详审,瑞州杨承翁之通畅办事,临江军张自之敏捷文华,皆治狱而有其实者也。司户如瑞州刘应桂之勤敏适用,司法如南安黄塈之公廉有守,皆为郡僚而有其实者也。至若亲民尤莫急于县,而试吏尤莫难于县。丰城凋邑也,黄吴老为之踰年,赋役俱平,纪纲大振。吉水剧邑也,郑闻孙为之踰年,政役备修,精采顿异。兴国荒邑也,穷乡顽拒,不受政役,何时为之数月,声闻立起,于素不率化之乡,立之师以教其子弟,民知向化。瑞金穷邑也,流民抢掠,谓之出甲,田子镇为之数月,劝诱有方,有罪以种桑听赎,争役以种桑多寡为先后,民知务本。南丰顽民尝残燬之邑也,杨休抚定其乱,再造此邑,四年之久,一方慑服。如杨眉孙宰高安,公介清勤;徐思訦宰上高,廉勤平易;翁仲德宰永新,不畏彊禦;黄桂宰南康,才略优裕;张鈜宰靖安,廉整有条;汪塾宰万安,和平安靖;胡岩如宰进贤,正直安详;陈自然宰奉新,严肃整齐;黄公立之宰雩都,详明振职;洪汸之宰安远,详重得体;凡皆作邑有声,尤不容不荐。县丞则进贤有吴君召,分宁有郭巨用,皆究心水利,措置有方;乐安有黄申,明洁无私;庐陵有罗钧,端实有才。主簿则危顺吉在丰城以材华称,董殊在吉水以贤廉称,赵崇訋在崇仁以和平称,赵崇𤎖在宜黄以廉谨称,赵畤夫在南城以廉靖历练称。县尉则王应龙在进贤以才干称,赵必琮在大冶以廉明称,罗可权在宁都以才美称,罗应新在清江以俊拔称,袁端祥在湖口以才廉称,陈子升在南城以清俊称,喻元在高安以才谞称,何晋在上高以廉能称,娄南良在万载、莫雷显在通山皆以廉静有志称。凡皆筮仕有立,亦不容于不荐。某智识不明,闻见不广,独以平生鄙见,谓天下事非得人才不可,人才非自小官时察之不可,偶因兼权常平司职事,适当岁终,谨以采之众论者申闻如右,欲望公朝特赐敷奏,以备他日选用之数。
赠苏州孔南溪太守 清 · 袁枚
押有韵 出处:小仓山房诗集补遗卷二
入国先问禁,采风当问叟。
我来苏州城,听人说太守。
觥觥孔君鱼,贤声满人口。
却物悬馈鱼,治豪拔巨韭。
郡中有嬖人,纳粟拖印绶。
群吏皆唯唯,先生独否否。
黜之告长官,名器才不苟。
又有霍家奴,騋马拦街走。
忽遇李横冲,方知霹灵手。
强禦非所畏,鳏寡非所狃。
市无朝饮羊,村无夜吠狗。
鲁柝使郑闻,晋盗往秦走。
其馀善政多,难以陈某某。
我闻大欢喜,是我同年友。
我未谒崇辕,公先访衰朽。
班荆雨后天,扬觯花前酒。
昨日泛太湖,云梦吞八九。
寄我尺素书,欣然慕烟柳。
我道公胡然,君恩答高厚。
火烈学郑侨(庄中丞嫌公有火气,故及之。),春温兼杜母。
潜庵汤中丞,姑苏遗爱久。
愿公步后尘,俎豆相侪偶。
故人肠九回,特赠诗一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