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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易辑闻自序 宋 · 赵汝梅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八二、《经义考》卷三六、《古今图书集成》经籍典卷六三、乾隆《鄞县志》卷二一、嘉庆《馀杭县志》卷三四、《宋元学案补遗》卷六五
《易》道函三极而神万化,《易》书立三极而万化神。
道主于有,书主于用也。
体《易》君子处而用身,出而用世,皆于此焉。
出以用为动,则静者其体也。
动之变无穷,近而显者,百姓与能;
远而微者,贤智未易知。
夫道妙于无形,而著于有象,确乎不易,而变动不居。
以虚而言,则至于无畔;
以固而言,则或有所不通。
圣人于是立象倚数,探赜索隐,载之于书,莫非日用常行之实。
使人因有象而悟无形之妙,即变易以求不易之方,玩而体之,服而行之,言有据而动有则,措诸事业,自诚意正心以至于齐家治国平天下,随用辄效,此体用兼该之学,伏羲画卦之旨,文、周忧世之情,夫子传《易》之志也。
汝梅齿耄学荒,何敢言《易》?
独念先君子自始至末,于《易》凡六藁,日进日益,末藁题曰《补过》。
汝梅得于口授者居多。
外除以来,踰二十载,因辑所闻于篇,庶不忘先君子之教,且以观吾过云。
汴水赵汝梅序。
按:《周易辑闻》卷首,通志堂经解本。
辞免除参知政事奏状端平二年七月十八日 南宋 · 崔与之
 出处:全宋文卷六六七八、《崔清献公集》卷三 创作地点:广东省广州市
端明殿学士大中大夫南海郡开国公崔与之
伏准省劄,三省枢密院同奉御笔:「曾从龙知枢密院事参知政事崔与之参知政事郑性之同知枢密院事陈卓依旧端明殿学士,除佥书枢密院事」。
臣自天闻命,无地容身,不图垂尽之年,猥被殊常之宠。
伏以圣明望治,惟简拔于人才;
疑丞设官,实参陪于国论。
嘉谋嘉猷,以补衮衣之阙;
同心同德,以助鼎餗之和。
厥任非轻,惟贤是与。
如臣起身荒远,枵无寸长,适值明时,屡叨烦使,四方环辙,毫发罔功。
退伏田庐,侵寻一纪,颓龄已迈,宿恙相乘,岂复作荣涂之梦。
陛下垂怜旧物,而犹未忍弃捐,恍奉十行之书,躐升四辅之选,事出非望,凛不遑安。
伏念臣年七十有八矣,栖迟暮景,凋落寒根,耳目昏瞆而视听全衰,气体支离而拜跪久废,养疴送日,生意萧然。
顾惟君命之严,亟欲驱驰而往,仰副眷怀,庶乎詹望清穆之光,敷陈忠赤之悃。
而君门万里,策钝莫前。
自惟一生荷国厚恩,甲申年春官召,甲午年天官召,既老且病,再三控辞,情切语真,皆蒙矜允,得免道途颠沛之虞。
今兹擢贰政涂,尤为异数,而臣年愈高,病愈深,力愈不容强也。
辄敢披露衷款,冒昧恳祈。
欲望圣慈念臣桑榆之景无多,察臣樗栎之材焉用,收回误渥,改畀名流,仍令臣守本官致仕,以毕此生,末路有馀荣矣。
所有上件省劄寄留广州军资库,未敢祗拜。
施德操孟子发 宋 · 郎晔
 出处:全宋文卷四八八四
海昌施先生隐君子也,讳德操字彦执,与横浦游从颇厚,文章学问,亦其辈流也,病废而没,识者悲之。
生平论篹甚富,未暇裒录,偶得其《孟子发题》,辄锓木以广其传,使学者尝此一脔,亦可以知先生之大略。
里人郎晔晦之书于毅斋
按:《横浦集》卷末,宋刻本。又见《经义考》卷二三四。
魁星阁上梁文 南宋 · 曾宋珍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四一
靖康之境,名胜所居。
昔建医帝堂,乃欲医文人之俗;
今增魁星阁,必有魁天下之才。
祠官久矣祝釐,台躔于焉有耀,辉联日月,会际风云
前乎非轩,后乎非轾,上不在天,下不在田,不日而成,明星有烂。
嗟世无真学,政缘三光之气分;
惟宋多伟人,良以五星之奎聚。
瞻言文宿,有光先朝。
玉烛既调,泰阶斯应。
两魁合,则为仲淹,为永叔,为子韶
三魁验,则如杨寘,如冯京,如何汉。
有是父,有是子,张在梁前;
难为兄,难为弟,陈居孙后。
自诚,合郡同年;
师德及曾,一门两婿。
此皆阴有以发胸中之光燄,所以见之于笔下之文章,彪炳声华,轩豁耳目。
毋谓昔乎既往,焉知来者不如。
何幸名场,有兹盛举!
恍若木天之成象,顿令卤地之生辉。
天子诏,状元心,谁独无此;
暮雨帘,朝云栋,创见于今。
多士如繁星丽空,长天共秋水一色。
左蟠龙穴,右踞虎门。
龟岫波澄,稳跨金鳌之背;
螺州沙静,肃联玉鹭之班。
合澜倒不尽之词源,笔锋扫方张之军阵。
丹飘月桂,鹾烟绕百丈云梯;
红涨江桃,蛎浦透三层春浪。
石碑高揭,表表芳名;
沙头已圆,班班仙谶。
纪坤舆之毓秀,况乾象之炳灵。
开荡胸襟,磨砻岁月。
宇宙内事即己分内事,虽曰君子多乎;
词赋设科与经义设科,及其成功一也。
行矣紫封于玉简,快哉黄蹈于槐花
便收东隅,莫收桑榆,未挹南箕,先挹北斗。
心乎爱矣,正欲与公等数辈同登;
身亲见之,何必曰儿子二郎必做。
欲升梁欐,敢效巴歈!
按:嘉庆《新安县志》卷二四,民国十九年铅印本。
泉州到任谢表 南宋 · 郑丙
 出处:全宋文卷四八八三、《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五、《宋四六选》卷八
置散投閒,将遂归田之计;
摄官承乏,遽叨乘障之行。
恩重丘山,惴如渊谷。
中谢。)伏念臣禀资愚下,从宦拙疏。
扈从罔功,误玷承明之直;
守藩亡状,自干齐斧之诛。
仰赖恩私,曲从宽贷,畀之祠馆,终厥天年。
取禾三百廛,方切素餐之愧;
起家二千石,敢图非分之荣!
矧是清源号为天府
青衫筮仕,昔依俭幕之莲;
白首重来,堪叹辽城之鹤。
井邑如旧,耋艾半存。
在古人以为身府俱荣,何今日乃至公私交急。
戍役供亿,帑藏一空;
夷獠错居,奸伪百出。
割股啖口至愈困,其将若何?
剖斗折衡民不争,莫之能及。
非禀承于圣化,曷布宣于藩条。
兹盖伏遇皇帝陛下自诚而明,惟睿作圣,不泄迩而忘远,在知人而安民。
深轸此邦,久阙正守,送往迎来,虑伤公赋,匿瑕藏疾,就遣孤臣,无待训词,俾趋职守。
臣敢不饮冰闻命,叱驭戒涂?
廉范襦裤之谣,式勤今日;
子产田畴之咏,或听舆人。
廖师子晦书(三) 南宋 · 陈淳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一一、《北溪大全集》卷二二
某特蒙惠《易本义》及卦图、《大学》议论,甚诲督不弃,铭佩何已!
某向者庚申春,首自考亭传《本义》来,前列诸图,如伏羲八卦方位,乾一在左方之上,兑二次之,离三又次之,而震四居其下,巽五居右方之上,坎六次之,艮七又次之,而坤八卦其下,与今所刊《本义》正同,但其中无太极字。
伏羲六十四卦方位,左自乾一至震四,右自巽五至坤八,亦依前八卦方位。
而正南之中注夏至午中,正北之中注冬至子中,正东之中注春分卯中,正西之中注秋分酉中。
外无六十四卦名,而内为方图,与《启蒙》全同。
窃谓此为定本,更不可易。
今不必證诸他,只以「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画为圆图,则太极浑然居中,阳仪象居左,阴仪象居右,而八经卦粲然不待人力安排。
而乾一、兑二、离三、震四,自然列于左;
巽五、坎六、艮七、坤八,自然列于右。
又因而重之,八位之上,各序以八,为六十四。
如干生枝,而干体岂移?
玩其象,则重乾居南,尽午中为阳极,而姤之一阴又接生于中,为夏至
重坤居北,尽子中为阴极,而复之一阳又接生于中,为冬至
皆自然与造化契合,非是伏羲私巧撰造。
若校之《启蒙》八卦图,以乾一居正南,坤八居正北,则为蹉进了,只做得八重卦方位,而亦少偏不甚全,正恐昔日考之未精,而今不从之。
若今所刊《本义》六十四卦方位,以乾一八卦居东南,兑二八卦居正东,又蹉退了,不合自然之位。
且以复居北之初隅,姤居南之初隅,则是十一月节气,便为冬至,而五月节气,便为夏至矣。
又无方布与图后说不相应,为误无疑。
书坊所货六经图,有先天象图,位次恰如此,注出康节,未必果康节,胡本其出此欤?
后别换一版者,位次却是,而亦少有未当。
如其中方布无卦名,亦可以證圆布之不必注卦名,其八卦界处,须有小竖画以别之,又须注「乾一、兑二」等字于本位之中,及「冬至、子中」等语于本方之中,一如《启蒙》乃善。
大学》之疑,只须平心熟玩本文之
所谓「知止」至「能得」二段,只是因上文「止于至善」一语而推明其所以然也。
「知止」是知其至善所当止之地,「能得」是得其至善所当止之地而实止之也。
自「知止」至「能得」只是一事,地步相去非甚相悬,只如「知命」至「耳顺」、「知至」至「意诚」之类,定静安虑四节,只是就此一事中间细破,非如心正身修、家齐国治等界限功夫之为阔也。
「止」以物言,是事物所当止之地,便即所谓至善处;
「定」以理言,物既知所止,则方寸之间皆有定理而无他矣,「有」字亦有力,是我有之也。
「静」以心言,理既有定,则心之所主更无外慕,凡外物皆无以动之,而能静矣。
「安」以身言,心既能静,则身之所处,无入而不自得,乐约夷险,皆无所择,而能安矣。
「虑」以应于事而言,身既能安,则向者知所当止之事物,或接乎吾前,而吾从容以应之,自能精于虑而不错乱矣。
「得」以实乎己而言,事既能虑,则动必中节,而所当止之地,所谓至善处,吾乃实得而止之不移矣。
其间名义若相类,而界限所辨则甚明。
主意各有属,而次序所续则甚密。
虽其言专为止于至善而发,而实所以推原上文「明明德」者之「止于至善」。
必知「明明德」之所当止,如是而后能得所止。
新民者之止于至善,必知新民之所当止,如是而后能得所止。
故下文又所以详之。
格物、致知、诚意、正心、脩身,即所以明明德之条目也。
齐家、治国、平天下,即所以新民之条目也。
格物致知,所以求知至善所当止之地;
自诚至平天下,所以求得夫至善所当止之地而止之也。
至于物果格而无一理之不到,知果至而无一知之不尽,则于天下之事,凡为至善所当止者,皆灼然有以知之矣。
由是而往,极其诚,而无一念之或欺。
心极其正,而无一息之不存。
身极其修,而无一物之或偏。
则明明德者之得止于至善。
有以为斯民之准矣。
家极其齐,而无一仪之或忒;
国极其治,而无一事之或偾;
天下极其平,而无一民之失所。
则新民者之得止于至善。
有以著明明德之效矣。
前后脉络相贯,分明如此,则此一段者实一篇之总摄。
今若不䌷绎此脉络,而必欲与后段牵联配合为一例求之,则有不通者矣。
如来书谓知止是知至之事,固也,谓「有定」是意诚之事,则「定」以见理之不易而言,「诚」以发意之无妄而言,自不侔矣。
又注「意既实则事有定理」,亦恐可疑。
盖事有定理而后意必实,实则理益定,非意实而后有定理也。
谓「能静」是心正之事,则静止于不为物动而已,而正则体用明达也,谓「能安」是身修之事,则安止于处不择地而已,而修则克治粹密也。
曰诚、曰正、曰修,盖皆以全体言之,而曰定、曰静、曰安,乃是发明一义云尔。
谓「能虑」则齐家、治国、平天下,无所不管矣;
能得则家齐、国治、天下平,各得其所止矣。
齐家、治国、平天下,固当研诸虑,然日用万事皆然,而近或不审也。
齐、国治、天下平,固各得所止,然特新民之止,而内有所遗也。
要之,非本文之旨牵强,未合费力,纵宛转凑合得,只是拗理义以就经文,而不因经文以发理义,殊乏怡然气象。
昔日先生最嫌人如此,而读书要在理会里面大义精蕴,亦初不在于此。
来书又谓:「传释知止,只指君臣父子国人交之所止,而不及其他。
此姑举其凡例,而非谓至善只在此也。
《章句》因谓「推类以尽其馀」,乃所以足其义矣。
大抵凡天下万事万物,莫不各有所当止之处。
所当止者非他,只是事物中一个恰好不易处,大如君止仁、臣止敬、父止慈、子止孝之类,小如坐如尸,如尸即坐之所当止;
立如齐,如齐即立之所当止。
又如足容之重、手容之恭、视之思明、听之思聪等类,皆是一事中所当止,而即所谓至善处,但总而言之,必如《文王》之「缉熙敬止」,无非至善然后为得其全,必如《淇澳》之「瑟僩赫喧,终不可谖」,与《烈文》之「没世不忘」,然后为造其极尔。
若疑传于知止能得段无释义,则或问固已言之。
古人释经,取其略,未必如是之屑屑,而有阙文,则又安知非本有而并失之耶?
然究而言之,则意亦具于三章矣。
臆见如此,更愿高明订之。
陈伯澡(一九) 南宋 · 陈淳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一五、《北溪大全集》卷二七
去载承书,痛悼内助之失,并问丧一册,未及奉报。
八月初,忽陈秋来说变故,甚为惊骇,且恐风传之说。
今承来书,始知曲折,倍增伤痛。
虽属纩不及亲侍,为终天之恨,想是时得九叔老成,凡事处之周至,必无遗憾。
人事变化不常,修短祸福有数,奈何!
只得以顺处之,勉从大事。
更不作慰书。
东禅林穴,想必佳葬地,惟以山势环抱缜密、藏风聚气为上,方可久远无患。
南中土薄水浅,穴内不可凿太深,其兆域亦不可深。
今人多只略浅开兆域,遂依山结冢,其封土大半傍山,所起顶处不甚高,甚为稳耐,久不崩坠也。
《家礼》所处穴中式,在上四州出石灰处可用,在下州不出石灰处难行。
盖缘石灰和细沙、黄土,久后结成石片。
若蛎房灰,不堪用此式。
只得从乡俗,用塼结圹为善。
或从隧道入,则上纯用砖作窿穹,势如城门样;
或欲直下,则只用厚石版盖之。
皆可。
晦翁薄版之制:内盖乃以承松脂,勿污棺;
外盖以隔石灰,勿与松脂混。
渠大要在坚筑,石灰二三尺之厚,异时化石,则为金石圹,故无用厚板隔,恐板高,又反成不实。
然在旁便可坚筑,终是上面难于坚筑,只待轻旋蹑实,所用酒洒却最易实。
在吾乡如何拘拘此等制耶?
葬者藏也,要为耐久之计。
如四外用灰一说,在全塼圹,能依用之使裹周匝极佳。
盖灰禦木根,只患贫者无力可办,则无可奈何尔。
明器,温公《仪》及《家礼》已备载之,乡人或作小土偶,不用木刻,然须是于圹外别坎藏之。
世俗用纸作人、为屋宇等,虽大小不同,亦是明器之遗。
但此等无紧要处,合官品与不合官品,无足论,若苞筲罂甒等,须依制行礼,岂可用纸糊?
晦翁仪虽具明器,而答书又云:某家不曾用,某向来治葬亦不用。
此只用筲罂等,藏之别室,所处朝祖已得之。
所谓告迁祝词,只直词言之可也。
慰客之礼,乡俗用酒,不特莆俗为然,自泉而漳,此风尤甚。
旧尝以正礼语人,人每以为难行。
及某两遭大变,来慰者一屏俗礼,远客只以素食饼面等待之,及至山头会葬,宾客只用面饭与之饱吃而去。
始终绝不用酒,于是人始信之
士族多相仿效,亦有不能纯用,而间以俗者。
亦有以山头祭馀多不敢犯礼,只于亲宾面饭后,分与荷叶包去而已。
俗礼最为害义,岂可顾俗论而不忍拂之耶?
梁伯翔(三) 南宋 · 陈淳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一七、《北溪大全集》卷三○
所示《大学疑》,见得日来进学次第,间有未安者,敢一评之。
谓虚灵不昧皆属气,此当详本文全句,其曰:「明德者,人之所得乎天,而虚灵不昧,以具众理而应万事者也」。
此句皆是解「明德」两字为言。
所谓明德者,是专以理言之,谓人之所得乎天者,是得于天之理;
谓虚灵不昧者,是状此德之光明;
谓具众理而应万事者,是又兼举此德,体用之实要圆备。
《或问》中曰:「方寸之间,虚灵洞彻,万理咸备」。
亦只是再详此句,无异旨。
凡此主意本皆是以理为言,但今实论其所以为根原底里,则理无形状,其为物是如何,而解如此之灵且明哉!
毕竟是理绝不能离气而单立,因人生得是气而成形,理与气合,便有如此妙用尔。
外日姑就四字分析,其实灵与明处,非可专指气之自会如此,亦非可专指理之自会如此。
要之,气非理主宰,则不会自灵且明;
理非气发达,则亦不会自灵且明。
理与气本不可截断作二物,去将那处截断,唤此作理,唤彼作气,判然不相交涉耶?
粗一譬之,明德如烛之辉光灿烂,理则烛之火,而气则烛之脂膏者也。
今指定烛之辉光灿烂处是火耶?
是脂膏耶?
专以为火而不干脂膏事,不可也;
专以为脂膏而不干火事,亦不可也。
要之,火为之主,而脂膏以灌注之,方有是发越辉光灿烂尔。
此等处须了了,岂可含糊?
今不因此句就吾身心上,实体认此明德是甚么底物,其为体段形状是如何?
解如此之虚灵洞彻光明不昧,在日用见定间,所谓虚灵洞彻光明不昧之实又如何?
就何处可实见得其为如此?
于此果见得落著,便可实下操存涵养工夫。
不平心定气实计见此本物,只区区计较閒末,寻枝逐叶,展转差讹,正如冥者之扣槃扪烛,流为闻钟执籥之谬,乃反归咎于告者,以光与圆之言为不识日,而非所以论日,岂不大误也哉!
若李推说尤为乱道,胡答胡辨,殊不成说话,只似不曾读书者之言。
且如《好学论》曰:「天地储精,得五行之秀者为人,其本也真而静。
其未发也,五性具焉」。
曰精、曰秀,以气言;
曰真、曰静,以理言。
继曰五性,又以理言,亦可剥以为理中具理乎?
又如《太极图》曰「无极而太极」,起头四字,便都言理。
下又言真、言性、言仁义中正,又皆以理言,亦可剥以为理中重重具理乎?
古人文字,血脉相应自如此,假如以虚灵洞彻不昧等皆为气,如一般心恙底只有其气存,何故一恁昏迷颠错,却无此虚灵洞彻不昧底意,何耶?
若尔讲学,枉用心神而无长进之益矣。
格物致知,所以求知所止;
物格知至,则已知所止。
诚意而下,所以求得所止。
意诚而下,则已得所止。
此固是总八者说。
上至善之大纲,亦须知就八者之中,逐件亦各有止至善处。
即其逐件中所名,各到至极之处者便是。
而于逐章中,亦已默寓其意矣。
感自外入,以彼物之至吾身而言;
应由中出,以此心之接彼物而言。
彼物之来,有千变万状之不齐,而吾心之应,各随彼天则之自尔。
当好当恶,当喜当怒,轻重浅深,分数无毫发差。
是谓物各付物,各止其所,而我无与焉。
然亦须吾胸中鉴空衡平之体素定,然后能如此,而非临时区处之谓也。
诚意段小人外一等,未实见道理,人虽分明有好善之心,终是不能彻表里,必有陷于自欺田地,不自知时节。
须是真知善恶分明,然后有真好真恶之切,如好好色、恶恶臭之彻表里一于诚尔。
所以经文曰:「知至而后意诚」。
然当知已至后,亦非听之自诚
盖无一刻不用其戒谨之功,岂但如来说一日之谓?
所以传文反两言必谨其独,及结以必诚其意,以明此功夫须如此不可间断,而所紧要著力,尤在于幽独几微之处也。
二必字,正立文著力处,最宜详味。
始终条理之分难易,姑以骨角之脉理可寻与玉石之浑全坚确,为切磋琢磨之辨,最发得本文之旨,莹白为可玩。
况其实如物格知至,所谓真知觉贯通田地,又非容易可至,固未可以易视之,而不深加工也。
力行固难,然知之真而行之勇,则循理为乐,自不见其难者。
惟知之不真,而行之不勇,遂不见其乐,而每苦其难尔。
孟子始终条理分智圣主意,乃言二者须两极其全为贵,非有难易之辨;
而文公知行如车两轮之说,其意又要齐头并进,非可以难易论也。
各随本文自不碍,而各实用功自可见。
要之,圣贤固有言易以诱人之进处,亦有不敢言易以骄人之志处;
固有言难以勉人之进处,亦有不敢言难以沮人之志处,皆不可以一律定也。
治国章所载先君子之言,诚为至论。
盖君子之学,惟求其在我者而已,本非有治人之念也。
在我者既至,或出而当治人之任,然后推己以及人,而非预为之地也。
若为人而学,则有计利之私,而非诚于学矣。
《论语》时习之说,于当事亲时而习前日所以学事亲者,当敬兄时而习前日所以学敬兄者,其为时似稍疏,却是实体此语做工夫处,初无妨害。
然亦当知君子缜密之功,固无一事之不学,而无一时之不习也。
亦在人随力量,循序而进,果有实工夫进进不已,则由疏而密,无空隙閒事矣,更在勉之。
其十一段之所谓一意者,乃是剖析理义之渊微精密处,皆上达底意思,非初学所可骤晓,姑缓之可也。
郑行之严州人名闻。) 南宋 · 陈淳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一八、《北溪大全集》卷三二
某外日都门一接见,深为吾子喜。
何喜也?
二五流行,参错不齐,而人生所值,驳者多而纯者少,故赋质之粹美者最难。
其人或既有是美质矣,而又安常习故,不能志于学以成之,其有是美质,又能立志于圣贤之学者,岂不为难中之尤难者乎?
今吾子俱有是二难之美,是安得不为吾子喜?
自奉严陵郡侯命,入学与诸生讲贯,深念吾子有此密迩,实为不可逢之良便。
是以专人奉书,冀其一来,相聚旬日,少效愚见,以发高明。
而吾子辞焉,回武只奉空书而至,又大为吾子愕。
何愕也?
圣人垂世立教,是多少精微广大之旨,欲与吾子讲而不得讲。
学者师慕圣人,是多少缜密要切之功,欲与吾子究而不得究。
日间与诸生诵《大学》、《论》、《孟》、《中庸》之书,是开阐多少宏纲大义,是发挥多少微词奥蕴,而吾子皆不及与一听焉。
于学问诚大欠缺者,而安得不为吾子愕!
既而开缄读之,心病隐隐于声画间,又极为吾子忧也。
圣人不作,专门名家以乱吾道者甚众。
学者立志之初,最当明别邪正二路之所由分,适乎正路则为贤、为圣,差之邪径则为狂、为愚。
今子之所志者,何学欤?
书词主象山,其根原差错矣。
道学师友渊源,自孟子没千四百年,得濂洛诸君子,更相发明,而后孔、孟之心始白,斯道之传始有继。
其微言秘旨,又得朱文公精明而莹之,实后学之指南,而百世之师范,一定而不可复易者也。
象山者,不师孔,不师孟,而师道号佛照
窃其宗旨,而文以圣人之言,屹然自植一家,与孔、孟背驰,与周、程立敌,导学者于诐淫邪遁之归,诚异端之雄,而吾道之贼也。
子平日在吕氏家塾相讲磨,东莱盖友朱张、师周程而宗孔孟者也。
其子弟决不肯背其先学,为异端之趋,不知子从何而得之欤?
大抵其教人终日默坐,以求本心,以万善皆吾心所固有,无事乎辨说之劳,屏去格物一段工夫。
而其所以为心者,乃错认形气之虚灵知觉,以为天理之妙,不知形气之虚灵知觉一也,而有人心、道心之不同焉。
由形气而发者,以形气为主,而谓之人心,如耳目鼻口四肢之运用者是也,而人与物同,不甚远也。
由理义而发者,以理义为主,而谓之道心,若仁义礼智之属是也,而人与物异,独为最贵者也。
二者在方寸间,本自不相紊乱,如饥而食,渴而饮,此由形气而发人心也。
此心最危臲而易陷,若穷口腹之欲,则陷矣。
嘑尔蹴尔,嗟来等食,则不食,此由理义而发道心也。
此心甚隐微而难见,如其嗟也可去,其谢也可食,自非圣人莫能见之。
圣人精察二者不容于杂,而一体道心,常为之主,使人心每听命焉,故声为律,身为度,从心所欲不踰矩,则日用动静云为,无非纯是道心之流行矣。
自古群圣所授受,相讲明者,其要诀正在于此。
今却指人心为道心,乃告子生之谓性,佛氏作用是性之说,是指气为理矣。
则其所谓道德仁义等万善,皆不说著本体端的,而万善本一而分殊,名义又各有所主。
一物自有一物之用,随感而应,脉络粲然,各不相夺。
今都混为一物,无用致穷格之功以明析之,则用处岂能各止其分,不过直行己意之私,而天理人欲,杂无辨矣。
虽万善本皆我固有,然人自有生以来,气禀习俗,物欲私意,是几重湮蔽,岂可但坐想即得之,便安然行去,有如此之径捷乎?
此根原来历,与圣人殊宗,盖昭昭矣。
吾子晚进,见之不破,而遽有嗜焉,又安得不为吾子忧?
然人之禀性也有偏圆,而其受病也有浅深。
圆者易转,偏者难回,浅者易医,深者难救。
吾子之性若圆而病若浅也,愿因愚言,凝然思,惕然动,释然悟,幡然改,悉濯去江西旧见,一新更窠易模,循濂洛渊源,以达洙泗。
其用功也,必依某所谓致知力行之节目,而主敬以为之本;
其读书也,必依某所谓四书之次序,而复熟焉。
果能致知力行之功到,而四书之义彻,至于一旦豁然,真有卓尔跃如目前,然后知今日之言,的不为吾子欺矣。
吾子之性若偏而病若深也,则濂洛、江西二派,未容易决。
愿将二家之书,且束之高阁俱勿论,惟清心专读《大学》《论语》,专以孔圣为师,颜、曾二子为友,而《孟子》亦以为体验充广之助。
是三书者,既融会贯通,则邪正之分自定,而取舍之几自决,所谓濂洛、江西二派,不待较而判矣。
如或皆不以为然,而偏执旧见,牢不可解,则是不师孔孟而师异端,不由公平正大之道,而趋诐淫邪遁之域。
其归宿成就,不过一老佛、庄、列之徒尔,反不若常人之未能立志者之为愈也。
何者?
以彼之心未病,犹在人理之常,而此为心恙已甚,乃出乎人理之外也。
至是,则更不能为吾子救,而但为吾子哀矣。
况子之妙龄甚富,正孔子所谓后生可畏之时,前程地步阔,日子长,正可著圣贤大业工夫,为天下真儒。
而拘拘于一隅之小道细行,枉了一生,抑甚为吾子惜也!
此间詹、喻、顾皆江西之流,詹不及识,如《己易》全用空门宗旨,无一句是,而跋为清明,则其胸中可见矣。
喻旨不相契,顾自是自足,议论不离流俗之见。
后进有邵生甲、王生震者,妙龄可教,而亦堕圈槛中,不惟自是自足,而又自高自傲,无可救药。
而甲者,又不能闭户自靖,牢守祖印,乃自矜自衒,自哲自圣,为祖师解析,鼓淫词而张之,既奉墨以附于儒,而又去而归之墨,殊无知可笑!
假如有庄周口吻,说得至玄至妙,亦不过弥近理而大乱真,绝相似而极不同也。
而况于无庄周之玄妙乎?
其殆客气忿愤,欲角胜负,儿态癫狂,乱为叫呼,乃自绝于长者,非长者绝之也。
外此,惟接得张生应霆一人,志趣未杂,而一心乐听讲论,为可望尔。
近又得李生发,有志舍旧从新,为可嘉,亦未知其终之如何也。
今恐南去,与吾子益远,又未敢绝人向善之路,辄叙此曲折,托寿昌县前董四省元转达,并录讲义四篇,乃立后学一定之准,决无相误。
及旧尝解「食无求饱」一章,恐可以为进学之警,别纸录去,幸详之。
区区词不尽意。
诸客来年九月,参选过此,吾子有定见,无惜披露一幅,预于九月初寄董家见示,当观新得,为吾徒贺焉。
详学道立权章集注 南宋 · 陈淳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二七、《北溪大全集》卷六
学道立权章,《集注》举杨氏曰:信道笃然后可与立,且笃信是好学前事,既笃信然后能好学也。
今于此既学适道之后,却言信道笃何也?
恐信字彻首彻尾不可分先后,如笃信而后好学者,方只信个大槩。
既学之后,而又信道笃者,是真知而信之
所信意味自不同,其言各有主。
而此章所引笃字,又应立字为切否?
此章又举杨氏曰「知时措之宜,然后可与权」,则是中在先;
孟子曰「执中无权,犹执一」,则是权在先。
不审中与权先后果何别?
莫只是同时事,不可分先后否?
盖中之在事物,即其恰好处,而无过不及者也。
权则称其轻重,而使之恰好无过不及者也。
故中者权之极,极犹屋极之极;
权者中之则,则犹准则之则。
中所以行权,权所以取中。
论理则知中然后能权,就事则由权然后得中。
犹之秤焉,或斤或两,莫非有中也。
然必识斤两之所在,然后能以权而称,能以权而称,然后物之轻重,得其斤两之平也。
详集注与点说 南宋 · 陈淳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二八、《北溪大全集》卷八
天理自然流行圆转,日用万事无所不在。
吾心见之明而养之熟,随其所处,从容洒落而无一毫外慕之私,然后有以契乎天理自然流行之妙,在在各足,而无处不圆。
尧舜之所以为尧舜者,不能加毫末于此矣。
如尧自明德亲族、平章协和以往,小而析;
因夷隩之授其时,大而传。
贤以天与,无非浑然此理也。
舜之饭糗茹草,若将终身焉,则此理行乎贫贱之中者也。
及被袗鼓琴,二女婐,若固有之,则此理行乎富贵之中者也。
人悦富贵好色,无足以解忧,惟顺于父母,可以解忧,则此理行乎事亲之中者也。
象忧亦忧,象喜亦喜,则此理行乎兄弟之中者也。
凡所谓五典而天叙,五礼而天秩,五服而天命,五刑而天讨,于天下事事物物,无一不从容乎天理之自然,而舜皆无纤毫容私焉。
孔子之志,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亦无非对时育物,使之各遂其天理而无咈焉尔,与尧舜同一道也。
若曾点之言志,盖有见乎此,故不必外求,而惟即吾身之所处而行,吾心之所乐从容乎事物之中,而洒落乎事物之表,固非滞著以为卑,而亦非放旷以为高,固非窘迫而有所助,而亦非脱略而有所忘。
此正有与物为春,并育同乐之意,即尧舜之气象,而夫子之志也。
推此以往,随其所应,触处洞然冰融冻释。
小而洒扫进退三千之仪,大而军国兵民百万之务,何所而非此理?
何所而非此乐哉!
尧舜事,某于此可卜其必优为之矣。
若三子之事,亦莫非此理之所当为,但身未当其时,履其地,而区区焉以是横于心而不忘者,何哉?
是则理在彼而不在此,在异日而不在今日,在吾身外而不在日用之见定,便觉出位越思而有凝滞,倚著窘迫正助之病,较之于点,则点见事无非理。
三子则事重而理晦,点于理密而圆,三子则阔而偏,不可与同日语矣。
虽然,点亦只是窥见圣人之大意如此而已。
固未能周晰乎体用之全,如颜子卓尔之地,而其所以实践处,又无颜子缜密之功,故不免为狂士。
是盖有上达之资,而下学之不足安其所,已成而不复,有日新之意。
若以漆雕开者比之,则也正所以实致其下学之功,而进乎上达,不可得而量矣。
在学者,于点之趣味,固不可不涵泳于中,然所以日致其力者,则不可以躐高而忽下,而当由下以达高。
循开之所存,而体回之所事,开之志既笃,则点之地可造,回之功既竭,则点之所造又不足言矣。
性之道原有条理节目 南宋 · 陈淳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二八、《北溪大全集》卷八
天命之性,浑然一大本,而其中率性之道,元有自然条理节目,灿然万殊。
圣人生知,安行万善,无一不中节者,只是全得本原底,恰好无些剩,亦无些欠。
而其所以循道立教于天下,为三千三百之仪,有轻重、厚薄、浅深、疏密之不等者,亦只是依此本元条理节目以示人尔,非圣人撰之也。
君子所以穷理者,亦只是要穷到本元恰好处,使一一凑合得著无少差错,方得为尽心、知性、知天。
所以力行者,亦只是要做到本元却好处,使一一各当无加无减,方得为尽性至命而契乎天。
若所宜重而轻,所宜轻而重,所宜厚而薄,所宜薄而厚,所宜深而浅,所宜浅而深,所宜密而疏,所宜疏而密,不合本然分数,便未是却好,未得为《大学》至知、《中庸》至德也。
告子性之说五 南宋 · 陈淳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二八、《北溪大全集》卷八
告子性之说有五,而「生之谓性」一句,乃其诀本者。
盖性者人所得于天之理,若仁义礼智者是也,而视物为独全。
生者人所得于天之气,若知觉运动者是也,而与物为不异。
告子不知性之为理,而指气以当之,故以知觉运动不异也为解,而断为一定之论。
谓凡有生者皆同是一性,更无人物差别,是立个大底意以包之,而馀之四说则又就其中推演。
如食色、无善不善二说,则正与此同。
盖一由其能知觉运动,故能甘食悦色也;
一由其知觉运动之无所异,故无善无不善也。
如杞柳、湍水二说,则亦不外乎此。
盖一由知觉运动之或偏于恶,故必待矫揉而后成也;
一由知觉运动之或混于善恶,故之东之西而无所定也。
夫既以甘食悦色为仁生乎内矣,而又反之以为恶;
既曰无善无不善矣,而又反之以为善恶混。
展转纵横,支离缪戾,要之皆只说著气,而非性之谓也。
夫既以气为性,则仁义礼智之粹然者,将与知觉运动之蠢然者相为混乱,无人兽之别,而且不复识天理人欲所从判之几矣。
其为害岂浅浅哉!
论语讲义 其二 学而第一 南宋 · 陈淳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三二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学之为言效也,未能肖圣人而效为圣人者也。
盖天之生人,其性皆善,皆有圣人之质,惟其禀气感物之不齐,圣人所禀纯而清,又无物欲之汩,本然之善无所蔽,无所事学。
自贤者而下,所禀不能以纯清,而有浊之参焉,物欲又从而汩之,本然之善不能无所蔽,必有待于学以明之。
所谓学者,亦不过效圣人之所为,而去其气禀物欲之蔽,以明善而复其初尔。
其纲条节目,则具在圣人之训。
习之为言,有重温不已之义。
在学者之效圣人,必即其所效条目,重温之而不已焉,乃所谓习。
时习者,无时而不习也。
时时习之,而无间断,则所学者熟,趣味源源而出,中心不期悦怿而进,进自不能止矣。
此学之始也。
朋者,同为此学者也;
远方来者,以善及人,而信从者众也。
盖所学之善,乃人心之所同然,非一己之得私。
吾之得于己者,既足以及人,而人之同为是学者,又有以兴起。
其善而信从之,如此其众,则是率天下之人,皆有以复其初,而均得此心之所同然,吾之志愿毕矣。
安得不惬快于中,而悠然适其乐哉?
此学之中也。
夫有朋之来,是道同志合者也,其不见知,则道不同者也。
学本为己,非求人之知也,人知不知,何与吾内,而何足以为喜愠?
详味「不愠」之旨,见其胸中洒落明莹,岂复有纤毫物我之私介于其间哉!
然朋来而乐者,顺境也,易为力;
人不知而不愠者,逆境也,难为功。
信之笃而养之厚,得之深而守之固,不足以与此。
必惟成德君子能之,此学之终也。
合三节而论,其中之乐,必由始之悦,而后得,而非中之乐亦不足以成其终之德。
然始之所由学者不正,则节节从而差,亦不能有时习之悦矣,亦无自而有朋来之乐矣,亦不复有以成其君子之德矣。
惟始不迷其所从入,而终不失其所造极,乃所谓善学者也。
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
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
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
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此章分作二节,前节泛论常人,后节专论君子,其旨脉皆相应,但功用有小大之不同尔。
夫孩提之童,稍有知则无不知爱其亲,无不知敬其兄,此人人之所同也。
故常人苟能孝弟,则心气和顺,自无犯上作乱之事。
若君子专用力于根本,根本既立,则其道自生,所谓孝弟者,乃为仁之根本也。
为仁犹曰行仁,行仁者推行充广之谓,盖仁者心之德,而爱之理也。
心之德,其全体;
而见于爱者,其用事。
亲从兄,则爱之端,先见而最切者。
此如木之根本处,加之培壅之功,则爱之萌日滋而无所遏。
自此而充广之,由亲亲而仁民,由仁民而爱物。
如木之自根而干,自干而枝叶,虽有差等之不齐,而此气无不流行通贯,所谓仁之道,于是乎生生不穷矣。
其功用岂不甚大,又岂特常人所谓不好犯上作乱者而已哉!
此孝弟所以为行仁之本也。
程子又曰:论性则以仁为孝弟之,何也?
盖孝弟者,仁中之一事耳。
仁是性,孝弟是用。
譬之而生苗,仁其,而孝弟其苗也。
此仁所以为孝弟之也。
学者而识仁,则于此自明白矣。
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
前章论仁以爱之理言之,此章论仁以心之德言之。
夫五常之仁,犹四德之元,偏言则一事,专言则包四者,爱之理以偏言者也,心之德以专言者也。
如巧好其言,令善其色,致饰于外,而务以悦人,则人欲肆行,而本心之德亡矣。
岂复有所谓仁哉!
然圣人不谓之无仁,而曰「鲜矣仁」者,词不迫切,谓如是之人,少有仁尔,非以为犹有少许之仁存住也。
故程子之传,直以不仁断之,其义精矣。
盖仁不可以多少言,此是纯是天理之公,而绝无一毫人欲之私以间之,乃谓之仁。
稍有一毫之私以间之,则天理不流行,而不得为仁矣。
犹人之有一支一节之废,则谓顽痹不仁,而不得谓之康宁人矣。
况巧言令色,又非小小病乎?
大抵圣门之学,以求仁为要,其所以行之者,必本于孝弟,而所以贼之者,莫甚于巧言令色。
记者列此二章于学习章之次,亦欲学圣人者知此道之为急,先务其所当务,而复戒其所可戒也。
读者宜深味之。
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
与朋友交而不信乎?
传不习乎」?
忠者,尽己之谓,凡利害关于己,则度之必尽;
利害不关于己,则易有不尽。
故为人谋,鲜有忠者。
信者,以实之谓,凡称人之善则易过其实,道己之失则易讳其真,故与朋友言,鲜有信者。
此处心之病也。
传之于师,不习之熟之,则无以得于己,不过口耳之传尔。
此问学之病也。
三者皆日用行事大节目处,曾子之学,专用心于内,以是为切身之大病。
日常加省,惧其或有存焉,可谓自治之笃矣。
而于三者之中,本末有序,而质文相发,又得其所以入道成德之要。
所以卒能全归其体,而传圣人之道欤?
学者以之为标的,则不差矣。
子曰:「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
此章最可玩。
圣人之言,小大浅深,纵横颠倒,无不混沦。
处夫道者治也,不曰治千乘之国,而曰道云者,治其事也,以政言
道其理也,以为政者之心
其目五者,则皆其心之所存,而未及为政,乃所以为政之本也。
敬事者,心存于事而不苟也;
信者,令信于民而不数易也;
节用者,俭而不妄费也;
爱人者,惠而不伤也;
使民以时者,于农隙而使之也。
此五者,夫子为诸侯之国而,至近而易行矣。
然皆治道所当务,至确而不可易,至要而不容阙。
推而极之,虽天下亦不外此,而尧舜之治,亦不过此。
合五者而观,又皆以敬为主,盖敬者主一无适之谓,乃心之生道,而万事之根本,所以成终而成始者也。
为信而不敬,则出令必苟,而不能确定矣;
节用而不敬,则所节必苟,而不有常度矣;
爱人而不敬,则所爱必苟,而不免姑息矣;
使民而不敬,则所使必苟,而不复计其劳逸矣。
又自上顺而观,敬而后能信,不敬则事事皆苟,而不能以信矣;
信而后能节用,不信则有时乎节,有时乎不节矣;
节用而后能爱人,不节用则必至于伤财而害民矣;
爱人而后能使民以时,不爱人则轻用民力,而不暇惟其时矣。
又自下溯而观,敬事者又不可以不信,不信则朝令夕改,亦无从而敬谨矣;
为信者又不可以不节用,不节用则泛滥无度,亦不能以保其信矣;
节用者又不可以不爱人,不爱人则视人之膏血如泥沙,亦不能以啬其用矣;
爱人者又不可不使民以时,不以时则力本者不获自尽,虽有爱人之心而人不被其泽矣。
凡小用大用,浅用深用,横观竖观,颠倒而观,无所不通,而无所不圆。
由圣人胞中,浑沦太极之体,随所感触,不觉流而为此语,皆莫非自然而然,非有意于安排布置,此其所以为圣人之欤。
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汎爱众而亲仁,行有馀力,则以学文」。
孝于亲,弟于长,谨其行,信其言,广爱众人,而亲炙仁者,此皆日用行事之要处,而应接有事之时也。
当其时,须各尽其事。
及事已之后,有馀暇之力,不可以虚度时光,必用此馀暇之力而学《诗》《书》六艺之文。
盖斯文所载者,亦不过此等事之理,及圣贤已行之法而已。
如是而为孝弟,如是而为谨信众,如是其爱仁,如是其亲,莫不各有其理之所当然,纲条节目,粲具于其中。
如是而为舜、文王之孝,如是而为王季、叔齐之弟,与其他所已行,莫不各有一定成法可覆也。
吾以所行之馀力,从事于此,则本质先立,而良心不放,有以为致知之地矣。
其于讲究此理之当然,考订圣贤之成法,固有所根著而知之也必精。
既知之精,有以悟此理之当然,则于行也不疑而必益确;
有以识圣贤之成法,则于行也有證而必益力;
行之既确而力,由是而复致知也,必又精而益精矣。
每日之内,致知力行,随时更迭,而展转互相发其味,无有穷矣。
苟于馀力而不学文,则所行虽力,必不免于私意,而不能以中节,将如剔股刲肝之孝,抱桥之信,反陷于不孝不信而不自知。
若未有馀力,遽辍而学文,则又废人事而旷天职,虽所知之精,亦何与于我?
然则德固不可以一日而不修,而学亦不可以一日而不讲也。
子夏曰:「贤贤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
贤人之贤,而自改其好色之心,则诚于好善矣。
事亲不自爱其力,则诚于孝矣。
事君不自有其身,则诚于忠矣。
与朋友言而信,则诚于交际矣。
四者皆人伦之大者,而无所不用其极,学以明人伦,不过求如是而已。
子夏谓人能如是,则得为学之道矣,虽或以为出于生质之美,而非由务学之至,我必断然谓之已学矣。
盖深以实行非学不能笃,而疾时人于学不务实,但词气抑扬之间,少有过中,其流弊必至于废学,不若上章圣人之语,意圆而无弊也。
大抵生质之美有限而易穷,务学之益无穷而不可废,以生质之美而加之务学之益,则磨刮愈见精粹,润泽愈见辉光,心与理相涵而知愈密,身与事相安而守愈固,其所有限而易穷者,将通为无穷矣。
若谓质美已得学之道,而不必更学以为质之副,则所美者终涉于粗而不精,而阴亦不能免私意之杂。
至于穷而或变焉,又将忽反陷于恶而不自知矣。
是则此章之流弊,可不重以为警,而上章之旨,可不深体以为日用之准则哉!
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主忠信,无友不如己者,过则勿惮改」。
正其衣冠,尊其瞻视,则俨然人望而畏之。
轻乎外者必不能坚乎内,故不厚重则无威严,而所学亦不坚固也。
主者,心以为重,无时而不在是也;
忠者,尽己之心而无隐也;
信者,以事之实而无违也。
以忠信为主,则真心常存,而事事皆实矣。
友所以责善而辅仁,与胜己者处,则己有益;
不如己,则无益而有损。
过者,动之差,知而速改,则复于善,而为无过,若畏其难而不勇于去之,则过遂成而为恶矣。
此皆君子自脩之道当然,而不容一阙者也。
盖以威重为质,则立德有基矣。
必学以固之,则基壮而不摇矣。
必主忠信以实之,则日积而日崇矣。
必胜己者以辅之,则日益而日进矣。
又过而必速改,则恶日消而进善之路不格,遂可驯至于充盛辉光,而成其德矣。
切哉,圣训笃自治者,所当汲汲以从事也。
或曰:不如己之说,自谓人不如己则生自满之心,必胜己者而后友之,则胜己者又将视我为不胜己而不吾友,则如之何?
闻之师曰:人之贤否优劣,自有定则,非彼我好恶所得私,而吾于应接,或亲或疏,或高或下,亦不容以分别为嫌也。
故于齿德之殊绝者,则尊而师之;
于贤于己者,则尚而友之。
其不如己者,虽不当就,而求之以为吾友,亦必有以矜而容之,勉而进之尔。
是皆理势之必然,非我之敢为自满,而亦未尝轻以绝人也。
彼贤于我者,其视我亦犹是耳,而何有弃于我?
但世之人每难于友胜己,而好友不如己。
其乐于纵恣者,则惮直谅者之正己而不敢亲;
安于浅陋者,则忌多闻者之少己而不肯问。
至于卑孱嵬琐之流,则喜其临之,而足以为高便辟佞柔之友,则悦其下己,而足以自肆。
是以贤智日远,而所与居者第庸夫俗子为伍,虽有良才美质,亦交相从于小人之归而不自知矣。
然则圣人安得不直一言以警之,而何以迂为顾虑?
在学者亦何必舍圣人明白之旨,而妄生曲说为之迁就也哉!
曾子曰:「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
终者人之所易忽,而能慎之于丧,以尽其礼;
远者人之所易忘,而能追之于祭,以尽其诚厚之道也。
以此处己,则己之德厚;
以此化民,则民德亦归于厚也。
曾子之学,以孝弟忠信为本,故其言如此。
从而味之,其人气象可见矣。
子禽问于子贡曰:「夫子至于是邦也,必闻其政,求之与?
抑与之与」?
子贡曰:「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
夫子之求之也,其诸异乎人之求之与」?
夫子至于是邦,而必闻其政者,非圣人有求之也,子禽以求为问,是以常情测圣人也。
子贡答以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可谓深知圣人而善言德行者矣。
此五者,夫子之盛德辉光,接于人者也。
盖言圣人德容如是,故时君敬信,自以其政就而问之。
若以是求之云尔,非实若他人必有求之而后得也。
其亦必以求为说者,特因子禽之言,借其字而反之,以明夫子之实未尝求,亦犹孟子伊尹尧舜之道要汤,特借或人之言而反之,而实未尝有要之之意也。
然即此而观圣人,所至必风动响应,其过化存神之妙,亦略可见矣。
而时君乃莫有能委国而授之政,盖见圣人之仪容而乐告之者,秉彝好德之良心也。
而竟莫能授之政者,私欲从而害之尔。
在圣人于此,虽未足以有行,而亦足以为之兆矣。
而一言不契,则委而去之,未尝不果,亦其济时行道之心虽切,固未尝屈道以从人也。
子曰:「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
此观人子之法也。
其志与行善矣,又必三年无改于父之道,乃见其有爱亲之心,而可以为孝。
盖为人子者,本以守父之道不忍有改为之心,至有所遇之不同,则随其轻重而以义制之。
如其道终身无改,如其非道,何待三年无改者?
意其有为而言,其事在所当改,而可以相迟而未改,为孝子之心,则有所不忍,而未容以遽改故也。
若当改之时至,则如之何?
虽不容以隐讳迁就,而至诚哀痛之心,则不可不存焉。
有子曰:「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
小大由之,有所不行;
知和而和不以礼节之,亦不可行也」。
礼者天理之节文,人事之仪则也。
其为体甚严,如君尊而臣卑,父尊而子卑,夫妇之有别,长幼之有序,截然一定而不可乱。
然皆本于天理之自然,而人心之所安,非圣人以强乎世者,故其为用也必从容舒泰,而无拘迫艰苦之患,乃不拂乎天理、人心之本,谓之和而为可贵。
如君臣都俞之相孚,父子唯诺之相亲,夫妇之唱随,长幼之逊顺,其情无不交通焉,是其类也。
其他三千三百之仪,亦莫不皆然。
先王之道,此其所以为美。
而小事大事,无不一由之,兼指礼与和而言也。
然如此而复有所不行者,以其徒知和之为贵,而一于和,和遂过而流于嫚,不复以礼节而归之中,则去天理之本然者远,而人心所安者荡而为不安矣。
所以亦不可行也。
盖礼之体严而用和,本非判然不相入,其严也无不泰,而所谓和者中已具,岂复有胜而离。
其和也无不节,而所谓严者未尝失,岂复有胜而流。
必如是,然后得性情之正,而为礼之全也。
若稍过中,而各倚于一偏,则其不可行均矣。
岂但和之流,然后为不可行哉!
有子曰:「信近于义,言可复也;
恭近于,远耻辱也。
因不失其亲,亦可宗也」。
此章大旨,谓人之言行交接,当谨于始,以防后患也。
夫人之约信,固欲其言之必践也,然始之不度其宜,则所言将有不可践者。
以为义有不可而不之践,则失其信,以为信之所在而必践焉,则害于义。
二者无一可也。
惟约信之始,必求其合于义焉,则其言无不可践,而无二者之失矣。
致恭于人,固欲其远耻辱也,然不中乎节文,则或过或不及,如望尘而拜之,类非所当致恭而致恭,则失之过,其人必不我答。
如君父师长之类,所当致恭而不致恭,则失之不及,其人必为我怒,皆自取耻辱之道也。
惟致恭之始,必求其中于焉,则其远耻辱也必矣。
因犹依也,所依托之始,必度其人之贤而后依之,则在我不失其所亲,而彼亦可以为吾之宗主,必不至误我之托矣。
孔子于卫主蘧伯玉,于陈主司贞子,则不失其亲而可宗者也。
此三者,若于始之宜约与不宜约,当恭与不当恭,可亲与不可亲,因仍而不早为之决,苟且而不早为之审,迨其差也乃徐计于已然之后以求免焉,则亦缓不及事,而岂胜其噬脐之悔哉!
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
不求安、饱者,志有在而不暇以口体之奉为务也;
敏于事者,力于行而不敢怠也;
慎于言者,择其可而不妄发也。
能此四者,其于学用功亦笃矣。
若遽足焉,自以为是,而不取正于有道,则所学不能无差,心之所求者必有非所当求,而未必皆先王之正路,事之所敏者必有非所当敏,而未必皆先王之德行,言之所慎者必有非所当慎,而未必皆先王之法言,而其终亦未必遂能以造极。
惟不敢轻自是,而又必就有道之人以正其是非,则学质自此如金经洪炉,炳然为之一新,志可纯,行可粹,言可精,而大中至正之极亦可以驯造,非好学者其能之乎!
子贡曰:「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
子曰:「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
子贡曰:「《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谓与」?
子曰:「赐也,始可与言《诗》已矣。
告诸往而知来者」。
常人溺于贫富之中,而不知自守,故为贫富所累,而有谄骄之病。
子贡货殖,盖先贫后富,而尝用力于自守,已能无谄无骄,而不为贫富动矣。
故质之夫子,以验其学之所至。
夫子曰可者,所以许其所已能,而复告之乐与好礼者,所以勉其所未至。
今就二者等级校之,无谄无骄者,但能于贫富中无显然之过而已,未能超贫富之外,而进于善也。
乐则心广体胖而忘其贫,好礼则安处善乐循理而不自知其富,盖有超乎贫富之外,非造道入德之深潜缜密者不能,而语其实,则乐必颜子、好礼必周公乃可以当之,非前之小成者所可望也。
子贡因是觉无谄无骄之未得为至,而其上又有所进焉。
抑知理义之无穷,学者不可以少有得焉而遽自足也,于是引《淇澳》之诗以明之。
言治骨角者既切而复磋之,治玉石者既琢而复磨之,治之已精而益求其精也。
夫子以其能因所已言而知所未言,有得《诗》学之活法,遂嘉叹而予之。
在学者而言,若安于无谄无骄,而不求进于乐与好礼之极致,乃徒切琢而不复磋磨者,固乃自足之陋。
然谄骄之病未实去,而曰吾欲乐与好礼,则是又未尝切琢,而专事磋磨者,不免为虚躐之狂,亦不可以不戒也。
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
学本为己,惟求其在我者而已,故不患人之不己知。
若不知人,则贤者不得而师,善者不得而友,诐淫邪遁者,得以害道,便辟柔佞者,得以损德,故以为患也。
然在己者有可知之实,则于人亦不容掩,而知言穷理之未至,则人之邪正亦无从而辨之也。
陈伯澡问论语(一) 南宋 · 陈淳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三六、《北溪大全集》卷三七
程子说作经之意。
到经明后,方知得作经之意;
识圣人心体,方知得所以用处。
今不必指定为證。
问「学而时习之」。
《集注》数语,须当详玩。
所谓「明善而复其初」者,其中极有含蓄,乃兼知行而言,非谓明善便是复其初也。
学自是兼知行工夫,岂但明此善而已哉!
问「不亦乐乎」。
此正孟子所谓「得天下英材而教育之」之乐也。
盖人皆信从,则是道所传者众,吾中心之所愿者惬矣,岂不快乐也哉!
不干人共乐事。
问「说无迹,乐有迹」。
说者,得此理而活说,自形见有迹;
乐者,胸中快乐,形容不得,何迹之有?
非因悦之发散也。
问「学之正、习之熟、悦之深」。
学之正则路不差,习之熟则学在己,悦之深则乐作矣。
问「不和不乐」。
鄙者粗俗,自是乖戾,安能和诈者机变胶扰,安能乐?
问「孝弟为仁之本」。
行仁只是推行仁爱以及物,须从孝弟处起。
盖事亲事兄,乃爱之发所最先处。
以是为根本,然后可及民物,所谓「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也。
须认定此意熟看,不必支离。
问「犯上者鲜」。
一言稍不中节,便伤父母之色,便是犯上,岂是易事?
问「心之德、爱之理」。
爱之理即是心之德,非于心之德之外,又别有个爱之理也。
但心之德就体言,爱之理就用言,须兼两语方圆。
问「为仁之本」。
此第一仁字,合如此正解。
然仁字随处用,又有浅深,此为仁,只以仁爱而言,不必深看。
问「木神则仁、火神则礼」。
此神只是气之伸,只以五行分配而言,不必重看。
问「恻隐贯四端」。
贯是穿透去,不可分先后。
就羞恶恭敬是非中,只看真情所发,恳切处,便见得恻隐相为贯通。
问「仁活物」。
心是个活物,仁便是心中活底道理,所以谓心之德。
问《论语》《或问》中说仁与巧令气象。
仁者中有实德,自是浑厚慈良;
巧令者言轻貌轻,外事虚饰,自是轻浮刻薄。
气象自明,何用过索?
问「忠信」。
尽己之谓忠,是就中心处说,非指其发于外也。
以实之谓信,是就言上说,非谓所为之事理也。
五常之信与忠信之信同异。
信之得名,只是实而已。
五常之信,以心之实而言,是其体;
信之信,以言之实而言,是其用,非有二物也。
问「贤贤易色」。
易色,是改易其好色之心,正如《中庸》远色所以尊贤之意,不必将「好好色」来掺。
问忠信与诚。
忠信是人做工夫处,不诚无物之诚,亦是就人工夫言。
若诚者物之终始与诚者天之道之诚,则以自然之实理言,当随处看。
问:晦翁平生断义分明,最得延平此一言之力。
晦翁平生断义分明,最得延平此一言之力。
东莱,则正坐此病。
问节文仪则。
四字相对说,节则无太过,文则无不及,则定法也,仪在外有可观,则在内有可守。
宜细玩之。
问「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
不知人,则人之是非邪正不能辨,故贤者不得亲,不肖者不得远,所以为患也。
问「其言微婉,或因一事而发」。
此乃说《诗》中其他言语如此,便證见「思无邪」一句,为直指全体自明也。
知天命
天命初无甚玄妙处,但学不躐等,且等循序逐件理会事物当然之则。
若果知之明而无所疑,则更推上一层,其所以然者,便自瞭然矣。
问「生事以礼」段。
须熟究以礼事其亲之正意,始终一以礼事其亲,则为敬亲之至矣。
然若何而为以礼事其亲?
其中节文,纤悉委曲多少事,皆不可以不讲也。
问「父母唯其疾之忧」段。
凡《集注》有二说者,当以前说为正,后说虽于文义亦通,终不似前义之为长尔。
此章乃发父母子情之真切处,以感动之,使之起孝起敬,自不容已。
亦可见圣人之变化人有道矣。
问夫子答子游以敬、子夏以爱段。
爱、敬固是两尽,须深究其所以为爱敬之蕴,不但口咬此两字而已。
武伯多可忧,子游狎爱,子夏直义。
武伯谥以武为人自可,卜子夏只于不可者拒之一节,及北宫黝似子夏底意,亦可见其气象端严。
子游亦未至于狎处,但警之,恐其流如是尔。
问颜子不违如愚段。
延平发得固明白,亦须自体认得洒落,方见趣味。
盖圣人言语,皆从大本中流出,虽一言半句若常谈,而莫非妙道精义所形见。
他人闻之,只如平常,岂曾识破颜子工夫?
至到见识明睿,其于夫子之言,耳才闻得,口不待说,而心中了了如冰之融释,随入随化,此理洞然呈露,自成条理,不复疑碍。
所以虽终日言,而意旨相契,不相违背。
此于圣人耳顺地位虽未几及,而已同是一般趣味矣。
来说虽随文解析,终不免牵强,未见洒落处。
所谓坦然由之而无疑者,只是见得此理明甚,坦然平步进去,更无阻碍尔。
亦未说到安行底意,恐不必过为是支离也。
问「观其所由」段。
观其所由,是就意之所从来处看;
察其所安,是就心之所安乐处看。
意是发端处,心是全体处。
问「温故知新」段。
知新,是心中有得于是理,已觉悟。
曰新云者,是日每有得,而学能日进,所蕴未可量也。
故可应学者之求。
曰「可以」,犹云「足以」之谓,何必又生「方仅而非有馀」之说以汩之乎?
恐涉支离而晦其正意矣。
问「学而不思则罔」段。
学,统言之,固是效先觉之所为。
今就近言,学只是学其事,思是思其理;
学是身去学,思是心中思。
问「子张学干禄」段。
慎乃不放纵、不轻忽之谓,非方为之审择。
而亦不必说「仅能寡尤悔而未至于纯」,尤悔岂易寡哉?
恐转见支离,而不得其所以慎言行之趣矣。
问「举直错枉」段。
好、恶,情也;
好直而恶枉,则情之由性而发者也。
不可混杂无辨。
谢氏「居敬穷理」之云,乃因而及之。
其实此二者圣贤之要诀,大有工夫在,未可以易视之。
问「非其鬼而祭之」段。
妄祭,未是謟;
于其中趋媚以求福,则謟也。
问「不仁如礼何」段。
仁不止言心,须兼以理看。
盖仁者之心,纯是天理,其从事于礼乐,莫非天理之所流行著见。
故玉帛所将,皆吾之敬;
钟鼓所发,皆吾之和;
与礼乐只是一物。
不仁之人则本心亡而天理灭。
所谓敬本无有,虽欲用玉帛以将之,而莫之能将;
所谓和本无有,虽欲用钟鼓以发之,而莫之能发。
便是礼乐不为之用,而无如礼乐何,身与礼乐判而为二矣。
问游氏、程子「如礼乐何」之说。
仁者,此心天理之全体也。
理之说,虽宽而实切,却见得仁与礼乐相关甚密处。
然须更兼游氏人心之说乃圆,所以《集注》并言之也。
问「林放问礼」段。
俭戚虽非得中,终是本之所在。
要须先以此为主而加隆焉,然后文以副之尔。
问「知其说者之于天下也」段。
此是最大节目,难明处既有以明之,则其他无有不可明者也;
最疏远难格处既有以格之,则其他无有不可格者矣。
所以于治天下不难也,亦犹「至諴感神,矧兹有苗」之意,岂谓只能如此,便能如彼,更不必用工夫心力邪?
问「获罪于天」段,说「天下只有一个道理」云云。
天即理也,只是一物。
若所说,则天与理为二矣。
夫天者,其尊无对,而岂有容夫媚奥灶者之祷乎?
问「入太庙每事问」段。
《集注》云:虽知亦问,则不知而问者,自在其中。
然此章须于圣人敬谨之至处,玩圣人气象。
问「射不主皮」段。
此章须玩古人尚德不尚力之意,乃为得其旨。
问「子贡欲去,告朔饩羊」段。
须知子贡意思,未免计校,涉于为利。
圣人则大义甚明,故断制直截如此。
问「君使臣以礼」段。
吕氏齐头说本章之义已明,尹氏作相关说,可以足其馀意。
所以并取之,亦不可遗也。
问「管仲器小」段。
奢而犯礼,事目皆莫非在器小之内,不待功业著不得后,方奢而犯礼。
问局量规模。
局量是就身上言,局是格局其所存处,量是度量其所蕴处。
规模是就事业言,其所施设处,局量褊浅,故不能正身修德,好奢而犯礼。
规模卑狭,故不能致主于王道,仅相威公霸诸侯而已。
二者盖兼内外体用平说,以为器小之證。
亦略有先后,但不可分明开了。
如苏氏说得不知《大学》本领,所以局量褊浅处。
杨氏说得不能致主于王道,所以规模卑狭处。
须兼二说通看,乃备其义。
凡义当以《集注》为正,如《或问》之书,乃旧说,不曾经脩,更在平心去取,不可全靠为定论也。
召陵之役,以义服楚,最为春秋盛举。
然细考之,当时所以责楚者,亦不过只搜寻昭王远年已往之事,及包茅小小不供,贡便休了。
如僣王猾夏之罪,实关天地大经,可以为兴周之举,殊不敢问着,恐他未肯退听,便大费力,无合杀也。
此皆是器小之故。
须如《大学》局量规模,乃为大器,非王佐之才不能。
问「纯如皦如」。
二字正相反,纯则相济如一而和,皦则节奏分明而不相侵夺。
问《韶》《武》善美。
美以功言,善以德言(《集注》已分明。揖逊、征伐,乃所遇之时不同,非干性反之故。)
问:性反与乐何相干?
乐虽由外作,却与本人意思相合,便是德之影子,不可谓不相干也。
问「居上不宽」段。
观字有辨明两件底意,此三者是根本切要处,可以观人之得失。
若无其本,则其他末处,无可以观其得失矣。
必如此,然后文义乃足矣。
问「久处约」段。
仁者智者之能处约,乐只于安利处便见。
盖仁者安其仁,而无适不安,久处约亦安,长处乐亦安,如舜饭糗茹草,若将终身,及被袗鼓琴,若固有之,殊不以约乐为事,视外事若无有也。
智者贪仁如嗜利,而不易所守,在富贵不能淫,在贫贱不能移,故久处约,长处乐,皆确然不为外物所夺。
问「仁者,心无内外、精粗、远近之间」段。
内外以身分别,内是里面,外是外面;
远近以所在言,近是目前处,远是千里之外极天所覆处;
精粗以事言,精是入细底事,粗是至粗鄙底事。
仁者之心,日用间浑是天理流行,无一处不该,无一物不贯,何有内外、远近、精粗之间?
若见得仁分明,此等处自晓然矣。
问:孟子中天下而立,君子乐之,所性不存焉,与乐为情,而所性不存焉相类。
得失如何?
孟子主意在所性,不以行藏而有加损。
谢氏主意在尽性,以忘情之累,自不同矣。
但看文字,只须随本章直看正意,正意既明,涵泳熟后,自有通贯处。
最不要如此牵东牵西,引南引北,胸中扰扰,越见窒碍,大义无由而明。
如《或问》之书,亦姑借以證《集注》之所未详,其与《集注》异者,当从《集注》。
亦不在旁搜横索,一一勘定。
且须放缓,将见大体通贯后,此等自迎刃而判,不待劳心苦索矣。
问强仁恐不能无易所守。
强仁亦有浅深,若用功深,后天理有以胜人欲,亦能确其所守也。
程子「公正」二字。
二字固须兼尽,然亦相因,非截然二物。
更须知虽无私心,苟不合正理,乃私也。
虽或当理,苟未能无私心,亦未得为当理也。
问《或问》辨杨氏会万物于一己之说,以为僧肇之言也段。
世之想像理义者,多好为此等大言,以笼天下之物,而不究其实背理伤义,无一可通(《或问》辨之已悉矣。原其初,亦是放孟子「万物皆备于我」之说,而不得其旨,毫釐之差,则千里之缪,所以至此。)
问「富贵是人之所欲」。
不当得之富贵,如齐不用孟子,而欲养以万钟之类,及世人买官觅荐等,皆是。
贫贱在天,如何去得?
如不能安分,却非理求官、营财,便是欲脱去贫贱。
问「好仁恶不仁」段。
好仁、恶不仁二者,字固若以二人言,然真能好仁者,未有不恶不仁;
真能恶不仁者,未有不好仁。
但圣人于此二者,各极其趣而言之,未有好仁者只知仁之可好,而不能恶不仁;
恶不仁者,只知不仁之可恶,而不能好仁底意。
恐不必恁支离也。
此处须深究如何是好仁,如何是恶不仁,见得其中底蕴,方有益。
凡看文字,只就字里究底蕴,不须就字旁生枝节。
问实理、虚理。
理无不实,非有虚也,但人之闻见自不实尔。
程子「实理者,实见得是、实见得非」段。
晦翁亦尝疑此句记有误,实理与实见不同,有那实理,人须是实见得也。
问「闻道非但知一理」。
闻道是真知,非一二髣髴之可得。
问谢氏谓「不闻此而死,则谓生而死者,为吾身血气之为;
闻此而死,则知生而死者,乃道之出乎生、入乎死,而无所复忧」段。
此言闻道者,生死乃道出入,而非血气之生死。
故超然无生死之累,而无所复忧,亦死而不亡之意。
盖异端惊怪之论,非儒者之所宜言矣。
问「士志于道」段。
志方求而未真有得,安能保其无外役以分之?
问:佛有觉之理,可以敬以直内,是如何?
觉只是未接物之前,惺惺不昧也,故亦可敬以直内。
然细论之,吾儒觉中皆是实理,又非如释氏空寂之云矣。
问「能以礼让为国乎何有」段。
此章读作三句为安,上句至「有」字,中句至「国」字绝。
「逊者礼之实」一句最要,乃以心言。
真能如此,则自足以兴起国人之心矣(《集注》文义不倒,更详之。)
问「一贯」段。
忠恕之分不可乱,忠尽己,是在我底;
恕推己,是及物底。
今曰就事物上尽己心推将去,则恐浑杂无辨。
若曰以其尽己心者推将去,则可尔。
问「更无馀法」段。
详《集注》。
所谓「自此之外,更无馀法,而亦无待于推矣」。
系之天地,至诚无息,而万物各得其所。
之下则更无馀法,是言「己尽」之意,应「至诚无息」句;
「亦无待于推」,是应「万物各得其所」句。
问:一事各具一理,而万理同出一原。
一事各具一理,若易究也。
然一一下学,欲遍观而尽识,则未为易也。
万理同出一原,若难穷也。
然到上达境界,则瞭然在目,亦未为难也。
在学者用工,须俛焉从事曾子之所以为贯,而未可躐等遽求夫子之所以为一。
譬之一贯散钱,须已数成十个百讫,与之一条索子,便都贯得;
若散乱堆簇,未曾数著,纵与之索子,亦无从而贯之矣。
问「君子喻于义」段。
义只是心之裁断而宜之理也,利是利便,只是讨便宜之谓。
凡所以行乎父子、兄弟、夫妇、朋友之间,饮食起居、言动之际,才有一毫涉于便己自私,皆利也。
其事虽善,而有所为而为之,如内交要誉恶其声之类,稍有萌于中,是亦莫非利焉。
不止于名位货财之谓,此特其流之甚著见尔。
论语讲义 其三 为政第二 南宋 · 陈淳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三二、《北溪大全集》卷一八
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政者正也,所以正人之不正也。
德者得也,行道而有得于心者是也。
为政而以德者,如以吾之孝以正人之不孝,以吾之悌以正人之不悌之类是也。
此皆为人上者所当为,非有心于欲民之我归而为之也。
然德行于上,极其充盛辉光,则同是秉彝好德者,孰不观感而兴起。
其或反常败德者,孰不愧忸而消化?
所以能处无为,而天下自归之。
其象如北极之星,居于天中枢纽不动之处,而众星四面旋绕而归向之,亦其效之所必至,而非外得者。
若不以德,而徒从事于权谋智力以为政,则在我已不胜其劳,而人亦离心不附矣。
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此一言,《鲁颂·駉篇》之词也,主于思焉而言。
夫子读《诗》,至是有感,而取之以断三百之义,非以三百之诗皆止乎礼义,而粹然一正也。
如变风郑卫之诗,不止乎礼义,而逸于邪思者亦多矣。
圣人之意,直以为诗有美恶之不同,其言善者足以感发人之善心,其言恶者足以惩创人之恶志,所以为指归,不过欲使人得其情性之正而已,故惟此一言,简要明白,可以通贯全体,而尽盖三百之义。
因特表而出之以示人,可谓切矣。
则读《诗》者,可不深体以为切身之务,而徒讽诵之云哉!
然详玩是言,虽约而为义甚博,盖诚之通而大本之所以达也。
岂但读《诗》之法为然,凡读书穷理、治心脩身,无适而不可。
学者诚能深味其旨,而审于念虑之间,必使无所思而不出于正,则日用云为,千条万绪,莫非天理之流行矣。
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
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政者,为治之具,若法制禁令,凡听断约束之类是也。
刑者,辅治之法,若墨劓剕宫、大辟鞭扑之类是也。
以政先示之,则民有所振厉而歛戢矣。
其或未能一于从吾政者,则用刑以齐一之,俾强梗者不得以贼善良,而奸慝者不得以败伦理,故民亦畏威革面,不敢为恶,以苟免于刑罚,然无所羞愧,则其为恶之心未亡也。
德礼者,所以出治之本,而德又礼之本,乃吾躬行之所实得者,若孝悌忠信之类是也。
礼则制度品节,若冠昏丧祭之仪是也。
以己德先率之,则民有所观感而兴起矣。
而其浅深厚薄之不一,则明礼以齐一之,俾之周旋浃洽,良心日萌,自将愧耻于不善,而又有以格至于善也。
是四者功用之不同,而皆不可以偏废。
若专务德礼,而不用政刑,则徒善不足以为政;
专用政刑,而不务德礼,则又徒法不能以自行。
然其本末表里,亦当有轻重之别。
末以饬乎外者,在所轻;
而本以淑乎内者,尤当加隆,而不可一日已焉。
此又讲明治道者所当知也。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踰矩」。
圣人生知,安行理义大本,无所事学,然圣人之心,则未尝自以为圣而无事于学也。
故自童年以往,亦与人同其学。
而况乎古今事变、名物制度之详,非由学不可得,所以有问礼于老聃,问乐于苌弘等类。
但自常人视之若缓,而圣人为之则甚笃切,常人费心力之苦,而圣人则胸中明朗,随所在莫不至极,而无容吾力,此所以为圣人之学,而非常情之谓也。
圣人因吾之有是学也,于是即身立法以示学者,凡为进道之序有六等,非全无其实,而姑为是空言之诱也。
其必十五而志于学者,古者八岁入小学,至十五成童,而后入大学
志者,心之所之之谓,向于大学之道,正所以求之而致其格物致知,以诚意、正心、修身之功也。
志乎此,则念念在此,必欲至其地而无作辍退转之虑矣。
又积十五年之久,至三十而后能立,谓有以自立于斯道之中,已践及实地,而卓然无所跛倚,所守者固,而不为事物摇夺。
如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是也。
至是,则物格知至,而意诚、心正、身脩,盖已实得之,在己而无所事乎志矣。
又积十年之久,至四十而后不惑,凡于事事物物之所当然,大如君当止仁、臣当止敬、父当止慈、子当止孝之类,小如坐当如尸、立当如齐、视当思明、听当思聪之类,皆洞识其纲条品节之实,而一无所疑。
至此则豁然如大明中睹万象,所知者益明,而无所事乎守矣。
又积十年之久,至五十而后知天命,天命即天道之流行而赋于物者,盖专以理言,而事物所以当然之故也。
如君之所以当仁,臣之所以当敬,父之所以当慈,子之所以当孝,坐之所以当如尸,立之所以当如齐,视之所以当思明,听之所以当思聪之类,皆天之命我,而非人之所为者。
吾皆知其根原所自来,无复遁情,至此则所知者又极其精,而不惑又不足以言之矣。
又积十年之久,至六十而后耳顺,声才入,心即通,是非判然,更不待少致。
思而后得其理,才容少思而后得,则是内与外有相捍格违逆,而不得谓之顺矣。
如夫子闻《沧浪之歌》,即悟自侮自伐之义,是其顺之證也。
至此,则所知者又至熟,而绝无人力矣,即《中庸》所谓不思而得处也。
自不惑至此三节,皆以知言,乃明睿日进,无疆之事,与「志学」「而立」时之所谓知,趣味迥不同矣。
又积十年之久,至七十而后从心所欲不踰矩,至此,则心体莹彻,纯是天理,浑为一物,凡日用间一随吾意,欲之所之,皆莫非天理,大用流行,而自不越乎法度之外。
声即为律,身即为度,所谓道心常为此身之主,而人心一听命矣。
即《中庸》所谓「不勉而中」地位也。
总而言之,志学所以造道也,而立所以成德也,自不惑、知命而耳顺,则义精之至也;
从心所欲不踰矩,则仁熟之极也。
在夫子,岂果有六者等级,积累而然哉?
亦因己之近似者,以自名欲学者以是为准则,使之优游涵泳,而无躐等之过;
日就月将,而无半途之废尔。
然立志之始,苟所学者一差,而非圣人之正学,则自后节节从而差,虽用功之勤,亦决不复有所谓立与不惑、知命、耳顺、从心矣。
或始焉得其正,而所谓立之一关,有未能彻,则又将若何而能不惑、知命?
若何而能耳顺、从心哉!
是则志学之初,正圣愚二路之所由分,尤学者之所当致谨。
而立之为地,又植本固址之所在,尤学者所当用力也。
果能于是二节,路脉不差,而根址深固,则自此而上,惟不倦以终之,虽有四节之高,皆可从容造诣,而无所阻矣。
又何圣人之不可至哉!
然则学圣人者所缺。
侍讲待制朱先生叙述 南宋 · 陈淳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四二
孟子没,圣人之道不传,更千四百馀年,得濂溪周子、河南二程子者出,然后不传之绪始续。
濂溪方开其原,甚简质而未易喻,明道又不及为书,伊川虽稍著书,大概方提纲发微,未暇及乎详密,而斯文之未整者,犹为多矣。
故百年之内,见知闻知,亦不乏人,而斯道复传之绪,若显若晦,圣人残编断简,竟未有真能正订以为后学之定准,而百氏争衡于世者,亦纷乎未决。
求其诣之极而得之粹,体之全而养之熟,真可以嗣周程之志而接孟子以承先圣者,惟吾先生一人,超然独与心契。
凡向之精义已确而不易者,今表而出之;
宏纲方举而未张者,今阐而大之;
旨有隐而未莹者,光明而洒落之;
辞有朴而未泽者,磨刮而润色之。
讹者正之,阙者补之,偏者救之,繁者约之,上以达于群圣之心,而下以贯穿乎百氏之说。
寸长片得,兼蒐并辑,著定为成书,以扶翼圣训。
其为言大中至正,精粗具举而本末不遗,命理切尽而达意周到。
金精而玉润,日光而月洁,浑圆而至粲。
疏畅而甚缜,丰不馀一言,约不欠一字,合百家而一统,总众论而同归。
集诸儒之大醇,洗千载之积误,使圣人精蕴瞭然在目,而异端曲学,无复容喙。
高明有志者,得以省研索之半功,而雍容于圣门之入;
蒙稚新学者,亦有识趋向之正途,而不迷于文义之归。
故周、程所以得先圣不传之传者,至是始彰信于天下;
而先圣所以为万世法程者,至是又益定而且尊。
其于斯文之功,可谓大矣!
先生秉气纯阳,清明刚健,卓绝世表,闻道甚早,而力行有成。
其为学大纲一主程氏,而节目加详,所以独知自得而契乎先圣者尤多,其功力之到又无所不尽。
自「志学」至于「不踰矩」,其等级无不有以致其极;
自「明德」至于「平天下」,其规模无不有以备其全。
其文之博也,天下之书,无一之不读,而邪正纯驳,必有以究极其归趣;
天下事物,无一之不格,而幽明巨细,必有以洞灼其表里。
千古人才,论而友之,贤愚淑慝,亦无一不探索其衷曲。
其知之至也,莹万理于胞中,千古于目前,是极其所真是而不可移,非极其所真非而不容易,善极其本之所由来而无不彻,恶极其几之所从起而无少遁。
其大经大法,亭当乎上下者,固昭如大明之中天,而其至纤至悉,自本而之末,自末而缘本,或出或入,或分或合,至于千变万化,纷纶错综,纵横颠倒,亦无不灿然有条,如衡别鉴照,无星毫之紊。
其自信之笃也,虽前哲之所已言,而吾心不安,则不敢辄为之徇;
虽前哲之所未言,而吾心所安,则卓然特立而不顾。
其自守之确也,终始屹然,不以众论而摇,不以利害死生而动。
好善如好好色,而咨赏采访,不以微而废;
恶恶如恶恶臭,而无或少为之隐忍回互。
果于徙义,如洪澜赴壑而不可禦;
严于克己,如一剑断蛇而不复续。
至其体道为一,身即书,心即理,无一言之不实践,无一行之不素充。
粹然规矩准绳之内,貌庄而体胖,神全而志定。
视听坐立,不拘拘于持敬,而自有成法;
举动周旋,不勉勉于中礼,而悉有常度。
望之俨然而可畏,即之温然而可亲。
其接人也,终日怡悦,薰然如春风之和而可挹。
事有所不可,则其断之也雷霆之威,又厉然而不可犯。
胸怀磊落明快,而所以主于中,则缜密而无渗漏;
节操壁立万仞,而所以处于中则坦夷而无峻迫。
智之圆足以周流不穷,而制行则直方;
胆之大足以勇为不惧,而小心则兢畏。
视其表则泰山岩岩而不可动,测其蕴则沧溟浩浩而不可竭。
刚大之气,有以配义与道而无馁;
弘毅之质,可以任重致远而无虞。
处义无决裂之病,行恕无姑息之蔽。
道愈高而心愈下,德愈盛而礼愈恭。
公天下之见而不自是,大天下之量而不自足。
其见于著述,凡片文只字以往,不过即其身心之所素者而写之尔;
其见于讲论,亦不过自大源中流出,如取物诸囊,直探而示之。
叩者辞未竟,而答之已缕缕。
不待思虑而从容以出,无非妙道至义,曲当人情,而深尽物理,令人涣然有省于言下,欣怿不能止也。
先生明睿上达,日新而不已,所著之书,每有温则有改,每改益觉超越,又所未前闻者。
先生行健不息,终日乾乾,笃于好学,虽老病后,观书不怠。
切于育人材,昼夜无倦色,虽抱病支离,必引至卧内,力坐而共讲。
日用酬酢,与事周流,虽病困亦未尝厌斁。
而于繁剧之中,常优閒而有馀。
交错之地,常泰定而不乱。
先生教人,循循有序,其始必从事小学洒扫应对之节,以立其本,然后驯进于《大学》「明德」「新民」之道,以成其功。
大学》然后《论》、《孟》,《论》、《孟》然后《中庸》,《中庸》然后反六经诸书。
而其所以为教之目,则父子、君臣、夫妇、长幼、朋友;
其所以为学之法,则博学、审问、谨思、明辨、笃行。
行之自修身至于处事接物,又各有其要。
其终始涵养,必以主敬为务。
而致知之功,视力行为加多。
必极根原之洞彻,毋徒影象之髣髴,真能知则真能行矣。
去冬某侍教,又谓当大作下学之功,毋遽求上达之见。
当如曾子专从事于所贯,毋遽求曾子之所一;
当如颜子专从事于博约,毋遽求颜子之卓尔。
凡所讲道,一本乎实。
尽性至命,不越乎人心日用之近;
穷神知化,不出乎人伦事物之常。
尝论天命之性,无极之真,其所自来虽极微妙,而其实即人心之中所当为者而已。
但推其本则出于人心,而非人力之所能为,故曰天命。
虽万事万化,皆自此中流出,而实无形象之可指,故曰无极。
非谓日用之间,别有一物光辉流转,而其所以为此事,则惟在择善固执中正仁义而已,又非别有一段根原之功在讲学应事之外者。
是乃学问彻上、彻下紧密之处也。
其开端示人,大要类此。
故当四方英隽来往之会,随所至之深浅而引接之。
如群饮于河,莫不各充其量而归。
当天下言论交凑之冲,随所执之是非而为之剖决,不出数语而定。
其或自植一家,不肯回心向道者,彼固不得其门而入,不见宗庙之美为可慕,然至诵其书,谈其行,则亦未有不为之仰服而阴自怯缩也。
先生盛德充实辉光,见之者起敬,事之者革心,过其门者无不肃,亲其謦欬者放心邪气不复萌于中。
其极盛,至于威名四达,充塞海内遐陬,行旅贱隶皆能称道之。
临漳,未至之始,阖郡吏民得于所素,竦然望之如神明,俗之淫荡于优戏者,在在悉屏戢奔遁。
及下车涖政,宽严合宜,不事小惠,一行正大之公情,绝无苟且之私意,而人心肃然以定,官曹厉节志而不敢纵所欲,官族循法度而不敢干以私,胥徒易虑而不敢行奸,豪猾歛踪而不敢冒法。
郡中讼牒,日常不下二三百,自先生至,民讼不敢饰虚词,其无情者畏惮而不复出,细故者率相解而自止。
惟理□事重不容于私决者,不得已而后进。
故讼庭清简,每所听不过二三十而已。
且又为历以志其事目,旬一校其毕否,故吏无复容其稽滞以赇邀于民,而民亦无复患其稽滞以赇嘱于吏,事早白而人甚便之。
郡俗于春则诸寺为传经之集,诸坊为朝岳之会,于秋则诸乡为礼塔之社,先生闻之,一禁而尽息。
诸庙附鬼为妖者,亦相视歛戢,不敢复为迎神之举。
郡俗,良家子女多学佛老,别创精庐,错居市廛,峰冠缁裘,出入为群,至有以败度至讼庭者。
先生悯然,为文以喻其父兄,而家闭精庐,无复肆出。
平时奸民多鼠窃,自先生至,未尝有峻惩者,而皆望风屏迹。
先生去,遍四境民皆安寝,无有夜警者。
后三年,岁在甲寅,有友人自漳浦来,谓某曰:南邑内外,盗窃公行,比屋无宁居,人人今始思先生昔日之化,外户不闭,真为太平民而不可得矣。
又后三年,都市有行劫者,民于是益思先生治下,安得而有此也?
尤笃意于学校,牒延郡士黄樵仲、施允寿、石洪庆、李唐咨、林易简、杨士训,永嘉徐宇及淳八人,入学表率。
旬之二日,又领官属州学,视诸生,讲小学,为正其义。
六日,下县学,亦如之。
又创受成斋,教养武生员,新射圃,时督之射。
其于民,亦务在教化。
尝榜释《孝经》庶人章,及古灵先生教民之文,散谕百姓。
正月维新,又条布孝悌之训,与民更始。
讼庭所断,则必以人伦为重。
期年,人正安习先生之化,而先生又行矣。
又尝讲求民间利病,以经界之大为民利,力奏行之
以鬻盐之深为民病,先罢其濒海之铺十有一,欲俟经界之正,赋既定,然后阖郡而悉除之。
此志皆不克遂,然所以罢者,累政奉承,不敢变,至今民被其惠也。
他如罢上元放灯以除慝礼,立风雷雨师坛以正常祀,省燕约馈,宽赋简役,卲农厉兵,善政在民,未可悉记。
或有譊譊不靖者,特出于讼庭,不得志之强禦,亦不过以惨酷为言,而实亦无可指者。
今或问诸乡民府吏,未有不嗟称赞,心仰而诚服,亦可以见公论之所在。
此某乡邦所亲睹者,其他历仕,则有不及知也。
先生进退行藏以道而不轻,辞受取予以义而不苟,不枉尺而直寻,宁范我驰驱,而终日不获一。
有经世济物之图,不见是而无闷;
有制礼作乐之具,不见知而不悔。
虽当毁怒咆哮,人所危慄之际,而绰然不以为忧;
虽当禁令苛急,人所拘忌之中,而泰然不以为病。
方且考遗经,述旧典,徜徉于林泉之下,悠然不知身世之不足也。
呜呼,若先生者,真王佐之全材,亚圣人而具体
质之曾子所谓托孤寄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之君子,孟子所谓居广居、立正位、行大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之大丈夫,在先生素为有馀。
子思子所谓学知利行,造于知之一、成功之一,则在先生已全尽无愧,而进乎纯熟矣。
其正《诗》之「允矣君子,展也大成」欤?
夫以如是之才,岂易再得?
而进焉不获大施所蕴,以觉斯民,同吾道之归;
退焉又不及大备斯文,以惠来学,为无穷之用。
今其已矣,盖天下所同痛悼,岂但诸生而已哉!
先生道德昭昭,在人心耳目者,固不容诸生之私谈,而其口无择言,身无择行,则又未易以形容尽。
至于仰之弥高,钻之弥坚,抑又有不可得而形容者。
况其从游未久,又非密迩,莫能深详,姑据所见,以伸其哀慕之情云尔。
不自知其为赘且僣也,又约而为之赞云。
庆元六年十月朔,门人临漳陈某泣书(《北溪大全集》卷一七。)
「词」及下句「其」原缺,据钞本补。
祭陈景文 南宋 · 陈淳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四三、《北溪大全集》卷五○
呜呼哀哉!
吾爱友景文之死为可惜也!
世竞拿攫于利门,为机巧者百出,而子独恬然守先人之稼穑也。
世争驰骛于荣途,至皓首不肯休,而子独退然,惟林泉之乐以自适也。
世皆以絺章绘句为学,无一字反诸身,而子独毅然屏去时技之习,一惟躬行自饬也。
盖其禀纯悫近道之姿,而非世味之所能溺也。
生长田间,而有士君子之实也。
胸中负抱有定主,而时人莫之识也。
自少年讲学,一闻圣贤正大之论,则信之不复疑,而嗜之不容释也。
凡《语》《孟》之格言要旨,则诵咏之甚力也。
事有触乎前,则举以应之,若流诸肺腑,而不外索也。
故日用对境,而至理成法,昭昭在目,不掩匿也。
其文虽不足而甚有馀其质也;
节目虽阔疏而所谓大经大本,则无惭德也。
以先业积累艰难之为念,与其兄一心共保之而不异籍也。
友于兄如一体,而无纤毫之间隙也。
所以为之经纪其后累者,不以存亡彼此二其心,而一如己息也。
充此念以往,端可质神明,而入尧舜之域也。
平时轻财重义,无吝啬也。
存心济人,常怛恻也。
四邻假贷,无不赒之,而未尝为尔汝之择也。
宿逋积负,时必蠲之,而未尝计锥刀之获也。
仁恕达于一方,而困穷无告者,均含茹其泽也。
与人直情而行,无粉饰也。
所合者不苟,而胸中泾渭则甚白也
贤者之交,久要不忘,而挟势之临,则一毫不可得也。
日饰十亩之园,而蔬果之是植也。
藏修游息于是,而悠然以朝夕也。
与童子六七人弦诵乎其中,而视浴沂之趣一也。
外此无所知,亦无所役也。
盖上古之遗民逸士,与比屋可封之叟、康衢顺则之童者为俦匹也。
非后世所谓耦耕筱,竹林自放之徒,或洁身而乱大伦,或蔑礼法而为名教之贼也。
其视斯世之醉生梦死于颓波流俗,颠迷于私欲诡道不自觉者,大有径庭之隔也。
昔与子相聚隆兴,迨今盖三十馀年,而尊德乐道之诚,如一日也。
每以得一言之训不迷错者为深感,而谓成己之恩为罔极也。
常存父事之敬,而拳拳不忘悃愊也。
年来屡有游圃之约,而因循未之前即也。
夏季之简,方以学道不勤者自咎而请益也;
何越秋未几,忽以讣闻,为之震惊而禠魄也。
呜呼哀哉,天何夺我爱友景文之若是亟也!
知心者世固鲜,而知子之心者谁其的也。
哀死者人之常,而子之死,诚可痛戚也。
呜呼哀哉!
追念畴昔,心如噎也。
一樽之奠,仪甚瘠也。
所以写缱绻哀情于子,而不自已者,非私为之昵也。
惟精爽之不昧兮,其歆我之诚而来格也。
陈伯澡问辨诸友情性之 南宋 · 陈淳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四○、《北溪大全集》卷四一
问:文公《答胡广仲人生而静说》云:「及其感物而动,则是非真妄自此分矣。
然非性则亦无自而动,故曰『性之欲」』。
性无不善,是与真固是性之动,非与妄如何亦谓性之动?
文公此本句,是将情粘带性来,非指非与妄亦从性中动来也。
非与妄,只是动后差却,不必过为纷纷。
若曰非与妄亦谓性之动,乃错会文公本句,病在此。
问:情感物而动之时,似有二截:初头里面自恻恻地发动出来,是第一截,乃能然之理也;
到既动后易为物欲所诱,始有善恶之分,是第二截,乃当然之理也。
两截之说甚支离,能然、当然,亦非可分二截。
不能然,何有当然?
不当然,则能然者妄矣。
若此所说,则是合当做底,乃后来旋旋生也,岂本然固有之谓乎?
问:当初只因「情非性,无自而发」一句不通,后来李推却令须看非与妄从何处发来,故诸友推详,转生疑惑。
问语当云「须看非与妄从何处起」,则自直截,今云「何处发来」,则若有所从而来矣。
所以起学者生疑,只管展转就里面寻求,求之愈深而愈不得其要领。
然诸友所以展转辨论如彼其不通莹者,皆缘「性情理气」四字晓得不透。
四字分看须要界分极分明,不相凌夺;
合聚作一处看,又须见得脉络不相紊乱。
如性与情,正相对底物,性是情底体,情是性底用;
性是情底静,情是性底动,犹形影然。
性无形状,非情无以见情,虽外见非性无自而发,性本纯粹、至善无恶。
见于情,有中节不中节,便有善恶之分。
情之善,是从本性正面发来;
其不善,是发处差了,是感物蹉了性之本位而然,非从本性中来也。
若便以理与气合言之,则性即是天理。
然理不悬空,必因气赋形生而寓其中,气形活物不能不动,而发于情,情则乘气而发者也。
情之所以有不善者,由气有参差不齐,其发时从气之偏胜处差去,故气强厉者多怒,柔弱者多笑,其怒与笑,岂能一一皆中节?
故气质之性有善恶,虽原于赋形已具之初,而亦于发而后见。
天地之性本善,然在气质之中,亦未尝相混而无别。
气质之性以气言,天地之性以理言,理固不离气,气固不离理,但迪父说得自糊涂鹘突,无以订是非。
须就实事上聚作一处看,见得如何是理,如何是气,要十分明彻不乱,始于切己有力。
如目之欲色,耳之欲声,是气质之性,由人心所发而以气言者也。
如目不视恶色而视必思明,耳不听恶声而听必思聪,则是天地之性,由道心所发,而以理言者也。
此等正理义原头来历处,讲之不明,而见之不真,则反之于身,一点不能有责之日用,一字用不得,是理于我,亦何干涉乎?
幸更详之。
而并以《通书》之所谓几者参考焉,则善恶来历所由分,瞭然无遗遁矣。
接叶亭丁卯 清 · 翁方纲
七言律诗 押先韵 出处:复初斋诗集卷六十一
不访邻亭六十年,制茅杜句意谁传(此取杜诗「接叶制茅亭」句。)
曲池竹径斜开处,窠石苔痕尚宛然。
香树论诗叨坐末,毅斋大楷忆栏前(旧有吴门沈毅斋书碑,今不存。)
只应付与倪迂笔,一幅秋窗淡晚烟野云为作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