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陈伯澡问论语 其一 南宋 · 陈淳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三六、《北溪大全集》卷三七
问程子说作经之意。
到经明后,方知得作经之意;识圣人心体,方知得所以用处。今不必指定为證。
问「学而时习之」。
《集注》数语,须当详玩。所谓「明善而复其初」者,其中极有含蓄,乃兼知行而言,非谓明善便是复其初也。学自是兼知行工夫,岂但明此善而已哉!
问「不亦乐乎」。
此正孟子所谓「得天下英材而教育之」之乐也。盖人皆信从,则是道所传者众,吾中心之所愿者惬矣,岂不快乐也哉!不干人共乐事。
问「说无迹,乐有迹」。
说者,得此理而活说,自形见有迹;乐者,胸中快乐,形容不得,何迹之有?非因悦之发散也。
问「学之正、习之熟、悦之深」。
学之正则路不差,习之熟则学在己,悦之深则乐作矣。
问「不和不乐」。
鄙者粗俗,自是乖戾,安能和诈者机变胶扰,安能乐?
问「孝弟为仁之本」。
行仁只是推行仁爱以及物,须从孝弟处起。盖事亲事兄,乃爱之发所最先处。以是为根本,然后可及民物,所谓「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也。须认定此意熟看,不必支离。
问「犯上者鲜」。
一言稍不中节,便伤父母之色,便是犯上,岂是易事?
问「心之德、爱之理」。
爱之理即是心之德,非于心之德之外,又别有个爱之理也。但心之德就体言,爱之理就用言,须兼两语方圆。
问「为仁之本」。
此第一仁字,合如此正解。然仁字随处用,又有浅深,此为仁,只以仁爱而言,不必深看。
问「木神则仁、火神则礼」。
此神只是气之伸,只以五行分配而言,不必重看。
问「恻隐贯四端」。
贯是穿透去,不可分先后。就羞恶恭敬是非中,只看真情所发,恳切处,便见得恻隐相为贯通。
问「仁活物」。
心是个活物,仁便是心中活底道理,所以谓心之德。
问《论语》《或问》中说仁与巧令气象。
仁者中有实德,自是浑厚慈良;巧令者言轻貌轻,外事虚饰,自是轻浮刻薄。气象自明,何用过索?
问「忠信」。
尽己之谓忠,是就中心处说,非指其发于外也。以实之谓信,是就言上说,非谓所为之事理也。
问五常之信与忠信之信同异。
信之得名,只是实而已。五常之信,以心之实而言,是其体;忠信之信,以言之实而言,是其用,非有二物也。
问「贤贤易色」。
易色,是改易其好色之心,正如《中庸》远色所以尊贤之意,不必将「好好色」来掺。
问忠信与诚。
忠信是人做工夫处,不诚无物之诚,亦是就人工夫言。若诚者物之终始与诚者天之道之诚,则以自然之实理言,当随处看。
问:晦翁平生断义分明,最得延平此一言之力。
晦翁平生断义分明,最得延平此一言之力。如东莱,则正坐此病。
问节文仪则。
四字相对说,节则无太过,文则无不及,则定法也,仪在外有可观,则在内有可守。宜细玩之。
问「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
不知人,则人之是非邪正不能辨,故贤者不得亲,不肖者不得远,所以为患也。
问「其言微婉,或因一事而发」。
此乃说《诗》中其他言语如此,便證见「思无邪」一句,为直指全体自明也。
问知天命。
天命初无甚玄妙处,但学不躐等,且等循序逐件理会事物当然之则。若果知之明而无所疑,则更推上一层,其所以然者,便自瞭然矣。
问「生事以礼」段。
须熟究以礼事其亲之正意,始终一以礼事其亲,则为敬亲之至矣。然若何而为以礼事其亲?其中节文,纤悉委曲多少事,皆不可以不讲也。
问「父母唯其疾之忧」段。
凡《集注》有二说者,当以前说为正,后说虽于文义亦通,终不似前义之为长尔。此章乃发父母子情之真切处,以感动之,使之起孝起敬,自不容已。亦可见圣人之变化人有道矣。
问夫子答子游以敬、子夏以爱段。
爱、敬固是两尽,须深究其所以为爱敬之蕴,不但口咬此两字而已。
问武伯多可忧,子游狎爱,子夏直义。
武伯谥以武为人自可,卜子夏只于不可者拒之一节,及北宫黝似子夏底意,亦可见其气象端严。子游亦未至于狎处,但警之,恐其流如是尔。
问颜子不违如愚段。
延平发得固明白,亦须自体认得洒落,方见趣味。盖圣人言语,皆从大本中流出,虽一言半句若常谈,而莫非妙道精义所形见。他人闻之,只如平常,岂曾识破颜子工夫?至到见识明睿,其于夫子之言,耳才闻得,口不待说,而心中了了如冰之融释,随入随化,此理洞然呈露,自成条理,不复疑碍。所以虽终日言,而意旨相契,不相违背。此于圣人耳顺地位虽未几及,而已同是一般趣味矣。来说虽随文解析,终不免牵强,未见洒落处。所谓坦然由之而无疑者,只是见得此理明甚,坦然平步进去,更无阻碍尔。亦未说到安行底意,恐不必过为是支离也。
问「观其所由」段。
观其所由,是就意之所从来处看;察其所安,是就心之所安乐处看。意是发端处,心是全体处。
问「温故知新」段。
知新,是心中有得于是理,已觉悟。曰新云者,是日每有得,而学能日进,所蕴未可量也。故可应学者之求。曰「可以」,犹云「足以」之谓,何必又生「方仅而非有馀」之说以汩之乎?恐涉支离而晦其正意矣。
问「学而不思则罔」段。
学,统言之,固是效先觉之所为。今就近言,学只是学其事,思是思其理;学是身去学,思是心中思。
问「子张学干禄」段。
慎乃不放纵、不轻忽之谓,非方为之审择。而亦不必说「仅能寡尤悔而未至于纯」,尤悔岂易寡哉?恐转见支离,而不得其所以慎言行之趣矣。
问「举直错枉」段。
好、恶,情也;好直而恶枉,则情之由性而发者也。不可混杂无辨。谢氏「居敬穷理」之云,乃因而及之。其实此二者圣贤之要诀,大有工夫在,未可以易视之。
问「非其鬼而祭之」段。
妄祭,未是謟;于其中趋媚以求福,则謟也。
问「不仁如礼何」段。
仁不止言心,须兼以理看。盖仁者之心,纯是天理,其从事于礼乐,莫非天理之所流行著见。故玉帛所将,皆吾之敬;钟鼓所发,皆吾之和;与礼乐只是一物。不仁之人则本心亡而天理灭。所谓敬本无有,虽欲用玉帛以将之,而莫之能将;所谓和本无有,虽欲用钟鼓以发之,而莫之能发。便是礼乐不为之用,而无如礼乐何,身与礼乐判而为二矣。
问游氏、程子「如礼乐何」之说。
仁者,此心天理之全体也。程子正理之说,虽宽而实切,却见得仁与礼乐相关甚密处。然须更兼游氏人心之说乃圆,所以《集注》并言之也。
问「林放问礼」段。
俭戚虽非得中,终是本之所在。要须先以此为主而加隆焉,然后文以副之尔。
问「知其说者之于天下也」段。
此是最大节目,难明处既有以明之,则其他无有不可明者也;最疏远难格处既有以格之,则其他无有不可格者矣。所以于治天下不难也,亦犹「至諴感神,矧兹有苗」之意,岂谓只能如此,便能如彼,更不必用工夫心力邪?
问「获罪于天」段,说「天下只有一个道理」云云。
天即理也,只是一物。若所说,则天与理为二矣。夫天者,其尊无对,而岂有容夫媚奥灶者之祷乎?
问「入太庙每事问」段。
《集注》云:虽知亦问,则不知而问者,自在其中。然此章须于圣人敬谨之至处,玩圣人气象。
问「射不主皮」段。
此章须玩古人尚德不尚力之意,乃为得其旨。
问「子贡欲去,告朔饩羊」段。
须知子贡意思,未免计校,涉于为利。圣人则大义甚明,故断制直截如此。
问「君使臣以礼」段。
吕氏齐头说本章之义已明,尹氏作相关说,可以足其馀意。所以并取之,亦不可遗也。
问「管仲器小」段。
奢而犯礼,事目皆莫非在器小之内,不待功业著不得后,方奢而犯礼。
问局量规模。
局量是就身上言,局是格局其所存处,量是度量其所蕴处。规模是就事业言,其所施设处,局量褊浅,故不能正身修德,好奢而犯礼。规模卑狭,故不能致主于王道,仅相威公霸诸侯而已。二者盖兼内外体用平说,以为器小之證。亦略有先后,但不可分明开了。如苏氏说得不知《大学》本领,所以局量褊浅处。杨氏说得不能致主于王道,所以规模卑狭处。须兼二说通看,乃备其义。凡义当以《集注》为正,如《或问》之书,乃旧说,不曾经脩,更在平心去取,不可全靠为定论也。如召陵之役,以义服楚,最为春秋盛举。然细考之,当时所以责楚者,亦不过只搜寻昭王远年已往之事,及包茅小小不供,贡便休了。如僣王猾夏之罪,实关天地大经,可以为兴周之举,殊不敢问着,恐他未肯退听,便大费力,无合杀也。此皆是器小之故。须如《大学》局量规模,乃为大器,非王佐之才不能。
问「纯如皦如」。
二字正相反,纯则相济如一而和,皦则节奏分明而不相侵夺。
问《韶》《武》善美。
美以功言,善以德言(《集注》已分明。揖逊、征伐,乃所遇之时不同,非干性反之故。)。
问:性反与乐何相干?
乐虽由外作,却与本人意思相合,便是德之影子,不可谓不相干也。
问「居上不宽」段。
观字有辨明两件底意,此三者是根本切要处,可以观人之得失。若无其本,则其他末处,无可以观其得失矣。必如此,然后文义乃足矣。
问「久处约」段。
仁者智者之能处约,乐只于安利处便见。盖仁者安其仁,而无适不安,久处约亦安,长处乐亦安,如舜饭糗茹草,若将终身,及被袗鼓琴,若固有之,殊不以约乐为事,视外事若无有也。智者贪仁如嗜利,而不易所守,在富贵不能淫,在贫贱不能移,故久处约,长处乐,皆确然不为外物所夺。
问「仁者,心无内外、精粗、远近之间」段。
内外以身分别,内是里面,外是外面;远近以所在言,近是目前处,远是千里之外极天所覆处;精粗以事言,精是入细底事,粗是至粗鄙底事。仁者之心,日用间浑是天理流行,无一处不该,无一物不贯,何有内外、远近、精粗之间?若见得仁分明,此等处自晓然矣。
问:孟子中天下而立,君子乐之,所性不存焉,与乐为情,而所性不存焉相类。得失如何?
孟子主意在所性,不以行藏而有加损。谢氏主意在尽性,以忘情之累,自不同矣。但看文字,只须随本章直看正意,正意既明,涵泳熟后,自有通贯处。最不要如此牵东牵西,引南引北,胸中扰扰,越见窒碍,大义无由而明。如《或问》之书,亦姑借以證《集注》之所未详,其与《集注》异者,当从《集注》。亦不在旁搜横索,一一勘定。且须放缓,将见大体通贯后,此等自迎刃而判,不待劳心苦索矣。
问强仁恐不能无易所守。
强仁亦有浅深,若用功深,后天理有以胜人欲,亦能确其所守也。
问程子「公正」二字。
二字固须兼尽,然亦相因,非截然二物。更须知虽无私心,苟不合正理,乃私也。虽或当理,苟未能无私心,亦未得为当理也。
问《或问》辨杨氏会万物于一己之说,以为僧肇之言也段。
世之想像理义者,多好为此等大言,以笼天下之物,而不究其实背理伤义,无一可通(《或问》辨之已悉矣。原其初,亦是放孟子「万物皆备于我」之说,而不得其旨,毫釐之差,则千里之缪,所以至此。)。
问「富贵是人之所欲」。
不当得之富贵,如齐不用孟子,而欲养以万钟之类,及世人买官觅荐等,皆是。贫贱在天,如何去得?如不能安分,却非理求官、营财,便是欲脱去贫贱。
问「好仁恶不仁」段。
好仁、恶不仁二者,字固若以二人言,然真能好仁者,未有不恶不仁;真能恶不仁者,未有不好仁。但圣人于此二者,各极其趣而言之,未有好仁者只知仁之可好,而不能恶不仁;恶不仁者,只知不仁之可恶,而不能好仁底意。恐不必恁支离也。此处须深究如何是好仁,如何是恶不仁,见得其中底蕴,方有益。凡看文字,只就字里究底蕴,不须就字旁生枝节。
问实理、虚理。
理无不实,非有虚也,但人之闻见自不实尔。
问程子「实理者,实见得是、实见得非」段。
晦翁亦尝疑此句记有误,实理与实见不同,有那实理,人须是实见得也。
问「闻道非但知一理」。
闻道是真知,非一二髣髴之可得。
问谢氏谓「不闻此而死,则谓生而死者,为吾身血气之为;闻此而死,则知生而死者,乃道之出乎生、入乎死,而无所复忧」段。
此言闻道者,生死乃道出入,而非血气之生死。故超然无生死之累,而无所复忧,亦死而不亡之意。盖异端惊怪之论,非儒者之所宜言矣。
问「士志于道」段。
志方求而未真有得,安能保其无外役以分之?
问:佛有觉之理,可以敬以直内,是如何?
觉只是未接物之前,惺惺不昧也,故亦可敬以直内。然细论之,吾儒觉中皆是实理,又非如释氏空寂之云矣。
问「能以礼让为国乎何有」段。
此章读作三句为安,上句至「有」字,中句至「国」字绝。「逊者礼之实」一句最要,乃以心言。真能如此,则自足以兴起国人之心矣(《集注》文义不倒,更详之。)。
问「一贯」段。
忠恕之分不可乱,忠尽己,是在我底;恕推己,是及物底。今曰就事物上尽己心推将去,则恐浑杂无辨。若曰以其尽己心者推将去,则可尔。
问「更无馀法」段。
详《集注》。所谓「自此之外,更无馀法,而亦无待于推矣」。系之天地,至诚无息,而万物各得其所。之下则更无馀法,是言「己尽」之意,应「至诚无息」句;「亦无待于推」,是应「万物各得其所」句。
问:一事各具一理,而万理同出一原。
一事各具一理,若易究也。然一一下学,欲遍观而尽识,则未为易也。万理同出一原,若难穷也。然到上达境界,则瞭然在目,亦未为难也。在学者用工,须俛焉从事于曾子之所以为贯,而未可躐等遽求夫子之所以为一。譬之一贯散钱,须已数成十个百讫,与之一条索子,便都贯得;若散乱堆簇,未曾数著,纵与之索子,亦无从而贯之矣。
问「君子喻于义」段。
义只是心之裁断而宜之理也,利是利便,只是讨便宜之谓。凡所以行乎父子、兄弟、夫妇、朋友之间,饮食起居、言动之际,才有一毫涉于便己自私,皆利也。其事虽善,而有所为而为之,如内交要誉恶其声之类,稍有萌于中,是亦莫非利焉。不止于名位货财之谓,此特其流之甚著见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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