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正文
荀子辩 北宋 · 徐积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一七、《节孝集》卷二九
荀子曰:「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古者圣人以人之性恶,以为偏险而不正,悖乱而不治,是以为之起礼义、制法度,以矫人之情性而正之,以扰化人之情性而道之也。使皆出于理,合于道也」。
辩曰:荀子非也。且人之性既恶矣,又恶知恶之可矫,而善之可为也?矫性之矫,如矫木之矫,则是杞柳为杯棬之类也,何异于告子哉?弗思而已矣。余以谓礼义者,所以充其未足之善;法制者,矫其已习之恶。
荀子曰:「凡性者,天之就也,不可学,不可事」。
辩曰:荀子过矣。若如此论,则是上之教可废,而下之学可弃也,又乌用礼义为哉?余以谓天能命人之性,而不能就人之性。惟人能就其性。如此,则与孔子之意合。孔子曰:「成性存存,道义之门」。
荀子曰:「今人之性,目可以见,耳可以听。可以见之明不离目,可以听之聪不离耳。目明而耳聪,不可学明矣」。
辩曰:荀子过矣。夫奚物而不可学也?赤子之性也不匍匐矣,既匍匐也,不能行,必须左右扶持,犹曰姑徐徐云耳。然而卒能之楚、之秦、之天下者,其故何哉?盖曰学而已也。至于耳目则何独不然?其始也,目不能视矣,耳不能听矣,然而明可以察秋毫之末,聪可以辩五声之和。卒能如此者,其故何哉?亦曰学而已也。夫奚物而不可学耶?
荀子曰:「今人之性,饥而欲饱,寒而欲暖,劳而欲休,人之性情也。今人饥见长者而不敢先食者,将有所让也;劳而不敢求息者,将有所代也。夫子之让乎父,弟之让乎兄,子之代乎父,弟之代乎兄,然此行者皆反于性而悖于情也。故顺情性则不辞让矣,辞让则悖于情性矣。用此观之,人之性恶明矣,其善伪也」。
辩曰:荀子谬矣。夫饥而欲饱,寒而欲暖,劳而欲休,此人情之常也,虽圣人亦不免矣。至于子之让乎父,弟之让乎兄,子之代父,弟之代兄,此二行皆出于其性也,何反于性而悖于情哉?有是性即有是行也,无是性即无是行也,乌有性恶而能为孝弟哉?弗思而已矣。
荀子曰:「凡礼义者,是生于圣人之伪,非故生于人之性也。故陶人合土而生瓦,然则瓦生于陶人之伪,非故生于人之性。工人斲木而生器,然则器生于工人之伪,非故生于人之性也」。
辩曰:荀子谬矣。夫欲行其实者必先正其名,名正则教行矣。礼义之伪,与作伪之伪有以异乎?其无以异乎?在人者必皆谓之伪,则何事而不可言伪?言情恶者,将以贵礼义也,今乃以礼义而加之伪名,则是欲贵之则反贱之也。奚不曰:「陶人因土而生瓦,工人因木而生器,圣人因人而生礼义也」,何必曰伪?
荀子曰:「薄愿美,狭愿广,贫愿富,贱愿贵。茍无之中者,必求于外。故富而不愿财,贵而不愿势,茍有之中者不及于外。用此观之,人之欲为善者,为性恶也」。
辩曰:荀子过甚矣。何不顾孟子之意也?孟子以仁义礼智谓之四端,夫端亦微矣。其谓仁者,岂遂足用为仁哉?其谓义者,岂遂足用为义哉?是在其养而大之也。此所谓薄愿美、狭愿广、贫愿富、贱愿贵,以其不足于中而必求于外也。安得曰「富而不愿财,贵而不愿势,茍有中而不求于外」耶?故人之欲为善,以其善之未足也,而有可充之资,可为之质也,何必待性恶而后为善哉?性恶而为善,譬如抟水上山;善而为善,如水之流而就湿也,火之始燃而燥也,岂不顺也?噫,荀子过矣!
荀子曰:「性善则去圣王、息礼义;性恶则兴圣王、贵礼义」。
辩曰:一阴一阳,天地之常道也。男有室,女有归,人伦之常道也。君必有民,民必有君,所以为天下也,不然何以为天下?圣王之兴,岂为性恶而已哉。故性善得圣王则愈治,得礼义则愈兴。安得曰「去圣王、息礼义」?性善而得礼义,如物萌而得膏雨也,勃然矣,有何不可哉!荀子过矣。
荀子曰:「凡人之性,尧舜之与桀蹠一也,君子之与小人,其性一也」。
辩曰:天下之性恶而已,尧舜、盗蹠亦恶而已。是自生民以来,未尝有一人性善也。未尝有一人性善,其礼义曷从而有哉?其所谓圣人者,曷从而为圣人哉?
荀子曰:「尧问于舜,人情何如?舜对:『人情甚不美。妻子具而孝衰于亲,嗜欲得而信衰于友,爵禄盈而忠衰于君』」。
辩曰:《荀子》载尧舜之言,则吾不知也。至于「妻子具而孝衰于亲」,则是妻子未具而尝有孝矣;「嗜欲得而信衰于友」,则是嗜欲未得而尝有信矣;「爵禄盈而忠衰于君」,则是爵禄未盈而尝有忠矣。则是天下之性未尝无孝、未尝无信、未尝无忠,而人之性果善矣。其所以不善者,外物害之也,岂性之罪哉。学《荀子》者,以吾言为如何?
举士 北宋 · 王安国
出处:全宋文卷一五八六、《皇朝文鉴》卷一○四、《经济类编》卷三○、《文章辨体汇选》卷一九六
朝廷间岁下诏,自进士等而至明法,听其以状来谒,既贡于乡而礼部又加之以升黜,然后第之于廷,公相百执之选,概出于此。而臣愚窃敢议其不然者。夫待之无其礼,则不足以养有耻之俗;取之无其实,则不足以得可用之才。其进也,未尝知其行于畴昔,而一日使之,更相保任贤否,于以类致,则保任之不足恃也,固可知矣。惰游苟贱,见弃于闾巷,而得与豪杰之士驰骋上下。有司以一吏谁何于前,而擎跽俯伏,听命于后。其试也,守之以吏卒,而讥诃搜索,恣所欲陵,有司以其混淆而不欲宽以绳墨,率以谓上无求于彼,而彼有利于仕也,待之以此足矣。彼习于耳目之久,而既仕之后,其能撄以廉耻,而不侥倖声利乎?所谓诗赋、策论、章句、律令之艺,不足以为天下之用,而徒以弊学者精锐之志。限以礼部之格,而可否出于数人之断,设尽如其格,固不足善,又况取舍未能无缪于好恶乎?古之人陈力就列,不能者止,今之人常患乎好自私也,为有司者未闻自以不能求止者,于是宜有幸得之士也,彼既幸矣,一日必任有司,而好其类者能勿取乎?此所以溃溃然不知劝沮,而无以抑其来也。又所谓贤良茂才之学,其敝尤甚者。自六经、史氏、百子之说而兼之以传注,乖离精粗,无所不记,然后能应有司之问。虽使聪明捷敏之姿,而所阅如此之博,则理必不能深探熟考,以得圣贤之意。虽无声病之拘牵,而擿抉名数,难其中选,未尝试其一言之效,而卒所以得者,不过善其记问文辞而已。此推恩与进士之上第者,皆计日以致高位。朝廷患其然也,故稍裁之,虽徒能见于此,而其敝有不尽革者,此臣之所未谕也。议者方且谓今贤不乏于朝廷,而其法亦足以得人矣,何必易哉?孰知夫此盖得于万一之幸尔,以今天下选用之不一,而任事者常患乎不学也。昔郑以尹何为邑,而子产卒不之与,曰:「学而后入政,未闻以政学也」。彼以一邑而犹不可以用不学之人,又况任有大于此者乎?诗赋、章句、律令,非古之所谓学也,徒可以求举于今尔,施之行治,而茫然如未尝阅书也。虽策论稍异于此,然亦取辞而已。且设法欲四方万里之材,一切无所遗逸,以今观之,其能无所遗逸乎?臣固知其不能也。其甚则患夫有道德者往往耻于求举而僶俛以为,贫者又多困于不售。夫不售者,古以为有司之罪,而今之操升黜者反咨嗟叹息,以为彼有所制,而吾亦无如之何。为天下而使有道德者耻不愿仕,有司不得行其志而归之于命,然则法之弊也可谓极矣。幸今君圣臣贤,一时之盛,能相与博尽群臣之谋,而究极其本,又何患乎不可革哉?臣以为宜使为进士者,人占二经,策以古今之治乱,而使传经以对,反复于一二日,而用此易其诗赋。贤良茂才宜罢勿试,敕近臣得荐士之材行尤异者,聚之京师,而数使豫朝廷之议论。实可用则宠之官,卓荦者待以台阁之选,而其下则使内外之官辟为其属,如不称所闻,则坐其荐者。律令之学可废勿举,学究则去其贴经墨义,而责以大旨,不必规规然蔽于传注也。此庶几得可用之材矣。而欲养之以廉耻,而使其不自列也,则宜敕内外设学校,而士无不学于其中,则任事者可以察其行而不必使之类相保任也。此固未足以为成法于万世,然朝廷能继之以悃悃不倦之意,而讨论已熟,为之以渐,则三代之法自此有不复者乎?在君臣之际,力行何如尔!
读孟子 北宋 · 王令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四四、《广陵先生文集》卷一三
予读孟氏之书,一年而奋奋于肯中,二年而缩缩惧不能行,三年而退默以吁。呜呼!孟氏之道可知矣。方周之衰,天下诸侯纷起以争,强谋相弱,众谋一寡。天下之士,锋口以起,连兵交戈,相摇以斗而不休,唯恐杀人之不残、收地之不多、屠城灭国之或在人后。然后天下之君,下堂去席,引手倒耳,以倾就其说而谋听计行,故朝而袭人于前,暮而人袭于后,一胜一负,不移踵而相复,血骨满野,不一顾省,而日磨铦淬锋,以地丑力齐,抗不相上下。方是时,贪很之君,朝败而暮讨,己心疾口叹,谓复耻之不速,又听昏视淫,迫于一切之见。方此时而教以王者仁义,则谓为迂阔而无益于事也必矣。譬犹志在逐兔,宁肯辍坐以待鹿,又肯信不顾之走,坠阱而遇虎耶?故三代之季,暴乱未有久于周者,无他,圣人不出,贤者摈远不听,而中庸之君,耳窒目蔽,乐于所以亡,而不寤所以兴,卒至咽吞销荡,财六国而秦复暴有之,又遂大乱,而圣人之言息矣。汉兴,《孟子》与五经连置博士,而当世学者不知先此。自西汉贾谊、刘向辈号为多言,又尝争出以谋忧天下,而于孟氏之学,不切切深造,则汉儒之学可语哉?自唐韩愈前倡之后,天下日知所向,至今则孔、孟之学盈门矣。然卒有疑者。今其言区区,欲以百里数百里之国,五年七年之间,怀诸侯以有四海,后为政于天下,又其言皆曰有七十里五十里兴者,未闻以千里畏人。何时如此甚难,而功如此甚大,效如此甚速也!而孟子之后,学孟子者,皆为公相,辅有天子之天下,而乃至不能治辨理务,颠倒而不能条贯,举天下求柔四夷,年饥蔬谷不登,则民皆殍散,乌在其能不以千里畏人也?岂孟子利于自一国而有天下以为政,而不利为政于天下耶?不然,虚语耶?不然,吾何言哉!吁!
颜子所好何学论 北宋 · 程颐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五六、《河南程氏文集》卷八、《皇朝文鉴》卷九八、《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三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圣人之门,其徒三千,独称颜子为好学。夫《诗》、《书》六艺,三千子非不习而通也。然则颜子所独好者,何学也?学以至圣人之道也。圣人可学而至欤?曰:然。学之道如何?曰:天地储精,得五行之秀者为人。其本也真而静,其未发也五性具焉,曰仁、义、礼、智、信。形既生矣,外物触其形而动于中矣,其中动而七情出焉,曰喜、怒、哀、乐、爱、恶、欲。情既炽而益荡,其性凿矣。是故觉者约其情使合于中,正其心,养其性,故曰性其情。愚者则不知制之,纵其情而至于邪僻,梏其性而亡之,故曰情其性。凡学之道,正其心,养其性而已。中正而诚,则圣矣。君子之学,必先明诸心,知所养,然后力行以求至,所谓自明而诚也。故学必尽其心。尽其心,则知其性,知其性,反而诚之,圣人也。故《洪范》曰:「思曰睿,睿作圣」。诚之之道,在乎信道笃。信道笃则行之果,行之果则守之固。仁义忠信不离乎心,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出处语默必于是。久而弗失,则居之安,动容周旋中礼,而邪僻之心无自生矣。故颜子所事,则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仲尼称之,则曰「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又曰「不迁怒,不贰过,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也」。此其好之笃学之之道也。视听言动皆礼矣,所异于圣人者,盖圣人则不思而得,不勉而中,从容中道,颜子则必思而后得,必勉而后中。故曰:颜子之与圣人,相去一息。孟子曰:「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谓神」。颜子之德,可谓充实而有光辉矣,所未至者,守之也,非化之也。以其好学之心,假之以年,则不日而化矣。故仲尼曰:「不幸短命死矣」。盖伤其不得至于圣人也。所谓化之者,入于神而自然不思而得,不勉而中之谓也。孔子曰「七十而从心所欲不踰矩」是也。或曰:「圣人,生而知之者也。今谓可学而至,其有稽乎」?曰:「然。孟子曰:『尧、舜性之也,汤、武反之也』。性之者,生而知之者也。反之者,学而知之者也」。又曰:「孔子则生而知也,孟子则学而知也。后人不达,以谓圣本生知,非学可至,而为学之道遂失。不求诸己而求诸外,以博闻强记、巧文丽辞为工,荣华其言,鲜有至于道者。则今之学,与颜子所好异矣」。
勉学上 北宋 · 释智圆
出处:全宋文卷三一一、《闲居编》卷二○、《缁门警训》卷一
中人之性,知务学,而或堕于学,乃作《勉学》。
呜呼!学不可须臾怠,道不可须臾离。道由学而明,学可怠乎?圣贤之域由道而至,道可离乎?肆凡民之学不怠,可以至于贤;贤人之学不怠,可以至于圣。冉求之学可以至于颜渊,而不逮具体者,中心怠耳,故曰:「非不说子之道,力不足矣」。子曰:「患力不足者,中道废,今汝画」。颜渊之学可以至于夫子,而不齐于圣师者,短命死耳;如不死,安知其不如仲尼哉?以其学之不怠也。故曰:「有颜氏子好学,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或问:「圣人学邪」?曰:「是何言欤!是何言欤!凡民与贤犹知学,岂圣人怠于学邪!夫天之刚也,而能学柔于地,故不干四时焉;地之柔也,而能学刚于天,故能出金石焉。阳之发生也,而亦学肃杀于阴,故靡草死焉;阴之肃杀也,而亦学发生于阳,故荠麦生焉。夫为天乎、地乎、阳乎、阴乎,交相学而不怠,所以成万物。天不学柔则无以覆,地不学刚则无以载,阳不学阴则无以启,阴不学阳则无以闭。圣人无它也,则天地阴阳而行者,四者学不怠,圣人恶乎怠」?或者避席曰:「予之孤陋也,幸子发其蒙。愿闻圣人之学」。中庸子曰:「复坐,吾语汝。《书》不云乎,『惟狂克念作圣,惟圣罔念作狂』。是故圣人造次颠沛,未尝不念正道而学之也。夫子大圣人也,拔乎其萃,出乎其类,自生民以来未有如夫子者。入太庙,每事问,则是学于庙人也;三人行,择其善者而从之,则是学于偕行也;入周则问礼于老子,则是学于柱史也。岂仲尼之圣,不若庙人、行人、柱史邪?盖圣人惧夫不念正道而学之,则至于狂也矣。故曰:『必有如丘之忠信焉,不如丘之好学也』」。曰:「圣人生而知之,何必学为」?曰:「知而学,圣人也;学而知,常人也。虽圣人、常人,莫有不由于学焉。孔子曰:『君子不可不学』。子路曰:『南山有竹,不柔自直,斩而用之,达乎犀革。以此言之,何学之有』?孔子曰:『括而羽之,镞而砺之,其入之不亦深乎』?子路再拜曰:『敬受教矣』!噫,圣人之学,无乃括羽镞砺,使深入乎?岂生而知之者亢然不学邪」?
周礼义 其四 王功曰勋 北宋 · 黄裳
出处:全宋文卷二二五一、《演山集》卷三九
有王佐之学,则能收王佐之功;有内圣之德,则能建外王之业。然而内圣之德,资于王佐之学而后至;外王之业,资于王佐之功而后成。内圣之德,未尝多学,而不见其所违者,有一以贯之也;无所不学,而不见其所聚者,有精以损之也。精一作圣乎内,而王则圣德之显而已。王所谓大者,与王化之,则不可以其形拘;王所谓明者,与王图之,则不可以其象定。有功于王,如是之高明也,则谓之勋焉。勋者,功之上达者也。然而王佐之学可得闻乎?荀子曰:「学者以圣王为师」。扬子曰:「学之为王者事,其已久矣」。惟圣与王皆原于一,所谓一者,三者相合而未相离者也。由一而之天,则圣者王之内也,大德立焉;由一而之人,则王者圣之外也,大业立焉。得一之体,则其游乎天人,运乎内外,皆其用耳。一之离,在天为象,在地为器,在人为法。形色名声布列乎万物,不可以为量数。学者各奋其才智而取之,或得其方者而失其圆,或得其粗者而失其精,或得其小者而失其大。得其小者,其功或为治劳,或为战多。得其偏者,其言或为百家之小说,其用或为霸者之佐,或为官长王佐之学。不然,师圣以尽伦,师王以尽制。惟圣与王皆原于一,故其合而言之,则谓之道而已。大臣以道事君,行止在我,而不在乎人;富贵在德,而不在乎物。其待物也,非其义也,非其道也,禄之以天下弗顾也,系马千驷弗视也。其待人也,非其义也,非其道也,一介不以与人。其待己也,非其义也,非其道也,一介不以取诸人。嚣然为我,幡然为君,惟道所在,不知有物之能累我也。故其降道于德,则为内圣之化,圣而能化,则无所不通,以无所不通者,运诸言意之上,与王之天。降德于业,则为外王之仁,王而能大,则无所不备。以无所不备者,建诸事业之中,与王之人。之人所以明道,之天所以神德。由大而化之,则仁复乎德,而吾君为帝矣;由圣而妙之,则德复乎道,而吾君为皇矣。是故百姓谓我自然者,其功上达乎天道故也;帝力何有于我者,其功上达乎神道故也。然而孔子称天之大,则曰:「巍巍乎,惟天为大」。称尧功之大,则曰:「巍巍乎,其有成功」。夫有成功则向于王矣。是故古人以勋号尧,而勋上达,不可得而见也,无能名焉。圣人则以巍巍称天之大,称尧之功,则王功天功也,非人之所能为也。兴事造业,成之以道,故民无得而称焉。《周南》,王者之风,圣人之事,未尝言功。以其上达,则不可得而言故也。周之臣惟周公为有勋劳于天下,系之以《周南》,固其义也。国功,人功也,非天之所为也。兴事造业,成之以力,故民得而称焉。《召南》,诸侯之风,贤人之事也,未尝不言功。是故《鹊巢》则言积功累行以致爵位,《羔羊》则言鹊巢之功致,系之于召公,固其义也。然而人功累而后成,累之至则亦上达矣。是故王道成于《驺虞》,可以言功矣。而不言者,以其上达则不可得而言故也。然而古之事其君者,为公者有道,为卿者有德,为士大夫者有察与智。王功之臣,能下而为五功也,犹道可以言器;五功之臣不能上而为王功也,犹器不可以言道。伊尹、周公,有道者也,其佐非特王也,内可以佑圣;其职非特宰也,上可以论道,故其功之成也格于皇天。老子曰:「公乃王,王乃天」。公则上达,王则内圣。自非上达之公与王,坐而论道,不能内圣其德之于天道而后已。是故言王之职,则裁成天地之道,辅相天地之宜;言公之功,则论道经邦,燮理阴阳,而使万物各由其道。然而万物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则公之有功于王,不亦至乎!伊陟、臣扈,有德者也,足以为佐而已,佑圣则未也;足以为宰而已,论道则未也。故其功之成也格于上帝,伊陟之功,以言伊尹则不足,以言巫咸则有馀,然而非勋之至者耳。统天地者,阴阳也;统万物者,天地也。孤之有功于王,足以寅亮天地而已,未足于燮理阴阳;足以贰公而已,未足于佑圣。犹言太宰之职,以祀大神则为不足,以享先王则为有馀。然而能绍上帝,则乌得不以为勋哉?非勋之至者耳。孟子曰:「汤之于伊尹也,学焉而后臣之」;「威公之于管仲也,学焉而后臣之」。汤学伊尹,以物徇道,故其外忘而内重;威公之学管仲,以道徇物,故其内忘而外重。外忘则功出于道,故伊尹之功格于皇天;外重则功出于物,故管仲之功,曾西之所不为者。尝惜仲之才,因败以为功,转祸而为福,可谓美矣。然而门内之屏,楹间之坫,不摄之官,三归之台,为之动心。王佐之才屈于声色势利之中,不能以道自勉,而又乌能以上达勉其君哉?故孟子曰:「管仲得君如彼其专也,行乎国政如彼其久也,功烈如彼其卑也,尔何曾比予于是」!故君子为其君闭邪,则曰:「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后世无传焉」。为其君陈善则曰:「保民而王,莫之能禦也」。必使其君之仁无敌于天下,则以为王德;必使其民莫知为之者,则以为王化,然后收功于王道之大成。是故孟子患不得其君耳,不患其道不行于天下;患其功不成于我耳,不患其君不为王者。惜夫孟子以礼义进于诸侯,而诸侯以势利求于孟子,其勋不见于后世,可胜惜哉!管仲之后有公孙鞅,始说孝公以帝道,而未之入也,则以王道说之;次说孝公以王道,未之入也,则以霸道说之。尝谓徇己者夷吾也,徇人者商君也。彼方有所徇焉,乌有上达之勋以致内圣之王者乎?降及于汉,君欲其臣无甚高论,而臣屈而就之,与言秦、汉间而已。时君不过为贤王,而至有杂霸者,或自其臣徒以儒宗居宰相位,持禄养交,阿谀自售而已。虽大有为之君,而臣其所教者,可胜惜哉!尝谓其学不如荀、扬子之言,其行不如孟子之去就,其事不如伊、周,而欲为王功也,不亦难乎!
好学 北宋 · 孙抃
出处:全宋文卷四七四、《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六
「鲁哀公问:『弟子孰为好学』?子曰:『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然则揆量诸子,铨品四科,文学之称,游、夏独举。苟颜氏而下,皆非好学,则是科也其妄设乎?不然,圣训渊邈,古所未谕乎?尝试论之曰:中贤之性,生而同,习而异。侪奸伍佞,其变也虽桀、蹠之不若;附义党仁,其成也固夷、惠之可企。就学而言,则道有隆杀,功有巨细。颜子之于善也,一闻之,十得之,拳焉而伏膺,仰焉而求诚。及夫嗜欲功名,则愧耻忧惧,若将挤坠于沟壑,故过不及贰,几不待显,庶乎理而近乎圣矣。游、夏之于善也,或悦之,或戾之,钻覈而不固,执持而不稔。及乎纷华作,则景慕安佚,恪思而后反,故过弗能止,几弗能睨,思乎道而及乎贤矣。孔子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乐则圣,好则殆,庶知则中材而已矣。若游、夏者,谓之多闻博识可也,谓之好且乐,斯亦未矣。或曰:使二子勤行慎习,久而不匮,则颜氏可迨乎?曰:学可迨,然亦小有等差焉。柳宗元谓明离为天下之用,常久为天下之道,其注于人也为明为志,而有等限量,兹近之矣。然则孟子为仁义忠信,天爵之道,是皆可力终而取,果诞说乎?曰:极性之品,柳子有焉;教人之善,孟子有焉。依性而教之,使不越其分,不陵其节,不失其正者,圣人《中庸》之旨乎!
同李昭陈察祭赠太师李公文 北宋 · 晁补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四八、《鸡肋集》卷六○、《永乐大典》卷九一七
维元祐四年月日,某官某等谨遣某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赠太师李公之灵曰:自昔布衣起家之士,必其学可用、德可立而才可为,近可以利当世,而远可以遗后人,兼是三者,公侯之器。至其莫施,时则不暨。公魏大姓,世豪以资,散其千金,负笈求师。爰以进士,得官天圣,抱其所能,而止一令。造物报人,微与之期,是生左丞,出秉政机。河齧其原,用改斯卜,禭以龙章,西山之麓。曰子曰孙,有公及士,服其命服,承此祭事。生虽莫施,而没显名,有表其阡,邦人所荣。某等于公,其生既后,咸以贱贫,左丞所厚。不获相事,一官所撄。驰词侑奠,亦以抒情。呜呼哀哉,尚飨!
送邢居实序 北宋 · 陈师道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六六、《后山居士文集》卷一六
始吾来京师,得邢生。于时吾不为今学,隐约俗间,游居解散,族党不亲。生不顾计世所好恶,数从重客过下里,穷日而后去,如是者数岁。士之从吾游者,始若慕向,继以怒辱,昔欲唾其面,而今愿交,去来纷然,生固自若也。生既出游于世,师儒达人皆大父行,天下望士忘齿屈势与之交好,誉问甚伟。元祐元年春,生从其亲出守汉东。世之知生莫吾先,于其别,请以言赠。夫君子之取人原其本,其弃人待其定,故取之于始达,弃之于始衰。吾始得生,年十五六,识度气志,已如成人,有其质也。如木之始生,玉之始斲,顾其所成就何如耳,生可不勉乎!士之不能自成,其患在于俗学。俗学之患,枉人之材,窒人之耳目。诵其师传造字之说、从俗之文才数万言,其为士之业尽是矣。夫学以明理,文以述志,思以通其学,气以达其文。古之人导其聪明,广其见闻,所以学也;正志完气,所以言也。王氏之学,如脱墼耳,案其形模而出之,不待修饰而成器矣。求为桓璧彝鼎,其可得乎?昔者子孔子谓阙党童子非求益,乃欲速者也。坐则居位,行则先人,其志盈矣,无以复加矣,而阙党童子后无闻焉。子韩子谓张童子曰:长与少异,有成人之礼焉。童子之所学不足当之,宜息其已学而勤其未学可也。童子以数岁通二经则奇矣,使四五十而不加又何奇?而张童子复无传焉。吾年如生时,见子曾子于江汉之间,献其说馀十万言,高自誉道,子曾子不以为狂,而报书曰:「持之以厚」。吾之不失其身,子曾子之赐也。吾以谓三君子之言可法,古之学可道,今之学可戒也。以为子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