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礼义 其四 王功曰勋 北宋 · 黄裳
出处:全宋文卷二二五一、《演山集》卷三九
有王佐之学,则能收王佐之功;有内圣之德,则能建外王之业。然而内圣之德,资于王佐之学而后至;外王之业,资于王佐之功而后成。内圣之德,未尝多学,而不见其所违者,有一以贯之也;无所不学,而不见其所聚者,有精以损之也。精一作圣乎内,而王则圣德之显而已。王所谓大者,与王化之,则不可以其形拘;王所谓明者,与王图之,则不可以其象定。有功于王,如是之高明也,则谓之勋焉。勋者,功之上达者也。然而王佐之学可得闻乎?荀子曰:「学者以圣王为师」。扬子曰:「学之为王者事,其已久矣」。惟圣与王皆原于一,所谓一者,三者相合而未相离者也。由一而之天,则圣者王之内也,大德立焉;由一而之人,则王者圣之外也,大业立焉。得一之体,则其游乎天人,运乎内外,皆其用耳。一之离,在天为象,在地为器,在人为法。形色名声布列乎万物,不可以为量数。学者各奋其才智而取之,或得其方者而失其圆,或得其粗者而失其精,或得其小者而失其大。得其小者,其功或为治劳,或为战多。得其偏者,其言或为百家之小说,其用或为霸者之佐,或为官长王佐之学。不然,师圣以尽伦,师王以尽制。惟圣与王皆原于一,故其合而言之,则谓之道而已。大臣以道事君,行止在我,而不在乎人;富贵在德,而不在乎物。其待物也,非其义也,非其道也,禄之以天下弗顾也,系马千驷弗视也。其待人也,非其义也,非其道也,一介不以与人。其待己也,非其义也,非其道也,一介不以取诸人。嚣然为我,幡然为君,惟道所在,不知有物之能累我也。故其降道于德,则为内圣之化,圣而能化,则无所不通,以无所不通者,运诸言意之上,与王之天。降德于业,则为外王之仁,王而能大,则无所不备。以无所不备者,建诸事业之中,与王之人。之人所以明道,之天所以神德。由大而化之,则仁复乎德,而吾君为帝矣;由圣而妙之,则德复乎道,而吾君为皇矣。是故百姓谓我自然者,其功上达乎天道故也;帝力何有于我者,其功上达乎神道故也。然而孔子称天之大,则曰:「巍巍乎,惟天为大」。称尧功之大,则曰:「巍巍乎,其有成功」。夫有成功则向于王矣。是故古人以勋号尧,而勋上达,不可得而见也,无能名焉。圣人则以巍巍称天之大,称尧之功,则王功天功也,非人之所能为也。兴事造业,成之以道,故民无得而称焉。《周南》,王者之风,圣人之事,未尝言功。以其上达,则不可得而言故也。周之臣惟周公为有勋劳于天下,系之以《周南》,固其义也。国功,人功也,非天之所为也。兴事造业,成之以力,故民得而称焉。《召南》,诸侯之风,贤人之事也,未尝不言功。是故《鹊巢》则言积功累行以致爵位,《羔羊》则言鹊巢之功致,系之于召公,固其义也。然而人功累而后成,累之至则亦上达矣。是故王道成于《驺虞》,可以言功矣。而不言者,以其上达则不可得而言故也。然而古之事其君者,为公者有道,为卿者有德,为士大夫者有察与智。王功之臣,能下而为五功也,犹道可以言器;五功之臣不能上而为王功也,犹器不可以言道。伊尹、周公,有道者也,其佐非特王也,内可以佑圣;其职非特宰也,上可以论道,故其功之成也格于皇天。老子曰:「公乃王,王乃天」。公则上达,王则内圣。自非上达之公与王,坐而论道,不能内圣其德之于天道而后已。是故言王之职,则裁成天地之道,辅相天地之宜;言公之功,则论道经邦,燮理阴阳,而使万物各由其道。然而万物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则公之有功于王,不亦至乎!伊陟、臣扈,有德者也,足以为佐而已,佑圣则未也;足以为宰而已,论道则未也。故其功之成也格于上帝,伊陟之功,以言伊尹则不足,以言巫咸则有馀,然而非勋之至者耳。统天地者,阴阳也;统万物者,天地也。孤之有功于王,足以寅亮天地而已,未足于燮理阴阳;足以贰公而已,未足于佑圣。犹言太宰之职,以祀大神则为不足,以享先王则为有馀。然而能绍上帝,则乌得不以为勋哉?非勋之至者耳。孟子曰:「汤之于伊尹也,学焉而后臣之」;「威公之于管仲也,学焉而后臣之」。汤学伊尹,以物徇道,故其外忘而内重;威公之学管仲,以道徇物,故其内忘而外重。外忘则功出于道,故伊尹之功格于皇天;外重则功出于物,故管仲之功,曾西之所不为者。尝惜仲之才,因败以为功,转祸而为福,可谓美矣。然而门内之屏,楹间之坫,不摄之官,三归之台,为之动心。王佐之才屈于声色势利之中,不能以道自勉,而又乌能以上达勉其君哉?故孟子曰:「管仲得君如彼其专也,行乎国政如彼其久也,功烈如彼其卑也,尔何曾比予于是」!故君子为其君闭邪,则曰:「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后世无传焉」。为其君陈善则曰:「保民而王,莫之能禦也」。必使其君之仁无敌于天下,则以为王德;必使其民莫知为之者,则以为王化,然后收功于王道之大成。是故孟子患不得其君耳,不患其道不行于天下;患其功不成于我耳,不患其君不为王者。惜夫孟子以礼义进于诸侯,而诸侯以势利求于孟子,其勋不见于后世,可胜惜哉!管仲之后有公孙鞅,始说孝公以帝道,而未之入也,则以王道说之;次说孝公以王道,未之入也,则以霸道说之。尝谓徇己者夷吾也,徇人者商君也。彼方有所徇焉,乌有上达之勋以致内圣之王者乎?降及于汉,君欲其臣无甚高论,而臣屈而就之,与言秦、汉间而已。时君不过为贤王,而至有杂霸者,或自其臣徒以儒宗居宰相位,持禄养交,阿谀自售而已。虽大有为之君,而臣其所教者,可胜惜哉!尝谓其学不如荀、扬子之言,其行不如孟子之去就,其事不如伊、周,而欲为王功也,不亦难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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