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正文
端明殿学士蔡公墓志铭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七五六、《欧阳文忠公集》卷三五、《续文章正宗》卷七、《黄氏日抄》卷六一、《蔡福州外纪》卷四、《文编》卷六一、《文章辨体汇选》卷七○五、道光《重纂福建通志》卷七三、《西湖志》卷一三 创作地点:山东省潍坊市青州市
公讳襄,字君谟,兴化军仙游人也。天圣八年,举进士甲科,为漳州军事判官、西京留守推官,改著作佐郎、馆阁校勘。庆历三年,以秘书丞、集贤校理知谏院,兼修起居注。是时天下无事,士大夫弛于久安,一日元昊叛,师久无功。天子慨然厌兵,思正百度以修太平,既已排群议,进退二三大臣,又诏增置谏官四员,使拾遗补阙,所以遇之甚宠。公以材名在选中。遇事感激,无所回避,权倖畏歛,不敢挠法干政,而上得益与大臣图议。明年,屡下诏书,劝农桑,兴学校,革弊修废,而天下悚然,知上之求治矣。于此之时,言事之臣无日不进见,而公之补益为尤多。四年,以右正言、直史馆,出知福州,以便亲,遂为福建路转运使。复古五塘以溉田,民以为利,为公立生祠于塘侧。又奏减闽人五代时丁口税之半。丁父忧,服除,判三司盐铁勾院,复修起居注。今参知政事唐公介,时为御史,以直言忤旨,贬春州别驾,廷臣无敢言者。公独论其忠,人皆危之,而上悟意解,唐公得改英州,遂复召用。皇祐四年,迁起居舍人、知制诰,兼判流内铨。御史吕景初、吴中复、马遵坐论梁丞相适罢台职,除他官,公封还辞头,不草制。其后屡有除授非当者,必皆封还之,而上遇公益厚,曰:「有子如此,其母之贤可知」。命特赐冠帔以宠之。至和元年,迁龙图阁直学士、知开封府。三年,以枢密直学士知泉州,徙知福州。未几,复知泉州。公为政精明,而世闽人,知其风俗。至则礼其士之贤者,以劝学兴善,而变民之故,除其甚害。往时闽人多好学,而专用赋以应科举,公得先生周希孟,以经术传授,学者常至数百人,公为亲至学舍执经讲问,为诸生率。延见处士陈烈,尊以师礼,而陈襄、郑穆方以德行著称乡里,公皆折节下之。闽俗重凶事,其奉浮图,会宾客,以尽力丰侈为孝,否则深自愧恨,为乡里羞,而奸民、游手、无赖子,幸而贪饮食,利钱财,来者无限极,往往至数百千人。至有亲亡秘不举哭,必破产办具,而后敢发丧者。有力者乘其急时,贱买其田宅,而贫者立券举责,终身困不能偿。公曰:「弊有大于此邪」!即下令禁止。至于巫觋主病、蛊毒杀人之类,皆痛断绝之,然后择民之聪明者教以医药,使治疾病。其子弟有不率教令者,条其事,作五戒以教谕之。久之,闽人大便。公既去,闽人相率诣州,请为公立德政碑,吏以法不许谢,即退而以公善政私刻于石,曰:「俾我民不忘公之德」。嘉祐五年,召拜翰林学士、权三司使。三司、开封,世称省、府,为难治而易以毁誉,居者不由以迁则由以败,而败者十常四五。公居之,皆有能名。其治京师,谈笑无留事,尤喜破奸隐,吏不能欺。至商财利,则较天下盈虚出入,量力以制用,必使下完而上给。下暨百司因习蠹弊,切磨刬剔,久之,簿书纤悉、纪纲条目皆可法。七年季秋,大享明堂,后数月,仁宗崩,英宗即位,数大赏赉,及作永昭陵,皆猝办于县官经费外。公应烦,愈閒暇若有馀,而人不知劳。遂拜三司使,居二岁,以母老,求知杭州,即拜端明殿学士以往。三年,徙南京留守,未行,丁母夫人忧。明年八月某日,以疾卒于家,享年五十有六。蔡氏之谱,自晋从事中郎克以来,世有显闻,其后中衰,隐德不仕。公年十八,以农家子举进士,为开封第一,名动京师。后官于闽,典方州,领使一路,二亲尚皆无恙。闽人瞻望咨嗟,不荣公之贵,而荣其父母。母夫人尤有寿,年九十馀,饮食起居康彊如少者。岁时为寿,母子鬓发皆皤然,而命服金紫,煌煌如也。至今闽人之为子者,必以夫人祝其亲;为父母者,必以公教其子也。公于朋友重信义,闻其丧则不御酒肉,为位以哭,尽哀乃止。尝会饮会灵东园,坐客有射矢误伤人者,客遽指为公矢,京师喧然。事既闻,上以问公,公即再拜愧谢,终不自辩,退亦未尝以语人。公为文章,清遒粹美,有文集若干卷。工于书画,颇自惜,不妄为人书,故其残章断稿,人悉珍藏。而仁宗尤爱称之,御制《元舅陇西王碑》文,诏公书之。其后命学士撰《温成皇后碑》文,又敕公书,则辞不肯书,曰:「此待诏职也」。公累官至礼部侍郎,既卒,翰林学士王圭等十馀人列言公贤,其亡可惜。天子新即位,未及识公,而闻其名久也,为之恻然,特赠吏部侍郎,官其子旻为秘书省正字,孙传及弟之子均,皆守将作监主簿,而优以赙恤。以旻尚幼,命守吏助给其丧事。曾祖讳显皇,不仕。祖讳恭,赠工部员外郎。父讳琇,赠刑部侍郎。母夫人卢氏,长安郡太君。夫人葛氏,永嘉郡君。子男三人:曰匀,将作监主簿,曰旬,大理评事,皆先公卒;幼子,旻也。女三人,一适著作佐郎谢仲规,二尚幼。以某年某月某日,葬公于莆田县某乡将军山。铭曰:
谁谓闽远,而多奇产。产非物宝,惟士之贤。嶷嶷蔡公,其人杰然。奋躬当朝,谠言正色。出入左右,弥缝补益。间归于闽,有政在人。食不畏蛊,丧不忧贫。疾者有医,学者有师。问谁使然,孰不公思?有高其坟,有拱其木。凡闽之人,过者必肃。
奏乞收录本州儒士周希孟状 北宋 · 蔡襄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蔡忠惠集》卷二一
具衔臣蔡某/本州儒士周希孟//右件人耽乐坟索,栖迟丘园,检身以法于人,为学每先于礼。屡贫不易其节,讲解以养其亲。本州两次近臣论荐,再蒙朝廷束帛之赐。臣自庆历中知福州,至今十五年,备见希孟履行。去年曾讲《周易》,座下尝及三五百人,委实经义精通,文词深厚。今来年及强仕,迹齿编氓,至宝遐遗,众所共惜。伏乞朝廷嘉其退静,优与收录,以劝学者。臣不胜勤勤之至。谨具状奏闻,伏候敕旨。
陈先生祠堂记 北宋 · 刘彝
出处:全宋文卷一○四四
元丰三年岁次庚申三月十有一日、枢密直学士、侍读陈公襄捐馆于京师,天子闻之震悼,遣使恤厥家而问其所乏,赙赠有加焉。朝廷公相卿大夫莫不为国家惜其不大任也。两禁近侍共临其殓,哭之尽哀。凡十有八人列奏,称其道德之重,补维国家,莫非先王之法。生平恩例,不奏子弟者三,其所奏者,皆先疏族,长子弱冠矣,未沾一命。天子愈贤之,录其长子守秘书省正字,及其犹子、外孙皆命以官。一日御迩英经筵,不见其侍读也,又嗟悯之,遣使锡赉,抚存其孤。比葬于宜兴,又诏常州供应所阙。公之生平,以道德教育天下英才为己任,故以学业出入其门者无虑千人,而齿于仕版,辅大政、亲近侍、列台阁、帅边防者有矣,守方州、使诸路、佐郡邑、宰人民者所至多焉。莫不知以仁民为固国之本也,治己为临下之范也,学古为修身之资也,事亲为行道之始也。官于四方而民受其赐者,皆公之所教也。不止如是焉,自始达及终身,凡闻天下之贤有学行者、有吏能者、有道德者、有忠义者,其才可以进之于朝,以为民庇及具表则者,不必识其人也,必书其实以遗于所部使牧守或执政柄者,未登其贤而用不已也。因之拔擢,致身于亨显而不知其出于公者众矣。是以其亡,四方髦士及公卿大夫,识与不识,若丧其朋,咨嗟靡息焉。公之于学,志在仿古,以治其性为本,事君以建其忠为业。故虽燕居,必持厥志,谓暴其气者不可以入君子之德。是以虽家人、臧获,生平未始见其不足之色。始与乡人陈烈、周希孟、郑穆友善,同志于道。比仕,则彝也又以经术政事更相琢磨,而锐于经纶天下大务。尤能受尽言,乐闻己过,喜于为善。而夙夜弗忘者,《诗》与《易》也。故其钩考皆得姬、孔几微之蕴,传注所至,弗迨其藩篱矣。乃能诚其言,信其行,所临之民莫不允之,仰以为范焉。至于图形,或写其名位,置于屋壁,致诚以香烟,馀二三纪而愈笃者。其仁洽于民盖如是,浦城尤甚焉。度量渊广,长于包荒,乐于教民。其职精于治体,其政先于变俗,其仁勤于济众,其交贵于谦光。故其出入中外裕裕然,弗以进退荣辱动其心焉。每曰:「惟大人为能格君心之非,吾徒之事也」。其知谏知杂,言出至诚,详审有绪,不为激讦以求沃寤。故虽讥病大臣,补救时政,上每嘉纳而多留中,人疑其必将大用也。后进掀腾,躐公以进者众,乃能安其素守,不忘致君之志,竭劳庶职,益用勤瘁焉。其与门人议论,则曰:「欲致君如尧舜者,莫若得大贤进之为先焉;经纶国事,欲致治如古者,莫若采智识高者用之为急也;其讲求贤才,以永基祚,莫若兴起学校,教之经术,用其德行之为要也」。故其初筮仕于浦城,则创学舍三百楹,躬自讲授,从之学者馀五百士。仙居、河阳之学,人虽不满百,而遂变其风俗。常州之学闳大,可肩于湖。人材辈出,世以其功比安定先生胡公焉。公字述古,其先光州固始人。唐广明初,巢贼乱中原,豪杰乘之蜂起,善族往往避地遐远,故随王潮入闽,寻仕于闽王审知,乃居福州。宋有天下,公之祖既仕为掾吏,卒于东川。有子五人,长曰则之,以儒术率诸弟,皆用学行名于乡闾。遂迁宅于侯官县之西南百里,村曰古灵,耕且学。而兄弟屡以贤能荐于春官。公考侍郎讳象,遂以五举入仕于闽王。公十有八岁丧其所怙。二十有六始登进士第、主建州浦城簿,以文学政事称于当时,高卓拔乎伦类矣。迁台州仙居令,改佐著作,知河阳县,移知彭州濛阳县。司徒富郑公入相仁宗,进贤惟急,首以文行诏公试秘阁校理,判尚书祠部。两府奏立寺院,度僧道于坟庄者三四人,敕下祠部。公执奏,以为社稷万年,公相无极,人人胥效,则尽天下之士归于僧道矣。朝廷惑于两府之议,移公编校书籍,以遂其事焉。出知常州,入为开封推官,三司盐铁判官。使北虏还,知明州。未至,召修起居注、知谏院、管勾国子监、御史知杂。有旨,候知制诰阙,与试,公疏曰:「陛下必以臣自内史过为台杂,乃是下迁,爰降德音,俾谕圣意,然非所以使臣以义者也。谨当夙夜,上裨朝政,下葺台纲,震肃百僚,绳纠非法,不知鈇锧之在前矣。所有试命,乞赐寝罢」。遂判吏部流内铨,皆有所发,以革宿弊,天下称之。未几,召试知制诰、公不就。奏曰:「朝廷比以制置条例司更改常平新法,中外之议皆以为扰。臣负忧责,不得不言,未能开悟圣心,蚤令寝罢,不职之罪,不知谴所。其有召试,臣不敢当」。旋罢知杂,直舍人院、兼天章阁侍讲,复修起居注,皆辞,以为言事不职,不敢承命,仍乞外补。御批其疏:「近除知制诰,卿以言事未遂,恳不受命,且求外补。朕素慕卿经术行己,深惜远去,故特还旧职,庶几左右经席,渐磨道义,以释所愿闻。今览来奏,尚欲固辞,岂不悉朕意欤?今还卿来章,当亟就职」。遂复修注、判铨焉。熙宁四年,乃知制诰、直学士院。嘉谋嘉猷,入告于后,出称其德。宠任方隆,而疾之者绳以他事,出知陈州。未几,移知杭州。再期,移应天府留守,未至,复知陈州。八年冬召赴阙,知通进银台司,迁尚书右司郎中、充枢密直学士、判太常寺、兼礼仪事。九年,兼侍读、知审官院,提举司天监。元丰元年,奉敕修郊庙奉祀礼文,兼判尚书省。二年十月,仁宗慈圣光献皇后崩,公为山陵卤簿使。于时一身总判十局,虽瘦病而不敢辞焉。其创新规,惩宿弊,条析类举,皆中机要,而被受奉行者,莫不以为宜焉。享年六十有四。讣闻,上下朝野莫不惜其志业之隆,遇君之厚,而终于散地也。世以浦城为难治者,数大族在焉,其仕于朝者累百,而姻娅在宦途者倍之,子弟为士为农,不知其数也。挟权营私,虐其闾里,干请州郡,以迫县吏,使不能自存以立其政者,岁常有之。公为主簿,集其弟子及庶民之好学者,教于县庠,使孝于其亲,顺于其昆,信于其乡,仁于其民。由是,为其父兄者更相纠戒,不可以非礼干吾簿焉。时有近禁大臣扶护亲丧还闽,衢州以南,所过邑皆召民丁七百送其行李。至浦城,公曰:「农时方作,虽王命尚不可夺之,矧以为私耶」?乃令僦赁,以役其境。仙居之俗,不知学之可为也,公率其子弟躬为讲教,至有父为吏于庭下,而子为士于堂上与其燕饮者,翕然大变。河阳亦然。而谤之者曰:「以讲教为名,而实取其赍货也」。郑公惑焉,召以告之,俾罢县学。公对之曰:「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不恤不罢,终化其俗为邹鲁。邑居隘陋,盛暑公出,家人间或垂帘纳凉于厅事,既而其椟失官缗钱二万,守者以为辞,公不辨,出己俸偿之。物议喧腾,郑公亦以为信。未几,获盗于他邑,乃守椟者为之。其厚重多类此。河阳里胥运置酒材,破荡产业者,世以为病。公命浙东从之学者张公谔以百金僦田两夫,募农师引沃水灌为稻畦,种以糯谷。比其耕插耘耨收穫也,必躬涖之,而其往来皆用盛乐,招集其民,但观稼穑之法。酒材既足,民胥效之,瘠卤之地遂为膏腴,温造故迹,复生粳稻矣,迨今仰焉。常州运渠横遏,震泽积水不得北入于江,以为常苏数邑民田之害者累世矣。公以渠之丈尺对民田之步亩,分授以浚,深广有制,不月而成。遂削望亭古堰,而震泽积水乃克北流,民害以除,而田旱有溉,农穰岁享矣。杭州滨海,其地咸卤,水不可食,居民数十万家,皆市山泉以给日用。公按李长源旧迹,砌石为函,接竹引西湖之水以注六井,散在闾里,一城汲用有馀润也,民荷其惠焉。生平讲求万民利害,虽非其职,必录于篇,会其部使可以立事者,则以授之,利及四方者,又不知其数焉。凡于朝廷治体、州县养民之事,必求其术之可以为法。鳏寡孤独、遗弃幼子、灾伤水旱、凶札疾疫、恤穷安富、养老劝农、治兵牧马、练将守边、积谷生财、差役漕运之事,莫不夙夜图营精密曲尽之术。而又以询于贤者、明者、能者,不惮谦逊,屡求广咨博访。既得一善,则又称其得之所自,而推以授人。此其平生存心,凡四十年而弗懈也。既亡,彝检其手书,议及民政,讲求治道,或以相授,或以相咨,凡馀百本,或累十幅,盈纸细书,讲论得失,则其以天下为己忧也又如此,使之大用,岂可量哉!其行艺及三代,既请公卿为之志铭,彝惜其贤而志有不得发者,既知其详,不忍默而无传。呜乎,观于是,则知吾哭之哀,为不徒然矣。其既亡,厥子与弟皆以书来告予,曰:公之将亡,数日默而无言,恬愉自若。妻子泣而环之,求其诲谕之言,乃命纸笔,惟作「先圣先师」四字,授笔而终。呜呼!诔曰:
皇极有本兮性情为先,千载一获兮几绝又传。躬遇主圣兮灼知其贤,弗用而殒兮乃命在天。泰者若是兮茅茹其连,呜呼姬孔兮冥冥弗宣。志在先圣兮死亦罔迁,笔以传圣兮忠仁则坚(《古灵集》附录,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又见道光《重纂福建通志》卷二○。以上罗国威校点)。
易讲义一 其一 大有 北宋 · 陈襄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八、《古灵先生文集》卷二二
䷍大有/(《乾》下《离》上。)此卦正与《同人》相反,所以次《同人》者,《序卦》曰:「与人同者,物必归之,故受之以《大有」》。然则《离》、《乾》二体何以为《大有》?夫六五,一阴得中而居尊位,为上下五阳所归。又阳为大,是所有者大也,有其大者,故曰《大有》。以君臣言之,是大有天下之众贤;以君民言之,是大有天下之万民也。又阳为富实,以富实言之,是大有天下之万物也。夫大有天下之众贤,如《书》所谓「九德咸事,俊乂在官」,「野无遗贤」是也。夫大有天下之万民,如《中庸》所谓「舟车所至,人力所通,天之所覆,地之所载,日月所照,霜露所坠,凡有血气者,莫不尊亲」是也。夫大有天下之万物者,《荀子·王制》曰:天之所覆,地之所载,莫不尽其美,致其用。北海走马吠犬,南海羽翮、齿革、曾青、丹干,东海紫紶、鱼盐,西海皮革、文旄,泽人足乎木,山人足乎鱼,农夫不陶冶足器械,工贾不耕田足菽粟矣!
《繇辞》曰:《大有》,元亨。
夫大有之主既大有天下之臣民万物,所以曰「元享」。大有至德,以富亨通也。《彖辞》不言「大亨」而言「元亨」者,言大有之君必有元善长人之德而致亨通也,若言大则不能兼元善之仁,言元可以兼大也。
《彖》曰:柔得尊位大中,而上下应之,曰《大有》。
柔得尊位,六五也。居尊位,是大也。处上体之中,是中也。上下二体,五阳皆归之,是上下应之也。上下五阳皆应之,阳为大,故曰《大有》。居尊以柔中之德,以虚受人,高明照物,物必归之。以柔居中,不尚刚武,而用文德,上下所归。
其德刚健而文明,应乎天而时行,是以「元亨」。
《乾》在下体为内,《离》在上体为外,凡大有之君,内有刚健之德施之于外,则以文明而不以威武,此天下之所以归也。六五之阴,下应《乾》九二之阳,是应乎天也。五居尊位,有文明大中之德,而能应顺天道,奉承天时而行,动不违天之道,此所以「元亨」也。应乎天而行,如《乾·文言》所谓「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是也。
《象》曰:火在天上,《大有》。君子以遏恶扬善,顺天休命。
天本刚健而高明,火又文明而在其上,此乃明盛之极至,所以为《大有》也。夫天道之至明,惟其福善祸淫而已,君子法此卦体,居大有明盛之时,天下之臣民万物既已富有,宜何所为哉?惟当遏恶扬善,旌别淑慝,遏其恶者,扬其善者,以顺天休美之命也。夫恶者遏止之,则天下之恶莫不去,恶悛矣;善者称扬之,则天下之为善者莫不勉劝,使民日迁善远罪,而归于至治矣。夫大有之德,无尚于此也。
初九:无交害,匪咎。艰则无咎。《象》曰:《大有》初九,无交害也。
《大有》之卦,火在天上,文明之至者也。又体有五阳,阳为富实,居文明富实之时,能谦卑以下物,物必归之。若自亢刚满盈,必致咎害。故《序卦》曰:「有大者不可以盈,故受之以《谦」》。又《书》云「满招损,谦受益,时乃天道」是也。故大有之主,六五以柔得尊位,而为上下所归,故其《爻辞》曰:「厥孚交如,吉」。初九居《大有》之初,而体是阳爻,处不以柔,不得无咎害也。任夫刚实,以斯而往,害之道也。然居卦下无位之地,不与物交,刚而能谦,物莫之害,可以无咎,故曰:「无交害,匪咎」。交者,交于物之谓。六五曰:「厥孚交」。如《随》初九曰:「出门交有功」。《鸳鸯》诗曰:「古者明王,交万物有道」。皆其义也。「艰则无咎」者,凡人居于大有丰富之时,志易骄满,故于其初,当自艰难惕厉,不敢忽易居之,则可以终保无咎,故曰:「艰则无咎」。《系辞》曰:「危者安其位者也,亡者保其存者也,乱者有其治者也。是故君子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乱,是以身安而国家可保也」。故圣人系卦于事之初,未常不存戒慎。今初九戒之以「艰则无咎」者,盖居《大有》之初,戒在盈满怠忽,见不可不慎也。先儒多解「匪咎」义连下文,谓欲其「匪咎艰,则无咎」。此恐非也。既云「艰无咎」,义已足矣,其上不须更言「匪咎」可也。然则不云「无咎」而云「匪咎」者,盖上文云「无交害」,其下又云「艰无咎」,若更云「无咎」,则不成文辞,故变「无」为「匪」。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商」,「小心翼翼,昭事上帝」。此之谓也。
九二:大车以载,有攸往,无咎。
九二阳爻,居阴位而不任刚实者也。居中而上应六五,是能以中道任君之事者也。居大有之时,虽体阳爻,而能处柔顺,不任刚实以自盈满,又以中道任君之事,如大车之任重载物也。「有攸往,无咎」者,夫《乾》体本在上,今居下体,必往而进于上。今二以中道,上应于六五之君,可以升进,无咎也。六五应之,可往,虽刚居顺,无咎。履非其位,合有咎,然居中而应,终必进往,无咎。
《象》曰:大车以载,积中不败也。
九二以阳居阴而应于五,又居下卦之中,是六五之君委任以事,能以中道任重厚载,如大车之载物,积聚于中而不倾败也。
九三:公用亨于天子,小人弗克。《象》曰:公用亨于天子,小人害也。
三居下体之极,处重刚之上,而独履得其位,故有公位之盛焉。惟公用此位与德,以亨通于天子。夫九二居中,九四尤近公位,虽体阳爻,皆不称公,而九三独称公何也?盖六五柔君,九二、九四又皆处于柔顺,不及九三独体刚而得位,居下体之极,为群阳之长,特见尊任而宠纳之,权重位盛,故曰公也。「小人弗克」者,《系辞》曰:「三与五同功而异位,三多凶,五多功」。夫三非中位,又居《乾》健之终,在下体之极,过亢则凶。今大有之时,上有柔君,而三独权重位盛,君子居之,则能乾乾夕惕危厉,防其亢极,可以通达天子。若小人则不胜其任,恃权刚亢,必致咎害,故曰:「公用亨于天子,小人害也」。
九四:匪其彭,无咎。
「彭」字,先儒多解为「边旁」之「旁」。王辅嗣云:「既失其位,上近至尊之威,下比分权之臣,其为惧也可为危矣。惟夫有圣智者乃能免斯咎。三虽至盛,五不可舍,能辨斯数,专心承五,常匪其旁,则无咎矣」。旁谓三也。石守道亦取此说,非也。陆希声云:「如非在五旁,兢兢以自警,不敢恃怙,则无咎」。刘牧亦以旁为三:「当用而己居其上,能自度其势,不胜于三,不为三之事,而避三之盛,则知几也」。此皆非也。先儒不通「彭」字之义,以「彭」为「旁」,皆牵合。「彭」、「旁」二字义本不同也。况九四阳爻,自归六五,与九三情状,绝不相干。为见三有「公亨」之辞,遂引以为「旁」,曲牵其义,皆不可取。周公辟虽解以「彭」为「盛」,亦云:「九四体是离明,能明九三专权,不从九三之盛,专心奉五」。恐皆非爻辞之义。彭字当为彭字(步郎反。),干宝云:「彭亨,骄满貌」。王肃云:「彭,壮也」。夫大有之世,戒于刚亢盈满,故《序卦》曰「有大者,不可以盈」是也。况四位逼近于君,居多惧之地,又是柔位而以刚阳居之,此宜有咎也。若知其失位,而又迫近危惧,不敢以其壮盛盈满之心处之,则可以无咎。「匪其彭,无咎」,犹言不以壮盛居之,则无咎也。
《象》曰:匪其彭,无咎,明辨晰也。
《离》为文明,阳爻。又明知其以刚处柔,履非其位,而又居逼君疑惧之地,而能不自盛壮骄满,以见疑于上,是明智辨别之昭晰也。辨君臣尊卑之分,明见几之作,明辨辨之,宜早。
六五:厥孚交如,威如,吉。
六五以一阴为五阳之主,上下五阳无他阴以分其应,皆宗于五,五又不尚刚武,而以文明虚中之德受之,故其诚信孚于上下,如交结然也,故「厥孚交如」。所谓「威如,吉」者,居大有之时,以文明大中之德交孚于物,而不尚威武,而民自怀来畏服,如有威然也,此所以吉也。若富有天下,不以诚实文明之德使民心悦而诚服,而徒威武刑罚以驱之,人亦不畏也。故《书》曰:「德威惟畏,德明惟明」。《记》曰:「有威可畏,谓之威」。《中庸》曰:「不赏而民劝,不怒而民威于鈇钺」。「故君子笃恭而天下平」。又《诗》曰:「予怀明德,不大声以色」。声色之于化民,末也。此是「威如」之「吉」也。
《象》曰:厥孚交如,信以发志也。
夫五之所以有信交孚于物者,盖其至诚自然,发于心志之中,与物交结,非有思虑造作而然也。《传》曰:「信不由衷,质无益也」。
威如之吉,易而无备也。
五之为德,天下之所以畏威者,以文明而不以威武,其道甚平易而无所备豫也。又众自威怀其文德,端居和易而无用防备。
上九:自天祐之,吉无不利。
夫大有丰富之世,戒于刚亢盈满。上九居一卦之极,而以刚阳处阴柔无位之地,众皆乘刚而己独履六五之阴柔,是思乎顺者也。五有信德交孚上下,而己履之,是履信者也。阳为君子,有刚明之德,而洁身高尚,不累于位,是自尚其贤行也。居《大有》之终,兼此三德,尽天人之助,故曰:「自天祐之,吉无不利」。谓自天以至于人,皆福祐之也。辅嗣之解皆是,惟不见以刚处柔为思顺之道也。孔子《系辞》曰:「天之所助者顺也,人之所助者信也。履信思乎顺,又以尚贤也。是以『自天祐之,吉无不利』」。盖言君子若所行履乎信,所志思乎顺,又自贤其身行,享富有之盛,居于上极而不以物累,其心有此三德,则天人助之,何往不利?
《象》曰:《大有》上吉,自天祐也。
处《大有》之上,不累于位,志尚乎贤者也。馀爻皆乘刚,己独居阴而乘柔顺也。五为信德而己履焉,履信之谓也。虽不能体柔,而以刚乘柔,思顺之义也。居丰有之世,不以物累其心,高尚其志,尚贤也。
陈先生墓志铭(元丰四年九月) 北宋 · 孙觉
出处:全宋文卷一五八五、《古灵集》卷二五 创作地点:江苏省徐州市
公姓陈氏,讳襄,字述古。其先光州固始人,五代时王氏入闽,因随家焉,今为福州侯官县古灵人。曾祖讳令图,仕闽通显。祖讳希颖,文林郎、果州司户参军。父讳象,台州黄岩县尉,累赠尚书兵部侍郎;母黄氏永嘉县太君,继母王氏集庆郡太君。庆历二年进士及第,建州浦城县主簿。浦城多世族,侵扰请托,以挠法败政为常,县阙令者久之。公不为恤,辨治有能名。移台州仙居县令,益务以礼法教其民,民爱乐之,莫肯犯。皇祐三年,改秘书省著作佐郎、知孟州河阳县。时司徒郑国富公为之守,一见而知之。土人不知水种之利,公度田二百亩,为法以示人,人习行之至今。移彭州濛阳县。富公入相,荐之,召试,充秘阁校理、判尚书祠部。有乞寺观额度人为僧、道士者,公论不可。编定昭文馆书籍。知常州。州滨大湖,而运渠高,水不能溉。公为刬去堰埭,浚之,与湖通波,赖其利者二百里。民有父母存而出赘,公叱使还养,凡数十人。召为开封府推官、三司盐铁判官。上初即位,使契丹。契丹欲屈公下坐,公以礼固争,不为屈。还,知明州,未至,召修起居注、知谏院、管勾国子监。有诏两制、台阁议学校贡举之制,公因奏常秩等四人知经有实行,宜以礼召见,补太学官。未几罢谏院,兼侍御史知杂事。有旨知制诰阙,召试,公上言:「陛下以义使臣,臣当听命之不暇,敢怀利以事上哉」?从之。兼判吏部流内,赐紫衣金鱼。言内外臣僚乞亲属官,多选人已授者,请以三月为限,从之。时朝廷大新法度,而听者为屈。公数上疏论列,辄留中不下。召试知制诰,公奏辞曰:「臣有言责,不敢不言;言未足塞责,谴其可逃!召试,臣何敢当」?又除直舍人院、天章阁侍讲、兼修起居注,皆固辞,乞补外官。上赐手诏曰:「近以卿知制诰,卿以言事未遂,恳不受命,且求外补。朕素慕卿经术行己,深惜远去,特还旧职,庶几左右经席,渐磨道义,以适所愿闻。今览来奏,尚欲固辞,岂未悉朕意欤?还卿来章,当亟就职」。乃复起居注、判流内铨。明年,知制诰、兼直学士院。诏河决河北诸郡,公当视草,以「水不润下」为言,中书改之,乞知陈州,移杭州。复唐相国李泌六井,通判杭州事苏轼为之记。僧方人居,而禅学久废不传,公以宗本、宗传二人为之倡,其徒至奔走天下。移应天府,未至,又移陈州。修八字沟以泄城中霖雨水潦之苦,州人便之。召还,知通进银台司兼门下封驳事,提举进奏院。公久去朝廷,上见而劳问之甚渥。除尚书右司郎中、枢密直学士、判太常寺兼礼仪事。明年,兼侍读、知审官东院。又明年,提举司天监。元丰元年,详定郊庙奉祀礼文。明年,兼判尚书都省。是年十月,慈圣光献太后山陵以公为卤簿使,公盖已病矣。三年三月十一日,卒于京师,享年六十有四。公在告久,上数以问大臣,及遣中贵人临视,而公已卒。奏至,上为悯悼,赠给事中,录其子之未官者,且及其外孙焉。阶朝散大夫,勋护军。公布衣居里巷,与陈烈、周希孟、郑穆游,乡人尊之,号四先生。仕宦所至,必大葺学舍,新祭器,岁时行礼其中,亲为诸生横经以讲。及任太府,事剧体重,犹不倦以止,其乐善好学,殆天性也欤!资禀温厚,未尝见其喜愠之色。与人交,久而弥笃。折节下士,所游多时闻人,郑穆、刘彝,皆其女弟之婿。娶陆氏,封文安郡君。子男二人:绍夫,秘书省正字;中夫,将作监主簿。女五人:长适苏州录事参军傅楫,次适宣德郎方蒙,次适承奉郎孙之敏,二女未嫁。所著文集二十五卷。以元丰四年九月葬于常州宜兴县永定乡蒋山之原,铭曰:
有严陈公,不降色辞。躬厉以正,去尝见思。小邑大州,视之若一。劝学谈经,人罔不率。问学醇古,操行则高。经术行己,天语之褒。如公羁孤,又无党援。学士殁身,维帝之眷。行信于友,有德在人。虽不百年,在公犹存。毗陵宜兴,公治昔者。今葬其乡,将配公社。
宝文阁待制郑公墓志铭 北宋 · 范祖禹
出处:全宋文卷二一五四、《范太史集》卷四三
元祐六年五月,宝文阁待制、国子祭酒郑公穆三上表乞骸骨,天子以提举杭州洞霄宫禄之,而不烦以政。敕过门下,给事中范祖禹奏疏曰:「穆虽年过七十,精力尚彊。自为布衣,闽中士人称『四先生』,穆其一也。平生历官,多掌学校。在王府十馀年,持身清谨,未尝有过。擢居左省,论议不茍;复为祭酒;多士矜式。旋观其人,终始无缺。年耆德茂,力求引去,在穆进退,诚为可荣,而为朝廷计,则可惜也。古者大夫七十而致仕,人君未□许之,故有不得谢者,则赐之几杖安车,自虞、夏、商、周皆然也。祭酒为国子师,非藉其筋力趣办职事,正宜用老者为之,不必拘以年。愿留穆旧职,以示朝廷贵老贪贤之美」。不报。太学诸生千馀人以状诣司业,又诣丞相府,请留公,亦不报。公将行,公卿大夫多为诗以赠之,三学之士皆为诗,空学出祖,供张汴东门外。三献酒,再拜堂下,学官拜堂上,辞诀而去。都人观之,叹息曰:「所未见也」!公至杭州,明年正月,告终于皇华馆,年七十有五。将葬,子璆使人来请铭。祖禹接公于馆阁,又为僚于左省,实知公者,其何以辞?乃序而铭之。公字闳中,其先光州固始人。唐末,高祖为王潮所虏入闽,遂死之,子孙家福州,今为候官人。曾祖讳某。祖讳某,皆不仕。考讳某,以公贵,累赠正议大夫。妣曹夫人,以贤孝称于乡党,生公及一兄一妹,尝教之曰:「汝曹当各为世人矩范,乃足吾志」。追封文城郡太君。公醇懿端谨,出于天资。始志学,闭门读书,或累月不出,至忘栉沐。进退容止必以礼,与乡人陈襄、陈烈、周希孟为友,皆力古人,闽中号为「四先生」,天下闻其名,乡闾及四方之士称弟子者以千数。举进士,廷试不第。居正议丧,哀毁尽礼。既葬,将庐于墓而终焉。门人族属敦勉,且告以正议遗命,乃复有仕进志。皇祐中,再至京师,六试于有司,四为第一,登进士末科。初仕为河南府寿安主簿,诏任满以为国子学官。至寿安不数月,西京留守王举正奏为西监直讲,久之□前诏召为国子监直讲,除编校集贤院书籍。岁满□馆阁校勘,累迁太常博士。乞纳一官,先南郊追封考妣,许之。改集贤校理。求外补,得通判汾州。神宗熙宁三年,召为岐王侍讲。嘉王出阁,改诸王侍讲。时王府官犹缺员,陈襄为御史知杂事,因进对,言府僚不可不慎择人。神宗曰:「如郑穆德行,乃宜左右王也」。公居馆阁三十年,非公事不及执政之门。在王府一纪,每讲说可为劝戒者,必反覆极陈之,二王深敬礼焉。元丰三年,请外任,知越州,特迁朝散大夫。至则修校舍,饰先圣像,帅厉学者。先是,鉴湖以旱乾,民多田于其中,延袤百里,官籍而税之。既而连年水溢,民逋官租,积至万缗,公悉奏免之。未满秩,告老,差管勾杭州洞霄宫。上即位,元祐元年,入为国子祭酒。三年,扬王、荆王请为侍讲,罢祭酒,除直集贤院,复入王府。荆王薨,为扬王翊善。太学诸生上书乞公为师,复除祭酒,兼徐王翊善。四年,拜给事中,兼祭酒。人曰:「郑公长者,居门下必简静」。公遇事抗直无所避,士论益多之。请解祭酒,许之。五年,除宝文阁待制,复为祭酒。公自为直讲及祭酒,诸生请问,祁寒大暑,必朝服接之;童子进见,亦以礼迎送。诸生尊其经术,安其教训,心悦而诚服之,其成就人才为多。都官郎中张景晟,公妻兄也,将死,遗公白金五百,托其孤。公曰:「托孤吾所愿,金岂宜有哉」?归金而恤孤,皆得其所。先妻陈氏,枢密直学士襄之妹,早卒,追封永福县君。继室张氏,太常丞师雄之女,封同安县君。陈夫人生一男三女。男曰璆,通州军事推官。女,长适扬子令张溥,次幼亡,次适左宣德郎林敷,先公卒。孙男二人:畯、畛。女一人。公之东归也,过广陵,爱其土风淳厚,复迩先世之居,曰:「即此亦吾之故乡也」。买地筑室于州之积善坊。及公殁,璆遵遗命,以其年八月某日葬公于江都蜀冈之原。铭曰:
有宋醇儒,曰郑先生。幼壮及老,惟一以诚。乡党高其风,天下仰其名。王府求傅,学者求师。天子不违,皆以畀之。惟其道德,众之所资。有始有终,无愧幽显。铭公之迹,以劝为善。
刘公南墓表 北宋 · 郑侠
出处:全宋文卷二一七八、《西塘集》卷四
元祐三年春,三月十有八日,长乐刘公卒于京师。越九月,其孤始迎公柩自京归。明年正月二十一日,葬于长乐之怀安县太平里螺峰之原,礼也。公以行谊动天下,文章经术,人所师范,而五举进士,不得一官以终。是以士无贤愚,人无远近,异口同音,共一嗟悯。若造物者之所为,无有规准;而善恶之报,不足依据;道义诗书之学,疑不足恃者:此皆所以痛悼刘公之意。而福唐郑侠,独不谓然。天之生物,固有小大之分,齐而不能两全者,理使然也。与之齿者,无其角;傅之翼者,两其足。不惟形骸如是,而内外之受亦然。且已为其大,又欲其小,天不自能,其能以与人物乎?夫贵莫贵于道义,而富莫富于诗书者也。世之人,一出焉,一入焉,假道义诗书以取贵富,而道义诗书之途荒矣。若乃达而所以致达者不荒,则必不知富贵之利乐。其居之,与不达无少异者。为能如此,则知刘公之非不达,而造物者之所为得矣。其馀,何疑哉?盖天之所以极穷于其小者,所以极成于其大。孔子之穷极矣;不极,则六经之贵富,无以极成之也。孟子之穷极矣;不极,则七篇之贵富,无以极成之也。今公以一布衣士而名动里闾,声振京国,道义诗书之贵富,众所歌咏。取而用于今,则利无际;推而施于后,则泽无穷。然则,天之所以极我公,与公之所享为何如?故哀亡可也,而嗟悯疑怪,则非其宜矣。公讳康夫,字公南。其先自刘累以至汉,由汉而后,刘姓益大。而公之家谱,实自唐仆射晏。而相传至高祖,始因官而家闽,遂为长乐人。曾祖甫,皇太子洗马;祖若虚,屯田外郎、赠光禄卿、父弈,屯田外郎。公幼聪敏,不嬉玩。与群儿处,意气独不类。日诵数千言,过目不复忘。屯田公之为凤翔幕也,公方就傅,尝听于讲席,已而诵其说,一无遗误,坐者骇怪,故西人目公为奇童。洎屯田君卒于丹阳,家素贫约,众知其然,以缗物二十万置柩前,请助为丧。公曰:「是浼吾考也」。即拒却之。及扶护还家,里中亲故,皆矜传丹阳事,而赙布不敢入公之门。公性纯孝,居丧尽礼,盖年未弱冠,而所以慎终大事者,成人有所不逮,由是益重于邦乡。服除,就学府庠。周先生希孟,门人数百,而公独见推重。丁太夫人忧,水浆不入口者七日,血泣终制,未尝启齿。其居家严惮,遇族亲有恩礼。女兄,今长汀令韩公之夫人,尝抱疾,公亲侍汤剂,衣不解带,疾已而后复。弟侄贫窘,未尝不与共衣食。急人之难,义见于色。故乡人师其孝悌仁爱,而公亦以敦厚风俗,崇奖名教为己任。主乡校者三十馀载,部刺史之至者,各见优礼。在张公伯玉、元公绛、程公师孟,尤为知己。治平中,举孝廉。本道以公应诏,有司以为后时而罢。熙宁中,五路先置学官,广东之人,乞依上例,请以公主番禺学。朝廷下其事,索公所为文。公进志、述二十七篇,考为天下首议者,以公未仕,于格不合而止。异日,大臣有言公于天子之前,曰:「刘某者,天下士,惜其几老不得用」。将有特诏,事垂成,寝。公闻之,叹曰:「命也」。乃益得卒业诗书,晚复主温陵学。大率闽中号为多士,而前公主学者,或以士人聚散为意,而事多姑息。公既名教自任,故其所在,必有规矩。士之精敏勤励者,必见推许;而荒慢怠游者,必见斥罚。其引经质问,虽终日不倦也,是以门人多至千馀,而擢高科、历显仕者,不可悉数也。为文下笔,馀千百言,若不由思虑,而羽翼诗书,根柢仁义,虽素搆,无以过者。有经训若干卷,杂文若干卷,古律诗若干卷。其在熙宁苗役之行,公尝状其事,以为法之初甚良,而行者皆失其本,大为民害。为之图籍以献,竟不报。又尝拟《乙丑庭策》,其略云:「去冬今春,积阴常寒,阳气不达,恐有以臣议君,以子改父者,乃致斯谴」。因具言更张所宜,而未尝示人。既亡,而遗藁在笥,见者感泣。公始不为词赋,莆阳蔡公襄勉使为之,一试而魁中,由是屡荐。至戊辰春试,乃六举,以恩当得假承务郎。前未唱名二日而亡,盖预知岁在辰之不利,以语门人矣。而皇皇如京师,尚冀一日之得,摅其蕴,而天之所畀,乃如是其不渝也,其岂偶然乎?公娶黄氏,朝奉郎致仕嘉会之女。子四人:长知至,泉州惠安尉;次仲立、叔习、季修,皆举进士。女五人:长适进士陈大方,次周孝嗣,三尚幼。公之没,门人张劝状其行,湛存为之述,南安林洵为之录,而温陵蔡彰,又录其为温陵教授之功实。予于公,有外表之亲,而夙昔最旧。及温陵教官,益知公所以得士心者。观四君之言,若符契。以公终始𡒄坎,信天地间一穷人。而其所为,施之于事亲、事长,与夫恤穷抚稚,训养豪隽,成就才哲,发于诚心,施于行事,无非可以勒金石,感鬼神者。又考之于苗役图籍,《乙丑拟策》,则公之忧其君与民为如何?今诸门人讽诵绪馀,遵承规矱,皆可以致主安民;又垂之文字,而示后之学者,治家治国,为父子、君臣、长幼、夫妇、朋友之道,无非与日月相光耀。可不谓取而用于今,则利无际;推而施于后,则泽无穷者乎?故予历次公之所为,与其所享,以破众人嗟悯疑怪之惑,而表诸墓。公身虽𡒄坎,而子知至贤,已仕,而三次又才性俊良,当皆有立于世。君子曰:不在其身,其在子孙。斯言犹信。
范文正公祠堂记 宋 · 家安国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三七、《成都文类》卷三四、《全蜀艺文志》卷三七、嘉庆《四川通志》卷三四、嘉庆《华阳县志》卷三九、《宋代蜀文辑存》卷九七、民国《华阳县志》卷二九
公尝曰:「周汉之兴,天下为福为寿数百年,当时致君者功可知矣;周汉之衰,天下为血为肉数百年,当时致君者罪可知矣」。考公之时,朝廷致君之人,喜功畏罪者尤多。惟公之望,节若南山,贵名之起,揭如日月,亘诸夏之广,尽九夷之陋,凡有舌者,皆耻不谈希文,何耶?好善优于天下而已矣。善人,天地之纪也,政教之本也。其所以优于天下者,能思天下之所不思,能为天下之所不为,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也。然知为可忧,则先王之泽无不备于世矣;知为可乐,则一夫之生无不获其所矣。公之忧如是而竟无以解其忧,公之乐如是而竟不得享其乐,岂成功则天欤!公疏上寿仪以正君,谏杨太妃不可称制以立母仪,述张华事西晋以讽宰相,此天下所不能思也;公参大政,首请天下兴学,取士先德行,不专文词,减任子以除冗官,此天下所不能为也。上百官图以任人材,举县令、择郡守以固邦本,保直臣、斥佞人以明国听,复游散、去冗僭以厚民力,此天下之忧而公先之也。西民祸兵,公以龙图阁直学士帅延庆。横山灵武,势如腐槁,朝廷乃以邠州管内观察使授公。公曰:「汉御史出案二千石。唐御史,节度使以军礼见。本朝学士、丞、郎,出临戎阃,节度诸将,望风禀律,皆由朝廷之重也。居内朝近侍之职,有弥缝阙失之道,若贪厚禄,换此外帅,体当承迎朝廷指纵,无复议论庙算得失矣。况西华之人,知有龙图老子,不知有太尉也」。竟辞。元昊以书窥伺朝廷,公恶其僭号,斥不为奏,自答其说,谕以逆顺祸福之理。元昊卒伏公言,称臣请和。此国强民息,天下知其乐也。然则所谓优于天下者举是耶!于事则显功也,于善则粗迹也。上臣之善,莫大于礼乐,世有不得其门而入,虽房、杜之美,其如不能何!庠序者,礼乐之门也。得其门,知其文矣;知其文,达其情矣。情文备,则致君挈国之功,言不下带而礼化行如神矣。吾宋圣治,迨庆历仅百年,太平之效,以文致实。景德、祥符之风,不减三代,而功成治定,未暇制作,天下之人望礼乐之门,不得而入。公辟其门,使天下由之。雍泮之水,洗天下之心,后进之君子,先进之野人,参轨结辙,可以论述制作者,与时辈出。然考积德之年,天实有所兴也。成都学宫,西南观教之地,二汉以降,非善人之迹不存。近世宏堂列像,迨逾百人,皆所遵德景行。熙宁初,公仲子丞相纯仁漕蜀,西南之人始请公像图之经史阁西庑,诸生岁时谒欸于前。以筵戺未称,积愧甚久。元祐戊辰,宝文阁直学士李公尹蜀,诚于应物,乐于为善,凡可以成法者皆欲举之。客有告曰:「蜀有学自文公始,本朝郡邑有学自范文正公始。天下之为烈者,先王之所不遗;法施于民者,世主之所必报。不遗之所以显仁,必报之所以立义,士有恻然之仁,孑然之义,一及于虫鱼草木,虽旷代异古且犹不忘,况赫赫耳目之前,明德辅世,及于士民乎?愿正公祠,使天下为善者劝」。李公乐其请,命工成之于礼殿之东,与石室对峙焉。客喜而歌曰:「岷山之灵,会公之英。千岁之声,非雷非霆。道德之泽,以保我后生。明哲之诚,礼义之经。百世之庙,如日如星。教化之功,地平而天成」。
宋故刘先生墓志铭 北宋 · 刘弇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六一、《龙云集》卷三二
君讳康夫,字公南,姓刘氏,福州侯官人。彭城之刘系汉元王交,其昆云有为隋东莱令者,避地南华,筑堌居之,号刘堌,于是有南华刘。而四世至唐,以童子起家宰相曰晏,晏之兄暹,累官秘书监、汾州刺史。君其八世孙也。五代时曰伎者,避马氏乱,自鄂州节度判官舟其帑家温陵,生文济,王审知以女归之,终吏部郎中,遂为闽人。曾大父讳□,太子洗马致仕。大父讳若虚,以文章知名祥符间;皇考讳奕,有经济材,皆终尚书屯田员外郎。君儿时秀整有就德,书千字辄诵,如所尝熟者。其在凤翔也,执经从讲师,退而覆之,不失一字。皇考终丹阳,有哀其贫者,欲厚赙之,君收涕曰:「名为赠恤孤,实疚吾考」。因却不受。莆阳蔡公襄以故人子过君,一见拜,谓母夫人曰:「佳子,善视之」。而里人周希孟有重名,尤器君,希孟号四先生之一者。君至性绝人,服二丧,盖不饮酒食肉衣帛者三年。罄卧内所有,买舍与其弟居,后属他徙,指屋以告曰:「留以庇汝」。家人无敢言者。常日不妄许与,遇贵势,非其合,引去,不少贬。茨椽莱径,陶瓯椫杓,对之欢然终日,不知为贫约也。异时守臣以君应治平初孝廉诏书,故事,监司列名,有不熟君者谕之见,君卒不见。明年始上君名,有司执后时,报罢,论者惜之。程光禄师孟之为福也,奏取州果园隶楼店务,实欲授君馆,且使僦入者归其赢,君牢辞不夺,程对之叹息。民有夺君田旧请于官者,部使者不直,民归之有司,君抵书自言不敢校,卒以畀民。熙宁中,五路置学官,广东安抚愿比广五路得君为学者师。朝廷下其事,君例进《志述》二十七篇,翰林学士沈公括尤称其文诸公间。君读书,先理诣,后辞说,大率于诸经最长,霾披梗斸、跐见圣幽。为文舋舋有真意,似其为人。闽越虽妄愚者,不计识否,皆谓君先生。以布衣莅府学事垂三十年,门人至千数,登王官者十二三。晚益肆志经术,急劝讲。凡再主泉学,不越岁,遍五经。雅不事诗赋,便君者迫使应书,君强为一出,辄冠多士。其程文虽若不刻意,声病家远不逮也。始元少保绛帅闽,荐君行义,不报。及后贵用事,然终材君甚,章复数上,又不报。元谓人曰:「吾责塞矣」。元祐初,礼部上君格应奏名,将行,谓人曰:「明年岁在辰,吾其已乎。然欲止则不得」。陛试之一日,君果属疾,又一日以不起闻。既而天子第奏名士,君入假承务郎等,而死矣,闻者痛之。于是其孤知至自惠安尉星行护其丧以归。明年正月二十有一日,将葬君怀安县太平里螺峰之原。寿五十有五。其集有经训、杂文、古律诗合百卷。夫人黄氏,朝奉郎嘉会之女,有懿德。男子四人,知至、强学、说学、敏学。女子五人,长适陈大方,次适周孝嗣,皆进士,三尚幼。知至以专经第元丰八年进士,于次为最长。前期走书来洪请铭,曰:「子知先人宜详,敢泣血以累」。呜呼,先生哉!禄虽缅诸身,世犹荣其名。弇也勒诗禅傍,其敢后!铭曰:
彭城之先,系自元王,堌居南华,东莱洸洸。有晔四世,晏、暹嶷唐。掷组来泉,实始鄂州,嫔我姬姜,吏部之休。揭揭公南,闽公昌孙,天硕其禀,肆深雄浑。周哦孔瞷,编联稿束,七箸绅屦,渺有馀躅。如彍蹶张,注以大羽,殪光之迅,遏于穿鲁。孰炽之膏,孰根之腴,孰窘其丰,孰靳其须。有庆则覃,有子则克,有铭播幽,有安斯宅。
潘奉议墓志铭 北宋 · 张耒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七○、《柯山集》卷五○、《经义考》卷二一 创作地点:湖北省黄冈市
齐安有君子曰潘昌言,其学也正,其言也文,其家居笃于孝悌,其为吏清介刻苦,而为政本于惠下爱民。至大吏势力能寒热人者,必与之较义理,一毫不为屈。其为人务内而简外,信己而不求人知,而人之知者,必皆诚心愧服焉。呜呼,君子哉!盖绍圣丁丑岁,某得罪,谪官于齐安,自幸得从君游。既至而君病矣,无几何而卒,实元符元年十月某日也。齐安之君子皆相吊,已而又曰潘君之墓宜有铭矣,咸以铭事属某。某既素高君之义,用不复辞,走其家哭之,求其世家历官行事于其子大临,而次叙之曰:「潘氏在唐为荥阳人,当僖宗时,有名季荀者,仕为太仆卿,官于福州,避乱,因家焉。季荀之弟曰季翱,为太子司议郎。季翱后二世生吉甫,事吴越,入朝终国子博士,累赠工部侍郎。侍郎生衢,为屯田郎中。屯田尝官于黄,遂居之。屯田生处士革,隐德不仕。君讳鲠,字昌言,处士长子也。生而俊警绝人,为儿时,赋诗已有奇语。闽有周希孟者,博学笃行之士也。君从之学,希孟以为尽己之道。君居乡里,以经教授,聚徒常百馀人,后进皆师尊之。登元丰己未进士第。初调蕲水县尉,迁和州防禦推官,知江州瑞昌县,监楚州都盐仓,迁吉州军事推官,改宣德郎,监汉阳军酒税,遂以奉议郎致仕。卒年六十三。蕲水民有以花为献者,君一嗅而还之,曰:「受赐多矣」。其廉洁类是。江州赋属县鬻建茶,太守问君:「瑞昌岁可售若干」?公曰:「四斤耳」。守惊诘其说,君曰:「县小民贫,米盐犹不足,而暇及茶乎?独县僚四人,人一斤可矣」。守悟,以故诸县皆得无多售,而旁郡有卖千斤者。后七年,君以事过瑞昌,有两民拜马前。其一曰:「异时君为县,我讼得直」。其一曰:「异时君刑我当罪,我心服,是以偕来」。君之为吏得民,举如是也。元祐赦民负官钱无奸者悉免之,吉州通判摄守事,乃悉下负者于狱,将鞫其奸,君曰:「赦欲宽之,而君故狱之耶」?执不可,民乃得免。龙泉令捕得私酒三十家,将上府,君谓令曰:「是法皆当徒。龙泉小邑,一日徒三十人,君为令安乎」?令乃颇减出之。呜呼!其历官微而见于行事者寡矣,然其修身治人,立心操术,亦可概见矣。向使之得富贵,立朝廷,据位操柄,以行其义,达其道,其不贪利苟得如还蕲水之花,其忤上爱下如鬻瑞昌之茶,民甘其罚如瑞昌之拜者,则虽古之君子,无以加分寸于此矣。有集三十卷,曰《春秋断义》者十二卷,《讲义》者十五卷,《易要义》者三卷。致仕时家无一金,骨肉衣食仅给,而君萧然病卧一榻,口不及俗事,时与其子清言而已。娶何氏,有贤行。男二人,长大临,次某,皆力学有文。一女,嫁进士罗启宗。四孙,其一男也,曰戆。以某年某月某日葬某县某原,铭曰:
白壁芳兰,包以九袭。长于外者,千万而一。莫为出之,卒殒无施。呜呼昌言,不幸类兹。致美在里,不耀于肌。岂人是谋,谓天实知。黄冈之原,松柏其猗。我相后人,将穫其菑。
承奉郎守秘书省著作佐郎知太常寺陈先生行状 宋 · 叶祖洽
出处:全宋文卷二二七一、《古灵集》卷末附录、《永乐大典》卷三一四二、《古今合璧事类备要》后集卷三九、《翰苑新书》前集卷二五、《秘笈新书》卷五
公讳襄,字述古。其先本光州固始人,当五代之末,随王氏入闽,因家于闽之福唐,今为福唐人。公之考以公赠兵部侍郎。昆弟五人,长兄讳则之,好古力学,以文行称乡党间,号为处士,挈诸孤,隐居古灵村。侍郎尚幼,长兄知其质美可以起家,趣使事学,卒克有成,得官真宗朝,主邵武军归化簿。公时随侍在官,始十馀岁,侍郎常选县之老儒使教焉,每为文辞,教者多自以为不及,往往辞避。知县沈君一日过侍郎,至公之书室,见其一榻凝尘,枕席皆不治,因告侍郎曰:「公之子器度甚远,宜善视之」。而侍郎亦自谓:「是子必能大吾门」。后授台州之黄岩尉,未赴任而卒于道。公方十八岁,扶柩反葬,执丧尽礼。公既孤,且多病,常以先君侍郎之言为念,居间益自策励,上事继母以孝,下教弟妹以义。方求士之贤者亲而友之,得其乡士陈烈、周希孟、郑穆为之友。四人者,气古行高,磨砻镌切,相期天下之重为己任。是时学者方溺于雕篆之文,相高以收名声,所谓知天尽性之说皆指以为迂阔,而士亦莫之讲也。公与三人者独以斯道鸣于海隅,闻者始皆笑之而惊,四人者不为变,守之益坚,躬行于其家,由家达于州闾,人卒信而化之,父兄皆饬其子弟请从之。由是闽中士人宗之,谓之四先生,虽有诞突惰傲不可率者,不敢失礼于其门。已而四先生之名且传之四方,从之学者日益众,然出公之门显者居多。公庆历二年中进士及第,主建州之浦城簿,会邑阙令,公独当县事。邑之封疆远,且多世族,前后令罕能制,蔽蒙请托,习以为常。公夜寐夙兴,务究其弊,讼之难听而积久者,穷极本源,剖决无留。有请托者惜其士类,不欲遽绳以法。每听讼,必使数人环列于前,私谒者无所发。由是邑人知公之不可干,老奸宿赃,缩手丧气,民畏且爱,争图公之像,以神事之至今。先有诏郡邑兴学,公遂谕邑之富人出所馀以缮学舍,学成,使邑之子弟造焉。公为入学讲说不斁,士之自远方来者至数百人。部使安刑部积始至其县,公即以十事便于民者干之,安呼吏议之,立行其七,徐又行其三,人受其赐。部有疑狱,多委公决。俄举台州仙居令,时新有诏举令,而公袖然为首。仙居为县僻陋,民不知教。公以正岁因耆老来贺,作《劝学》一篇,使门人管师复读于庭,且谕之曰:「吾秩满即去,尔有子弟,亟遣就学」。于是耆老相与感泣叹嗟,从之翕然。每过社稷、孔子庙,必下而趋,邑人自是有所矜式,学者兴起。县有西圃,芜废弗葺,纵民耕种其中。然每有兴建,必为民利,故瓦木之资,不责于民而乐输之,下至织席之微,亦愿出所得以助焉。及公去也,老幼攀车遮道,几不得出境。皇祐三年改著作佐郎,知孟州河阳县,会司徒富公亦自郓移镇河阳,公常以自负所学不见知于当世名卿,及得富公,从之甚喜。富一见公,亦厚遇之。二人相得以道义,故有所为,无不以公言为听,燕游登临,必与之偕,吟咏樽俎,更和迭倡。富尝曰:「陈著作,奇才也」。公亦自以为伸于知己。县之西有斋舍,俾治新之,率邑子弟于学,至弛身役以诱之,又命其徒张公谔、吴道分教之,民莫不耸劝。俄有谤者谓公诱邑子以资过客。富公闻之,不能无惑,志以问公,公对曰:「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公茍惑谤,何以为知己」?富不能折。其亲旧闻之,有自京师来责公者曰:「可毁校以塞谤」。公笑谓曰:「以一谤者使诸生遂不得闻道,其于自任何如」?卒不毁,讲说不为少懈,然后富公始奇之,知其自信之笃。先是,邑人多不事学,公为令于此,士之名于荐书而取科第于朝者,累累有焉。土人不习水田之利,上之人虽有知者,惮于兴事,亦莫之敢行。公因政之暇,行相地宜,得水之可以溉田者,言之州,州未之信。公命其徒出泉十万,僦田二顷以试之,粳稻果大收,得谷以偿出钱者,其馀犹足以供官,河阳人大享利。至和初迁秘书丞,就移彭州濛阳县。舟行至夔,而富公自太原入相,以文学政事荐公。嘉祐二年,迁太常博士,召试秘阁校理。明年,判尚书祠部,遇权贵人奏乞寺观名额,且度僧人道士,公坚执著令不为行,因奏言:「近年以来,自宫闱宦官以及要近一例陈乞,盖秉政大臣不为陛下爱惜典刑,首为渎乱。所有诏令,未敢奉行」。寻罢祠部,编书昭文馆。六年,以祠部员外郎出知常州。州南滨太湖,民欲取水浸灌,而限以运渠之高,势不能导,浚修之则费极大,累政患之。公与漕使今集贤殿修撰李复圭同志协力,一月毕功,州民到今赖之。郡庠下窄,不足以容师生,公勤于经始,成以不日,其规模气象遂为诸郡庠序之冠。公晨入其中,坐授诸生经义,旁决郡事。由是毗陵学者盛于二浙,每岁取士得常多于他处。八年,由度支员外郎为司封员外郎,赐绯衣银鱼。治平初,以开封府推官召之。将行,委官阅公帑,得杂收无名钱数百万,因召积年有官逋未偿、情可矜而力不足者,悉以输之。盖公淡于宴乐,故有馀足以周物。三年,由开封府入三司,为盐铁判官。明年,上即位,奉命使虏,虏人欲以坐先之,公以使者不当辱命,固争以礼,虏不能屈。使还,以工部郎中知明州。未至,熙宁初召还,以刑部郎中修起居注,寻知谏院,管勾国子监。时有诏令两制台阁臣僚议学校贡举之制,公因奏:「事得其本则为之甚易。陛下先求贤德,使位师长,则百度可不劳而成。伏见常秩、陈烈、管师常、程颐,经行脩明,宜召为太学官,使学者有所师法」。未几,罢谏院,兼侍御史知杂,有旨候知制诰有阙与试。公上疏言:「陛下必以臣自内史过为台杂,乃是下迁,遂有此命。陛下以义使臣,臣当惟命是听,岂敢较计以为重轻!况知杂之任,上裨朝政,下正台纲,岂知鈇锧之在前,宠利之在后,一有顾避之心,则依违姑息,无所不至。愿寝前命」。诏从之。俄兼判吏部流内铨,赐金紫。铨中士人被举者常积二百馀员,累年方得召对,执政苦官之冗,欲难其进,以为澄吏良法。公曰:「不清其源而澄其末,何益」?遂白执政,请得并伸引对。自是被举者无滞淹之患。又言:「近日臣僚家用恩例,陈乞亲属任使,多是冲改已授人,远方寒族往复疲敝,非立法之意。乞自两府而下如有陈乞,并于季阙以前预指某处,不得临时换易」。士人便之。方是时,朝廷一新天下法度,革故之始,尚骇群听,公数上疏论列,言多留中。尝言人君先于知道,其次在得贤,然后务立法度,其说多见嘉纳。偶论事未报,一日中书来召,称有旨令试知制诰,公辞免,不肯下笔。时有执政使人趣之,公逡巡谢之,徐奏曰:「臣以负忧责,不敢不言所欲言,未能开悟圣心,方且待不职之罪未知谴所。所有召试,非臣敢当」。旋罢言责,除直舍人院,兼天章阁侍讲,复兼修起居注,皆固辞,仍乞补外。上深器之,遂赐手诏云:「近以卿知制诰,卿以言事未遂,恳不受命,且求外补。朕素慕卿经术行己,深惜远去,特还旧职,庶几左右经席,渐磨道义,以适所愿闻。今览来奏,尚欲固辞,岂未悉朕意欤?还卿来章,当亟就职」。不获辞命,复修注、判铨。四年,除知制诰,兼直学士院。不数月,出知陈州,未期,移杭州。杭为都会宾旅之冲,又属朝廷相继遣使,公外应接使客,内抚循士民,州不知其扰。杭虽号水乡,而地斥卤,可食之水常不继,唐相国李长源旧为六井引西湖以饮民,井既久废不修,水遂不应民用。公命工讨其源流,渫而甃之,井遂可食,虽遇旱岁,民用沛然,皆诵佛以祝,命通判苏轼为之记。公在杭二年,移应天府。未至,又移陈州。陈地势卑,每遇霖雨,遂无通沟,民苦之。公命修八字沟以渫水,城中无泥行之阻。州之学舍隘甚,自范文正公有意辟之,数十年矣,公一朝以官舍广之,亲入学与诸生讲《中庸》。州人始不务学,至是踊跃自奋。公尝释奠学中,州人各遣童稚观礼,公一以善言循循诱之,莫不感励。八年召还,知通进银台司,兼门下封駮事,提举进奏院。公去国数年,一旦见上,慰劳有加,宣谕久之,即除右司郎中、枢密直学士,判太常寺,兼礼仪事。明年,兼侍读、知审官东院。又明年,提举司天监。元丰元年修郊庙奉祀礼文。明年,兼判尚书省。是年十月慈圣光献皇后山陵,上特选公为卤簿使,护葬事,受命而公已病矣。上使中贵抚问,公且辞使事期迫,犹不改差。三年三月十一日,卒于京师。将终,其妻子环泣,求所以语后者,公泛然而应曰:「夫何言,安以俟之耳」!因索纸笔,书「先圣先师」四字付其子。呜呼!然后知公深达于性命之理,而其所以语后者,孔颜之道而已。公之疾也,上数问左右大臣曰:「陈某疾减耶」?其亟也,再遣中贵存问,而公已不及见矣。其亡也,奏至,上为怆悼,赠给事中,官其子侄,特及外孙,加赙赠焉。上方知公行且用矣,公亦素有自任之志,期见于用,而命有所制,悲夫!公为人宽厚长者,而临事有不可犯之色。勇于为义,其气浑然,人欲以喜怒探之,终莫之得。遇利害得丧,恬如也。其接物诚,其与人恭而温,与之游者,不觉鄙吝之失于心也。公之亡,士大夫相吊于朝,处士相吊于家,皆曰「德人往矣」。所至汲汲以兴利教民为事,盖其兼济乐育之心出于天性,非有所徇而然也。平居与所知论极天人之际,因及燮理之事,未尝不慨然有志,惜哉不见于事。享年六十有四。阶累升为朝散大夫,勋累升为护军,爵累升为上党郡开国侯。教畜弟妹甚劳,皆有成立:弟章,举进士第,今为都官员外郎;妹长适前祠部郎中直史馆刘彝,次适进士倪天隐,次适司封员外郎集贤校理郑穆,皆当世有闻者。公娶陆氏,累封文安郡君。子男二人:长绍夫,守秘书省正字;次中夫,守将作监主簿。女五人:长适苏州录事参军傅楫,次适宣德郎方蒙,次适承奉郎孙之敏,二女未嫁。公三遇大礼,不奉子弟以官,欲其自立也。而追念伯父尝有功吾门,其后未有仕者,故于知制诰年先奏其孙良夫郊社斋郎。呜呼!士常患德不足以充位,而位过其德。夫拥高轩,策驷马,怀黄金之印,结紫绶于腰,非不崇且贵也,而论之以事业则蔑然无闻,所以荣于势者得矣,其荣于义者安在?是故君子不患无位,患所以立;不患位不及人,而患德之不足。今公官不过郎中,职不过学士,而道之在人,利之在物者如此,虽使公极位望于一时,以彼较此,未知其孰愈也。公于六经之义,自有所得。方将营一丘之地为退居之计,著书以自见其志,志不遂,故其平生所为文集止二十五卷。以元丰四年九月十九日葬于常州宜兴县永定乡蒋山之原。祖洽晚得识公于京师,举进士于开封也,公为考官。及公移陈州,祖洽尝在幕府,朝夕相与处,受公之教,而观公之德为多,故得公行事尤详。而祖洽谨掇其大者为行状,请有道而能文者图其不朽焉。谨状。
古灵陈述古文集序(绍兴五年闰月) 宋 · 李纲
出处:全宋文卷三七四八 创作地点:福建省福州市
《唐史》论文章,谓天之付与于君子小人无常分,惟能者得之。信哉斯言也。虽然,天之付与固无常分,而君子小人之文则有辨矣。君子之文务本渊源,根柢于道德仁义,粹然一出于正。其高者裨补造化,黼黻大猷,如星辰丽天而光彩下烛,山川出云而风雨时至,英茎韶濩之谐神人,菽粟布帛之能济人之饥寒,此所谓有德者必有言也。小人之文务末,雕虫篆刻、絺章绘句以祈悦人之耳目,其甚者朋奸饰伪,中害善良,如以丹青而被粪土,以锦绣而覆陷阱,羊质而虎皮,凤鸣而鸷翰,此所谓有言者不必有德也。君子既自以功业行实光明于时,而其馀事发为文章,后世读书想望而不可及,此岂特其文之高哉?人足仰也。小人乃专以利口巧言鼓簧当世,既不足以取信于人,而恃才傲物,以致祸败者多矣。由是言之,文以德为主,德以文为辅,德文兼备,与夫无德而有文者,此君子小人之辨也。窃观古灵陈公所著文章,殆所谓有德之言,而君子之文欤。初,公未仕,刻意于学,得乡士陈烈、周希孟、郑穆相与为友,以古道鸣于海隅,人初惊笑,其后相率信而从之,四先生名动天下。既登第,累官剧邑,推其所学以治民,利必兴,害必除,听讼决狱,庭无留事。所至修学校,率邑之子弟,身为横经讲说,士风翕然,民俗丕变。已而守列郡,典大藩,益推此而广之,治绩尤著,虽古循吏不能过也。嘉祐中,富郑公入相,首以文学政事荐公,寖被知遇,历事三朝,郁为名臣。判郎曹则执法而不挠,使北庭则守节而不屈,仕谏省则以忠谠补主阙,处台端则以公正纠官邪,位侍从则竭论思之忠,侍经筵则尽劝讲之益。上为人主之所钦向,下为士大夫之所宗师,其功业行实,光明如此。而所为文章温厚深纯,根于义理。精金美玉,不假雕琢,自可贵重;太羹玄酒,不假滋味,自有典则。质干立而枝叶不繁,音韵古而节奏必简,非有德君子,孰能与此?故尝评之:其诗篇平淡如韦应物,其文辞高古如韩退之,其论事明白激切如陆贽,其性理之学庶几子思、孟轲,非近世区区缀缉章句、务为应用之文者所能彷佛也。嗣子绍夫裒集公文章,得古律诗赋、杂文凡若干篇,冠以绍兴手诏,经筵荐士章疏,而行状、志铭附于其后,合为二十有六卷。集成来谒,求为之序。某告之曰:「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如古灵先生,三者兼备,又得诏书褒称,推贤扬善之美如此,可谓盛矣。若其平生行事,则有行状、志铭可考,诵其诗、读其书者,可以想见其人,又何以序为」?绍夫曰:「先公虽进不极任,而蒙累朝之眷特深,谏行言听,不为无补于时。今即世踰五十年,遭遇圣主,因览荐士疏藁,所以旌宠之者甚厚。辄敢刊行遗文,用图不朽,愿丐一言以发明之」。某义不得辞,勉副其意,因论君子小人之文所以不同者。昔孔子告子夏曰:「女为君子儒,毋为小人儒」。夫儒之道通天地人,使小人为之则将有讦儒以为奸者,而况于文乎?经纬天地曰文,虽周公之才之美,谥不过文。而小人假文以为利,则与夫儒以诗礼发冢者同科。自古文士多陷浮薄,而为弄笔生无足怪也。如公功业行实,推贤扬善之美如此,而其文章浑全博雅又如此,宜乎被累朝之眷遇,膺圣主之褒崇,士林尊仰,推为天下君子长者,而不敢有异议也。然则有馀力以学文者,可不景慕而知所趋向哉!公讳襄,字述古,官至左司郎中、枢密直学士,赠给事中,国史有传云。绍兴五年闰月朔谨序。观文殿大学士、左银青光禄大夫、提举西京嵩山崇福宫、陇西郡开国公、食邑三千九百户、实封一千四百户李纲撰(《梁溪集》卷一三八。又见《古灵先生文集》附,《永乐大典》卷二二五三六。)。
二十有六卷:右引作「二十有五卷」。
台州仙居县学记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一五一、《平园续稿》卷二○、《赤城集》卷七、《赤城志》卷四、乾隆《浙江通志》卷二七、光绪《仙居县志》卷六、《台州金石录》卷七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
孔堂高弟犹分四科,性与天道未尝轻言,世之学者乃欲德行、言语、政事、文学兼而有之,其不可得而闻者每求于议论之间。往往名是实非,言出而躬不逮,此今昔通患也。古灵先生陈公讳襄,字述古,福州侯官人。时方以雕篆为学,独与陈烈、周希孟、郑穆倡道海滨,乡人化之,号四先生。皇祐中,令台州之仙居,笃意学校。首为文劝人读书,次谕以礼义之俗;又择明经之士朝夕讲说,询问大义,间习程试。高不躐等,卑不流俗,示之以方,期造于道,而进取亦在其中。士民怀之,奉祠今百五十馀年。嘉泰辛酉夏,通直郎四明林岳来治兹邑,歆慕前哲,凡庠序堂庑门观举新之。厥初祠宇庳下,迁寘中门之右,极其严洁,刻公遗文二十五卷,得《谢雨诗》于断碑,增寘集中。学有射圃,沦弃榛莽,亦加薙葺。别市民居创观德亭。总为钱二千四百缗,皆出节用。籍赃田十八亩,辍务场馀财月万钱以赡给生员,请尉簿嘉禾钱抚专主教导。于是学职林宓、吕咸、陈颖不远二千里,以记为请。夫教人必以圣人为师。古灵,学夫子者也。林君,希古灵者也。学者诚能各因其材,孜孜弗怠,尊所闻而行所知,岂特无负贤令,亦将无负先圣,可不勉欤!按《国史》古灵传,惟载其宰河阳,典数郡,所至必务学校,而令仙居则略之,是尤不可以不书也。四年甲子四月望。
少师保信军节度使魏国公致仕赠太保张公行状上之上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六二
本贯汉州绵竹县仁贤乡武都里。
曾祖文矩,故不仕,赠太师、沂国公。妣沂国夫人杨氏。
祖弦,故任殿中丞致仕,赠太师、冀国公。妣冀国夫人赵氏、王氏。
父咸,故任宣德郎,赠太师、雍国公。妣秦国夫人计氏。
公讳浚,字德远,本唐宰相张九龄弟节度使九皋之后。自九皋徙家长安,生子抗,抗生仲方,仲方生孟常,孟常生克勤,克勤生𦅀,𦅀生纪,纪生璘,即公五世祖。仕僖宗时为国子祭酒,从幸蜀,因居成都,寿百有二十岁。长子庭坚,以荫为符宝郎,后不仕。符宝之子即沂公也。沂公蚤世,夫人杨氏携三子徙绵竹依外家,遂为绵竹人。长子即冀公也。冀公幼慷慨有大志,不肯屑屑为举子业,于书无所不通。庆历元年,诏举茂才异等,近臣鱼公周询以公文五十篇应诏,召试秘阁报闻。时西鄙方用兵,鱼公谓公曰:「天子以西事未宁,宵旰求贤,惟恐不及,子其可在草野乎?仆当复率贤公卿共荐论,不敢隐也」。遂与程公戡以公庆历禦戎策三十篇上。公之策大抵谓唐之所患,节镇兵盛,今之所患,中原兵弱。边鄙有警,无以禦敌,良由四方藩境无调习之甲兵,无亲信之士卒,兵以众合,将以位充,行陈部伍都无伦理,何异驱市人而战?古者兵出不踰时,今五年矣,民困财匮,点科不息,生盗贼心,后患未可量也。可不速有改更,图所以为靖民威敌久远之计乎?今当以陕西四路、河北三路、河东一路割兵属将,公选其人,不拘官品,为置文臣通晓者二人为军谋,而使各得自辟其属,丁壮之目、财赋之用悉付之,勿使中官扰其事,勿使小人分其权。而通置采访使二员,分部八路,提其纲领,紏其奸非。如转运、提刑、运判、监军可悉罢去,庶几事权归一,戎虏可遏而人民可苏也」。有旨下国子监详定以闻。召试西掖。张公方平奏公论议优长,天子嘉之,授将作监主簿,实二年之冬,事载国史。程公尤器重公,及帅泾原,辟公掌机宜事。移高阳,复辟焉,改秩知雷州。时黎人扰朱崖,朝命委公自四明遣兵数百,浮海道往镇海隅。公至,不鄙其民,抚绥安静,寇亦旋息。除管干都进奏院。公年踰六十,即浩然思归,致其事。自号希白先生,筑希白堂,一时贤公卿皆为赋诗。公亲教授雍公,雍公字君悦,中元丰二年进士第,历官州县。职事之外,覃思载籍,诸子百氏之说无不贯穿,而折衷于六经,其为文辞奇伟条畅。元祐三年,自华州学官以近臣举应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奏篇为天下第一。比阁试,乃报罢。时太皇太后垂帘,哲宗未亲庶政,自宰相、百执事皆选用名彦,更张前日王安石政事之弊,排斥异议,沮抑边功。公念明时难遇而内有所怀,思以补报,既不得对,无路上达。宰相吕汲公大防方贵重用事,公作时议上之,大略谓今民和时雍,守成求助,而戒饬警惧不可以忽。况大忧未艾,深患未弭,博祸未去:所谓大忧,戢兵之说也。所谓深患,差役之说也。所谓博祸,行法之说也。戢兵之说,其忧有三:有损势耗财之忧,有沮军扰民之忧,有滋敌玩兵之忧。差役之说其患有三:有贫富不均之患,有州县劳扰之患,有簿书侵挠之患。而二者之本则在朝廷,惟朝廷之上去私意、公是非、明可否,一本于大中至正,法之可行,无问于新之与旧;议之可用,无问于今之与昔,除目前之害,消冥冥之变,则所谓大忧者可转而为乐,所谓深患者可转而为安,所谓博祸者可转而为福。今日之治,斯可维持于永世矣。汲公不纳,而识者叹公先见之明且远云。公归又六年,复召试,考官以公文辞杰出,寘高等。宰相章惇览其策不以元祐为非,且及庙堂用私意等事,无所回互,甚不悦。数日,公往谢之,惇嘻笑曰:「贤良一日之间万馀言,笔锋真可畏」。因授宣德郎、签书剑南西川节度判官厅公事。人为公不满意,而公处之恬然。惇于是奏罢贤良方正科而更置宏词科。初,祖宗立制举,招延天下英俊,俾陈时政阙失。天子虚己而听,得士为多。自熙宁六年用事大臣恶人议己,始令进士御试用策而罢制科。司马丞相辅元祐初政,以求言为先务,遂复置焉。至是惇恶雍公辞直,又废之而立词科。词科之文,如表、章、赞、颂、记、序之属,皆习为佞谀者,以佞辞易直谏,蠹坏士心,驯致祸乱,而人不知其废置之源盖在此也。公晚得异梦,若有告者曰:「天命尔子名德作宰相」。未几而公生,故字之曰德远云。公生四年而雍公没,太夫人年二十有五,父母欲嫁之,誓而弗许。勤苦鞠育公,能言即教诵雍公文,能记事即告以雍公言行,无顷刻令去左右。故公虽幼,而视必端,行必直,坐不欹,言不诳,亲族乡党见者皆称为大器。年十六入郡学,讲诵不间蚤夜。同辈笑语喧哗,若弗闻者,未尝一窥市门。教授苏元老叹曰:「张氏盛德,乃有是子。吾观其文无虚浮语,致远未可量也」。甫冠,与计偕入上庠。太夫人送之,拊其背而泣曰:「门户寒苦,赖尔立。当朝夕以尔祖尔父之业为念」。凡数十条,书之策以授公。公去亲侧,常若在旁,无一言一动不遵太夫人之教。京师纷华,每时节游观同舍皆出,公独在。蓬州老儒有严赓者,时亦游太学,见公之为,咨嗟爱重。赓尝学《易》有得,遂以《乾》《坤》之说授公。公中政和八年进士第,知枢密院邓洵仁,蜀人也,与雍公有雅旧,谓公来见,当处以编修官。公竟不答,调山南府士曹参军以归,奉版舆之官。山南大府事夥,帅重公才识,悉以委焉。公为区处,细大各有条理。治狱明审,务尽其情。至狴犴木索,沐浴食饮亦必躬涖之,寒暑不废。以故军民归心,讼于庭者,皆愿得下士曹治。其受输尽去旧弊,使民得自执权概,人又便之。公事罢归,即对太夫人读书,至夜分乃寐。故同寮之贤者莫不亲之,其不肖者亦往往革面惮公,不敢为非。蒲中孙伟奇父,名士也,时过府与帅饮,至夜分,帅命继酒于公所,公谓其使曰:「此为何时?而欲发钥取酒酣饮乎?郡人其谓何?某不敢也」。复命,帅未应,奇父整冠拱手曰:「公有贤属如此,某罪人也」。问公姓名志之,即登车而去。又兼权成固县事,秩满,郡人遮道送者以千计,画公像持以送公者至百馀。转运使叹曰:「为小官得人之情如此,使得志于时,又当如何耶」?调褒城令,辟熙河路察访司干办公事。到官遍行边垒,览观山川形势。时犹有旧戍守将,公悉召,与握手饮酒,问以祖宗以来守边旧法及军阵方略之宜,尽得其实。故公起自疏远,一旦当枢筦之任,悉通知边事本末,盖自此也。有旨以夏人争地界事委察访司,命其属往视分画。公以十数骑直抵界上所谓阳关者,夏人始张旗帜骑乘于谷中,意不可测。及见公开诚,遂数语而定。改秩至京师,调恭州司录以归。会靖康改元,尚书右丞何㮚荐公,同胡寅召审察。先是,㮚以中丞论事罢去,寓居郑州。公调官归过郑,念㮚亦蜀人,粗有时望,因见之,告以国事阽危,宜益自重,思经济之图,无为浅露,㮚心重公。及执政,首荐焉。公到阙,闻㮚益轻儇,浸失人望,初见即以劄子规之,辞切厉。㮚不悦,不复使对,止除太常寺主簿。未几而虏至城下,公在京师,独与开封府判官赵鼎、虞部郎中宋齐愈、校书郎胡寅为至交,寝食行止未尝相舍,所讲论皆前辈问学之方与所以济时之策。时渊圣皇帝召涪陵处士谯定至京师,将处以谏职。定以言不用力辞,杜门不出。公往候见至再三,定开关延入。公问所得于前辈者,定告公但当熟读《论语》。公自是益潜心于圣人之微言。二圣出城,公以职事在南薰门,有燕人姓韩者仕虏为要官,往来南薰,稔识公面。一日,谓公曰:「大人辈(虏人呼贵酋为大人)以京城之人不肯尽出金帛,翌日当洗城」。指城一角曰:「至时吾立大皂旗于此,尔来立旗下,庶可免」。公笑谓之曰:「公宜为大人辈言,京师之人若尽死,金帛谁从而得乎」?姓韩人喜,若有得色。他日复值之,谓公曰:「比日以尔言说诸大人,已罢洗城之议矣」。此事世莫知也。逆臣张邦昌乘时窥僭,公逃太学中,闻光尧寿圣太上皇帝即位南京,星夜驰赴。至即除枢密院编修官,改虞部员外郎。会上以初履宝位,登坛告天,公摄太常少卿导引。上见公进止雍容静重,心重之,即欲大用。诘朝以语宰执,时中书侍郎黄潜善尝在兴元,知公治绩,因称述焉。上简记,他日除公殿中侍御史。先是,宰相李纲以私意论谏议大夫宋齐愈,腰斩。公与齐愈素善,知齐愈死非其罪,谓上初立,纲以私意杀侍从,典刑不当,有伤新政,恐失人心。既入台,首论纲罢之。驾幸东南,道途仓卒,后军统制韩世忠所部军人劫掠作过,逼逐左正言卢臣中坠水死。公以虽在艰难扰攘中,岂可废法如此,即奏劾世忠擅离军伍,致使师行无纪,士卒散逸为变,乞正其罚。有旨从赎,公重论奏,及乞追捕散逸为变者。上为夺世忠观察使,上下始肃然,知有国法。至维扬,即劝上无忘二帝北狩,常念中原,汲汲然修德去弊以振纪纲。每奏事,上未尝不从容再三问劳,泛及为治之方,辄至日昃。公所论专自人主之身以及近习、内侍、戚里,以为正天下之本在此。乃奏崇、观以来,滥授官资,乞尽釐正;戚里邢焕、孟忠厚不当居侍从,宜换右职;驸马潘正夫不待扈从,先来维扬,请治其罪;内侍李致道误国为深,不当引赦叙复;尚书董耘独以藩邸恩夤缘通显,宜即退闲,皆蒙采纳。时以藩邸旧宫锡号升旸,至维扬,内侍占官寺为之。公奏:「方时艰难,行幸所至,岂宜为此以重失人心?此必从行官吏欲假威福,妄兴事端,借御前之号,为奉己之私耳。乞行罢止」。上从之。迁侍御史,赐五品服。公感上知眷,益思效忠。时车驾久驻维扬,人物繁聚而朝廷无一定规摹,上下颇觖望。公奏:「近日军民论议纷然,彼得藉口为说者,盖二帝远在沙漠,而陛下乃与六宫端居于此,何怪人之窃议。愿明降睿旨,以车驾不为久住维扬之计晓谕军民,仍乞朝廷早措置六宫定居之地,然后陛下以一身巡幸四方,规恢远图,上以慰九庙之心,下以副军民之望」。他日奏事,上谓公曰:「朕于直言容受不讳,近有河北武臣上书,不知朝廷事体,诋毁朕躬,亦不加罪」。公请以所得圣语布告中外,激劝言者,庶几有补于国,上嘉纳焉。又奏:「中原,天下之根本也;朝廷,中原之根本也。本之不摇,事乃可定。愿降诏旨,敕东京留守司略葺大内及关、陕、襄、邓等处,常切准备车驾巡幸,及以今来行在所止不为久居之计,庶几内外和悦,各思奋励以图报国」。宰相浸不悦。又论御营使司属猥众,俸给独厚,资格超越而未尝举其职,乞行沙汰,使侥倖者无以得志,法行自近,军气必振。又论无谓虏不能来,当汲汲修备治军,常若寇至,遂大咈黄潜善等意。公以孀母在远乞外补,除集英殿修撰,知兴元府。公已登舟,候朝辞,有旨除礼部侍郎,日下供职。召对便殿,上慰劳宣谕曰:「卿在台中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朕将有为,政如欲一飞冲天而无羽翼者。卿为朕留,当专任用张悫及卿」。公顿首泣谢,不敢言去。悫时为中书侍郎,未几而卒。上一日复谓公曰:「郭三益可与卿共事」。未几而三益亦卒。公念虏骑必至,而庙堂晏然,殊不为备,率同列力为宰相言之。潜善及汪伯彦笑且不信。公常以疾在告,独上眷遇益深,除公御营参赞军事,拨鲁珏、杨周等所部兵,令同吕颐浩教习所谓长兵者。公亲往点阅,籍其乡贯、年齿与所习艺能。复被旨同颐浩于江淮措置。未几,虏骑自天长逼近郊,公从驾渡江。至平江,朝议东幸,诏朱胜非留吴门禦贼。问谁当佐胜非,左右莫应。公独慷慨愿留,遂以本职同节制平江府、常、秀州、江阴军军马,车驾遂东。时建炎三年二月八日也。公行平江四境,规度可控扼虏所来道,决水溉田为限,立烽堠,召土豪与议。时禁卫班直及诸军溃归无虑数万众,乏食,所至焚劫。一夕,知府事汤东野苍黄见公曰:「城四外焚庐舍,火光并起,柰何」?公笑曰:「此必溃军之归,正当招集」。问府藏银绢有几,即白胜非便宜出黄榜及旗于门,以圣旨招集,支赐银绢各若干,令结甲而入,且令市人广造食物以俟。顷之,溃兵皆以次入,既得赐,又市食,无敢哗者。明日,令依所结甲出盘门,赴行在所,违者斩。如是数日不绝,而公旧所教习长兵至者亦近三千人。二十日,朱胜非召赴行在,公独节制。三月八日,东野忽复遽告公,闻有赦至。公虑时方艰难,事变莫测,命东野先遣亲信官驰至前路,发封以告。少顷,东野驰来曰:「事变矣,乃明受赦也」。袖以示公。时府中军民已知有赦,公谓东野令登谯门,宣有旨犒设诸军一次,内外乃定。九日,有自杭持苗傅、刘正彦檄文来者。公恸哭,念王室祸变如此,戴天履地,大义所存。虽平江兵少力单而逆顺势殊,岂复强弱利害之足较?便当唱率忠义,举师复辟,诛讨叛贼,以济艰难。虽孀母在远,身无嗣继,而义有所不可已也。亟召东野及提点刑狱赵哲至喻之,且激以忠义。二人感激愿助,因秘其事,夜召哲以防江为名,尽调浙西弓兵,令东野密治财计。十日,得省劄,召公赴行在。时承宣使张俊领万人自中涂还,公遣问之,乃云傅等敕俊交割所总人马,赴秦凤路总管任。公念上遇俊厚,而俊纯实,可谋大事,急使东野启城抚谕诸军。俊立诣公所,公独留俊,握手语曰:「太尉知皇帝逊位之由否?此盖傅、正彦欲危社稷」。语未终,泣下交颐,俊亦大哭曰:「有辛永宗者来自杭,备为俊言。适遍喻将校辈,且当诣张侍郎求决。侍郎忠孝,必有处置」。公虑俊意未确,复再三感动之。俊曰:「只在侍郎。若官家别有它虞,何所容身」?公应曰:「某处置已定,当即日起兵问罪」。俊大喜,且拜曰:「更须侍郎济以机权,莫令惊动官家」。公给俊军衣粮并及其家,皆大悦。公召辛永宗问傅、正彦所与谋为谁,曰:「归朝官王钧甫、马柔吉。旧闻侍郎尝识钧甫等,请以书先离间之」。是夜,公发书约吕颐浩、刘光世兵来会。时颐浩节制建业,光世领兵镇江,公虑书不达,复遣人赍蜡丸从间道往。公已再被赴行在之命,知为傅等奸谋,而兵未集,未欲诵言,戒东野、哲各密奏虏未退,靳赛数万众窥平江,若张某朝就道,恐夕败事。公亦奏:「张俊骤回,平江人情震詟,臣不少留,恐生事」。因命俊遣精兵二千扼吴江而奏曰:「俊兵在平江者多,臣故分屯,以杀其势」。盖惧傅、正彦觉勤王之谋,先出不意,遣兵直捣平江故也。十一日,附递发奏:「臣伏睹三月五日睿圣皇帝亲笔:『朕即位以来,强敌侵凌,远至淮甸,其意专以朕躬为言。朕恐其兴兵不已,枉害生灵,畏天顺人,退避大位』。臣伏读再四,不觉涕泣。臣窃以国家祸难至此,皆臣等不能悉心图事,补报朝廷,致使土地侵削,人民困苦,上负睿圣之恩,下失天下之望。今睿圣皇帝以不忍生灵之故避位求和,臣独有一说,不敢不具陈其详。臣窃以当今外难未宁,内寇窃起,正人主忧劳自任,马上求治之时。恐太母以柔静之身,皇帝以冲幼之质端居深处,责任臣寮,万一强敌侵凌,不肯悔祸,则二百年宗庙社稷之基拱手而遂亡矣。臣愚不避万死,伏愿太母陛下、皇帝陛下特轸宸虑,祈请睿圣念祖宗付托之重,思二帝属望之勤,不惮勤劳,亲总要务,据形势之地,求自治之计,抑去徽名,用柔敌国,然后太母陛下、皇帝陛下监国于中,抚靖江左,如此则国家大计自为得之。如以臣言为然,乞行下有司,令率文武百寮祈请施行」。贴黄:「臣契勘,伏睹睿圣皇帝方春秋鼎盛,而遽尔退避大位,恐天下四方闻之不无疑惑,万一别生它虞。更乞睿断,详酌施行」。并具因依申尚书省,「伏望朝廷率文武百官力赐祈请」,及具咨目报苗傅、刘正彦:「某久病无聊,日思趋赴行在,缘靳赛人马过平江,平江之人各不安居,守贰日夕相守,不容出城。朝夕事毕,即便登途。迩者睿圣皇帝以不忍生灵涂炭之故避位求和,足见圣心仁爱之诚。然当此多难,人主马上图治之时,若睿圣谦冲退避,上无以副宗庙之寄,次无以慰父兄之望,下无以厌四海之心。某曩备员言官日,窃见睿圣皇帝聪明英断,意欲有为,止缘小大臣寮误国至此。某叨窃侍从,盖亦误国之人,乃至过江,事出仓卒。向使将相有人,睿圣岂肯轻发?今太母垂帘,皇帝嗣位,而睿圣乃退避别宫,若不力请,俾圣意必回,与太母分忧同患,共济艰难,中兴之业未易可图。二公苟不身任此事,人其谓何?当念祖宗二百年涵养之旧,今所恃以存亡,惟睿圣皇帝。况皇帝天资仁厚,从谏如流,愿勉为之,再三恳请,睿圣宜无不允也」。又与柔吉、钧甫书曰:「此事当责在二公」。是日,公再被促赴行在之命。有进士冯轓者(后更名康国。),与公为太学之旧,来平江相从。公察轓慷慨气义人也,夜四鼓,呼轓具道所以,且云:「已具奏及移书,今若得一人往面悉此意,大善」。轓激厉请行,诘朝即就道。是日,再以书促颐浩、光世报所处分次序。十三日,以所奏检报诸路,复督颐浩、光世速选精锐来会平江,而张俊再被赴秦州指挥,且命陈思恭总其兵。思恭知逆顺,信用公言,奏不敢交俊兵。十四日,公被命除礼部尚书,将带人马疾速赴行在。公复奏不可离平江状。十五日,傅、正彦遣俱重赍诏书抚谕,且来吴江代张俊。公召重至平江,重初桀骜,以秘计恐之,重逃避。既而公得请兼领俊兵。有报韩世忠海船到常熟岸者,俊喜曰:「世忠来,事办矣」。即白公。公以书招之,世忠得书号恸。十八日,见公于平江,相对恸哭。世忠曰:「某愿与张俊身任之」。偶甄援自杭来,诡称睿圣面令促诸军。公使遍谕俊、世忠,及至镇江喻光世及部曲等众,皆号恸。十九日,冯轓至自杭,傅、正彦答公书皆不情语,柔吉、钧甫亦以书来。是日,颐浩、光世报军行。二十日,公大犒俊、世忠将士,令世忠奏以兵归行在,而密戒世忠急至秀据粮道,候大军至。酒五行,公亲呼诸将校至前,厉声问曰:「今日之举,孰顺孰逆」?众皆曰:「我顺贼逆」。公复厉声曰:「若某此事违天悖人,可取某头归苗傅等。闻傅等以观察使及金钜万求某,得某者可即日富贵。不然,一有退缩,按以军法」。众感愤应诺。世忠军自平江舟行不绝者三十里,军势甚振。是时逆党传闻,已自震慑,有改图之意矣。公又恐贼急邀车驾入海道,先遣官属措置召募海船,亦甚集。二十一日,复遣冯轓以书行,且令轓居中几事相应。会得傅等书云:「朝廷以右丞待侍郎,伊尹、周公之任,非侍郎其谁当之」?公不胜忠愤,度傅等已觉公义兵动,而我兵势既已立,遂因递报之,其略云:「自古言涉不顺谓之指斥乘舆,事涉不逊谓之震惊宫阙。是以见君辂马,必加礼而致恭,盖不如是,无以肃名分、杜僭乱也。废立之事,非常之变,谓之大逆不道。大逆不道者,族矣。凡为人臣者,握兵在手,遂可以责君之细故而议废立,自古岂有是理者哉?今建炎皇帝春秋鼎盛,不闻失德于天下,一旦逊位,岂所宜闻?自处已定,虽死无悔。呜呼!天佑我宋,所以保卫皇帝者历历可数。出质则虏人钦畏而不敢拘,奉使则百姓讴歌而有所属。天之所与,谁能废之?况祖宗在天之灵岂不昭昭,借使事正而或有不测,犹愈于终为不义不忠之人而得罪于天下后世也」。傅等得书,怒,遣赤心军及王渊旧部精锐尽驻临平,而韩世忠之军已扼秀州矣。公作蜡丸帛书云:「不得惊动圣驾」。募人赍付主兵官左言以下八人及知临安府康允之,皆达。又作手榜遣人间道晓谕临安居民曰:「访闻前日睿圣皇帝逊位,军民掩泣,各不聊生,足见军民忠义之情」。世忠既抵秀州,称病,日令将士造云梯,修弓矢器械。傅、正彦震骇,亟除世忠、俊节度使,指挥略云:「世忠、俊深晓内禅大义,不受张某诖误」。二人皆不受命。傅、正彦又令朝廷降指挥谪公,其词曰:「张某阴有邪谋,欲危社稷,责授黄州团练副使,郴州安置。仍令平江差兵级防送,经由行在赴贬所」。二十四日,颐浩以兵至,公迓且勉之,握手嚱嘘。颐浩亦曰:「事不谐,不过赤族」。翌日,光世亦至。二十七日,传檄内外,辞曰:「宋有天下垂二百年,太祖、太宗开基创业,真宗、仁宗德泽在民,列圣相传,人心未厌。昨因内侍童贯首开边祸,遂致虏骑历岁侵凌。逆臣苗傅躬犬彘不食之资,取鲸鲵必戮之罪,乃因艰难之际,敢为废立之谋;刘正彦以孺子狂生,同恶共济,自除节钺,专擅杀生。仰惟建炎皇帝忧勤恭俭,志在爱民,闻乱登门,再三慰喻,而傅等陈兵列刃,凶燄弥天,逼胁至尊,苍黄逊位,语言狂悖,所不忍闻。大臣和解而不从,兵卫皆至于掩泣。诏书所至,远近痛心。骇戾人情,孰不愤怒!况傅等揭榜阛市,自称曰『余祖宗讳名』,曾不回避,迹其本意,实有包藏。今者吕颐浩因金陵之师,刘光世引部曲之众,张某治兵于平江,韩世忠、张俊、马彦溥各领精锐,辛道宗、陈思恭总率舟师,汤东野、周杞扼据冲要,赵哲调集民兵,刘诲、李迨馈饷刍粮,杨可辅等参议军事,并一行将佐官属等,同时进兵,以讨元恶。师次秀州,四方响应。用祈请建炎皇帝亟复大位,以顺人心。今檄诸路州军官吏军民等,当念祖宗涵养之恩,思君父幽废之辱,各奋忠义,共济多艰。所有朝廷见行文字,并是傅等伪命,及专擅改元,即不得施行。敢有违戾,天下共诛之」!二十八日,张俊、光世相继行,闻行在已有复辟之议矣。初,公遣冯轓授以计策,傅、正彦闻平江之师将至,甚忧恐。轓知可动,即以大义白宰相朱胜非曰:「张侍郎之意,盖以国步艰难,政当马上治之。主上盛年,乃传位襁褓之子,听断不出帘帷,天下恐有不测之变。纵主上谦虚,固执内禅之论,此犹有一说焉。主上受渊圣诏,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今日当以渊圣为主,睿圣称皇太弟,依旧天下兵马大元帅,嗣圣当易称皇太侄。太母垂帘听政,大元帅治兵征伐于外,此最为得策」。胜非令轓与二人议,轓反覆告之,傅、正彦有许意,遂与同议都堂。轓同傅、正彦、钧甫四人并引见,太后劳问曰:「卿等皆忠义之臣」。轓遂奏曲折。议定,乞赐傅、正彦铁券,诏宣百官,少顷毕集。宣诏云:「二十五日,苗傅、刘正彦等四人上殿奏事,奉圣旨,睿圣皇帝宜称皇太弟,依旧康王、天下兵马大元帅。皇帝宜称皇太侄」。百官退,诣睿圣宫,上御殿引见傅、正彦,词色粹然,问劳有加。傅等出宫,以手加额曰:「不意圣天子度量如此」。既而傅、正彦归军,逆党张逵曰:「赵氏安,苗氏危矣」。王世修尤大悖,三鼓诣胜非府变其事,复欲改正嗣皇依旧,而睿圣之名止称处分天下兵马重事,胜非不能夺。轓次日力争,胜非云:「勿与较,其实一也」。轓遂归,而勤王之师已悉至秀州。三十日,公被命同知枢密院,亦不受。四月二日,公次秀州,奉复辟手诏,而傅等大兵屯临平,公进发。三日,次临平,世忠当前,俊次之,光世又次之。逆党立旗招喻世忠等,世忠与战,军小却。世忠亲挥刃突前曰:「今日不为官家面上带几箭者斩之」!众争奋,贼党苗翊等大败,傅、正彦相继逃遁。是夕,皇帝圣旨除公知枢密院事。翌日,公与颐浩等入内朝见,伏地待罪泣下。再三慰劳,宣喻云:「曩在睿圣,两宫几不相通。一日,朕方啜羹,小黄门直趋前传太母之命曰:『张浚早来不得已安置郴州』。朕不觉覆羹于手,今其迹尚存。自念卿既被责,此事谁任」?公呜咽奏:「臣蒙陛下眷遇之厚,久历台省,不能补助,致虏骑凭凌,祸变窃发。臣之罪大,敢复论功」?上再三称叹,独留公,引入后殿,过宫庭。上宣喻:「隆祐皇太后知卿忠义,欲一识卿面目,适垂帘见卿自庭下过矣」。公惶恐,顿首谢。上属意欲倚公为相,公辞晚进,不敢当。盖公意以关陕为中兴根本,欲请行矣。上曰:「顾无以见朕意」。解所服玉带,命内侍覆去龙饰赐公曰:「此祖宗御府所宝也」。公重辞元枢之命,诏书曰:「卿以小宗伯之职赞天营之事,乃能总合诸师,来赴行在之急,俾奸宄不敢辄肆。威声既振,妖孽宵奔,致朝廷于安平无事之地,卿之功大矣。宜勿复辞」。傅、正彦既败走,与死党直趋闽中。公命世忠以精兵追之,并缚于建州,槛至行在所。及其党左言、张逵、王世修等,伏法建康市。初,公起义兵行次嘉禾,一夕坐至夜分,外间警备亦甚严,忽有刺客至前,腰间出文书,乃傅、正彦遣来贼公,赏格甚盛。公顾左右皆鼾睡,见其辞色不遽,问:「尔欲何如」?对曰:「某河北人,粗知逆顺,岂以身为贼用者?况侍郎精忠大节感通神明,某又安忍害侍郎耶?特见备禦未至,恐后有来者,故来相报耳」。公下执其手问姓名,曰:「某粗读书,若言姓名,是徼后利。顾有母在河北,今径归矣」。遂拂衣而去,其超捷若神。公翌日取嘉禾死罪囚斩以徇曰:「此苗傅等刺客也」。后亦无它。公私识其人状貌物色之,终不遇云。盗薛庆啸聚淮甸,兵至数万,附者日众。公以密迩行阙,一有滋蔓,为患不细,且闻庆等无所系属,欲归公麾下,请往示大信以招抚之。渡江而靳赛等率兵降,遂径至高邮,入庆垒,从行者不及百人。出黄榜示以朝廷恩意,庆感服再拜。始,公入贼垒,外间不闻公信,浮言胥动,颐浩等遽罢公枢筦。及闻公讫事还,上叹息,即日趣公归,且诏就职。公辞,上抚劳再四,复亲书御制《中和堂诗》赐公,有曰:「愿同越勾践,焦思先吾身」。其卒章曰:「高风动君子,属意种蠡臣」。仍题其后曰:「卿看毕可密藏,恐好议者以朕属意篇什也」。其眷待如此。公素念国家艰危以来,措置首尾失当,若欲致中兴,必自关陕始,又恐虏或先入陕陷蜀,则东南不复能自保,遂慷慨请行。诏以公充川陕宣抚处置使,便宜黜陟。赐亲笔诏书曰:「朕嗣承大统,遭时多艰,夙夜以思,未知攸济。正赖中外有位悉力自效,共拯艰危。今遣知枢密院事张某往喻密旨,黜陟之典,得以便宜施行。卿等其念祖宗积累之勤,勉人臣忠义之节,以身徇国,无贻名教之羞;同德一心,共建隆兴之业,当有茂赏,以答殊勋」。公行有日矣,会御营平寇将军范琼来赴行在。琼自靖康围城与女真通,及京城破,逼胁后妃及渊圣太子宗室入虏中,又乘势剽略为乱,左右张邦昌,为之从卫,罪状非一。至是闻二凶伏诛,始自豫章拥众入朝。既陛对,恃其众盛,悖傲无礼,多所邀求,且乞贷傅、正彦逆党左言等死。公奏大略云:「琼大逆不道,罪冠三千之辟。呼吸群凶,布在列郡,以待窃发。若不乘时显戮,则国法不正,且它日必有王敦、苏峻之患。臣任枢筦之寄,今者被命奉使川陕,启行有日,乃心踟蹰。若不尽言,乞伸典宪,死且不瞑」。上深然之,公独与权枢密院检详文字刘子羽密谋,夜召子羽及选密院谨饬吏数辈,作文书劄榜皆备,锁吏于府中。翌早,公赴都堂,召琼议事。琼从兵溢涂巷,意象自若。坐定,公数琼罪,琼愕眙,命缚送大理寺。子羽已张榜于省门外,亲以圣旨抚劳琼众曰:「圣旨罪止琼,馀皆御前军也,无所预」。众顿刃应喏。琼论死,兵分隶神武军。自靖康后,纪纲不振,王室陵夷。公首倡大义,率诸将诛傅、正彦,乘舆返正,复论正琼罪,而后国法立,人心服。自武夫悍卒、小儿灶妇、深山穷谷、裔夷绝域皆闻公名,盎然归仰忠义之感,实自此也。公辟子羽参议军事,遂西行。独念上孤立东南,朝廷根本之计未定,蚤夜深思,苟有所见,不敢不纳忠,以身在外而不言也。尝奏曰:「前日馀杭二凶鼓乱,彼岂真恶内侍哉,当此艰危,人情易摇,欲为不顺,借此以鼓惑众听耳。然在我者有隙可指,其事乃作。愿陛下谨之察之,于细微未萌之事每切致意,使奸逆无以窥吾间」。又曰:「臣累具奏,谓前此大臣不肯身任国事,意谓事苟差失,众言交攻,取祸必大。惟因循度日,万一得罪而去,亦不过谓庸缪,落职领祠而已。此风误国有素,愿陛下临朝之际,不匿厥指,与大臣决议,继自今必使身任其责,脱或败事,诛罚无赦」。又奏曰:「听言之难,自古记之。《书》称先王之盛有曰:『侍御仆从,罔匪正人』。夫仆从之微也,而亦必严择,盖其朝夕在君侧,浸润肤受,言为易入。苟使小人得售,将何所不至?夫小人进谗说以快其私,经营窥测,投隙伺间,固不正名其事、显斥其人也。或因献谈谐之说,或假托市井之论,夤缘附会,其端甚微。人君一或忽之,则忠贤去国,亿兆离心,其祸有不可胜言矣。臣谓欲尽听言之道,莫若亲君子而远小人。不然,虽有过人之聪明,而朝夕所狎近者既皆非类,渐渍以入,其能无过听之失乎」?又奏曰:「自古大有为之君,未有不体乾刚健而能成其志者也。《易》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人君法天,莫大于此。少康氏有田一成,有众一旅,而夏后之业复振,盖其经营越四十年,向使其间一萌退缩之意,则王业无自而兴矣。汉高帝困于鸿门,屏于巴蜀,败于荥阳、京索间,屡挫而愈不屈,终灭项氏以启汉基。此二君者,岂非刚健不息而卒能配天乎?今日祸变可谓极矣,意者天将开中兴之基,在陛下体乾之刚,身任天下而已。愿陛下以至公至诚存心,恻怛哀矜,思天下之所以困穷,生民之所以涂炭,自反自咎,身任其责,便佞之惑耳者去之,美丽之悦目者远之,以至于衣服饮食,亦惟菲薄之务,淡然漠然,视天下无足以动吾心者,而专以宗社生灵为念。苟言之非有益于宗社生灵者弗言也,苟思之非有益于宗社生灵者弗思也,持之以坚,行之以久,乾乾不息,则上可以动天,下可以格人。由近及远,由内及外,民虽至愚,岂不感化?少康、汉祖之事业又何难哉?臣于陛下分则君臣,情则父子,故虽远去天威,而区区爱君之心不敢不思所以自效」。上手书赐公曰:「卿自离阙,曾未几时,奇画深规、忠言谠论著之简牍,已三上矣。虚怀领览,嘉叹不忘」。时渡江大赦,独李纲以言者论列贬海外不放还。公论奏逆党如吴幵、莫俦顾反得生归,纲虽轻疏,亦尝为国任事,乃不得叙,天下谓何?上用公奏,纲得内徙。始,公尝论纲罪,至是独为伸理,其用心公明,无私好恶类如此云。
敷文阁直学士赠通议大夫吴公行状 南宋 · 魏了翁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九、《鹤山先生大全文集》卷八九、《经义考》卷二四四、《张宣公年谱》卷一
曾祖象奇,故不仕。妣李氏。
祖子民,故不仕。妣易氏。
父唐年,累赠太中大夫;妣刘氏,赠硕人。
公讳猎,字德夫,潭醴陵人,自太中公徙名数于善化。公年十五,补郡博士弟子负,受业于里人陈仲思符、王明远公明,寻受《易》于陈善长元。会魏忠献张公寓长沙,太中公以《易》受知,因得交张宣公,于是年二十有三,遂从宣公卒业。宣公见公弘裕疏畅,喜曰:「吾道其不孤矣」!两以乡举试于礼部,皆黜。岳麓书院成,以选为诸生。乾道三年冬,朱文公来会宣公,又获亲炙焉。公每惟圣贤教人无先于求仁,自秦汉以来,学者失其传,乃以孔门问答及周子、程子以来诸儒凡言仁者粹类疏析,以求正于宣公。宣公嘉之,授以大义,勉以体察。寻与郡博士异论,辞归。七年,即城北僧舍受徒。太中公交游道广,公力贫养志,不概有矣。宣公尝与其弟定叟枃及吴伯承铨、吴晦叔翌,皆一时闻人,过之,张安国孝祥时为守,为赋四公子诗。夏六月甲子,太中公卒,执丧一循古制,不用浮屠。踰月,葬东郭门外。湘中士大夫丧礼黜浮屠自公始。淳熙元年,公又与宾贡,刘枢密珙再以郡守举送,誉不释口。明年春试南宫,遂之婺谒吕成公,与语,奇之。且行,拊而勉之曰:「小小得失,亦足以验学力也」。寻以选射策廷中,赐同进士出身。五月铨试,授迪功郎、浔州平南县主簿。冬十一月视事,宣公方经略广西,檄公摄令,寻又摄静江府教授,兼节度推官。郡建学,属役于公,公一仿长沙校官,宏敞过之。宣公移使湖北,司业刘公焞代为帅,问士于宣公,以公对。六年春,以举主关陛从事郎,刘公辟公经略司准备差遣。夏五月,陆川妖寇李接杀九州巡检以叛。癸酉夜闻变,刘公戒僚吏趣发兵,公请以沙世坚将效用军自梧藤趋容,效用粟全五人为之导,陈立国以高州戍兵自化与世坚会,调雷化州水军截海道,趣漕司转饷,募白霞土丁,调巡尉吏士,以至增邮兵,明间谍,携贼党,招叛亡,贷胁从,纤悉毕陈,刘公悉如其请。贼势益急,陷容、雷,撇高、化,破贵、郁,掠陆川、博白等凡八县。秋七月,刘公被命以节制军马督捕,以公辅行。露潦熏蒸暍死相望,公扶持拯疗,士感激思旧,遂请分军薄贼营,为连珠砦十三以断贼往来,声势联属,贼气浸索。将抵贵,太守驰骑报贼二千来自兴业,谋袭静江,上下愕眙。公叱之曰:「第流移者返,不闻有贼也」。刘公以诘贵守,既闻果流移者复郁林,刘公往抚之。公夜请曰:「师久不功,主知故乎?有劳不赏,有罪不诛,逗遛者获全,偃蹇者幸免,人奚惮而不全且免也」?刘公于是大会将士,录郁林之功而诛南流县尉、郁林巡检与其州胥黄益、龙翼,人人警厉争死寇。寇穷之海,以有备不得前,生缚接及贼将彭四十诸人二百六十有五,与接之妻孥以献。六州八县平,建留屯以守。冬十月丁未师还,十一月辛酉至自郁林,壬戌磔接等于静江市,脍其肝心以哭死事者。七年三月,以功迁文林郎,为转运、刑狱使者所劾,改主管广东路转运帐司。初,盗起,刘公诘刑狱司佚捕,转运司之兴,二司惧且怨。事平,有希赏不得与者,遂乘间抵巇。刘闻公之得谴也,曰:「是将何以劝功」?上疏力争。七月丙寅,丁母忧。九月,跣护还里。服除,赴选,注辰州溆浦令。先是公以忧乞身,刘公亦移镇湖北,刑漕司遂劾公,公坐降授修职郎,刘公亦坐褫职罢镇,寻卒。公至是受命,慨然叹曰:「平南之役,帅属惟龚总、杨炤与仆三人。炤任督捕,总任居守,而始终同患则刘公与我耳。吾而不言,将为死公乎」!遂上书阙下,盛陈六州之功,谓犯不测者四,居甚难者六,且曰:「臣今不负刘焞,乃是不负陛下」。辞义慷慨,以忤时相不报。当上溆浦,念刘公诬谤未白,不往。郡守林公栗方馆致之,故相卫文定赵公雄守荆州,移书趣行,林亦赞其决。县介于五溪之间,蛮徭岁抄边,公拊而诲之,相戒毋敢犯。士不知学,公命欧阳诚之为师,儒术浸明,其后郭袖、张逵相继举进士,风流文献至今有存焉。十二年春,有王泾者以公之官违年,持吏部符代公。公去,其秋叙复从事郎。明年赴选,叙文林郎,调监桂阳军赡军酒库。岁馀之官,刑狱使者宋公若水以公摄常宁宰丞,寻又以湖南路安抚潘公畤致之幕下,且命兼狱麓书院堂长。陈公傅良来为守,愿得公助,潘公弗许。会郴、桂大饥,潘公命还郡赈给。公取南丰曾公法,率五日计口授泉,惠洽而民不劳。又请发常平金贷下农,陈公从之,全活甚众。赵文定公举公之词曰:「才资有用,气节甚高,使在要涂,必不负国」。此知公之深者。十六年,以光宗即位迁儒林郎,寻又以年劳循承直郎。绍熙元年,以举将及格,改奉议郎,知常州无锡县。县为浙右剧,前令鲜以善去。公使五家为甲,甲有长;二十五家为保,保有大长。凡一百二十五家,则揭其党里姓名于都亭,其有不孝不友、不姻不恤,凡以泯彝败俗,合众而挞罚之。若颠连𡞦独,则以告于县,县称给之。比及旬岁,教行讼清。明年,陈公以公闻于上,谓公与平李接之乱,未尝言功而屡讼帅臣刘焞之冤,逮及桂阳酒官,助讲荒政,甚于饥渴,诏赴都堂审察。三年冬十二月,召试馆职。四年春正月,差礼部贡院点捡试卷官。二月,以年劳转承议郎。三月丙子,给笔扎于学士院,问以兵财之策,公对略曰:「大义不明而委兵民于交病之地,此今日所患也。靖康之祸,天地之大变,而古今之所无。使南渡以来,君臣上下朝思夕勉,如勾践之报吴,田单之复齐,则将必其将,兵必其兵,上无贿取倖得之门,下无虚籍冗费之敝,民之力庶其有瘳。而绍兴以来,厄于权臣之和议;乾道以来,格于机会之未集。驯至于今,又非前比。以偷安为和平,以不事事为安静,天经地义陷溺而不自知,竭州县之力以养不耕不战之军,不惟不可用于外,亦未保其能恬然于内也」。策入,戊寅除秘书省正字。夏六月,召姜特立,公率同列上封事,命随寝。上以疾久不朝重华宫,秋九月,公又率三馆之士上封,不报,退以书责宰相。冬十月,与同列三上封,不报,公又自为疏以谏。会庆节,公又奏,略曰:「今慈福宫有八十之太母,重华殿有垂白之二亲,陛下宜于此时问安上寿,恪共子职,否则无以慰两宫之望」。词甚切至也。五年春,遂白宰臣,乞召朱公熹、杨公万里。且曰:「使朱公端委以立于殿陛之间,声容气色必有以感发人主,风指意向必有以作兴人心」。时相纳用焉。夏四月,又率同列上封事,亦自上疏极言之。陈公为中书舍人,以不用去,公为书留之,且曰:「今天下安危之机已判然可见,而未闻有叩头流血、牵裾折槛之士,方且曰是不宜激,激则已甚。公不于此时有所奋发,为士大夫倡,第洁身而去,不欲归过君父,然则身虽退而奚益」!陈公为改容谢。七月丙寅,以宁考登极恩转朝奉郎,赐绯衣银鱼。八月辛卯,迁秘书省校书郎。九月丁卯,除监察御史。其冬以灾异求言,公疏五事以谏:一曰服丧次以答神人之心,二曰审菆殿以徼宗社之福,三曰寝御札以专庙堂之责,四曰体乾刚以强主德,五曰建皇极以正人心。是时上趣修大内,韩侂胄已从中用事,黜陟赏刑率托之御笔,君子小人之势将不两立,故公缕缕及之。寻又诏侍从台谏言事,公上疏谓求言未广,愿更令百执事,悉许尽言。上将移御大内,公又上疏,略曰:「寿皇破汉魏以来之薄俗,为高宗服三年之丧,寿康属疾,以是付之陛下,万一轻弃丧次,将无以慰在天之灵。况太母春秋高,寿成又当大变之后,皆悲切不自聊。今陛下在行宫,瞻前顾后,犹有所冯恃,一旦舍之以去,不知两宫何以为怀。陛下即位以来,未见上皇,其间必有几微曲折,非外庭小臣所能尽言者。陛下固宜笃厉精神,少纾岁月,以俟上皇和豫,徐为祗见之谋,何苦为是趣迫之举?而况行殿之次,三年之丧,所以祈天永命之意,实肇基立本于此乎」!自后御札日盛,公复上疏,略曰:「陛下临御未数月,今日出一纸去一宰相,明日出一纸去一谏臣,其他令由中出,不知其几。昨日又闻侍讲朱熹遽以御札畀之祠禄,中外相顾皇骇,谓事不出于中书,是谓乱政。熹当世老儒,善类攸归,清议所出,陛下毋谓天下为一人私有,而用舍之间为是轻易快意之举」。疏上,权倖侧目。闰十月,被命监掩攒宫。十二月,集议孝庙配享,公谓:「艰难以来,首倡大义,不与贼俱生,不以成败利钝异其心,精忠茂烈贯日月、动天地,未有过于张浚也。孝宗皇帝规恢之志,一饭不忘,历考相臣始终此念,足以上配孝宗在天之意,亦惟浚一人」。议不合,求去,除江南西路转运判官。庆元元年春至部,下令曰:「其有下陵上,卑踰尊,贱犯贵,不孝不友,若当官贪残,居乡武断,在役受赇,茍以事至,必罚无贷」。其后历官,率以此为首。公在江西仅半载,为言者所劾,降奉议郎罢归。五年夏,始尽复元官。其冬,主管华州云台观。嘉泰三年春,除广西路转运判官。广右十六郡,漕司岁借盐本钱有差,郡率不能尽偿,故比岁靳不与。公曰:「是趣使歛民也」。即给借缗钱十馀万。寻宣公旧规修校官,辟漕司酒库以为桂林精舍,与同志共学焉。尝请蠲静江府昭州折布之钱九万馀缗,及广西摄官悉从漕司注拟,未报。三月,改知鄂州。有父祖死于瘴、子孙落南不能归者数百人遮道,公命给其归赀。夏五月丁卯至鄂州,谕民以义利之辨,凡家人族姻之讼悉以分义为断。尝奏沿江郡县征商之弊,乞下诸道总饷之臣,考覈岁入而裁其出,以惠商旅;又请募胡南北茶商以助大师,江湖水手以济水军。仅及期岁,除户部员外郎,总领湖广江西京西财赋、湖北京西军马钱粮,盖开禧元年夏四月也。时柄臣议开边,虏谍知增戍。公移书当路,请号召沿边忠义人以保边埸,刺军中子弟以补军实,增枣阳、信阳之戍以备冲突,分屯阳罗五关以捍武昌,杜越境诱窃以谨边隙,选试良家子以卫府库。且谓虏惩绍兴末年之败,今其来必出荆襄,军宜有储峙,乃并输湖南米于襄阳,凡积米五十万石、马料一百三十馀万石,又以湖北漕司和籴米三十万石分输荆、郢、安、信四郡,又蓄银一百万两,为万一进讨之备。其后董达守郢,孟宗政守随,柴发守南漳,克有成绩,皆公所拔,而襄阳、安、郢之围亦赖储峙,人心不摇。闰八月丙寅,被命赴行在奏事。冬十一月癸未,除秘书少监。初对,首言:「臣所闻于师友者,惟大义是究。尝奏疏先朝,及叨召试,未尝舍是而言他。今纵未能一举以大快神人之愤,谓宜简拔人才,蒐练军实,使一日有一日之积,一岁有一岁之功」。其次招勇敢,葺险要,广招募,明间谍,大抵皆申述前在鄂州所请,而论光、鄂当经理,江、黄当增戍,于良家子中增爵赏以募间探,择近臣授之节制,视前请加赡。公峨冠大衣,仪状开伟,至是造朝,疏畅明亮,朝论归重焉。然倡议者方指期克复,而公所陈二疏大抵必欲先内后外,日积月累,使规摹先全,异论不摇,故往往不快于心。会上流告饥,十二月辛未,除秘阁修撰知江陵府、主管荆湖北路安抚司公事,出大农十万缗赈贷。陛辞,又申前说,辟黄干准备差遣,陈椅营田司干办公事,弟犹书写机宜文字。明年春二月至武昌,即驰遣岳璠、董道隆招商分籴。三月视事,发米二万石,粜给各有差,米价为平。又念虏万一窥襄阳,则荆州为天下剧,方高氏有国,尝注水为防,号三海,先是守荆者虽尝经理而未有绪。公用五十馀万夫,缗钱半之,筑金銮、内湖、通济、保安四匮以达于上海而注之中海;拱辰、长林、药山、枣林四匮以达于下海;分高沙、东奖之流,由寸金堤外,历南纪、楚望诸门,东汇于沙市为南海,又于赤湖城西南遏走马湖、尉斗陂之水,西北寘李公匮。水势四合,高可注而下,卑可限戎马,深可舟,浅不可揭,堤上有路,路端有隘,而穴堤以相灌注。公尝招某方方而履之。其后虏骑东至竟陵,北窥荆门而不敢睨荆州者以此。公尝数请募茶商、水手,至是行之。又刺亲效五百人,调荆、岳、鼎、澧义勇防城。冬,虏犯枣阳,公谓枣失则郢重,郢重则荆危,请调沿江及关西兵。未报,虏围襄阳、德安,亦遣二千人由建阳、荆门屯百顷援郢,一千三百人由基城、马梁会百顷,义勇千赴襄阳。十一月丙午,被命节制军马。十二月庚戌,虏游骑至官陂,迫竟陵。辛亥,守臣林管亡,公劾之,请于朝,得夔州路钤辖张荣,以八百人援竟陵,统领李横提军五百护送京西参议官魏良忠继往。时神马陂溃军所至剽掠,下令招集,前后共得万馀,以三千人援襄,八百援安。癸亥,除宝谟阁待制,辟王观之主管机宜文字,胡庚干办公事,荐丰忠简赵公之孙纶于朝。三年春正月壬午,即拜湖北京西宣抚使,仍治荆州,辟吴竽、于革为参议官,张忠恕,张岷为机宜文字,弟犹书写,王观之干办公事,陈椅、李寿朋、陈之经、董道隆、周郁、赵师苍准备差遣,胡庚、罗颖、李儒用、王坰准备差使,康彦明、吴必达、王灏、黄輶准备使唤。魏友谅乞济师,予之千五百。又分命章彦珍将义勇军、金安世忠勇军,皆五百,驻龙涴、滩市,马瑾以义勇千、官军四百再援竟陵、应城,董逵、郝恩各将兵援郢,陈椅以义勇四千守荆门。丙戌,虏犯竟陵,张荣死之。癸巳,虏围郢。戊戌,夔路漕司以吴曦反书至,内阻外制,公为寝食俱废。某自春正月道荆西归,公谓其可与语,尝挈与分视守备,至是驰书至峡中挽回,俾摄参议官,且曰:「其为我任西事之责」!公方以襄阳、德安之围未解勤劳夙夜,募士入郢责王宗廉以死守,而数调大军及忠义,保捷分道夹击。郢围既解,尚有襄,安二围,乃督董逵、李谦亨、严江、彭国自京山援德安,而趣董世雄、孟思齐会黄陂,李横、雍政、马旺仍隶魏友谅,约山砦马伸、柴发及忠义统领孟宗政、昝世雄解襄阳之围。部分既定,惟西事方殷,会彭辂避乱至自金州,秦世辅以失津谪荆,公以二将为问,某因请分授民兵,付以襄、安之围,又赞公请以王大才为池州都统,将万人戍江陵,为讨叛计。公遂移书当路,请降御札付大才、辂,咸任西事。寻又募水军捍江,令钤辖赵翰以禁军三百、陈宝吉仲以御前军六百扼秭归巫山,立栅石门,王舜举亦以三百人控均、房,转归、峡粟以待王师。俾余求一人往说伪夔帅禄禧,得衢士赵师济请行。会安公丙矫制诛曦,三月戊子,露布至荆,公率吏士拜表贺,遣人劳安公,复驰书当路,乞厚平蜀之赏。壬辰,除刑部侍郎。戊戌,上手书付公,略曰云云。书至荆,则西事既平,公执书感泣知遇。又念江北、汉南之地创残未复,发缗钱十三万八千赈湖北,六万三千赈京西。新潼川佥书判官赵彦呐与夔州判官希混、进士昝世忠、朱元之等诛禄禧,公为上其功,寻又请城荆门、应城,请以归、峡二州专隶湖北,未报。除四川宣谕使,赍诏谕蜀,而自以御札付公,有曰:「比以逆曦负国,付卿西讨,赖宗社之灵,贼不旋踵已诛。然远方乱定之初,犹轸忧顾,必得信实之臣,单车所至,往宣德音。惟卿素知体国,就辍以行,其遂疾驱,为朕访求民瘼,镇安群情。如武兴一军兵数偏重,今欲分半屯于益昌,别命一帅统之,卿可与宣司商略,条具来上。诸有经画,并悉以闻」。且令至沔州、兴元府、金州都统司犒军。五月己丑发江陵,吴竽为参议官,自黄往金,宣布诏旨,王观之干办公事,李儒用、董道隆准备差遣,岳璠准备差使。秋七月丙子至夔,吏民扶杖听诏,以蒋介当黜揭诸行司,以丁煜名闻。寻分遣观之、儒用往成都、潼川布诏,公由果、阆至利,区画分屯。道大安,为文以吊杨节毅公震仲,即学宫祠焉。九月己卯至沔,与安公定议,分兵驻利。十月还至利,首奏杨公死节及李好义有大功,皆请赐谥立祠,且乞以官田给赐好义之家,劾蒋介不忠。遂以十二月戊辰至夔,将以淑慝功罪归报天子,会除敷文閤直学士,即授四川安抚制置使,兼知成都府。公惟受任若此,无以上报,遂列上倡义之士十有五人、守节二十有九人、去官二十有三人、受伪命九人,犹以为未足也,复上人才五十有二人,以李侨为首,且援王文正公之说曰:「臣所荐之士,非欲陛下一一召用也。士大夫既为近臣所荐,必知爱重,若加养成,可为异日用」。公之心盖若此,而人不及尽知也。又请蠲赋役以幸蜀民,其略曰:「窃惟蜀之利病莫甚于赋歛,姑以养兵言之,岁有二千万之供,取民百端,未易毛举。盐课之在建炎,总为缗八十万,后改行引法,递增至四百万。今虽数数宽减,尚存三百馀万缗。酒课之在建炎,总为缗一百四十万,后改场店法,递增至六百九十馀万缗,今宽减之馀,尚存四百馀万。产茶之郡,初亦无几,自熙宁始行榷法,至元丰而倍增,及建炎改收引缗,至绍兴而倍取,今为缗二百馀万矣。布估不过六州,自薛田创于天圣,每疋给以本钱三百,至建炎不给本钱而匹二千,今为缗一百三十七万矣。以至二百万缗畸零之钱与三十万缗激赏之绢,当时固曰军兴暂科,事已即罢,其后取之自如,展转滋甚。异时养兵费二千万缗,今又倍增至五千万矣,不知何以为继。两界钱引已五千万缗,今又添印五百万,且增一界又二千四百万缗矣,不知子母何以相权。重以逆曦之变,总所之积耗于妄赏,关外转输焚毁略尽。今平贼之后,诸军累资俱高,每岁俸给增添,何啻二百万缗。军兴之际,起夫运粮,固不可免,地远者出夫庸,是亦权时之宜,然有令人寒心者。臣始至巫山,士民遮道,谓巫山科夫五百,夫为钱八十缗。以鄙小县刀耕火种裁自给,而输缗四万,馀可类推矣。方军事之殷,非财莫济,顾以蠲减之议为献,似亦不知时义者。愿庙堂之上,明诏侍从郎省之臣有恳恻爱民之心、备谙蜀事者,相与讨论来上,然后行下宣制总司研穷节目,条列利病。凡无名之供、烦重之赋,一切蠲减,庶几与民更始,咸被实德,祈天永命,无越于斯」。其言虽不果用,人以为知本。嘉定元年夏四月至成都,蜀士学于成都者春秋试率数千人,弟子员五百馀,公揭朱文公《白鹿书院学规》诲之,既又祠周、程三先生于学,朱、张氏配焉,俾某记其事。多士闻风胥劝,学者益勉。公念成都为西南都会,师少堞坏,不足以控制诸道,乃与宣抚司列上,移兴元中右军二千分屯,罢潼、绵岁戍五百人。又念蜀之楮币旧号交子,随闰更易,曰兑界,近岁以二千五六百万为界,惟两界并行,今乃增印至八千万缗,渐不可继,与宣抚司、总领所共请,以帑金三万两、银一百五十万两更自朝廷卖僧牒,收回增数。未报,而总领所忽下令于利州收兑,人情皇骇。公截留九十三界新引五百万,就成都置局,且谕民以收兑不尽之数行用如故,浮议遂止,然自是与总饷者异向矣。赵卫公有子曰昱,闻曦变,号恸不食而死,刘公之子曰塈,时亦去官而卒,偶皆公所尝事者,遂并上其事,赵公赐谥文定。制置使满岁得荐士,遂以李嗣文、何德彦、度正、刘靖之、何应龙、李鸣凤上之。秋八月乙丑,公被命召赴行在,候黄畴若到日起发。九月,安公除制置大使,会弥羌结连青羌寇边,寻即窜伏请降,公欲增戍防捍而安公欲击之,卒以取败,二司由是不咸。明年四月癸亥,解印去。七月至荆州,吏民迎拜聚观,象而祠之。公俯江叹曰:「吾昔守此,正两围未解,西事方殷,尝指天誓心,事幸而济,即幅巾还里,今因循累岁」。遂力上归田之请,径还长沙。八月,以台疏落职,罢召命。五年春三月,差提举隆兴府玉隆万寿宫。公以行年七十请致其仕,优诏不允。明年十有一月乙亥,以疾卒。卒之日褚无馀赀,帅守卫公泾与漕使曾工部槃为给丧事,诏以前请特复敷文阁直学士致仕。寻览遗表,特赠四官致仕,遗表恩泽如令云。公襟度恢弘,色庄而气怡,人之有善,不翅己有,过焉,曰:「此必非其本心,当徐察之」。与公久处者,咸曰未尝见公有盛气矜色,藏怒廋怨,而闻言必复,见义必为,则勇不可夺。从张忠献公闻「复雠」二字,及从宣公,又闻求仁之要,终身诵而行之。以故士心豫附,所至林立,幕府往往不下三十人,馆士亦数十计。自为吏凡四十年,奉赐缘手尽,或咎公施予太滥,公曰:「通有无者理之常。余少苦贫,资人以活,今幸有禄,可以及人,而闭户独享乎」?迨其乏绝,亦处之夷然,无一豪追咎也。于诸弟尤极友爱,均财共产,廉逊之风被于国人。呜呼!自师友道缺,后生末至不及师事前辈,侪类涣散,典刑云亡。公以湖湘之英,历款诸老先生之门,得张公父子为之依归,硕大宽深,山岳镇而江河流也。使不幸而不及事前辈,其亦幸而亲炙如公者,犹有以考言行而察世变焉,而暂起复僵,多忤少逢,方欲引年谢事,聚友求志,以私淑后学,而天亟夺之,志士仁人聚泣交吊,呜呼,是惟哭其私也欤哉!奏议□卷、经解□□卷、杂著□卷,藏于家。元配李氏,故湖南路提举常平茆之女,归公五年而卒。继室王氏,故广东路经略趯之女。皆赠硕人。子弥昭,宣义郎、前佥书归州军事判官;弥庆,承务郎。孙男女二十人。余以受知之久,弥昭属叙公阀阅年行,以求铭于立言者,乃不果辞。谨状。
有宋朝散大夫字溪先生阳公行状(下) 南宋 · 阳少箕
出处:全唐文卷一百九十一、全宋文卷八一五五、《字溪集》卷一二
初为科举文,一本理学,不为时尚。丙子乡举,有司拟置首选,而复下之。冯太夫人殁,公益无仕进意。端平甲午,公年垂五十矣,曰:「进取非吾愿也」。女兄引龙潭居士责望意勉之,强而后可,遂冠乡选。庚子,类省奏名,公泣曰:「禄不及亲,乌足为荣。姑罗青衫,以酬先志足矣」。怀敕五年,退居不调。樵隐余公玠闻其学其德,檄分教广安,而以昌州酒正寄绩,然非公志也。故谒谢有诗曰:「一名绊脚真成笑,五载弹冠尚觉忙」。时郡境旱,公条弭灾事,以十自悔为劝,时守赵君汝廪倾心焉。境内啸聚相扇,众不下千,首恶谋掠府,公劝以计执之。有欲营救者,公曰:「除恶务本,若渠魁罔治,患其已乎」?乃置之法。贼之系狱也,告匿赃家白金者累千计,公白府曰:「贼未刑有證对,犹惧蔓延,况已刑乎。若穷诘,必殃无辜。纵得赃,阃台将以郡利其财而入之罪也」。守悟,举牍焚于庭,人情乃安。公又请榜谕乡邑,凡能捕寇,以赃代赏。胁从之人能斩贼首以告者,除罪行赏。由是佩犊之风稍息。公尝鞠囚,有杀妻自诬者曰:「盗杀吾妻若子。里正惮追捕,冤久不获伸」。公察其文辞,视其衷,服犹有血污,公白府审鞠,遂伏辜。是岁歉,而阃籴不免焉。公曰:「当于不得已之事,求得已之策。请先量户产高下,均敷籴数,然后分委仁廉之官体访旱荒。如一分旱,则十分免其一,馀视旱之轻为差役」。籴办而民无怨矣。郡庠规矩,一本白鹿,先德行,后文章,尚理致,黜浮薄。时学廪久乏,核积弊,乃沛然令官俸给悉举以俾掌计。比还故里,朋旧候诸途,睹敝箧中,尚不满千钱。大阃继檄大宁秋官,公不得已承命。过瞿唐,赋曰:「可奈红尘飞白羽,不容黄叟卧青山」。暨至官,有丽于狱者,公于其始至之初,引问矜恻,以诚信开谕之,人无不感悟,以实情自达,故未尝施一刑而狱具。由是案无淹滞,千里不冤。赵侯汝廪寘公郡幕,遇数十年盘错之讼,公一再翻阅,不一二日之间,明辨剖决,迅雷不及掩耳,而予夺无不得情。吏无所容其奸,民不可施其嚚险,健讼之徒皆相告曰:「阳公廉明,事一经其手,则他日无复措翻腾之辞者。吾曹谨毋以讼至公府也」。时掌秋纳,公辟其场,广数十步,令纳者聚米其中,植旗以识而退,毋喧嚣纷争。然后探筹呼名,纳者始得入,令自概量,自入仓,胥吏但于场外唱筹书数而已。从前转移输纳之苦,填拥抄撮之患顿息。公职教黔中,其教以讲学为本,课试为末。择乡老之有望者,悉加尊礼以仪,后进由是逐末知本,尚吻者革心。黔之文物,至今彬彬然也。黔民火种刀耕,禾仅充腹。阃例行籴饷,公请蠲之,以少苏民力。岁霖潦,公以书诣府曰:「千里之地,无土稔金穰之證,有木饥水毁之灾。虽天心未必非仁,然人事尤当加勉。窃谓赋敛致沴之本,除常赋外,悉宜蠲免;讼狱致沴之由,除重辟外,悉宜疏放;力役致沴之端,除城缮外,悉宜停罢。灾伤之处,悉宜加体量;艰厄之家,悉宜加优恤。古者水旱皆祷于社,非但索之绀宇琳宫而已」。太守王公谨礼纳其言,嗣岁书有年,来牟生于芹宫,三歧一,两歧二,守归美于善教所召,诗载郡谱中。公在端平初,万里寻师入京。时端人正士布满朝廷,皆天下人望,而未有建明。乃以书谒平斋洪公咨夔,略曰:「朝廷有正心诚意之君臣,则天下有正心诚意之善治。厥今在廷之臣,正心有言,诚意有言,《中庸》、《大学》之外,洗心以《易》,又有言。君臣讲磨不为不至,然求之治道,则吏不免于贪鄙,士不免于浮薄。民力困匮,军实隳废,循至楮币日轻,货泉日竭,中外岌岌,末如之何。推原其故,则制度纲纪不立之故也。夫乱生乎小人,治生乎君子,是理也,三尺童子皆知之。曩者大往小来,天下之不治,无足怪者。今也端人正士云合辐辏,相与聚精会神,兴利除害,既逾年矣。天下举手加额,引领东望,计太平之在旦夕也。而害日以生,弊日以甚,天下善类皆窃叹而疑之。其间不肖者,往往指以为经生学士无益于人国,而小人遂得以幸君子之罔效,而肆其诋议之口,其机甚可畏也」。平斋称叹,问以当世之务,公对曰:「今朝廷虽有用君子之名,而无用君子之实。所谓用,只在用得着用不着尔。晦翁云:『汉武若用董仲舒为相,汲黯为御史大夫,是甚次第』?今时那有此差遣耶」?尝上鹤山魏公了翁书曰:「今日大开斯道兴起之一大幸会,而亦伏斯道消靡之一大危机。圣天子躬亲万几,愤积年憸壬之蠹国,一切扫去,尽收召名德宿望,儒术老成之士,布列朝宁,侧席倾心,希冀太平,此斯道兴起之一大幸会也。然一二年间,弊日益甚,治日益远,上之心苟厌且疑,则小人乘间群起而投之,岂非斯道消靡薄蚀之一大危机哉?尝思今日之事,不患天下之积弊靡而深,惟患士大夫之积习专而忌。专则任己意而常失于私,忌则忽人言而易违乎理。所以君臣上下,竭思尽谋,而弊终如故。此无他,未能公天下之心也。今日之事,岂一智一能,一手一足所可为乎?高宗中兴,虽得一傅说,而旁求俊乂,必合天下材能,此所以为傅说;成王守成,虽得一周公,而常任常人,必合天下之智力,此所以为周公。圣人之心,何一毫专与忌之有哉」?上淮东帅信庵赵公葵书曰:「窃闻胜不可有矜心,负不可有沮心。胜者负之所倚,负者胜之所伏。一胜一负,皆有机焉,惟善于用势者能识之耳」。上淮东帅西岩杨公恢书曰:「知一心与天同其大,而天下之事不足为矣。夫万事根于一理,万理根于一心。是人之一心,统万理而应万事,其大与天地等。世之人不知大其心,徒汩汩于事,事日以众,心日以小,屈于嗜欲,屈于富贵,屈于贫贱,屈于患难生死,纷纶杂揉,莫知纪极,盍亦以天地之大立其心哉」?时洛帅既还,公是以切切言之也。时楼山李公鸣复为中执法,倒屣延公,问以时务之要,公对曰:「窃闻庙堂在恢疆,愚以为所急者在厚根本。士大夫积习私欲,渐染成风。朝廷戢贪训廉之诏虽屡下,奈何此弊疣痼三十年矣。夫在位者,刚恶与柔恶均为害民,如欲天下平治,在乎守令得人。而择守令,又在乎监司得人。盖守令者养民之本,致治之基,监司则又守令之表也」。楼山极叹服。淳祐丙午,上克斋游相国书,略曰:「扶立世道,开物成务,在乎士大夫之心。今日士大夫之心何如哉?物欲疣痼,而正谊明道之心隳;声色薄蚀,而好德乐善之心隳;己私蔽塞,而由行天理之心隳。前日之心皋、夔,今颠沛而共、驩矣;前日之心夷、齐,今好乐而桑、孔矣。滂、纲不廉察,龚、黄不抚字,颇、牧不战斗,下僚委吏莫肯官官,抱关击柝莫肯事事,上下小大暧昧掩覆,苟且朝夕。间有以效官振职称者,不过总于货宝,为身之防,岂真立其心以为天下国家哉!廉顽立懦,暴者畏而戢,贪者耻而革,一赏百劝,一威百惩,在相公一心主乎至公至正,终始惟一,以要事功之必成而已矣」。上内翰沧洲程公许书,略曰:「吾夫子道可兴周,其答仲弓之问政,以举贤才为要;于子游之为宰,必以汝得人为急;至于臧文仲知展禽之贤而不与立,则以不仁斥之。使夫子一日而得邦家,其为治不过如此。孟子生于战国,尧舜亲贤之说,任贤使能之说,贤者在位之说,反覆不厌。功利横流之冲,盖知为天下立道,为万世开太平,实在乎此」。上渎山谢公方枚书曰:「太子天下本,所以系属人心而负荷大器者也。君子小人之进退,即阴阳消长之大机。阳过而亢,则阴之生也必壮;暑炽而炎,则寒之始也必烈。《大壮》四阳浸盛,圣人乃以壮于前趾为忧;《夬》以五阳决一阴,《大易》深以壮于頄为戒也」。上艮斋左史刘公应起书曰:「天子以史为友,虽万乘之尊,未有不须友以成者。而必以史氏为之,岂非资其直谅多闻,忠告善道,辅吾仁而成圣德也欤」?公寓夔门时,旱暵为灾,谓夔守曰:「淳祐丁未,钱塘旱,朝廷遣官诣天竺灵隐请祷。愚尝曰:『每思今时水旱凶荒,率诣琳宫梵宇。此季世俗习,自东汉佛老之教兴,方有此事。但因仍既久,人皆以为当然。夫释老之奉,间亦偶与雨旸之机相值,岂真可倚恃者哉』?时读《云汉》之诗,反复宣王救旱弭灾之道,尝为书曰:『君者天地之子也,民者天地之心也。世未有为子而不知父母之心者。今湖港枯涸,此君德之未洽,而民不被其泽也。井泉枯竭,此国脉之不纡,而民不遂其生也。草木枯槁,此邦本之不繁,而民不被其养也。旱既太甚,乃不咏《云汉》之什,以侧身修行,爱民畏天,骏奔走者不适方社群望,而适天竺灵隐。披缁衣黄者流,群行通衢,顷而片云忽兴,则曰此和尚雨也,甘泽霏溦,则曰此观音雨也。抑不思桑林祷旱,云汉遇灾,果如是乎』?大率《云汉》之诗,以侧身修行为本。至于祷祈,则曰:『靡神不举,靡爱斯牲。圭璧既卒,宁莫我听』。又曰:『不殄禋祀,自郊徂宫。上下奠瘗,靡神不宗』。则惟以祭为重,而不靳于圭璧牲牷之用。此事天以实不以文之大训。《周官》荒政十二,无非便民之事。至于索鬼神,则以祭而享之。盖鬼神者造化之功用,雨旸实其所司,于佛老乎何与?今既已请祷在寺观,不可改也已。宜恪恭祀事于社庙灵享,庶几反本合礼,可召至和。若责己省咎,举行荒政,则公必能讲求之矣」。又与当途书曰:「窃思居今之事,在上者以知言为难,在下者以进言为难。人藏其心,不可测度,言固难知也。然贵贱分而意向异,进言亦未易也。士方未达时,碌碌亡奇,与稠人为伍,往来郡邑,出入乡井,人莫畏惮而肆其所欲言。闾里之诵说,四方之传道,交游识知,相与把臂促膝,共谈当世,凡民情休戚,吏治善否,讼狱争斗,是非曲直,与夫府史胥徒邪正善恶,咸得其实,胸次豁如也。一行作吏,此事大不然矣。前日之与我伍而无畏惮者,疑忌矣。前日之忠告相与谈议论辨者,缄默矣。闾里之诵说,四方之传道,不接于耳矣。昼坐厅事,夜居邃室,郡邑乡村,不可得而出入往来。凡民情政治争斗讼狱,府史胥徒,其休戚利病,是非曲直,善恶能否,皆无自以得其实。虽孜孜求言,汲汲访问,百虚而一真。至于闺门之内,堂陛之间,亦将伺候颜色,嗫嚅委曲,而不以实告。其故何也?一者分位有间,恐致撄拂,招愆咎,而不敢言也;一者利害所关,恐生是非,召仇怨,而不肯言也;一者务为掩蔽,欲倚权势,窃威福,而不复言也。此三者,今世之患,疣痼坚积,牢不可破。欲以言取人,以言决事,以言立政责效,岂不难哉!然尝求其说而得之,大抵君子之言主于义,小人之言主于利。君子之言公正明白,诚实洞达,言为善,言积德,言循理守法,言长虑远计。其偏为鲠直激烈,古方执一,要皆归于义而已。小人之言,私曲将顺,柔佞机巧,欺诳覆护,言击搏,言掊克,言违理越法,言一切计较。其甚则为侮玩凌僭,暴横把握,要皆趋于利而已。哲人洞察,如见肺肝。间有效力似忠,输款似信,随意似顺,承风旨似勤敏,任仇怨似了辨,伺意旨似机警,应烦缛似忍耐,不过伪为足恭,可暂而不可久。上之人少有惑焉,根脚轻挂,则圆机便捷,随吾之忿懥好乐而肆其欲者,无所不至矣。伊尹曰:『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诸道;有言逊于汝志,必求诸非道』。此辨君子小人之大法也。孔子曰:『法语之言,能无从乎?改之为贵。巽与之言,能无说乎?绎之为贵』。此察君子小人之要机也。孟子曰:『国人皆曰贤,然后察之;国人皆曰不可,然后去之』。莫非精思极虑,熟究详观,求以得夫君子小人之真,而为去取之决。果能此道,天下事何往而不理哉!窃思方今一路一州一县,治少乱多,日龌龊而日彫敝,皆根原于上之人不能尽知人而官之,官不能尽知吏而任之。能知监司,则一路清。能知牧守,则一州治。能知县宰,则一县理。而监司、守、令又以知吏为难。官无吏固无与任事,而不知吏亦所以败事。吏无廪禄可资,无庆赏可慕,其日夕给口腹,肥妻孥者,率皆取之于民。而其所以得行其所愿欲者,莫非蒙蔽聋瞽,欺诳媚惑致之。士大夫以藐然一心,当众枉纷遝之时,纵有十分聪哲,未能尽烛。况骄惰懈弛,人欲胜而天理微者乎。当今大务,只以贤材类进为急,须是在王所者无非薛居州,而布列有位,散之郡国,棫朴薪槱举皆吉士,然后可以美新善治也已」。淳祐三年二月,天子命余公玠谕蜀,公条十二事上之。一曰控扼形势,二曰防遏间道,三曰信赏必罚,四曰吊死恤孤,五曰训练士卒,六曰聚小屯,七曰精明间牒,八曰行反间,九曰革籴弊,十曰清浊流,十一曰招贤士,十二曰读书治心。季年,边将有不能运掉者,公以书遗之曰:「今日之用蜀,不难于靖乎外,而难于靖乎内;不难于一乎人,而难于一乎天。天者非高高在上之谓,乃事务当然之理也。为大公,为至仁,根诸心,见诸事,措则正,施则行,惟在乎识见之明。持守之固,动静作息,举无非天,何人之不信而从,何患之不弭而息哉」!「至不一者人,所至一者天,则日用常行,尤不可不于公与仁而加之意也。公者存此心之理于事物未应之前,而使无一毫之或私。仁者推此心之德于事物当应之日,而使无一物之不爱。好恶喜怒得其中,仁也,亦公之布也。赏罚予夺当其节,仁也,亦公之发也。用舍建置合其宜,仁也,亦公之推也。故以是而抚军颁廪,轻重视功,必无赏轻之忧;以是而诛暴禁乱,小大当罪,必无罚偏之怨。训练精,号令明,威信立,而仁达乎军旅矣。以是而恤民,赋敛徭役,得时之宜,劳来还定,惟日不足。壮者安其业,老者得其养,鳏寡孤独废疾举得其所,而仁达乎田里矣。尊爵厚禄,言听计行,以尽用贤之仁;饩廪称事,旌淑别慝,以尽使能之仁;搜举遗逸,招徕俊杰,以尽举材之仁;穷理尽性,以达仁之奥;清心寡欲,以端仁之本。念念公则事事仁,纯而体之,天而不人,一而不二,则可以位天地,可以赞化育。彼异己者,盖将冥然天运而窅尔神化矣,顾何为而不诚哉」!时岁丁巳,金人谋大举入寇,公遗蜀幕书曰:「边患日起,当勉劳将士,厚加赏赐,使之同心戮力,以逸待劳。商周弗敌,一和而已。彼张皇声势,千撼百摇,知不可动,师老欲还。因其困沮,合我整锐而蹙之,则事功可立。切不可以小队遏截,彼已尝试,必有深备。今之所以活蜀上策,全在士大夫悔吝自新,同心戮力,而熟玩非常之变。巧愈甚,贪愈深,可胜慨怅。孟子有言:『其教之不改,而后诛之乎』?风俗枢纽,关系局势,更新之初,诚能革伪刬雕,戢贪砺玩,以慰军民之望。其间钱神铜臭,梱载丰橐,不恤国事者汰之,庶遗黎膏血,不致百漏千渗,则蜀事犹可为也。今既数月,而寥寥无闻焉。其差强人意,惟戊、己建置数事而已。若只包裹牢笼,务息怨谤,则栖苴枯稊,日益暵修,不待回风震薄,而先自颠拔矣。今之制阃,托虽重之重,而有可以反重为轻之理;事虽难之难,而有可以转难为易之机;势虽危之危,而有可以易危为安之道。今之所急,在洗濯士大夫之心。将军建置矣,粮饷措画矣,独士大夫无所激劝,泄泄沓沓,糜烂如故,深可叹也夫」。约正黄君应凤持节东宪,公贻书曰:「喜知荷天之衢,方将坦夷四达。惟至理融明,定方凝固,超然大观,一毫无以动其心。爵禄可尚也,而不可贪也。富贵可有也,而不可怀也。宫室之美,妻妾之奉,所识穷乏,不可忘情也,而不可得我而为之也。称夫人之善,誉德之辞,可闻也,而不可好也。异我而是,舍己从之可也;同我而非,反己违之可也。可行则行,可止则止,无必行必止可也;可进则进,可退则退,无必进必退可也。万事纷纠,而一念真正之不移;万虑交集,而一心贞固之不易。人欲至此消矣,天理至此安矣,学力至此定矣。君子独立不惧,遁世无闷,所以处大过者此也」。景定甲子,节使夏公主西事,两镇节相吕公俾炎卯与幕议,公酌而诏之曰:「今蜀人心怒敌思奋,此敌运将衰,天道好还之时也。在上者明赏罚,公意见,则闻风兴起,在在皆兵。昔之反戈者,必倒戈而从我矣。但当拯弊大坏之馀,葺理耕屯,难计近效。宜急遣锐卒抄敌粮,分番迭出,使野不能耕,足不得逞,然后以重赏致其渠元,以间谍携其心腹,伺衅而动,我得以制其命矣」。公心乎忧国,论事切中时弊,而志恬退,不以利达为心。擢第三十年,诺仕职教才四考。年踰六十,即退休自适,隐居求志。蜀阃建学,宸奎赐「明心」二字以淑人心。活安文公复之实长堂事,邀公振铎,因谢曰:「曩闻度㬊二公教以天理人欲界限,十年服膺,斯之未信,何足为人师耶」?一时当途嘉公廉退,樵隐余公玠则以学博修行、恬于进取荐,学斋史公绳祖则以蕴于学识、无所竞絿荐,梓部使杨公令式以学问渊源、允为师表荐。公视之澹如也,因致书文活庵曰:「此事恐一溺官海,把握不牢,不无俯仰驰逐之迁,需首观颐,失此良贵,秖深战惧而已」。先是,公虽奉辛丑进士敕,而告身印纸,略不复问。岁丙午,季子炎卯入对,访得之以呈。公欲挂神武冠,适大参橘洲姚公希得为郎,阅考第仅四书,曰:「是未可及泉」。勉令在调。注绍庆学官以归。己酉,较试忠南,衡文别省。阃帅畀举改官,以侈得人。公辞曰:「岁迫崦嵫,冒颜职教,第以为纳禄之阶,冀得赠典,光九原而已。安敢更希异数,以速官谤。明公风舟共济,才俊满前,效智效力者不少。今公车之荐,首及陈人,非吾愿也。乞收回荐牍,改俾时髦,俾衰朽得与鸢鱼共乐化机鼓舞中,如受赐也」。樵隐曰:「世道奔趋,而廉退如此,可无崇奖以砺浮俗」?议闻之朝,且致养老尊贤之礼,公固辞。有劝以荐牍授季者,公曰:「不用则已,又安敢龙断耶」?黔教及瓜,守固以京秩荐,且以任赏增秩保申。公辞之不就。会郡贰阙人,守以阃命俾公摄事,公曰:「年老漫仕,大失本心,觊读遗书。荐剡不受,次任不图,非伪也。且明公以愚不为庸谬人者,谓其恬退也,谓其廉也。今举不就,任不图,而恋恋摄官,可谓恬退乎?所当有之爵禄,不贪不嗜,乃营营于垂满之日,可谓廉乎?心口日日林泉,而手足身体尚徬徨庖俎间,其为人贤不肖何如也」!守不能夺。今吏部左曹刘公叔子守涪,会职教有阙,书曰:「昔伊川代大中贻书宇文中允典汉州学,有云:『贤者以类至,惟贤能致贤』。某学伊川之学,守伊川传《易》之地。执事高迈宇文。今学掾虚席,多士愿执经焉」。公辞曰:「尝读《易》至『亢龙有悔』,夫子系之曰:『贵而无位,高而无民,是以动而有悔』。夫亢龙本无悔,只因动便有悔。则当亢者,宜静不宜动也。《离》之九三曰:『日昃之离,不鼓缶而歌,则大耋之嗟,凶』。是耋耄之年,只当投閒自乐,不可复有希望也。《豫》之上六『冥豫成,有渝无咎』,夫子象之曰:『冥豫在上,何可长也』。是乐不可极,人贵知变,不可冥然蒙蔽而漫不知止也。《蛊》之『上九』以不事王侯,不累爵位之为高。《易》之『上九』以肥遁超然,心无疑顾之为得。《否》则迷复之凶,过涉之凶,《震》索索之凶,有不可胜言之悔矣。某视形桑榆,佩诵圣训,率履不越,投閒置散,不求仕进,炳炳此心。若已致仕而复求仕,已挂冠而复弹冠,立心勿常,莫大于此,不敢闻命也」。古愚余公晦帅蜀,致礼来聘,公曰:「明公于艰危澒洞之中,不惟军旅之尚,而弓旌四出,不遗衰朽,高谊薄日月而齐盖壤矣。向蒙度、㬊二老教以明理欲界限,服膺久矣,斯之未信。只宜安分自适,委顺俟命,实非隘轩冕,轻后学以为高也」。黔南去官,居休之五年,二子请曰:「既巳投閒遗世,盍以请老闻,庶可荣祖祢」。公曰:「以退休求进秩,是利而为之也」。吏部使者黄公应凤以闻于朝,加升朝官,赐六品服。公不以为喜,因答湖北漕使袁公鼎东书曰:「投簪之请,非愚夙心。顽辈徒知光泉壤,而不思挂官得迁,大是贪名。来教乃谓某有馀不尽,留馀地以遗后人,此论未安。夫积善之家,必有馀庆,道理自然如此。而积善者,初不觊其有馀庆而为之也」。答侄昂书曰:「乾健之学,安敢如此。但拳拳自勉,希见此气象而已。所谓肥遁,岂易言哉。吾实志嘉遁而未能者也。夫肥遁是合下超出利名,不与世相接。我则身场屋,取科第,但见世衰道微,慨然投簪。嘉且未能,岂肥也哉」!大监奉使程公逢辰以礼币寓招隐意,公曰:「某闻虽晚所学,粗知体用。窃尝谓文公作《小山操》,正为素隐者设。某又安敢膏肓泉石耶?第违师三十年,乌头力尽,病痛百出。加以衰朽侵凌,聪明不及于前时,道德日负于初心。分当置散,于表仪乎何有?请辞」。有劝公俯为当途一出者,答曰:「吾非沽名以为恬退也。惟日汲汲于此道,恐岁月之不我假,决不为枕石漱流素隐之事尔」。大使常斋蒲公泽之继廪致饩,尊养有德,辞曰:「方庚癸急呼,焚竭已尽,捐不急之费赏功,犹惧不既。散官长费,不知几披坚执锐者之禄?顾愚何人,敢蝗太仓乎」!景定庚申,以建青宫增秩朝奉郎,训辞曰:「一有元良,万邦惟庆。赐为父后者爵一级,汉制可考也。日者青宫肇建,缛礼崇成,馀庆溥将,燕及人老。以尔有子列于朝籍,式敷殊渥,以劝天下之孝。《诗》所谓『永锡祚胤』者,朕庶几焉。往服宠光,益绥寿嘏」。公谓炎卯曰:「我久避荣名,而异数迭至,非予本心。然君恩也,其敢辞尔!尚勉之,期无负国」。甲子冬,理皇升遐,公号恸曰:「吾家蒙国恩深厚,第衰耋不能致毁,莫尽臣子之孝」。乃辍食啜粥累月,书谕子侄之仕者取则焉。公尝曰:「义利之间,即君子小人界限。只争毫发,便判天渊。切须辨别得精,判断得力」。亲党邓清溪选之宰江津日,邀公与偕。暮夜有袖赂求转语于邓者,公拒甚坚。乡人自壁间窥见之,出抚公背曰:「今而后信君之节」。丙申敌难,邓寓镒金于公。敌退,归璧焉,邓就以馈。公辞曰:「始寓以义,终馈以利,可乎」?官于广安府,有吏当罪,以白金十五斤祈哀。公坚却之,且以语同列,或曰:「盍举以闻」?公曰:「吏犯法,以贿求救,吾固不可受。若举金以多其罪,吾不忍也」。守闻而贤之。丁酉敌难,豪右率寓物郊舍,有散失者,责偿甚横。公所丧实多,寓人惶惧请偿,公艴然曰:「敌至之初,性命且不保,赀财岂暇顾耶?今敌退而命茍存矣,又欲徵赀财,吾实不忍为」。一乡咸称长者。公处己一以俭为德,官黔中,衣一褐以禦三冬。有以皋比献者,辞曰:「吾夜卧一破帐,昼坐一胡床,尚觉不安,焉用是」。生平所储,惟书数卷,琴一张,箱囊不贮资。门人束脩,悉以赒困乏。友人王济之赠以诗曰:「阳子穷居在颜巷,有田一廛宅一区。师门立雪得心传,归来兀兀哦古书」。子妇时以鲜丽甘旨为奉,公辄涕零曰:「先世艰难积累,以到于今。我事亲时,居贫养薄,丧葬之礼,悉从俭约。欲报之德,昊天罔极,此终身大痛也。今吾父子一家,诞受好爵,天又使我享兹永年,长稚团栾,蔬食菜羹,已为至足,何敢自吾以奢启后人乎」!子妇举贰膳常珍之礼以告,竟却不御,因手书训俭数条以示戒云。公因游荆楚间,僦居白水,掩关玩《易》,训二子曰:「蜀祸如此,吾三世全活,岂非天耶?宜谨操修,使对越无愧可也」。公尝谓事亲者不可不知医,良医济人,功与宰相等。壮岁即博极其书,凡亲识有疾者,躬治汤剂,虽小夫猥居,皆亲往诊视毋倦。好倾囊以实笼药,以疾告者辄予。有疲软患,当用参附丹砂,公为之分剂必诚。或曰:「彼贱尔,公待之如此,祇损之福而益其疾」。公曰:「不然。残疾颠连,民吾同胞,药可活人,何分贵贱」。尝编类《本草集方》,积岁而后成。晚年取《活人》、钱氏等书,精加较定而为之證辨曰:「吾不能以道济斯人,且愿以此少施活人之功尔」。公文章皆胸中道义一派流出,故平易而造理,不尚奇怪,雅好谪仙诗体。读《击壤集》,曰:「诚是洒然快活。然有康节之心,则方会如此。不然,有弊。终不若学孔、颜、曾、孟大中至正快活无弊也」。公幼时习书,作山谷帖,中岁善晋体,遂臻其趣,自成一家。垂老,细字楷书,无一行草。公至诚尽性之学,表里无间,险夷一节,终始惟一。其动容也,色庄而辞温,坐端而行舒,喜不动心,怒不形色,粹和之气,盎于面背,皆此诚之形著也。望其仪,听其言,虽有鄙吝之心,不复萌矣。乙未,舟过小孤山,风怒浪骇,舟中失色,有哭失声者,公神气自如。侄存庵同舟,问其故,公曰:「患难起于瞬息之间,惟存诚俟命而已。妄生恐怖,何为也耶」?丙午,过瞿唐,舟几覆,公安然巍坐。抵岸,炎卯问:「伊川心存诚敬,与释老不若无心之言何如」?公曰:「心岂可无,必有事焉是也。事者,程子诚敬是也」。尝苦疮,与侄子讲论不怠。二子请少休,公曰:「痛自是疮痛,于吾义理之心何与耶」?公教二子,先自洒扫应对,慈爱恭敬,迨有馀力,然后学为书数文章。每以服劳之事加之,仆隶代焉,弗许也。门人以问于公,对曰:「古之教者,歌九德以和其声音,诵六诗以和其性情,习六舞以和其气脉。后人仅惟诵诗读书,虽咏歌之遗意,而所以教者,不过以为絺章绘句之具,大失古人歌诵之本心。至于乐舞之教,则千载寥寥,不可复闻,此人才之所以不如古也。夫幼小之时,茍不服劳执事,周旋曲折于恭敬揖逊之间,则其心中既视小学以为浼己,敖惰之所养成,气质之所凝定。比其既长,其不动肆于礼者几希。而乃欲使之收敛其身心,以造入乎致知格物之学,明德止善之归,不亦躐等而捍格哉」!暨冠,举龙潭居士所定《冠礼》,参之文公《家礼》而醮之曰:「循天理,法祖先,读书探道,此吾之所望,而为人子者之所当勉。吾不过择贤师,求益友,以尽吾为父之道而已。而汝之贤不肖则天也。魏徵有言:『愿为良臣,不愿为忠臣』。吾于汝兄弟,则愿为慈父,不愿为严父」。避地累年,箪瓢屡空,戒二子曰:「夫子言:『白刃可蹈,中庸不可能』。孟子言:『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正要在此用力,慎毋以患难厄穷丧良心」。又曰:「士穷不失义,达不离道,当思所以穷而不失,达而不离处,而深体认之」。有劝公俾二子为养生计者,曰:「然。但看孔门师干禄,须学稼,赐货殖,宪贫颜空,圣人当时之所与者谁欤?后世之所称者谁欤?且圣人岂不为养生计哉?耕也,馁在其中矣。学也,禄在其中矣。则其所计者,盖在此而不在彼也。向闻紫阳门人徐毅斋云:『学者须要咬得淡菜根,此中是一等真药』。㬊莲荡云:『疏食菜羹,吾人之常』。至哉论也」!尝曰:「先世积善百有馀年,宗族后人多有贤哲。只要勉学力行,诣彼道真,入见圣贤,了当己身。复以传子孙而及他人。此亦仲尼、颜子乐处一件事」。又曰:「后人之贫富贵贱穷达,吾皆不以为意。惟立身行己于两间,能为天地干事,有益斯世,进学乐善,与前贤为徒,则所望也」。又曰:「士当顾諟天之明命,贫贱富贵,得丧存亡,皆天所以命于我者也。知天之所以命之,则当知所以安之」。又曰:「遇顺境不必喜,令人志满而骄;遇拂逆不必愠,令人志慊而怠。明道不计功,正谊不谋利,诚为可法」。长子少箕、从子昆醴、族孙恪、义方,后先类省奏名。壬戌入对,同时唱第。公曰:「今方见祖先积累深远之验,而后人继踵为善之实。然不可以此而自满假,要当愈勉愈励,付成败利钝于自然,方是圣贤用心,庶几天道之福善者可保其有衍未艾也」。台阃为炎卯发举,以旌平反,公戒之曰:「举之有无,当听之自然。人生天地间,能与三才办得事,便是不负盖载生成之恩,如何去向上徼觊酬赏。但亦有报应道理,然决不可存在心中,便有私意少间,便有得则喜,失则愠的血气生出来矣」。炎卯滥恩叨五品,列男封,公戒之曰:「爵秩日穹,益务卑牧。在上不骄,以长守贵。制节谨度,以长守富。官弥高而身弥损,爵益进而行益谦。圣人格言,汝则行之。更当念天地祖先扶相我家,以至于此,何以报之?祭祀烝尝,此只外心。要只大著胸襟,尽循天理。不可容者容之,不可忍者忍之,不可能者能之。以忠君为心,以子民为念,饬己爱躬。使俯仰隐显,毫无愧恨,则穹爵厚禄,又不足进,而日积月累,自然与天地相似。功名富贵,可有可无。毋徒以禄养,当求以志养,此父之所责望也」。凡诲子弟宗族,皆随其才器而语之。今各集训辞成编,以传后人。公寿而康,终身不曾扶杖。年七十四,卧病累月。《病间》诗曰:「识个凝阴消又长,喜些真火熄还生」。至是发童者茁,齿脱者儿。岁甲子,少箕调官归,筑室于桃花源之黄溪,公就养焉。每良天佳月,亲朋往来,迎候引觞,赋诗讲学无倦色。鹤氅角巾,编《易》张琴,水边林下,行吟坐啸,乐其自乐。《守岁》诗有云:「从儿豹变当斯世,喜我鸥閒著此身。学《易》假年天若许,横书长作傍梅人」。年八十,谓二子曰:「吾夜寝惺惺,澄神静虑,以观万化之变,所谓乐天知命吾何忧,穷理尽性吾何疑者,庶几近之」。又曰:「我思先圣尼父德配乾坤,功垂万世,得年七十有奇。先师晦翁心传圣贤之道统,学诏万世而无穷,亦不过七十有奇。祖先之高年者,止七十有七。自计吾年加之以闰,则去九十将不远矣。何以得此?日夜惶惧,不敢康宁。只是此心无刻不在圣经,念念与义理不相释,而万事不足以动吾方寸。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优哉游哉,聊以卒岁,如是而已」。丁卯中元,公作歌示儿,略曰:「白尽蒹葭,衰从蒲柳,我只松筠节。君民尧舜,老翁揩眼,勋业每燕居」。申夭子孙娱侍,则缓酌微醺,命炎卯鼓琴以写真乐,因曰:「每常讲亢龙,只是说过。今亲履之,但心神虽健,而所学不加,虚度光阴尔。勉为善以绳祖武,答造物,则在汝兄弟。若曰寿康,吾安敢比望五福耶」?亲旧升堂,请质所疑,尝恐尊者坐倦,少选辄辞。公命留,训诲谆切,语极微妙,则欣然命觞,亹亹终日,或至夜分乃已。是岁,公年八十一矣。揆度前七日游涂山,矢词吁天,备述滥膺五福,莫报劬劳之意,拂石漱泉,逍遥累日。公平生于《易》学用功最深,《乾》、《坤》以下逐卦,各有问答。独《未济》卦未尝出口。从子昴至是疏《未济》之义以请益,公乃书曰:「上经之《坎》、《离》,乃全体之《坎》、《离》,而《坎》在《离》上。下经《未济》之《坎》、《离》,乃分析之《坎》、《离》,而《离》在《坎》上。夫坎离交则天地生物之功由是而成,坎离不交,则天地闭物之功于此而息。古今盛衰、得丧、存亡、死生、昼夜,皆不出乎此。天地一阴阳也,人物一阴阳也。阴阳一气也。理反元气不反元。大哉《易》也,斯其至矣」。十月甲寅朔,筮遇《未济》,顾谓炎卯曰:「此是上下经六十四卦之终。夫子言物不可穷,是以理而言。然天下之物,未始有不穷底。未济男之穷,故受之以《未济》终焉。终穷二字,亦太明白矣。吾寸心昭昭,自见得死生昼夜之道,盈虚消息之理,皆是自然,更不以动心矣。汝徒期我高寿,爱亲真情,自是如此,然望实不到也」。因偶书曰:「白云无心閒渡水,清风何意自开花」。闻友人赵公景纬除宗卿,侍经帷,致书曰:「方今内修政事为第一义,宜体和靖守其师说之意,而接续吾师性善开陈未尽之学。性善道传正宗,职跻礼侍,犹未有谥。此门人事也,吾友其图之」。先是盛山克复,戊午,王师大捷于宁西,公曰:「国之福也,蜀證其瘳乎」!乃为诗入贺制阃,备述丙申以来蜀事之艰。公忧国爱君,尊师尚友,盖殁身不忘如此。己未感异梦,呼子孙,竟日欢欣。越辛酉,炎卯被旨护别省,悲涕不忍离侍。公诏曰:「君命也,不可违。明鉴裁,公去取,为朝家得人,即忠孝也,焉用作儿女态」。时亲朋云集,登省者咸升公堂。公连日谈论,起居如常时。癸亥,子妇诸孙问安,公正襟兀坐曰:「夜寝甚适,神思极清,肢体无恙」。乃呼诸孙娱于前,且诏家事甚悉。语既,忽作謦欬声。左右请问,不应,则溘然而逝矣。呜呼痛哉!不肖孤弟兄叩地号天,百死莫赎。长逝之容色,虽仅及见,而永诀之训辞,不可得闻。宇宙有终,哀痛无极。然后知前日《未济》之旨,乃绝笔之书;忠孝之言,即终天之诲。怆距摧裂,尚忍言之。公享年八十又一,积官至朝散大夫。其书有《诗辞》一卷,《讲义》一卷,《图象问答语录》一卷,《书说》、《中庸说》、《辨惑正言》、记序题跋、《家训》各一卷,《易正说》二卷,《本草集方》一卷,藏于家。越明年戊辰二月丁酉,合葬。痛惟少箕、炎卯,罪未即死,躄踊涕血,谨识吾先公生平行与事之不可泯者,姑叙梗概,以告葬于同盟。茕疚荒迷,脱略不次,惟不敢一辞溢美,以取诬亲之罪。咸淳丁卯冬十二月,不孝孤少箕、炎卯泣血百拜谨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