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正文
仲长先生传 唐初 · 王绩
出处:全唐文卷一百三十二 创作地点:山西省运城市河津市
先生讳子光。字不曜。自云洛阳人也。往来河东。佣力自给。无室庐。绝妻子。开皇末。始结庵河渚閒。以息身焉。十馀年卖药为业。人莫知之也。汾阴侯生以筮著。因游河渚。一睹而伏。曰。东方朔管辂不如也。由是显重。守令至者皆亲谒。先生辞以瘖疾。未尝交语。著独游颂及河渚先生传以自喻。识者有以知其悬解也。人有请道者。则书老易二字示之。弹琴饵药。以终其世。文中子比之虞仲夷逸。
明隐 北宋 · 石介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八、《徂徕石先生全集》卷九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孙明复先生,学周公、孔子之道而明之者也。周、孔之道,非独善一身而兼利天下者也。先生畜周、孔之道于其身,茍畜而不施,徒自膏润肥硕而已,万物则悴枯瘠病,而自膏润肥硕,岂周公、孔子之道也欤?是以先生凡四举进士,则是先生非茍蓄其道以膏润肥硕于其身,将以利天下也,润万物也。四举而不得一官,鬓发皆皓白,乃退而筑居于泰山之阳,聚徒著书,种竹树果,盖有所待也。且以谓尧、舜在上,必不使贤人布褐而糟糠乾饿以死,兹先生有所待之意也。《礼》曰:「君子居易以俟命」。斯之谓欤!世之浮近辈不达先生之心,谓先生隐尔。又不达隐之义,隐者当毁面污身,杜门绝迹,与鸟兽麋鹿为群,裂衣冠,屏饮食,弃人事,去妻子,寒则衣葛,饥则茹草。先生有一不如是,则相与谤诽喧喧,谓先生不得隐之道。且人道之大,莫大于继嗣,故圣人重之,父以继祖,子以继父,孙以继子,相继而万世不绝。故宗庙常血食,而四时无废飨。古之圣人,莫如伏羲,莫如神农,莫如黄帝,莫如尧,莫如舜,莫如禹、汤、文、武、周公、孔子,兹十一圣人皆娶,所以重继嗣。且圣人之道非他,人道也。人道非他,君臣也,父子也,夫妇也。不娶,则是灭父子也;灭父子,则灭君臣也。夫妇、父子、君臣灭,则人道灭矣。先生娶,所谓道也。世之浮近者喧喧诽谤曰:「既隐矣,隐则不得有妻子,乃娶,先生于是汩道矣」。吁!先生学周、孔者也,茍周公、孔子皆不娶,先生不娶可矣。而周公、孔子娶,先生何得而不娶也?先生不娶,则是灭人道也。舜为大孝,告父则不得娶,不告父而娶,孟子是之。舜,大圣人也;孟子,大贤人也。舜娶,孟子言是,是一圣一贤,必非有差缪矣。彼浮近者,岂可与之言哉!古之贤人有隐者,皆避乱世而隐者也。若箕子隐于奴,吕望隐于钓,四皓先生隐于山,萧何隐于吏,韩信、樊哙隐于屠市,严君平隐于卜,隐以远害也,亦非如彼所谓隐者也。彼所谓隐者,有匹夫之志,守薆薆之节者所为也,圣人之所不与也。孔子谓长沮、桀溺,则曰:「吾非斯人之徒欤」!谓伯夷、叔齐、虞仲、夷逸、朱张、柳下惠、少连,则曰:「我则异于是,无可无不可」。若先生者,有尼父之志,遭尧、舜之盛,未得进用,姑盘桓山谷以待时也,非隐者也。如说之筑于傅珀,公孙之牧于海上,阳城之居于中条。说终相高宗,中兴于商;公孙终相武帝,丕光于汉;城终起于唐,以谏诤显。先生之道,无少于说,而过于公孙、城,它日圣君聘而用之,吾君轶高宗而登舜矣,先生舟鰗于巨川,而霖雨于旱岁矣。噫!先生岂真隐者哉!
易讲义二 其一 随 北宋 · 陈襄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九、《古灵先生文集》卷二三
䷐随/《(《震》下《兑》上。)兑》为泽,《震》为雷。泽雷为《随》。《随》次《豫》者,《序卦》云:「《豫》必有随,故受之以《随」》。言人能顺动而悦豫,则必有随时之道。先儒多谓顺动而豫,为彼之所随,其义不通。《随》之为体,阴阳相随,己之所以随物,物之所以随己,当互见其义也。己之随物,如刚来下柔是也;物之随己,如六二「系小子」、六三「求有获」是也。夫随者,谓君子之道随时而行。时有险易、消息、盈虚,不可固执一道。见可则随,则其道大通而无过咎也。然则泽、雷二体,何以为《随》?泽,雨之类也。雷动则雨泽随之,故以泽、雷为《随》。君子小人皆有随,君子之德高明刚直,若不委顺下随于物,则无以得天下之心,尽万物之情以成功,《彖辞》所谓「《随》,刚来而下柔」也。故天之下随于地则万物生,君之下随于臣则功业成,天地交泰是也。夫之下随于妇则男女育,《咸》卦「男下女」是也。孔子叹「随时之义大矣哉」者,此也。又君子内有常德而外随时,是随之正也。若内无常德而外从于物,是回邪诡随之道也。此正如经、权之义,经者道之常,权者经之变也。故执经而无权则胶矣,离经而用权则贼矣。故荀子曰「道者体常而尽变」是也。孔子曰:伯夷、叔齐不降志辱身,「柳下惠、少连降志辱身,言中伦,行中虑」,「虞仲、夷逸隐居放言,身中清,废中权。我则异于是,无可无不可」。孟子曰:「孔子圣之时」,「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可以久则久,可以速则速」。此皆随时之义也。小人之所随,为其冥昧无知,不能以自治,故暗者必随于明,柔者必随于刚,贱者必随于贵,如六二之从初九,六三之从九四也。
《繇辞》曰:《随》,元、亨、利、贞,无咎。
元,大也。亨,通也。利者,利天下之利也。随之为道,必有此元大、亨通、利物、正固四德,则无咎。若壮志在随时,而无元善长人之德,合亨通之会,无所利于天下。其所自守又不正固,未免有咎,故曰:「《随》,元、亨、利、贞,无咎」。
《彖》曰:《随》,刚来而下柔,动而悦随。大亨贞无咎,而天下随时。随时之义大矣哉!
观此二体,本固天地《否》卦所变,《否》卦上体是《乾》,下体是《坤》。今《乾》之上九刚爻,下交于《坤》之初六柔爻,是刚来而下柔也。又《随》卦下体是《震》,《震》为阳刚之卦。上体是《兑》,《兑》为阴柔之卦。今《震》在《兑》下,亦是刚来下柔也。又初九之刚,在六二、六三两柔爻之下,九四、九五之刚,在上六柔爻之下,亦是刚来下柔也。夫刚合在柔上,今反下从于柔,故曰随也。夫居上而能下随于物,则物亦随之,不独己能随物,而物从而随之,可以相与而成事业。故《序卦》曰:「以喜随人者必有事,故受之以《蛊》,《蛊》,事也」。故天之随地而万物生,君之随臣而功勋成,夫之随妇而成变化,皆刚来下柔也。「动而悦随」者,下体是《震》,《震》,动也。上体是《兑》,《兑》,悦。动而必以和悦,是随时之道也。先儒多云动而悦,为物之所随,失随时之义。「大亨贞无咎,而天下随时」者,夫随时之道,若不元大亨通,则违人逆物,非随之善也。道虽大通,又须利以正,若随时而不以正,则是回邪之道,不能无咎也。夫随而有此四德,则天下之事业无不得随时之宜也。故曰:「大亨贞无咎,而天下随时」。孔子又叹「随时之义大矣哉」,非圣人不能与于是,如三代圣王礼乐沿革之不同,皆随时以顺民心。忠、敬、文三者,循环相尚,以救时弊。又,所谓随时之道,主于从宜制变,不可固执一端。如尧舜之世画衣冠,三代肉辟,至汉除肉刑,后世用笞杖之法。《周官》三典,平国中,新国轻,乱国重。唐虞百官,夏商官倍,周官三百六十。《洪范》乂用三德,彊弗友刚克,燮友柔克,平康正直。此皆是法制随时之宜也。又,圣人所为有随时者,若孔子可仕则仕,可止则止;鲁人猎较,孔子亦猎较;在鲁则迟迟而行,去齐则接淅而行。微子去殷,箕子为奴,比干谏死。禹、稷劳心苦体,颜子乐陋巷。夫圣贤之道则同,所遇之时则异。尧、舜、三王、禹、稷、孔、颜、箕、微之徒,易地则皆然也。
《象》曰:泽中有雷,《随》。君子以向晦入晏息。
夫雷,动物也。震动出于地,则振滞起蛰,以生万物。今雷在泽中,则静伏而无为。此雷之出处随其时也。君子法此泽雷随时之宜,昼则出而事有所营则为,向日之晦则入而晏息,是视时作息,如雷之出处也。夫人昼而作,夕而息,是随时之所当然。若居昼而反息,向夕而反作,是非随时之道也。诸儒所解,多以君子无事无为,而天下随之,法此泽中有雷。既取天下悦随、无事无为之义,不当言「向晦入晏息」也。
初九:官有渝,贞吉。出门交有功。
渝,变也。官,有所专主者也。有所专主,则不可变渝。《易》曰「立不易方」,《传》曰「守道不如守官」,《荀子》曰「精于道者治三官」是也。夫《随》之为道,主于随时之宜以变,不可固执一道,不足以为《随》。今初九居《随》之始,为动之首,上无其应,心不私系,虽有官守,不可以执一不变。可随则随,然惟义之比。故曰「官有渝」。又须以正,则吉。若渝其官守,而诡随不正,则非《随》之道也。「出门交有功」者,夫《随》之六爻,阴阳相随,居《随》之初,以刚下柔,其志不系于一,有来则随,而物亦随之,故曰「出门交有功」,与物交而有功也。
《象》曰:官有渝,从正吉也。
凡官不可渝,今若渝而随时,须从正,则吉也。
出门交有功,不失也。
六二「失丈夫」,六三「失小子」,皆有所系故也。居初无系,出门而交,不失其随也。
六二:系小子,失丈夫。
小子,初九也。最居于下,故曰小子。丈夫,九五也。丈犹长也。五居上位,故曰丈夫。今观六爻阴阳相随之义,夫柔者必随于刚,暗者必随于明,弱者必随于强也。六二阴柔之爻,不能以独立,必随于刚阳,然后能济。五虽已应,远不能通,初近于己,从宜而系之,故曰:「系小子,失丈夫」。
《象》曰:系小子,弗兼与也。
夫人之所随,不可不慎。系乎小子,则失丈夫,不可得而兼与也。
六三:系丈夫,失小子。随有求得,利居贞。
系丈夫,谓九四也。四位于上,故曰丈夫。失小子,谓初九也。初位于下,故曰小子。为二所隔,故失之。六三本应上六,今上六亦是阴爻,不为己应,柔不自立,近于九四之阳爻,必随于四。然四本应于初,初亦是阳,不为己应,而六三亦无正应,以此随而求之,其志相合,故曰「随有求得」。虽求四而得四相随,然皆非正应。又六三以阴居阳,九四以阳居阴,位皆不正,又皆违中,虽相近从,宜配合,须以正道相随则可。故曰「利居贞」。
《象》曰:系丈夫,志舍下也。
柔之为道,不利远者,惟阳刚之近己者,即随而系之。六二虽系初九,又失九五;六三虽系九四,又失于初。故曰:「系丈夫,志舍下也」。三与初同是《震》体,今以四近己,从宜相随,故舍于下,下即初也。夫《随》之为道,无所不随,故《彖》曰「天下随时」。若系此失彼,皆未尽《随》之道,故孔子无可无不可也。
九四,随有获,贞凶。有孚在道,以明,何咎?
九四以阳居阴,履非其道,又逼近君,居多惧之地,而下据其君之民。六三阴爻,与己合志,而求随己,故曰「随有获」。处非尊位而获其民,在于臣道,正之吉也。然四是阳明,君子虽位违中失正,居疑惧之地,而获其民,然而有庇民之大德,有事君之小心,志无私邪,有以孚信天下,实在于道,如此之明,又何咎也?
《象》曰:随有获,其义一也。有孚在道,明功也。
居非其位而获其民,若志在私邪,不以其道,则凶也。若有孚信,而在于道,足以明其臣功也。
九五:孚于嘉,吉。《象》曰:孚于嘉,吉。位正中也。
孚,信也。嘉,美也,善也。履正居中而应于下,为《随》之主,尽夫三德之美,足以孚信于天下,嘉美而吉,故曰:「孚于嘉,吉」。
上六:拘系之,乃从维之。王用亨于西山。
上六居《随》之极,随道已成,己独处外在后,是悖慢而不随者也。当以恩威信令拘系之,又从而维絷之。西山者,上体是《兑》,《兑》为西方,西方属阴,阴主闇昧,山是险阻之所。随道已成,而暗昧险阻之方有所不随,王用此系维之法,以亨通之,故曰:「王用亨于西山」。王者先儒或谓文王,或谓非文王,观周公作《爻辞》,孔子《彖》、《系》,多寓文王之事,但辞不直称文王,故止曰王耳。如文王有圣人之德,天下随之,如《诗》云:「昆夷駾矣」,「密人不恭,敢距大邦,侵阮徂共」。皆是文王所通也。《爻辞》之意虽非文王,推此而言,谓文王亦可也。然文王之国在西,盖当时有通西山之事,故取其事以明此文。
续谥法 北宋 · 刘敞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九一、《公是集》卷四六、《文翰类选大成》卷一六三
刘子曰:古者生无字,死无谥。生无字,故名而不讳;死无谥,故上下同之。及至于周,幼而名,冠而字,死而谥。字者所以贵其名也,谥者所以成其德也。盛矣,文哉!
刘子曰:夏商之道不胜其质,两周之道不胜其文,其斯之谓欤?赏罚穷矣。
刘子曰:古之为谥者有取也,取于名,取于号,取于字,贤者取贤称焉,愚者取愚称焉。黄帝,号之崇也。舜、禹,名之隆也。桀、纣,名之隆也。尼父,字之珍也。
刘子曰:爵而不谥,周也。爵而谥之,鲁也。不爵而谥,汉也。由文已哉!由文已哉!嘉鲁哀公诔尼父合于谥,法尧舜禹汤之志,作《续谥》五十,以待后世天爵之君子成德焉耳。
教化无方曰尼,先觉任重曰挚,述而不作曰彭,信而好古曰彭,隐居求志曰夷(伯夷也。),仁义庶几曰渊,不幸短命曰渊,和而不流曰惠(柳下也。),愚知适时曰俞(宁武子。),进退寡过曰瑗(蘧伯玉。),恭俭好礼曰婴(晏子。),清净无为曰聃,耄期适道曰聃,惠而多爱曰侨(子产。),直而不挠曰肸(叔向。),轻爵守节曰札(季子。),居敬行简曰雍,孝友时格曰骞,尚德慎言曰适,善事父母曰参,使能造命曰贡(子贡。),在约思纯曰宪(原宪。),伎之敏给曰求(冉求。),勇而知义曰由(子路。)文学博识曰商(子夏。),容貌庄敬曰张(颛孙师。),信道轻仕曰开(漆雕开。),不得中庸曰皙(曾点。),言合圣人曰若(子有。),敬慎威仪曰华(公西。),有德疾忧曰冉(伯牛。),知德中庸曰伋(子思。),蹈道知言曰轲,隐居放言曰逸(夷逸。),反性敦礼曰况(荀卿。),兼爱尚贤曰翟,上同遵俭曰翟(墨子。),救攻上开曰钘(宋钘。),独善为我曰居(杨子居。),卮言日出曰周(庄子。),洁白不污曰皓(四皓。),言行轨物曰舒(董子。),简易多闻曰向(刘向。),守死善道曰胜(龚胜。),覃思寡欲曰雄(扬子。),审音知化曰旷,巧历绝伦曰衡(张平子。),达数知来曰辂(管辂。),博物多爱曰迁,良史实录曰迁。
上两制诸公书 北宋 · 苏辙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二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辙读书至于诸子百家纷纭同异之辩,后世工巧组绣钻研离析之学,盖尝喟然太息,以为圣人之道譬如山海薮泽之奥,人之入于其中者,莫不皆得其所欲,充足饱满,各自以为有馀,而无慕乎其外。今夫班输、共工旦而操斧斤以游其丛林,取其大者以为楹,小者以为桷,圆者以为轮,挺者以为轴,长者扰云霓,短者蔽牛马,大者拥丘陵,小者伏蓁莽,芟夷蹶取,皆自以为尽山林之奇怪矣。而猎夫鱼师结网聚饵,左强弓,右毒矢,陆攻则毙象犀,水伐则执鲛鮀,熊罴虎豹之皮毛,鼋龟犀兕之骨革,上尽飞鸟,下及走兽昆虫之类,纷纷籍籍,折翅捩足,鳞鬣委顿,纵横满前,肉登鼎俎,膏润砧几,皮革齿骨,披裂四出,被于器用。求珠之工,随侯夜光,间以颣玭,磊落的皪,充满其家。求金之工,辉赫晃荡,铿锵交戛,遍为天下冠冕佩带饮食之饰。此数者皆自以为能尽山海之珍,然山海之藏终满而莫见其尽。昔者,夫子及其生而从之游者,盖三千馀人。是三千人者莫不皆有得于其师。是以从之周旋奔走,逐于宋、鲁,饥饿于陈、蔡,困厄而莫有去之者,是诚有得乎尔也。盖颜渊见于夫子,出而告人曰:「吾能知之」。子路、子贡、冉有出而告人亦曰:「吾知之」。下而至于邽巽、孔忠、公西舆、公西箴,此数子者门人之下第者也,窃窥于道德之光华,而有闻于议论之末,皆以自得于一世。其后田子方、段干木之徒,讲之不详,乃窃以为虚无淡泊之说。而吴起、禽滑氂之类又以猖狂于战国。盖夫子之道分散四布,后之人得其遗波馀泽者,至于如此。而杨朱、墨翟、庄周、邹衍、田骈、慎到、韩非、申不害之徒,又不见夫子之大道,皇皇惑乱,譬如陷于大泽之陂,荆榛棘茨,蹊𨆏灭绝,求以自致于通衢而不可得,乃妄冒蒺藜,蹈崖谷,崎岖缭绕而不能自止。何者?彼亦自以为己之得之也。辙尝怪古之圣人既已知之矣,而不遂以明告天下而著之六经。六经之说皆微见其端,而非所以破天下之疑惑,使之一见而寤者,是以世之君子纷纷至此而不可执也。今夫《易》者,圣人之所以尽天下刚柔喜怒之情,勇敢畏惧之性,而寓之八物,因八物之相遇,吉凶得失之际,以教天下之趋利避害,盖亦如是而已。而世之说者,王氏、韩氏至以老子之虚无,京房、焦贡至以阴阳灾异之数。言《诗》者不言咏歌勤苦、酒食燕乐之际,极欢极戚而不违于道,而言五际子午卯酉之事。言《书》者不言其君臣之欢,吁俞嗟叹,有以深感天下,而论其《费誓》、《秦誓》之不当作也。夫孔子岂不知后世之至此极欤?其意以为后之学者无所据依感发以自尽其才,是以设为六经而使之求之,盖又欲其深思而得之也。是以不为明著其说,使天下各以其所长而求之,故曰:「仁者见之谓之仁,智者见之谓之智」。而子贡亦曰:「在人贤者识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夫使仁者效其仁,智者效其智,大者推明其大而不遗其小,小者乐致其小以自附于大,各因其才而尽其力,以求其至微至密之地,则天下将有终身于其说而无倦者矣。至于后世不明其意,患乎异说之多而学者之难明也,于是举圣人之微言而折之以一人之私意,而传疏之学横放于天下,由是学者愈怠而圣人之说益以不明。今夫使天下之人因说者之异同,得以纵观博览而辨其是非,论其可否,推其精粗,而后至于微密之际,则讲之当益深,守之当益固。孟子曰:「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则居之安,居之安则资之深,资之深则取之左右逢其原,故君子欲其自得之也」。昔者辙之始学也,得一书伏而读之,不求其传,而惟其书之知。求之而莫得,则反覆而思之。至于终日而莫见,而后退而求其传。何者?惧其入于心之易,而守之不坚也。及既长,乃观百家之书,从横颠倒,可喜可愕,无所不读,泛然无所适从。盖晚而读《孟子》,而后遍观乎百家而不乱也。而世之言者曰:学者不可以读天下之杂说,不幸而见之,则小道异术将乘间而入于其中。虽杨雄尚然,曰吾不观非圣之书。以为世之贤人所以自养其心者,如人之弱子幼弟,不当出而置之于纷华杂扰之地。此何其不思之甚也!古之所谓知道者,邪词入之而不能荡,诐词犯之而不能诈,爵禄不能使之骄,贫贱不能使之辱,如使深居自闭于闺闼之中,兀然颓然,而曰知道知道云者,此乃所谓腐儒者也。古者伯夷隘,柳下惠不恭,隘与不恭,是君子之所不为也。而孔子曰:伯夷、叔齐「不降其志,不辱其身」;「柳下惠、少连降志而辱身,言中伦,行中虑」;「虞仲、夷逸隐居放言,身中清,废中权。而我则异于是,无可无不可」。夫伯夷、柳下惠是君子之所不为,而不弃于孔子,此孟子所谓孔子集大成者也。至于孟子恶乡原之败俗,而知于陵仲子之不可常也;美禹、稷之汲汲于天下,而知颜氏子自乐之非固也;知天下之诸侯其所取之为盗,而知王者之不必尽诛也;知贤者之不可召,而知召之役之为义也。故士之言学者皆曰孔、孟,何者?以其知道而已。今辙山林之匹夫,其才术技艺无以大过于中人,而何敢自附于孟子?然其所以泛观天下之异说,三代以来兴亡治乱之际,而皎然其有以折之者,盖其学出于孟子而不可诬也。今年春,天子将求直言之士,而辙适来调官京师,舍人杨公不知其不肖,取其鄙野之文五十篇而荐之,俾与明诏之末。伏惟执事方今之伟人而朝之名卿也,其德业之所服,声华之所耀,孰不欲一见以效薄技于左右?夫其五十篇之文从中而下,则执事亦既见之矣,是以不敢复以为献。姑述其所以为学之道,而执事试观焉(《栾城集》卷二二。又见《文编》卷四八,《文章辨体汇选》卷二二八,《文翰类选大成》卷一二一,《古今图书集成》经籍典卷二八八。)。
「不为明著其说」,宋戊本作「不为明言,而意之所向」。
老聃论(下) 北宋 · 苏辙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七、《栾城应诏集》卷三
天下之道,惟其辩之而无穷,攻之而无间;辩之而有穷,攻之而有间,则是不足以为道。昔者六国之际,处士横议,以荧惑天下。杨氏为我,而墨氏兼爱。凡天下之有以君臣父子之亲而不相顾者,举皆归于杨氏;而道路之人皆可以为父兄子弟者,举皆归于墨氏也。夫天下之人,不可以绝其相属之亲,而合其无故之欢,此其势然矣。故老聃、庄周知夫天下之不从也,而起而承之,以为兼爱、为我之不足以收天下,是以不为为我,不为兼爱,而处乎兼爱、为我之际。此其意以为不兼爱,则天下议其无亲;不为我,则天下讥其为人。故两无所适处,而泛泛焉浮游其间,而我皆无所与,以为是足以自免而逃天下之是非矣。夫天下之人,惟是其所是,而非其所非,是以其说可得而考其终。今夫老庄无所是非,而其终归于无有,此其思之亦已详矣。杨氏之为我,墨氏之兼爱,此其为道莫不有所执也。故为我者,为兼爱之所诋;而兼爱者,为为我之所毁,是二者其地皆不可居也。然而得其间而固守之,则可以杜天下之异端而绝其口。盖古之圣人惟其得而居之,是以天下大服,而其道遂传于后世。今老聃、庄周不得由其大道而见其隙,窃入于其间而执其机,是以其论纵横坚固而不可破也。且夫天下之事,安可以一说治也?彼二子者,欲一之以兼爱,断之以为我,故其说有时焉而遂穷。夫惟圣人能处于其间,而制其当。然兼爱、为我亦莫弃也,而能用之以无失乎道,处天下之纷纭而不失其当。故曰:伯夷、叔齐「不降其志,不辱其身」;而「柳下惠、少连降志而辱身,言中伦,行中虑」;「虞仲、夷逸,隐居放言,身中清,废中权。我则异于是,无可无不可」。夫「无可无不可」,此老聃、庄周之所以为辩也,而仲尼亦云,则夫老聃、庄周其思之不可以为不深矣。盖尝闻之,圣人之道处于可不可之际,而遂从而实之,是以其说万变而不可穷。老聃、庄周从而虚之,是以其说汗漫而不可诘。今将以求夫仲尼、老聃之是非者,惟能知虚实之可用与否而已矣。盖天下固有物也,有物而物相遭,则固亦有事矣。是故圣人从其有而制其御有之道,以治其有实之事,则天下夫亦何事之不可为,而区区焉求其有以纳之于无,则其用力不已甚劳矣哉!夫老聃、庄周则亦尝自知其穷矣。夫其穷者何也?不若从其有而有之之为易也。故曰「常无欲以观其妙」,而又曰「常欲有以观其徼」;既曰「无之以为用」,而又曰「有之以为利」。而至于佛者,则亦曰「断灭」,而又曰「无断无灭」。夫既曰「无」矣,而又恐「无」之反以为穷;既曰「断灭」矣,而又恐「断灭」之适以为累。则夫其情可以见矣。仲尼有言曰:「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夫老聃、庄周其亦近于中庸而无忌惮者哉!
朝请大夫郑公墓表 北宋 · 陆佃
出处:全宋文卷二二一一、《陶山集》卷一六
公姓郑氏,名惇忠,字景孚。其先陈留人,今徙润州丹徒。皇考讳向,在真宗时试礼部,赋《政本于天》为第一。有「露洒慈爱,霜严典彝」之语,都人至以书锦屏纨扇,而四方学者竞传诵之,一时声名藉甚。及廷试,遂中甲科。家藏书万馀卷。考其平生趣操,盖清慎君子也。官至尚书兵部郎中,职至龙图阁直学士,知杭州卒。公天圣十年,始以皇考奏补守将作监主簿,五迁太子中舍,赐绯章服,又五迁尚书比部郎中。会更官制,改授朝请大夫,赐紫章服。历监润州、台州、滁州三商税务,知明州奉化、湖州归安、洋州西乡三县,通判衢州,又通判沂州,知筠州,遂致仕。公为人有美质,粹然天成,见之使人爱慕,殆《诗》所谓「温其如玉」者也。夫人何氏,尚书职方郎中知止之女,亦有贤行。初封孝义县君,再封仁和。熙宁中,佃娶夫人长女,居公之家久,见公为政笃于惠爱,如其名,而夫人孝义仁和,如其号,常誉叹之不足。已而,宦学往来,鹑居无常处,率五六年一相值。迨今更数十寒暑,盖再见而无夫人,又一见而无公矣。呜呼,生者逆旅也,岂不信哉!夫人以元丰六年正月丁亥卒,年五十七。公以元祐二年六月乙酉卒,年六十一。合葬黄州黄冈县永安乡之原。岁在大荒落,月在丙,日丙辰也。二男子:夷逸,黄州司理参军。夷道,太庙斋郎。四女子,婿曰瀛州防禦推官周寿,歙州军事判官沈竦,右班殿直曹彦辅,其一即佃也,孙男四人,皆尚幼。窃尝闻之,死而不亡者寿,盖非声名之觕事也。然世之人才,共以此为不泯。故佃载公暨夫人之迹,使葬而揭之石,且告后世焉,亦得而已也。
杂说 其六 北宋 · 黄裳
出处:全宋文卷二二五八、《演山集》卷五二
怒有以责之也,至亡国也,不足以责之,思其治者而已,《下泉》之诗是也。怨有以亲之也,至亡国也,不足以亲之,哀其亡者而已,《黍离》之诗是也。政有得失,则于物有善恶;物有善恶,则于情有喜怒;情有喜怒,则于声有美刺。故曰:「声音之道与政通」。其君不骄则其宫不乱,其宫不乱则其音不荒;其财不匮则其羽不乱,其羽不乱则其音不危。故曰:五者不乱,则无惉懘之音矣。诬上则天下之诚心丧,行私则天下之和心丧,此亡国之音所以作也。
禽兽有闻而无知,有情而无文,故不知音。众庶有知而无德,有文而无实,故不知乐。
声变而为音,故审声以知音;音比而为乐,故审音以知乐。政者,乐之安乐怨怒、中淫恭慢之所自作,故审乐以知政。乐与礼同出乎仁义之实。礼之实节文,仁义之成乐,则乐其成而已。然而乐之和,已有节文在中焉。子曰:「礼者理也,乐者节也」。以其乐为主,不得谓之礼耳,故曰:「知乐则几于礼」。心彻而为智,智彻而为德。偏得乐则和而有所流,偏得礼则中而有所倚,非所谓有德。
极音致味,以物为音为味也;朱弦之有遗音,玄酒之有遗味,以德为音为味也。先王之制礼乐也,以极口腹耳目之欲,则虽极音致味不足以厌其志;而教民平好恶,反人道之正,则内足而无待乎外矣。故虽朱弦之浊,疏越之迟,三叹之希,玄酒之质,俎鱼之腥,大羹之淡,足以胜其欲。是以先王之制礼乐也,务使人以礼而后动,以节而后作。
天命之谓性,人为之谓习。孟子曰:「天下之言性者,则故而已矣」。故,所谓习,非所谓性。
性之中含孕万物之理,率而一之,不散其朴,则其体无乎不在;不流其真,则其用无乎不善。道者无乎不在,无乎不善者也。《易》曰:「继之者善,成之者性」。所谓「率性之谓道」,则成之者性之谓也;所谓「修道之谓教」,则继之者善之谓也。
道者天也,合而言之也,故「率性之谓道」。教者仁也,散而言之也,故「修道之谓教」。率性而为己,修道以为天下。不为天下后世计,则道无事乎修矣。
道之无不在也,虽稊稗瓦甓之间,无不在也。道之不可须臾离也,虽躇步跐蹈之间,不可离也。惟其无不在,故不可须臾离。
隐微之中,有无不在。道隐而见,微而显,有必然之理,此君子所以慎其独也。能慎其独,然后为己则能率性,为天下则能修道。天下之道,由中而生者也。《礼》曰:「至德为道本」。道不在小,亦不在大,道不在高,亦不在下。惟过与不及,然后道丧。
以五礼制中,以六乐致和,然后能赞天地之化育。故天位乎上,地位乎下,而君子成位乎中焉。不和则不相交,不中则不相合。
君子之道,其微也在所不睹,在所不闻;其显也在乎天地位,万物育。苟非知道之无不在,知我之不可须臾离,安能至于此极哉?
君子有时中,则有时不中矣,此其所以为中庸。更而不可拘,续而不可穷。其纵不流,其守不固。流者执庸而不及中者也,固者执中而不及庸者也。执庸者害道之常,此为庸者之无忌惮也;执中者害道之变,此为中者之无忌惮也。杨、墨失中,子莫失庸。
过者太高,而不及者太下,非时中者固。三者皆非所穷,未能至道。能中则无过不及,能庸则无固,此其所以为至德欤!
中者人道之至,神者天道之至。
智者过之,故夫妇之愚不可以与知,此所谓愚者不及也。贤者过之,故夫妇之不肖不可以能行,此所谓不肖者不及也。
智者行之,然后愚者得以知焉。贤者明之,然后不肖者得以行焉。
莫之知避者,不知罟擭之为害也;不能期月者,不知中庸之为善也。不知其为善,则不知其为害。故不知避与不知守,皆非有智者。
舜,行道者,故曰:「其大智也欤」!回,明道者,故曰:「回之为人也」!
均天下国家,能义而已;辞爵禄,能廉而已;蹈白刃,能勇而已。不可均而均之则伤义,不可辞而辞之则伤廉,不可蹈而蹈之则伤勇。在乎爵禄也可辞,在乎中庸也不可辞,而勿辞之,斯能廉矣;在乎白刃也可蹈,在乎中庸也不可蹈,而弗蹈之,斯能勇矣。
南方阳明而主生,有君子之道焉。生则子民之仁,明则君国之智。北方阴险而主杀,有强者之道焉。君子之强,而强不足以名之者,以其能强能弱也。「宽柔以教」,所谓能弱;「不报无道」,所谓能强;「衽金革,死而不厌」,所谓能强而不能弱。能强则不流,能弱则不倚。
富贵不能淫,故国有道,不变塞焉;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故国无道,至死不变。
百姓日用其道,故曰费;日用其道而不知,故曰隐。费则显诸仁,故曰「匹夫匹妇可以与知,可以能行」;隐则藏诸用,故曰「圣人有所不知,有所不能」。有所不知者,以其神其德;有所不能者,以其神其行。孝弟之始,行乎父兄之间,则匹夫匹妇其孰不知哉?孝弟之至,通于神明,则虽圣人有不知者,而况匹夫匹妇乎!
天地不为人咨怨而废寒暑,君子不为不能者而卑其道。孟子曰:「中道而立,能者从之」。是故语君子之大者,其混成体一,妙用体变,而不见其迹,故天下莫能载,此其极高明者。语君子之小者,则置法以民,制行不以己,而不戾其情,故天下莫能破,此其道中庸者。天下之人同有一性,而人之性同有一道。君子之教,则修是道而已。改而不止,则贤智过之,愚不肖不及。言其不远人也,欲离之而不可得也;言其不尽人也,欲即之而不可得也。千万人之情,一人之情是也。故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也,则己先尽子之道而已;所求乎弟以事兄未能也,则己先尽弟之道而已。
庸德言行,以德行之为贵;庸言言谨,以言谨之为贵。能谨则不易其言矣。心有所造,然后发为言行,言顾行,行顾言。
富贵贫贱,在外者也,吾无所加损焉,非在我者也。以其不愿乎其在外者,故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无入而不自得焉。不陵下,以其富贵不能淫;不援上,以其贫贱不能移。二者出于不愿乎其外。
上不怨天,处己有命;下不尤人,处己有义。莫非命也,君子道其常,小人道其幸。道其常则以为善而后得福,故居易以俟之;道其幸则以为不善而未必得祸,故行险以要之。幸亦命也,君子不以为命而谓之幸。
妻子兄弟、室家父母,君子达此以治天下者也。达之天下,所谓譬如行远,其道本诸身而已;所谓自迩,父母其顺,天下顺之。
视之弗见,无形也;听之弗闻,无声也。凡丽乎声形之间者,有新则有故。无故而日新者,其鬼神之德欤!《易》曰:「日新之谓盛德」。惟圣人为能。体道鬼神,数能行之,体物而已。体物而不可遗,故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
文王,圣父也,述之可也,武王所以为达孝。瞽叟,顽父也,谐之而后可也,舜所以为大孝。
舜传之贤,而曰「子孙保之」者,「天与贤则与贤,天与子则与子」。天下为公,传之贤也,犹其传之子。
尊为天子,必得其位也;德为圣人,必得其名也。子孙保之,必得其寿也;富有四海之内,必得其禄也。大德材也,禄位名寿,因其材而笃贤者也。
舜言德为圣人,而武王不言者,其避文王欤!此亦周公思兼三王,以施四事,不及文王之意。然而公之为盛也,不足以言德。
乐由中出,不可以为伪。乐得其道而正乐兴焉,乐之由中出者也;乐得其欲而淫乐兴焉,乐之由伪作者也。均是乐也,而乐有内外。在外之乐无常,其欲无已。无常之乐不赴,无已之欲则忧至焉。物累其心,又累其乐之去,则惑而已矣。
反情以和其志,则以道制欲;广乐以成其教,则以道制人之欲。
成性存存,非幻不灭。道义之门阖,则义入而归道;辟,则道出而行义。
川谷异制,民生异俗,迟速异齐,饮食异和,衣服异宜,器械异制,先王将使四海为一家,中国为一人,此非所同者使之,同归于善而已。四方之政事,上下之志,四方之传道,尝患其法不相通,其情不相知,其善不相闻。自非以意致德,以神会道之人,居则丽乎方,动则丽乎形。虽欲相感以情,相闻以善,不可得也。然而先王将务四海为一家,中国为一人,不亦难乎!置官设属,使取四方之善,训而同之,盖无难者。合方氏通其财物以合其事,除其怨恶,同其好善以合其情,此齐其政而已。欲其从之也轻,则必有训而后喻焉。训方氏道四方之事以训其事,道上下之志以训其情。虽然,予道而已,欲得四方道而训之,则其传道,乌可废哉?四方之传道,盖见于文辞,予取而诵焉。正岁万物更新之时,训方氏则布而训四方,正其始也。新物使人志淫而好僻,有戾于训焉。训方氏务若其情而训之,使人好恶之情,好善而恶恶,则亦观新物而已。
四肢之于安佚,人之情也。乐徇其情,恶劳其形,不能非礼勿动,而使非僻之心辄乘安佚以蹈其舍,则无所不至矣,而况王乎!天下视仪而动,听唱而应者也。先王制礼,视有旒,听有纩,言有纪,动有佩。堂上之行,门外之趋,为之乐仪,以防其肆。使听其声而其意以诚,使顾其体而其气以正。周旋中规,折旋中矩,进揖退扬,而后锵鸣之佩左中角徵,右中宫羽。君明事物之意在其中焉,非僻之心无自而入。是故祭祀朝会,师田封建之时,王在五路,则其步趋之节责大驭焉,五路之上,王安佚矣。然而顾车之行而闻《肆夏》之声,则由吾于堂中;顾车之趋,而闻《采齐》之声,则由吾于门外。王之言动,造次无非礼者,乐师之所教,大驭之所御,与有力哉(此条又见《永乐大典》卷二○四五八。)!
君子之祭不尽志,无以致钦;不尽物,无以致爱。致斋于内,散斋于外,斋之日有所思,祭之日有所见,此尽志也,内心也。其备小物也,水草之菹,陆产之醢在焉;其备美物也,三牲之俎,八簋之实在焉;其备阳物也,昆虫之实在焉;其备阴物也,草木之实在焉。此尽物也,外心也。
「惟圣罔念作狂」,则为僭为豫,为急为蒙;「惟狂克念作圣」,则惟谋惟哲,惟乂惟肃。此狂与圣所以序八者之间欤!伯夷、叔齐,避地者也;柳下惠、少连,辟色者也;虞仲、夷逸,辟言者也。辟世之士,其朱张欤!言行不见于天下,孔子不得而论之,序在六民之中,非夷也,非虞也,非惠也。晨门、荷蒉丈人、接舆、长沮、桀溺之徒,一方之见,皆以孔子有求于世而非之者。孔子所以论列四辟之士,而见其志焉,故曰:「我则异于是,无可无不可」。
往来不穷谓之通,万物之理也;推而行之谓之通,四序之运也。往不穷于幽,来不穷于明,则亦推而行之而已。
石林燕语序 宋 · 叶梦得
出处:全宋文卷三一八一 创作地点:浙江省湖州市卞山
宣和五年,余既卜别馆于卞山之石林谷,稍远城市,不复更交世事,故人亲戚时时相过周旋。嵁岩之下,无与为娱,纵谈所及,多故实旧闻,或古今嘉言善行,皆少日所传于长老名流,及出入中朝身所践更者;下至田夫野老之言,与夫滑稽谐谑之辞,时以抵掌一笑。穷谷无事,偶遇笔札,随辄书之。建炎二年,避乱缙云而归。兵火荡析之馀,井闾湮废,前日之客死亡转徙略相半,而余亦老矣。荐罹变故,志意销隳,平日所见闻,日以废忘,因令栋裒集为十卷,以《石林燕语》名之。其言先后本无伦次,不复更整齐。孔子论虞仲、夷逸曰「隐居放言」;而公明贾论公叔文子曰:「夫子时然后言,人不厌其言」。子曰:「其然」。夫言不言,吾何敢议?抑谓初无意于言而言,则虽未免有言,以余为未尝言可也。八月望日,石林山人序。
按:《石林燕语》卷首,中华书局一九八四年校点本。
岩下放言序 宋 · 叶梦得
出处:全宋文卷三一八二 创作地点:浙江省湖州市卞山
「虞仲夷逸,隐居放言」,古今学者皆以「放」为置,谓若默而不言者。余谓不然,古语「放」皆训肆,如「放心于利欲」之类,本无置义。逆命虽音不同,亦直而犯上之义。盖前论柳下惠、少连「言中伦、行中虑」,皆有所择也。放言近于中伦,身中清、废中权近于中虑,言之自有中次第。念挂冠以来,口固未尝言世务,然亲友往来,儿辈环绕,耳目所及,何能自苦,至于不言?亦任之耳。时时或自记录,因目之为《岩下放言》云。
按:《岩下放言》卷首,石林遗书本。
修房州大成殿记 宋 · 张嵲
出处:全宋文卷四一一六、《紫微集》卷三一
国家自崇宁间大兴学校,凡孔子之庙在郡县者,莫不修饰以称上命。中更多故,于稽古礼文之事少阙,则又例皆倾圮毁折,而不加缮营。房旧有学,在州城之南西偏。建炎三年某月,孔子庙屋坏,几毁神位。太守王公凛然,乃命都监赵侯更作新庙。侯乃相地于州治之东,中高而外下,可环之以水,有頖宫之制,遂面势而改筑焉。以某月日告成。公乃命故吏张某记之,曰:昔者尧、舜、禹、汤、文、武、孔子,相传一道,所以济天下而泽后世者,不可优劣论也。然自三代以还,由华夏至于海隅,像而事之,庙而食之者,惟孔子而已。岂孔子之道有过于尧、舜、禹、汤、文、武哉?大抵有尧、舜、禹、汤、文、武之位而行孔子之道易,处孔子之位而行尧、舜、禹、汤、文、武之道难。方周之衰,王纲解纽,君臣父子之道不绝如线,孔子于此方且奔走于宋、卫、齐、郑之郊,皇皇然既以是而语人,又以是而立教。虽畏匡厄陈,受辱阳虎、见讥武叔而不悔也。推本圣人之意,岂有他哉?惧夫斯道之坠,人伦之变,后世有粟而不得食之也。晚归自卫,因鲁史记而作《春秋》,以成一王之法。诛赵盾于讨贼,而君臣之义愈严;责许止以尝药,而父子之恩弥笃。使尧、舜、禹、汤、文、武之道既闇而复张,人伦之大既棼而复理,孔子之力也。譬犹洪水方割而禹导川浍,黎民阻饥而稷教播种,惟昏垫而后知禹之勤,惟艰食而后知稷之力。不然,冥亦勤其官而水死者也,而后世不称冥而称禹;厉山氏之子柱亦为稷者也,而后世不称柱而称稷。然则生民之奉不于尧、舜、禹、汤、文、武而于孔子者,其以是耶?生乎孔子之前者,固有人矣;生乎孔子之后者,亦有人矣。如虞仲、夷逸、长沮、桀溺、接舆之徒,方且被发而徉狂,耦耕以自养,隐居以玩世。数子者,其才未必不足以行孔子之道,其志未必不足以明孔子之教,而皆恝然无意于生民。向非孔子者出,则尧、舜、禹、汤、文、武之道已失其传,人伦之大莫与兴理者矣。然则孔子之祀,所以跨三代而独光,际海隅而咸事者,岂不宜哉?然当兹极乱之时,人方废俎豆而事军旅,而小夫之论者方且以孔子之道为不亟于救乱,否者则又自放于山林之间,莫肯以济世导民为意,皆得罪于圣人者也。而王公区区于此时独时新孔子之祀以示民,有足大者。昔孔子作《春秋》,拨乱世反诸正。使世之为士者,苟人人能以孔子之所用心者推以济世导民,则救乱之术,有急于此者乎?孔子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彼小人而至于难使,则其乱有不可胜言者;若其易使,顾有犯上而作乱者耶?余既美王公之举事得化民之本也,而又嘉赵侯之肃给能辅太守以成行化之基也,故乐书其事,而推明孔子之道,所以急于救乱者如此。
送继一郭处士 南宋 · 郑清之
押尤韵
圣君如尧舜,岂无巢与由。
计然亦何慕,五湖一扁舟。
之人久不作,侧席思岩幽。
尝闻鹿何君,清芬彻凝旒。
重华锡嘉号,见一光林丘。
谁谓雅道息,竞风日悠悠。
脱冠挂神武,有士归东州。
笑将金闺籍,猛博处士裘。
钧天为开颜,曰此夷逸俦。
大书继一字,虹光属奎娄。
宸章轶麟衮,正声出天球。
清名奖静退,下视古素侯。
睿谟广先宪,姱节追前修。
况今辑众隽,丞弼登虞周。
明时乐閒暇,出处自不侔。
赤城宅仙子,登陆方蓬洲。
君归访司马,坐忘春与秋。
方瞳照绿发,戏转黄河流。
烟雾肃逋客,隐者应辍耰。
欸乃辅行色,春风生柁楼(以上《安晚堂诗集》卷一二)。
论语讲义 其二 南宋 · 刘克庄
出处:全宋文卷七五九三、《后村先生大全集》卷八五
(上阙。)齐不能用则行,鲁受女乐则去,卫问陈则不对,费中牟召则不往。朱氏曰:「虽不洁身以乱伦,亦非忘义以徇禄」。其说密矣。
太师挚适齐,亚饭干适楚,三饭缭适蔡,四饭缺适秦,鼓方叔入于河,播鼗武入于汉,少师阳、击磬襄入于海。
臣按:注家谓太师乐官之长,少师乐官之佐。亚饭至四饭,古注谓乐师乐章,朱氏谓以乐侑食之官。鼓谓击鼓者,鼗谓小鼓有耳柄者。曰挚,曰缭,曰缺,曰方叔,曰武,曰阳,曰襄,皆其名也。三代礼乐达天下,鲁虽小国,以周公所封,得用天子之礼乐,故乐官特详备于他国,皆工其业。师挚之始,《关雎》之乱,师襄以琴传夫子,二人其尤著者。加以洙泗道化方行,雅颂复正,虽伶人贱工,耳目濡染,槩有见闻。及鲁益衰,三威擅国,受女乐矣,舞八佾矣,于是太师以下皆散之四方,入于河海以去乱。及秦灭汉兴,三代礼乐散亡已尽,然弦诵之声闻于鲁城,金石丝竹之音闻于礼堂。张氏谓圣人自卫反鲁,俄顷之助功化如此,岂不信哉!
周公谓鲁公曰:「君子不弛其亲,不使大臣怨乎不以,故旧无大故则不弃也,无求备于一人」。
臣按此章乃伯禽就封,周公戒之之辞也。「不施其亲」,古注云:「施,易也。言不以他人之亲易己之亲」。其说不通。朱氏云:「施,陆氏本作『弛』,言遗弃也」。臣谓不薄其所厚也。「不使大臣怨乎不以」,朱氏谓:「大臣非其人则去之,在其位则不可不用」。臣谓疑则勿用,用则勿疑。既使之居大臣之位矣,若荣其身而不行其道,丰其禄而不尽其材,名曰用而实未尝用也。怨非忿怼之谓,犹言有遗恨耳。绕朝有「吾谋适不用」之语,烛之武有「少不如人今老矣」之对,蹇叔有哭师之举,三者皆非大臣,以谏不行,言不听,未能释然于心如此,况于任理乱安危之寄,岂可使之有不吾以之叹哉?「故旧无大故则不弃」,大故如郦寄于吕禄、不弃如孔子于原壤之类。「无求备于一人」,谓于人求疵则天下无全人矣。李氏曰:「四者皆君子事,忠厚之至也」。
周有八士:伯达、伯适、仲突、仲忽、叔夜、叔夏、季随、季騧。
臣按:八士或曰成王时人,或曰宣王时人。张氏曰:「记善人之多也」。《微子》一章,首述三仁,次述接舆、沮溺、荷蓧,次述伯夷、叔齐、虞仲、夷逸、朱张、柳下惠、少连,次述师挚以下乐官,而以八士终之。如三仁、逸民八士,皆古圣贤,固士君子之所愿学。至于襄、挚之流,不过伶伦之贱工、草野之放士,亦惓惓接引如此,岂非以去者犹愈于偷生而处危乱、隐者犹贤于挠节而饕富贵者乎!
子张曰:「士见危致命,见得思义,祭思敬,丧思哀,其可已矣」。
臣按此章论学者立身之大节。危谓死生患难,得谓富贵利泽。士方平居,高谈阔论。曰白刃可蹈也,及临之以刀锯鼎镬,则有失节者矣;曰爵禄可辞也,及试之以箪食豆羹,则有动色者矣。古之君子临危必致其命而不求苟免,结缨死难、免胄入狄是也;见得必思其义之当受与否,弗视千驷、力辞兼金是也。「思敬」谓主一,交于神也;「思哀」谓不二事,纯乎孝也。四者有一缺陷,不足以为士矣。
子张曰:「执德不弘,信道不笃,焉能为有,焉能为无」?
臣按此章论学者行己之要,亦人君观人之法。德谓足于己者,道为达于天下者,执谓夹持固守,信谓真知力践。然执之不弘,未免浅心狭量,不能尊贤容众;信之不笃,未免先传后倦,无以任重致远。斯人也,德度力量有所限止,孔门所谓具臣、汉人所谓取充位者也,岂足为轻重有无哉!必翕受敷施如皋陶,必自任天下之重如伊尹,然后可以为唐虞三代之佐矣。
按:本卷首页全缺,故本文亦失题,然残文所议皆出《论语》,故据以拟题。
答范丞相劄 南宋 · 方岳
出处:全宋文卷七九○○、《秋崖集》卷二八
维元老大臣夷逸于林丘之幽,高蹈于事物之表,山君川后,时节起居,其年寿等乔松,福嘏弥子孙,一念之仁,简在上帝,理固然也。讯之蒋干,知骨清神健万万,坐政事堂时胸中乾坤同一泰定,甚盛甚休。乃闻无地楼台,至今犹往来传舍,只观此事,亦是近世宰相所无。独恨不能从一门生两儿子之间,举手以挹溪山胜处耳。某无虑五六乞倅,终不与,既乃头衔换一字,遂不敢以白。今丞相无旧故,谁当知之?翘跋门墙,神爽飞越。
答吴兄劄 南宋 · 方岳
出处:全宋文卷七九○○、《秋崖集》卷二八
某维暑风初暄,绿气窈窈,书林夷逸,冲想甚休。某一别垂二十稔,老非故吾,江山愁予,不知人世事之几变更也。乃春阿连至,得书恍然,讯之则击楫渡江而北矣。前书未报,今书踵来,不惟不督过之,且愈益厚之,某之愧兹甚。某晚得一第,不补遗馀,初佐淮东军,以职事迕都督府。无何督相坐庙堂矣,高卧牛下,谓休此生。化弦既更,亦与弓招之。一山麇野鹿,岂堪樊而圄之?遄亦当去此耳。尊翁今官何所,过庭幸为道问讯,何如?
感怀 其九 元末明初 · 胡布
出处:元音遗响卷一
志士有同方,小人苟波扇。
处晦非乖异,求仁蹈时蹇。
黄帝焦心身,尧肌甚于腊。
许子烦一瓢,天下不可易。
硕鼠食我苗,饥牛尚负轭。
荧荧双鸣雉,华采丽朝日。
鹪鹩巢一枝,分愿得幽室。
任已全天性,贤圣不踰阈。
用舍一枢机,寡昧所由适。
当世匪宏度,负愧谓夷逸。
题画 元末明初 · 胡布
押词韵第四部 出处:元音遗响卷一
夷逸非朝市,山水拟蓬壶。
金银初识气,鲲鲸犹学鱼。
绿径通华馆,清阑傍石渠。
排林疑碍日,溅瀑不成珠。
晦迹嘉肥遁,壮节介贞居。
磻溪本坐石,圯桥或遗书。
曳杖将何见,候气启天图。
里之郑氏子业医于陈求诗美之 元末明初 · 胡布
出处:元音遗响卷四
神农尝百草,疲癃蔚以兴。
岐黄道砭法,贤哲代相承。
和出保周民,越人资内经。
仓公极炎汉,晋谧术天成。
隋杨业太素,祝由法交并。
至哉孙思邈,剖析验符徵。
纵横分寸间,俞经从井荣。
理诀本王氏,指落起沈冥。
六部悉百骸,四节委七情。
真筌世不乏,掇拾师唐冰。
顾彼女萝托,何伤蔓葛寻。
落蕣荣终夕,客鸟倦还林。
雄才智助德,泽世尚为霖。
危逊有明训,夷逸岂恒任。
送克新内兄还匡南 明 · 吴宣
七言律诗 押庚韵 出处:石仓历代诗选卷三百八十八
紫殿西头梦不成,为逢夷逸转难平。
乾坤百计徒心赤,今古何人最眼明。
碧海鲸鲵浑欲舞,中原麟凤太无情。
愁来忽到长干塔,独立苍茫看晚晴。
人日自笑 明 · 袁宏道
是官不垂绅,是农不秉来。
是儒不吾伊,是隐不蒿莱。
是贵著荷芰,是贱宛冠佩。
是静非杜门,是讲非教诲。
是释长髸须,是仙拥眉黛。
倏而枯寂林,倏而喧嚣阓。
逢花即命歌,遇酒辄呼簺。
一身等轻云,飘然付大块。
试问空飞禽,澄潭影何在。
旷哉龙屈伸,颓焉方外内。
下惠本介和,夷逸乃清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