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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岳庙 后唐至宋初 · 杨昭俭
 出处:全宋文卷一一、《古今图书集成》山川典卷七○、《华岳全集》卷二、雍正《陕西通志》卷九一、乾隆《同州府志》卷四八、乾隆《华阴县志》卷三、《华岳志》卷一
惟天惠民,五岳分其职;
辨方正位,太华镇乎西。
所以四象平兴,金德应收成之令;
八卦迭代,兑宫开润泽之门。
太白明而寰海烟收,凉风至而乾坤气爽。
观其三峰如画,群山若拱。
峭壁直立,仰之者不觉神惊;
秀气下荫,望之者惟知目眩。
高掌远蹠,出函谷东关
少阴用事,祐全秦之大野。
膏腴具而三川绮错,润泽流而八水星驰。
云霞喷薄而垂阴,金石晶莹而发彩。
仲秋出狩,明标乎《舜典》;
四望展祀,光扬乎《周礼》。
西成告瑞,生民系造化之权;
一祷虔诚,历代重馨香之荐。
应天广运圣文神武明道至德仁孝皇帝,以文明清四海,以勤俭示天下。
仁如爱日,其恩煦妪焉;
惠如甘露,其泽普济焉。
百揆无壅而振举,五刑不挠而钦恤。
授民以时令,神实助之;
劝民以农耕,神得祐之。
太平之基,不劳而致。
然后举坠典,秩无文,首议庙貌,特加修建。
阐旧规而从新制,起卑陋而为显敞,土木之制,尽其壮丽。
帝曰:「以人民受赐而推谢于神贶,为人民祈福而严奉于神府」。
乃益樽罍,乃盛俎馔,豆笾之品加其等,脯醢之列增其数。
荐奠之诚,古无与比。
将命实录,揭于丰碑,夫何微臣,虔应上命。
但欲使德垂圣主,岸为谷以无迁;
祀贵名神,海为壑以不变。
硕言柔翰,徒用厚颜。
为铭曰:
明星之下,太华之疆。
耸跃万仞,神明一方。
兑曰丽泽,为白藏。
奠我西夏,实流耿光。
爰有神明,宅于乔岳。
惟正直兮斯在,故蒸黎兮所托。
我后所以搜坠典,秩无文。
撤卑陋之旧制兮,缭垣匝野;
构显敞之新规兮,高楹窣云。
神兮神兮,所当扬厥职而显吾君;
禦灾捍患兮,福吾生民。
制虏论1126年 宋 · 李纲
 出处:全宋文卷三七五二、《梁溪先生文集》卷一四三、《永乐大典》卷一○八七七
夷狄之为中国患也,惟北虏为最盛。
盖其天性忿鸷,怙气负力,逐水草,便骑射,习攻战,强忍难屈,真中国之坚敌,非三陲之比也。
自昔制禦之术,缙绅之儒则守和亲,介胄之士则言征伐,皆偏见一时利害,未有得全策者。
请借西汉以明之。
秦灭六国,使蒙恬将数十万众以北击胡,起临洮,尽辽东,阻山堑谷,筑长城者万里,匈奴北徙,不敢南下而牧马。
然天下因之骚动,陈胜起于谪戍,而秦亡。
其后楚、汉战争,中国纷扰,匈奴复居故塞,其兵寖强。
高祖初定天下,有轻匈奴之心,以三十万众困于平城,士或七日不食,卒其所以脱者,世莫得而言也。
于是刘敬脱挽辂以建和亲之议,妻单于以汉女,岁奉金缯以遗之甚厚,然匈奴为边患不为衰止。
孝惠高后时,益骄倨,肆为嫚书以陵辱中国。
孝文即位,与通关市,约和亲,而匈奴数背约束,边境屡被其害。
是以文帝中年发愤,躬戎服,从六郡良家材力之士驰射上林,讲习战阵,聚天下精兵军于广武,亲屈帝尊,以伸亚夫之军,顾问冯唐,与论将帅,喟然叹息,思古名将。
此则结和亲非策之全者也。
武帝继文、景节俭之后,财力有馀,水衡之钱贯朽而不可校,太仓之红腐而不可食,一时将帅人材众多,慨然欲事匈奴,以摅高祖之宿愤。
乃大兴师数十万,使卫青、霍去病操兵,前后十馀年,浮西河,绝大漠,追奔逐北,穷极其地,以临瀚海,虏名王贵人以百数,斩首虏以万计。
然汉之士马物故大半,亦略相当,天下萧然。
武帝末年悔悟,下哀痛之诏,弃轮台之地,海内少安。
此则事征伐非事之全者也。
孝宣时,值匈奴艰阨之运,单于争国,饥馑荐臻,畜产殆尽,于是权时之宜,覆以威德,单于款塞,稽首臣服,遣子入侍,三世称藩,宾于汉庭。
由此观之,终西汉之世,其与匈奴有修文而和亲者,有用武而克伐者,皆非全策。
至于威服而臣畜之,则非天时人事若合符节,未有能也。
得制御夷狄之全策,惟我本朝为然。
方五季之乱,石晋割地以赂契丹北乡而臣事之。
其后耶律德光至举兵灭晋,拘出帝以归其国,则一时强盛,可胜言哉!
周世宗威武,躬率六师以征之,仅能复关南之地。
太祖受天命,至太宗时,海内僭乱以次削平,得良将帅以守边境,契丹不敢犯。
澶渊之役,京师震动,辅臣有建议幸蜀、幸金陵以避其锋者,赖寇准力争,遂定亲征之谋。
天助神相,巨弩潜发,歼其渠帅,于是契丹震怖,通使请和。
当是之时,以骁将强卒邀其归路,则疋马只轮无返者。
章圣皇帝天覆海涵,不邀一时之功,而建万世之策,乃许之盟,诏诸将勿追,而契丹得以全师出塞,戴德砻威,誓不复叛。
当时盟誓之信,皎如日月,约束之严,曲为之防。
通使有常时,赠贿有常数,燕犒有常礼,仆从有常制。
其慰荐抚循,交际威仪,俯仰拜起,纤悉备具,故能结欢修好,百有馀年,并边之民不识兵革,振古以来所未尝有。
谨守盟约,虽传至万世可也。
故曰得御夷狄之全策,惟本朝为然。
汉贾谊欲施三表五饵之术以系单于,当时以为疏;
董仲舒有言:与之厚利以没其意,与盟于天以坚其约,匈奴虽欲展转,奈失重利何?
赖欺上天何?
史臣亦谓未合于当时,而有缺于后世。
然以今观之,则亦、仲舒之策得矣。
或者曰:契丹桀黠,与中国抗衡,有志之士未尝不为之扼腕。
今幸其种族之离叛,畜牧之凋耗,人卒之羸弱,北有女真以为彼扰,东有高丽以为我援,因时制变,一举破之,复中国之旧制,成祖宗之宿志,此千载一时,不可失也。
则将应之曰:不然。
汉高遣使使匈奴匈奴匿其精壮,示以疲乏,使者还报,以为可击。
高祖听之,故有平城之困。
契丹澶渊之役以来,涵养亦百馀年,不有谋者,其能国乎?
种族之离叛,畜牧之凋耗,人卒之羸弱,间牒之言,未可信也。
往年女真尝为之梗,寻即底定。
借使与之结约,共亡契丹,能保女真之不为患乎?
自古与夷狄共事者,未有无患者也。
至于高丽地接虏境,畏其威而服属之,我虽待之者,安可必其背彼而助我哉?
夫百年养之为不足,一日坏之为有馀;
动而扰之则易,静而安之则难。
从子之策,吾惧契丹之衅结,而北陲之不复安,举未必,虽而不能无后患也。
或者又曰:昔武帝以卫、霍而焚龙庭,显宗窦宪燕然太宗李靖而禽颉利。
今我委属得人,风扫雷击,何遽不若古也?
且胜负兵家常势,纵一举之未得志,何后患之有?
则将应之曰:龙庭之焚,燕然之勒,颉利之禽,适会其时之可为,而将帅之有人也。
子视今日将帅为何如哉?
杜牧有言曰:「上策莫如自治」。
自治者必有智勇之将帅,必有精鸷之士卒,必有山积无穷之金缯谷粟,必有必信素明之号令赏罚。
无是数者,而欲谋人之国,盖亦难矣。
西夏与北虏孰强?
虽三尺童子知北虏强而西夏弱。
自数十年来,西鄙用师,卒不能得灵武,而我之覆师蹶将者皆是也。
今不能敌弱者,而欲与强者斗,可乎?
吾恐二虏合而为中国患,非浅浅也。
且天地之所以制限中外者,必有险阻之地,故北虏之与中国接者,若蜚狐、古北之口,所谓险阻也。
幽燕割而险阻之地悉归于虏中,今之所恃者不过塘泺耳。
自雄、霸以达畿甸,平原易野,健马疾驰,不半月可至。
一有不然,可不为之寒心哉!
故曰坚守盟约,可以传万世,勿见小利而败大事可也。
作《制虏论》。
禦戎论1126年 宋 · 李纲
 出处:全宋文卷三七五二、《梁溪集》卷一四四
西夏自继迁盗有平凉灵武、瓜沙甘肃、银宥之地,百有馀载,乍叛乍臣,为边境患。
谋画之臣竭智于内,介胄之士用命于外。
虚帑藏以给军赋,疲民力以飞刍粟,旷日持久,曾不能歼渠魁,复故境,制其死命,而刘平、徐禧、刘法之徒,覆全师、蹶上将者,往往而是也。
夫蕞尔数州之地,而以天下之势临之,宜若泰山之压卵;
然而用力之多,见功之寡,败军之众者,其故何耶?
行兵之道不若彼者有四,自治之术未尽善者有六。
彼军旅之力全,而我军旅之力不全;
彼士卒之心一,而我士卒之心不一;
彼所规者大,而我所规者小;
彼所图者久,而我所图者速,此行兵之道不若彼者四也。
将帅之任不专,士卒之气不振,糗粮之蓄不广,钱货之法不通,赏罚之令不明,攻守之议不审,此自治之术未尽善者六也。
尝试论之。
夏人每欲入寇,必聚兵于数路之会境,举国而来,号称百万,精壮居前,老弱居后,去则反是,故能深入吾地,破城寨、虏人畜,动辄如意。
吾则不然,每有攻讨,五路之帅各以其兵入,力散势分,不相为用。
彼方虚城清野待诸路以不争,而以全力据要害之地,以制一路于必死,此前日熙河所以破军杀将也。
岂非彼军旅之力全,而我军旅之力不全故耶?
夏人非有高爵厚禄以宠战士,然而人人习骑射,乐战斗,耐饥渴,其亲冒矢石、蹈锋刃、死行阵若谈笑然,故能惊边徼、摩封疆,出没飘暴,不可制御。
而吾之师独土兵熟户、藩汉弓箭手为可用耳,至于东南屯戍之兵,卒然闻鼓鼙之声,见旌旗之色,流汗股慄,已欲曳兵而走,况可与之临阵接战,以首争首,以力搏力哉?
弱者先奔,则强者亦与之偕溃,此黥布之所以破楚将也。
岂非彼士卒之心一,而我士卒之心不一故耶?
夏人之法,战胜而得首级者不过赐酒一杯,酥酪数斤,其赏之如此其轻也,然而得大将,覆大军,则其首领往往不次拔而用之,故其战斗轻首级而不争,乘利逐北,多致大胜。
而吾之法每得一首级则转一资,赏帛有差,战士知首级之为贵也,兵刃既接,幸而胜之,每杀一人则必下马斩首,久而后得,奔北之寇已鸟散而远遁矣,以故吾之胜未尝有大捷焉。
岂非彼之所规者大,而我之所规者小,即夏人狡狯多诈而善谋,强则叛乱,弱则请和。
叛则利于虏掠,侵犯边境;
和则岁赐金缯,若固有之。
以故数十年来,西鄙用师,叛服不常,莫能得其要领,而其深谋远虑,常为积年之计。
吾则不然,方其和附,文恬武嬉,无豫备不虞之患,而一旦叛去,则不计利害,不议可否,遂兴师而攻之,以侥倖一时之利。
岂非彼之所图者久,而我之所图者速耶?
四者既如此矣,而自治之未尽善者,其弊亦可得而言也。
古之将帅付以阃外之权,不从中制。
利则伸,钝则蟠。
见可而后进,虑胜而后会。
财赋可有也,以赏战士而激劝之;
诛杀可专也,虽君命有所不受。
久任责成,不妄罢易,故能习熟利害,临事制变,士卒乐为之用而有功。
今则不然,为帅于千里之外,而受制于九重之中。
见可欲进而不得,知难欲退而不敢。
用度稍过,已从吏议;
一有不然,片纸罢之。
夫如是而欲责其建不世之功,亦难矣。
此不专将帅之任,其弊一也。
古之良将,必与士卒之最下者同其甘苦。
百里之内,牛酒日至以享之,激以忠义,砺以爵禄,不幸战殁,恩恤备至。
生无饥寒之患,而有信赏;
死无妻孥之忧,而有荣名。
是以士卒奋厉感激,轻用其死,毅然之气,愿战赴敌,虽身膏草野而不辞。
今则不然,将之与卒固已辽绝而不相知矣,廪贮匮乏,衣食不足。
驱而战之,殁于行阵,则以逃亡为言,赙赠不及,妻孥无归,死者莫恤,生者何劝?
夫如是而欲责其伏节死难,亦难矣。
此不振士卒之气,其弊二也。
国以兵为本,兵以食为天。
虽有金城汤池之固,非不能守也;
虽有乌获、任鄙之力,非饱弗能斗也。
晁错为汉画策,使民鬻爵赎罪,实塞下;
赵充国亦言:「积谷三百万斛,寇不敢动矣。
惟此失策,故彼敢为逆」。
由是观之,欲强兵以制敌,未有不以谷粟为先者。
今自陕以西,关中之地,沃野千里,古之所谓天府也。
丰岁粒米狼戾,有司窘于钱帛,无以广籴;
凶年军食不足,率之于民,至有白昼持梃,群起而击县令者。
又行坐仓之法,士有饥色,其何以战?
此不广糗粮之蓄,其弊三也。
往岁陕西铁钱与铜钱均用,其后铁钱寖轻,以二当铜钱之一。
自东南夹锡钱罢不行,悉运于陕西,物价翔踊,而钱益轻,凡二十而当一。
官兵之俸,其数如是,月得俸一千者,才可以为铜钱之数五十,欲其衣食足而勇于公斗,不可得也。
不为之制,则物重钱轻,其弊无穷;
遽以法平之,则商贾不行,而交易之道废,未见有良策者。
又解池之盐,不假烹鍊而自成,其利日为钱一万缗,以岁计之,凡三百六十万缗,可以支陕右兵费五分之一。
自东南末盐行于西北,而解盐不行,尘委山积,坐失国计,每以调度仰给朝廷,帑藏为虚,亡有穷已。
此不通钱货之法,其弊四也。
古者赏不踰月,欲民之知劝也;
罚必当罪,欲民之知畏也。
治天下者,无所不用赏罚,而军事尤甚。
盖驱民于锋镝之间,欲人自为战,非赏罚何以使之?
今有躬践行阵冒白刃者未必赏,而货赂侥倖之人,第功殊列;
偏裨主将、逗留怯敌者未必罚,而一有小利,则张皇其功,以邀上赏,尚何以使战士知所劝沮哉!
此不明赏罚之令,其弊五也。
王剪之伐荆,非六十万不行;
赵充国之讨先零,必屯田为积岁之计,盖其攻守之策素定于胸次。
利于速战则必盛卒徒以临之,使功无踰时,役不再籍;
利于缓守则必屯田积谷,坐省馈运以待其疲弱,然后一举而灭之,古人立功类皆如此。
今攻守之议初不先定,平居屯戍,开口待哺,仰食县官,其费不赀;
一旦下攻讨之令,又无成策,徒浪战以侥倖一时之功。
是以西鄙用师,积数十年未见显效,此不审攻守之议,其弊六也。
六弊如此,又加之以行师之道不善于彼者四,以故夏人以区区数州之地,敢雠大邦而抗天下之全力,保据一方,旷诛积稔,无足怪者。
为今之计,莫若反此。
必欲征伐,使五路各守其地,按兵以备不虞,别命大将以精兵数十万,赍数月粮,择近巢穴、美水草之地,一路深入,可以得志,则吾军旅之力全矣。
广募土兵熟户、蕃汉弓箭手以为选锋,使之当敌,东南之兵特以守营垒、护辎重、张声势,而勿使与战。
兵杂处,则吾士卒之心一矣。
战胜之功勿计首级,而以用命先登、却敌破阵为最。
帅论诸将之功,诸将各论其麾下之功,必以实闻,次第推赏,则吾之所规者大矣。
将帅,训士卒,峙糗粮,缮甲兵,习于山川形势,策出万全,然后举师,而不邀功于旦暮,则吾之所图者远矣。
四者既备,而又委任将帅,许以便宜从事,抚养士卒,恤死事以劝生者,乘丰岁以广储蓄,因时宜以权宝货,赏罚之令必信,攻守之议必素定而不出于临时,则六弊尽去,可以有功。
上以摅祖宗之宿愤,下以复境土于舆图,奈何可以为而不为也!
今夏人虽屈膝请和,然戎狄异心,强则复叛,及是时宜思所以制御,为万世虑者。
󲦤绅之士,亦不可以不讲也。
迂论四 其一 论兵 宋 · 李纲
 出处:全宋文卷三七五四
古之有国者,戡乱定功,未尝不以兵。
汤、武之所以王,齐、晋之所以霸,皆以德为主,而以兵辅之。
战国秦汉以来,兵尤重。
其国之兴衰,视其兵之强弱与其措置之术如何耳。
然古者兵农不分,无养兵之费而有用兵之实。
至唐兵制凡三变:其初府卫之制,最为近古;
府卫之法坏,变而为彍骑;
彍骑之法坏,变而为方镇之兵。
至五季始尽黥以为卒伍,而兵农之分,不可复合,乃有养兵之患。
国家建都于汴,无高山大河之阻,其势不得不以兵为强,故天下重兵悉屯于京畿,更戍边郡,以虎符出纳,其分布诸路,有隶将兵,有不隶将兵。
当熙、丰盛时,合中外禁卒凡九十五万人,而土兵、厢兵不在数焉。
自熙、丰至宣和间,禁军阙而不补者大半。
而崇、观以来,有事于西夏南平方贼,北取燕山,其所逃亡陷没者又半之。
靖康间金人再犯阙,其溃败损折者又不可胜数也。
建炎初,勤王之师萃于京畿者三十馀万,其大半皆民兵,而朝廷不复抡择,留屯要害之地,悉罢遣之。
其后建言乞募兵于河北关中京东西,合十馀万,更番以卫行在。
既遣使矣,言者谓不患无兵,不当募,遂罢。
今西北既复为金人之所蹂践,而东南之人类多孱弱,未知于何所取兵而可也。
既稍复方镇之制,莫若使之募兵以备出战,将校偏裨皆预选任,以时训练之,又团结民兵以备守禦乡村坊郭,各随其宜,刬刷官田。
如户绝、天荒、屯田之类,以养民兵之可以出战者,如弓剪、刀弩手之法,明其劝沮,假以岁月,庶几足兵,然其要在于择帅臣以总之。
帅臣得人,则法不患乎不明,兵不患乎不足。
唐马燧之镇太原也,承鲍防之败,兵力衰单,募厮役得数千人,悉补骑士,教之战,数月成精卒,造铠必长短三制,称士所衣,以便进趋。
为战车冒以狻猊象,列戟于后,行以载兵,止以为阵,遇险则制冲冒,器用完锐。
居一年,辟广场罗兵三万以肄,威震北方。
李抱真之镇泽、潞也,乘战伐后赋重人困,军伍凋刓,乃籍户三丁择一,蠲其徭租,给弓矢令闲月得曹偶习射,岁终大校,亲按籍第能否赏责,比三年皆为精兵。
举所部得成卒二万,不廪于官,而府库实,缮甲淬兵,遂雄山东,天下称昭义步兵,为诸军冠。
李德裕之帅蜀也,当南诏入寇之后,蹂践千里,荡无孑遗,瘢痍尚新,非痛矫革不能刷一方耻。
乃料择州兵之任战者,废遣狞耄什三四,又请甲人于安定,弓人河中,弩人浙西,繇是蜀之器械犀利。
率户二十取一人,使习战,贷勿事,缓则农,急则战,谓之雄边子弟,其精兵曰南燕保义、保惠,两河慕义、左右连弩,骑士曰飞星、鸷击、奇锋、流电、霆声、突骑,总十一军,而威声隐然震于西南。
由是观之,择帅得人,兵不难足,但当假以权柄,宽其御勒,使得尽心而已。
或谓方镇增募兵之数,则养兵之费何以给之?
殊不知国家屯重兵于畿甸,故岁漕东南六百万斛,及四方钱帛于京师,州郡租赋仅足以办上供,犹有不足者。
今畿甸之兵寡矣,而方镇之兵稍增,正当量养兵之费、损上供之数以给之,胡为而不可?
事固有当因时而变通者,正此也。
若夫团结民兵,人见巡社之法不可行,遂以谓民兵之不可用,此大不然。
巡社之法可行于西北,不可行于东南,正当斟酌其宜,使民乐于从命耳。
赵将军 元末明初 · 王祎
 押词韵第六部
赵将军,须髯如画六尺身。
年未四十勇且仁,不独好武兼好文。
弓弯乌号满挟月,旗骞大赤高凌云。
拳毛紫马白玉勒,双脊宝剑青萍纹。
自从弱冠领戎伍,及此百战成功勋。
有时闲散即缓带,席上济济延嘉宾。
月夜投壶翠竹下,风晨垂钓红莲滨。
谈诗论曲曾不厌,歌声更对蛾眉颦。
皋兰山下大河上,严城屹立开重闉。
近控西夏西域,种杂蕃汉多居民。
圣皇在御重边面,夷夏一视施威恩
将军承诏来坐镇,上体睿意绥远人
戎羌酋首咸慕义,奉贽纳款归如奔。
设施布置未期月,轰轰绩誉遐荒闻。
岂不见昔时汉家赵充国,金城既守田先屯。
其策十二务持重,夷裔帖服称如神。
古今边将推第一,竹帛所载光焞焞。
将军将军重自爱,太史有笔吾将伸。
论君德人心劄子 南宋 · 许应龙
 出处:全宋文卷六九二三、《东涧集》卷七、《历代名臣奏议》卷五
臣闻国于天地,必有与立,一曰君德,二曰人心。
夫天下至大也,王业至重也,所赖凭藉而扶持者固亦多术矣,而臣独以君德、人心为先者,盖君德厚薄乃安危之兆,人心向背实理乱之基。
君德苟正则朝廷清明,治功振起于宽厚宏博之中,而隐然有不可犯之势;
人心苟固则尊君亲上,如手足之捍头目,虽危疑缓急之秋亦无解散动摇之患。
故先圣人不虑国势之不强,惟虑己德之不修;
不虑外侮之难禦,惟虑人心之未附。
盖敌国外患,何世无之?
虽虞朝之盛,犹有弗率之苗民;
周治之隆,犹有不服之崇国
然舜、文之心,曷尝以是为患哉?
文德之敷,民心之洽,既足以致风动之休,则蠢兹有苗,何虑其不格?
敬止之德,怀保之恩,足以格子来之众,则崇墉言言,亦因垒而自降矣。
汉唐之君虽非帝王比,然汉能以公恕统天下,而四百年之间举无二志;
唐以仁厚结人心,虽屡更变故皆不旋踵而定。
是知君德、人心乃国家之元气,而长治久安未有不本诸此。
请复以国朝之事明之:恭惟艺祖立极,圣圣相承,讲学行仁,求贤纳谏,下情通而无壅蔽之患,公论伸而绝好恶之偏,其正君德有如此者。
戒藩侯以抚养,厌将臣之杀降,缓故纵之诛,重误入之辟,蠲河北之盐,宽陕西之税,其结民心有如此者。
是以朝廷尊安,基业巩固,虽澶渊西夏之惊,智高、果庄之黠,皆随起随仆,卒晏然而无患。
是果何以得此哉?
以兵而言,则无大兵威以操制生人之命;
以刑而言,则无深责重罚以禁遏奸宄之心,疑若委靡而不振矣。
而二百年之间,主威国势隐如雷霆,固若磐石,亦惟君德明于上,人心固于下,足以消奸邪之萌而杜祸乱之原也。
陛下纂承丕绪,尊奉慈极,亲近儒生,开广言路,听断访问,未尝少懈,出入起居罔有不钦,皆所以正君德也。
大风之变,首议蠲免;
洪水之灾,加倍赈恤;
旌廉抑贪,敷宣德意;
赦过宥罪,务行宽大。
皆所以结人心也。
是宜天地和应,雨旸时若,年谷顺成,民生丰裕,将以建大政而兴太平,而疆埸之防犹关宸虑,然大明当天,魑魅自伏。
今圣德昭明,贤才萃聚,岂无运筹帷幄以决胜千里之外者乎?
人心爱戴,中外和协,岂无贤于长城者为吾之捍禦乎?
裴度言于宪宗之朝,谓淮西荡定,河北底宁,岂朝廷之力能制其命,直以区处得宜,能服其心耳。
今日之事茍区处得宜,随机而应变,强本而弱支,则进退伸缩无不如意,尚何外患之足虑哉!
虽然,君德、人心固所以固国之本,而君德之修又所以固人心之本。
然人心不难固,而君德为易亏,茍德修于上有加而无已,则民戴于下无时而或释。
臣愿陛下法《乾》之健、体《恒》之久,不以躬行为已至而或怠于力行,不以日新为已盛而益期于又新,则泽流而益深,仁增而益高,民之戴德永永无穷,将使外薄四海,无思不服,国势增安,犹太山而四维之矣。
臣不胜拳拳,取进止。
武成王 五代至宋初 · 徐铉
 出处:全唐文卷八百八十三、全宋文卷二七、《徐公文集》卷一○、《全唐文》卷八八三
下臣伏读前史,穷探政经,莫不以兵战为危事,目干戈为凶器,异达人之格论,盖曲士之常谈。
若乃上考洪荒,遐观拟象,九畴垂范,何尝弃从革之功;
五纬丽天,讵可沦长庚之耀?
春生夏长,非秋无以收成;
雷动风行,非霜不能肃杀。
先王设教,畴敢渝之?
垂衣裳以正其本,为弧矢以申其用。
坂泉戡难,所以见轩后之神明;
丹浦庇人,所以成帝尧之光宅。
七旬来格,本由舞羽之仁;
八百同辞,始自葬枯之惠。
故修文庙堂之上者,武功之始;
折冲千里之外者,文德之形。
好仁而忘兵,则西夏、偃王以之而殒;
恃力而弃义,则夫差、嬴政由是而亡。
乃知文德不修,则武功不立;
武功不试,则文德不昭。
相须而成,其揆一也。
故立其教者谓之圣,大其业者谓之贤。
圣则应天顺人,西伯受代殷之任;
贤则开物成务,太师有佐命之功。
当其偃息朝歌,盘桓渭水,量恢宇宙,既处困而能通;
才冠生民,亦俟时而后动。
云雷之屯已构,天人之契冥符。
历数有归,君臣相遇,投钓而起,同车以还。
尊为王者之师,我无惭德;
加之百官之上,人绝异言。
大矣哉,圣哲膺期,无得而称已!
故能式遏乱略,大拯横流。
把白旄而誓师,操黄钺而助断,解倒悬之困,释比屋之诛。
大统既集,天保已定,然后轼庐表墓,归马放牛,申义风于夷、齐,授成事于旦、奭,宏开四履,高视五侯。
及其德泽将衰,风流已远,犹使纪侯大去,不遗九世之雠;
周室既卑,更赖一匡之业。
自非道充四表,功济三才,孰能丕显烈光,若斯之盛者也?
其后圣人既没,真风渐漓,战国如焚,群生殄瘁。
王利器,举为争夺之资;
阙里诸生,率用纵横之说。
遂使中都愤叹,聿兴「末学」之词;
柱史伤嗟,始发「不祥」之论。
流遁忘返,积习生常,则我《武》、《护》之音,将坠于地。
夫至公所以应群动,上德所以综万殊。
达其旨,则左右咸宜;
迷其本,则弛张两失。
自汉参霸道,魏济奸雄,藐尔千年,荒哉七德!
国家参墟发命,扈水膺图,群黎兴徯后之辞,八表有宅心之地。
高祖奉天革政,扇牧野之高风;
太宗屈己师臣,蹑渭滨之盛轨。
施其法则致其报,入其国则思其人,贞观年中,始于磻溪立庙。
玄宗祗若先训,奋发神谋,平内难于女戎,嗣鸿图于代邸,永言遗范,重事严禋。
开元中,诏京师及天下州府并立太公庙,著良辰于上戊,抗缛礼于虞庠,而复历选前修,式崇配享。
得其体者,参入室升堂之列;
蹈其迹者,俨抠衣函丈之容。
穆矣皇风,焕乎甲令!
肃宗来朝走马,初严避敌之师;
九五飞龙,遂在天之命。
浇戈既戮,商奄犹骄,方资戡定之勤,更举褒崇之诏。
礼尊南面,位极真王
取其大告之称,以定易名之典。
历代之阙文备矣,圣皇之能事烝哉!
故得灵鉴孔昭,群臣竞劝,诸侯供职,函夏同文,中兴之功,配天齐古。
虽复运逢兴替,时有安危,造周之德既隆,思汉之人常在。
烈祖沉潜刚克,神武有徵。
静氛疠于萧墙,功高庖正;
扫搀枪于丹徼,业茂宾门
由是四海乐推,三灵眷命,光复旧物,洪惟至公,大道将行,皇猷累洽。
今上允文允武,克长克君。
自出震见离,发号施令,雷行天下,丰宜日中,信及豚鱼,仁沾行苇。
若夫尚齿尊贤之教,宵衣旰食之勤,制礼作乐之文,返朴斲雕之质,固已纷纶。
帝箓掩映,瑶编犹复,叶比臧谋,畴咨庶政。
以为五材并用,废一不可,天下虽平,忘战必危。
是故简万乘之人,申九伐之令。
六官联事,百度惟贞。
副君以介弟之尊,当抚军之任,威而不猛,动必以仁。
大元帅齐王,明德茂亲,由诸王宿卫
副元帅燕王,敦诗阅礼,以长子而帅师。
用能启迪大中,张皇下武。
其馀西京名将,雾集星罗;
北府奇兵,飙驰电骛。
并列云台之像,咸开长水之营。
地利人和,思深虑远。
域中无事,则用之于进贤兴功;
四方有变,则用之于吊民伐罪。
故出车瓯骆,则系以长缨;
鞠旅衡湘,则举为内地。
皆所以拯其涂炭之患,息其沉阏之争,非徒夸大兵威,兼并土宇而已。
至于篁竹萑蒲之聚,田、昭、屈、景之宗,或粗举先声,或聊分偏校,莫不厥角稽颡,请命即刑。
史不绝书,野无遗寇。
斯乃声明文物之外,庙堂帷幄之间,思未半之,功已倍矣。
加以为而不宰,让德于天。
洁粢丰盛,靡违于时事;
春兰秋菊,远被于无文。
乃顾戎韬,式严邦政。
以为三王四代之事,罔不从师;
前哲令德之人,必将崇祀。
列圣盛典,实启孙谋,乃复旧章,爰作新庙。
于是宗伯建位,梓人授规,入端门而右回,旁太学以西顾,瞰康庄而列屏,因爽垲而营基。
他山之石咸移,中伐之材毕萃。
成之不日,自比灵台;
揆彼方中,宁惭楚室。
崇堂屹以特起,高门豁其洞开。
筵有笾豆之区,阶有宾主之位。
干戈在序,钟鼓在庭。
繟然观艺之场,蔼尔致诚之地。
春秋二仲,时和气清,醴盏交羞,牲牷不疾。
鹖冠礧剑,展告虔荐信之仪;
玉戚朱干,俨象德达神之列。
中军元帅,出建灵旗;
六郡良家,来登勇爵。
旆旌铙吹,桓桓推毂之威;
金石丝篁,穆穆燕毛之序。
观之者,乱臣知惧。
比夫汉尊黄、老,讵臻清净之源;
秦用刑名,徒有刻深之弊。
中庸之德,其在兹乎。
嗟夫!
圣人没而微言绝,王泽竭而颂声息。
奚斯露寝,诸侯之事何观?
吉甫清风,衰世之音孰尚?
岂若帝图光赫,圣作宏新,人知鼓箧之方,家识止戈之渐。
固可著之金石,列在鼎彝。
微臣学愧常师,用惭兼备。
承明再入,固无经国之才;
宣室徵还,幸对受釐之问。
将使延州听乐,长闻雅正之声;
圯上受书,世出帝王之佐
敢扬丕训,敬勒贞珉。
其铭曰:
于惟基命,建用皇极。
实有武备,以昭文德。
弗惠弗迪,是纠是殛。
天地刚柔,惟帝之则。
是则是效,文王武王
师尚父,时惟鹰扬
匡正天下,绥爰四方。
微禹之烈,于汤有光。
肃肃牵牲,皇皇表海。
简礼从质,因民不改。
难老曰寿,专征为大。
泱泱之风,至今犹在。
大道既隐,明王不遭。
走鹿争逐,赪鱼告劳。
泯若四履,纷吾六韬。
我思古人,心焉忉忉。
天或爱民,物无终否。
率此叛国,归于圣帝。
初征,至牧乃誓。
君子万年,本枝百世。
鸿图再造,二圣重光
亦既大赉,宁惟小康。
六事允釐,四维孔张。
梦寐卜猎,咨嗟钓璜。
虎踞之阳,龙藏之涘,爰作新庙,毕从明祀。
设枑交戟,朱门纳陛。
嵬嶵穹崇,重深奥秘。
名光大告,礼重真王
侑神祀食,入室升堂。
威仪文物,容貌采章。
列圣有作,兹焉不忘。
胶庠既成,教义既明。
三湘即序,百越来庭。
马无南牧,人怨东征。
烈烈政典,洋洋颂声。
商郊车骑,灌坛风雨。
绩用不泯,威神若睹。
镂金石以表德,荐馨香而受祜。
春兰兮秋菊,无绝兮终古。
司马光欧阳修范镇论兵故事 南宋 · 许应龙
 出处:全宋文卷六九二八、《历代名臣奏议》卷二二四
司马光上书,言兵务精不务多。
欧阳修除三弊,言兵不在多,当以计取。
范镇论益兵之数,言兵不在众,在练之如何耳。
且谓:「景德中契丹内寇,西夏不服,时兵不满五十万,西备北禦,沛然有馀。
侬智高岭南狄青卒能取胜者,蕃落数百骑耳。
此兵不在众之效也」。
臣谓用兵之道,不在乎多而在乎精,精则可以成功,多则适以蠹财。
老弱不汰,训练不严,骁勇者无以旌别,怠惰者豢于安养,是虽有十万之兵而未必有五万之用,徒费廪给,以耗国计,竟何补于战守之大计哉?
今京、襄创残,淮、蜀凋瘵,强虏迭出以纵横,国势日沦于委靡。
分阃者则曰兵少不足以捍禦,不容于不招;
谋国者则曰财殚恐无以供给,每重于增收。
请求不已,若不听从,一或败衄,咎将谁执?
故或增一万二万,或添五千三千,揆缗以与之招,造器以给之用。
目前之费尚可那融,至于米粮生券之须,一兵之费每岁奚止百千,增至一万则费百馀万。
使选强壮之人,拘以教阅之法,旌其勇锐,惩其怠惰,苟有微劳,厚加激劝,或由行伍而升之卒长,或自小校而陟之队将,孰不踊跃求以自见?
如此则兵皆精兵,虽五千之人可以当万人之敌。
不明乎此。
而徒日增兵。
老弱者收之,短小者刺之,祗欲充数。
既入军籍,不惟训练之不严,又从而私役之,或占优闲,或使回易。
被坚执锐,既非素熟,望敌丧胆,谁敢向前?
如此,则虽增十万之兵,第为廪稍之蠹,内则每忧于窘匮,外则无益于捍禦。
不此之察,而听其日增月益,何以供亿?
倘或不赡,宁免生变?
为今之计,见在之兵则拣其骁锐者,厚给之以旌其能;
汰其老弱者,半给之使不失其所。
新招之兵则拘以等仗,而脆弱者不容进;
教之技击,则强壮者必自奋。
庶新旧之卒,莫不可用。
又激赏以作其气,升差以酬其劳,至于尅敌有功,则复不次擢用。
兵不冗则不至于虚费,技既精则可资以决胜,安边固圉,强本折冲,殆将无不如意,尚何外患之足虑哉?
虽然,兵固当精,而将尤不可不择。
苟非其人,则激赏之无术;
至于临敌,则进退之失宜。
虽有精兵,亦不能用。
必取其多多益办而士卒乐为之用者,使之总戎,庶战必胜而攻必取矣。
读史六十四首 其五十六 清 · 洪亮吉
七言绝句 押灰韵 出处:北郊种树集
万乘曾为孤注来,惹他谗口一时开。
契丹西夏非强敌,祇觉中原乏将才。
因擒鬼章论西羌夏人事宜劄子1087年9月8日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七○、《苏文忠公全集》卷二八、《皇朝文鉴》卷五五、《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四○五、《太平治迹统类》卷二一、《国朝诸臣奏议》卷一三九、《黄氏日钞》卷六二、《历代名臣奏议》卷三三一、《文编》卷一七、《右编》卷二五、《文章辨体汇选》卷一七二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元祐二年九月八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劄子奏:臣窃见近者熙河路奏生擒鬼章,百官称贺,中外同庆
臣愚无知,窃谓安危之机,正在今日。
若应之有道,处之有术,则安边息民,必自是始。
不然,将骄卒惰,以胜为灾,亦不足怪。
故臣区区欲先陈前后致寇之由,次论当今待敌之要,虽狂愚无取,亦臣子之常分。
昔先帝用兵累年,虽中国靡弊,然夏人困折,亦几于亡。
横山之地,沿边七八百里中,不敢耕者至二百馀里。
岁赐既罢,和市亦绝,虏中匹帛至五十馀千,其馀老弱转徙,牛羊堕坏,所失盖不可胜数,饥羸之馀,乃始款塞。
当时执政大臣谋之不深,因中国厌兵,遂纳其使。
每一使至,赐予、贸易无虑得绢五万馀匹,归鬻之,其直匹五六千,民大悦。
一使所获,率不下二十万缗,使五六至,而累年所罢岁赐,可以坐复。
既使虏因吾资以德其民,且饱而思奋,又使其窥我厌兵欲和之意,以为欲战欲和,权皆在我,以故轻犯边陲,利则进,否则复求和,无不可者。
当时大臣因虏之请,受其词不纳其使,且诏边臣与之往返商议,所获新疆,取舍在我,俟其词意屈服,约束坚明,然后纳之,则虏虽背恩反覆,亦不至如今日之速也。
虏虽有易我意,然不得西蕃解仇结好,亦未敢动。
阿里骨,董毡之贼臣也。
契丹公主以弑其君之二妻。
董毡死,匿丧不发,逾年众定,乃诈称嗣子,伪书鬼章温溪心等名以请于朝。
当时执政,若且令边臣审问鬼章等以阿里骨当立不当立,若朝廷从汝请,遂授节钺阿里骨真汝主矣,汝能臣之如董毡乎?
若此等无词,则是诸羌心服,既立之后,必能统一都部,吾又何求,若其不服,则衅端自彼,爵命未下,曲不在吾。
彼既一国三公,则吾分其恩礼,各以一近上使额命之,鬼章等各得所欲,宜亦无患。
当时执政不深虑此,专以省事为安,因其妄请,便授节钺阿里骨自知不当立,而忧鬼章之讨也,故欲借力于西夏以自重,于是始有解仇结好之谋。
而鬼章亦不平朝廷之以贼臣君我也,故怒而盗边。
夏人知诸羌之叛也,故起而和之。
此臣所谓前后致寇之由,明主不可以不知者也。
虽既往不咎,然可以为方来之鉴。
元昊本怀大志,长于用兵,亮祚天付凶狂,轻用其众,故其为边患皆历年而后定。
今梁氏专国,素与人多不协,方内自相图,其能以创残呻吟之馀,久与中国敌乎?
料其奸谋,盖非元昊、亮祚之比矣。
意谓二圣在位,恭默守成,仁恕之心,著于远迩,必无用武之意,可肆无厌之求,兰会诸城鄜延五寨,好请不获,势胁必从,猖狂之后,求无不获,计不过此耳。
今者切闻朝廷降诏诸路,敕励战守,深明逆顺曲直之理,此固当今之急务,而诏书之中,亦许夏人之自新。
臣切以谓开之太易,纳之太速,曾未一战,而厌兵欲和之意已见乎外,此复蹈前日之失矣。
臣甚惜之。
今既闻鬼章之捷,或渐有款塞之谋,必将为恭狠相半之词,而继之以无厌之请。
若朝廷复纳其使,则是欲战欲和,权皆在虏,有求必获,不获必叛,虽媮一时之安,必起无穷之衅。
故臣愿明主断之于中,深诏大臣,密敕诸将,若夏人款塞,当受其词而却其使,然后明敕边臣,以夏人受恩不赀,无故犯顺,今虽款塞,反覆难保,若实改心向化,当且与边臣商议,茍词意未甚屈服,约束未甚坚明,则且却之,以示吾虽不逆其善意,亦不汲汲求和也。
彼若心服而来,吾虽未纳其使,必不于往返商议之间,遽复盗边。
若非心服,则吾虽荡然开怀,待之如旧,能必其不叛乎?
今岁泾原之入,岂吾待之不至耶?
但使吾兵练士饱,斥候精明,虏无大获,不过数年,必自折困,今虽小劳,后必坚定,此臣所谓当今待敌之要,亦明主不可以不知者也。
今朝廷意在息民,不惮屈己,而臣献言,乃欲艰难其请,不急于和,似与圣意异者。
然古之圣贤欲行其意,必有以曲成之,未尝直情而径行也。
将欲翕之,必固张之;
将欲取之,必固予之。
夫直情而径行,未有获其意者也。
若权其利害,究其所至,则臣之愚计,于安边息民,必久而固,与圣意初无小异。
然臣窃度朝廷之间,似欲以畏事为无事者,臣窃以为过矣。
夫为国不可以生事,亦不可以畏事,畏事之弊,与生事均。
譬如无病而服药,与有病而不服药,皆可以杀人。
夫生事者,无病而服药也。
畏事者,有病而不服药也。
乃者阿里骨之请,人人知其不当予,而朝廷予之,以求无事,然事之起,乃至于此,不几于有病而不服药乎?
今又欲遽纳夏人之使,则是病未除而药先止,其与几何。
臣于侍从之中,受恩至深,其于委曲保全与众独异,故敢出位先事而言,不胜恐悚待罪之至。
取进止。
滕甫西夏1081年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八五、《苏文忠公全集》卷三七、《黄氏日钞》卷六二、《鹤林玉露》乙编卷六、《历代名臣奏议》卷二三○、《大学衍义补》卷一四九、一五六 创作地点:湖北省黄冈市
臣幼无学术,老不读书。
每欲披竭愚忠,上补圣明万一,而肝肺枯涸,卒无可言。
近者因病求医,偶悟一事,推之有政,似可施行,惟陛下财幸。
臣近患积聚,医云:据病,当下,一月而愈。
若不下,半年而愈。
然中年以后,一下一衰,积衰之患,终身之忧也。
臣私计之,终不以一月之快,而易终身之忧。
遂用其言,以善药磨治半年而愈,初不伤气,体力益完。
因悟近日臣僚献言欲用兵西方,皆是医人欲下一月而愈者也。
其势亦未必不成,然终非臣子深爱君父欲出万全之道也。
以陛下圣明,将贤士勇,何往不克,而臣尚以为非万全者。
俗言彭祖观井,自系大木之上,以车轮覆井,而后敢观。
此言虽鄙而切于事。
陛下爱民忧国,非特如彭祖之爱身。
而兵者凶器,动有存亡,其陷人可畏,有甚于井。
故臣愿陛下之用兵,如彭祖观井,然后为得也。
臣窃观善用兵者,莫如曹操
其破灭袁氏,最有巧思。
请试为陛下论之。
袁绍以十倍之众,大败于官渡,仅以身免。
歛兵不追者,何也?
所以缓而乱其国也。
归国益骄,忠贤就戮,嫡庶并争,不及八年,而袁氏无遗种矣。
向使急之,既未可以一举荡灭,若惧而修政,用田丰而立袁谭,则成败未可知也。
其后北征乌丸,讨袁尚、袁熙,、熙走辽东,或劝遂平之。
曰:「彼素畏等。
吾今急之则合,缓之则自相图。
其势然也」。
遂引兵还。
曰:「吾方使公孙康斩送其首」。
已而果然。
者,可谓巧于灭国矣。
灭国,大事也。
不可以速。
譬如小儿之毁齿,以渐摇撼之,则齿脱而小儿不知。
若不以渐,一拔而得齿,则毁齿可以杀儿。
故臣愿陛下之取西夏,如曹操之取袁氏也。
方元昊强时,谋臣猛将,尽其智力,十年而不敢近。
今者主弱臣强,其国内乱。
陛下使偏师一出,已斩名王,虏伪公主,筑兰、会等州,此真千载一时,天以此贼授陛下之也。
兵法有之:同舟而遇风,则吴越相救,如左右手。
今秉常虽为母族所篡,以意度之,其世家大族,亦未肯俯首连臂为此族用也。
今乃合而为一,坚壁清野以抗王师,如左右手。
此正同舟遇风之势也,法当缓之。
今天威已震,臣愿陛下选用大臣宿将素为贼所畏服者,使兼帅五路。
聚重兵境上,号称百万,蒐乘补卒,牛酒日至。
金鼓之声,闻于数百里间,外为必讨之势,而实不出境。
多出金帛,遣间使辩士离坏其党与。
且下令曰:「尺土吾不爱,一民吾不有也。
其有能以地与众降者,即以封之。
有敢攘其地、掠其人者,皆斩」。
不出一年,必有权均力敌内自相疑者。
人情不远,各欲求全,及王师之未出,争为先降,以邀重赏。
陛下因而分裂之,即用其酋豪,命以爵秩,棋布错峙,务使相仇,如汉封呼韩邪西域故事。
不过于要害处筑一城,屯数千人,置一将以护诸部,可使数百年面内保境,不烦城守馈运,岂非万全之至计哉?
臣愿陛下断之于中,深虑而远计之。
夫人臣自为计与为人主计不同。
人臣非攘地效首虏,无以为功;
为陛下计,惟天下安、社稷固否耳。
陛下神圣冠古,动容举意,皆是功德。
但能措太山之安,与天地等寿,则竹帛不可胜纪,而尧、舜、禹、汤不足过也。
议者不知出此,争欲急于功名,履危犯难,以劳圣虑,臣窃不取。
古人有言:「省功不如省事省事不如清心」。
刘洎唐太宗曰:「皇天以不言为贵,圣人以不言为德。
老子称大辩若讷,庄子言至道无文。
且多记则损心,多言则耗气,心气内损,形神外劳,初虽不觉,后必为累。
须为社稷自爱」。
人臣爱君,未有如之深至者也。
臣窃慕之。
虽谪守在外,不当妄言,然自念旧臣,譬之老马,虽筋力已衰,不堪致远,而经涉险阻,粗识道路,惟陛下哀悯其愚而怜其意。
不胜幸甚。
篆书千字文序乾德五年二月 后周 · 陶谷
 出处:全宋文卷一一、《金石萃编》卷一二四
在昔政弊结绳,变生画卦。
观科斗之取象,自鸟迹之椎轮。
六法陈而大篆兴,八体分而异端起。
因上下而指事,仰日月以象形。
理既会元,文亦随变。
崩云垂露,穷万化以通神;
凤舞龙骧,辟千门而企圣。
虽学徒甚众,而能者盖稀。
有僧梦瑛,荆楚之开士也。
本其乡党,青草连洞庭之波;
询其名位,紫稻惹田衣之色。
幼探内典,志在于法观;
旁通外学,行在于篆书。
尝以世之《千字》,言无二者,禅师智永,遗迹斯在,遂服膺肆业,自我作式。
易银钩为玉箸,代隶字以古文。
工随岁深,名因艺显。
聚弃笔以成冢,顾临池而尽墨。
史籀没而蔡邕作,阳冰死而梦瑛生,则代不乏贤,谅非虚语。
圣朝丁卯岁,瑛公来自咸镐,观光象魏,袖所业《千文》,惠然见贶。
且曰:「今太尉相国濮阳公,建节关中,表率西夏
挈瓶飞锡,时栖宾馆;
隐几函杖,屡亲讲席。
俾勒斯文,用传不朽」。
以谷三署交官,七朝掌诰,请陈事实,用纪碑阴。
抚弦虽昧于希声,搦管聊书于小序。
庶使陈仓猎碣,同瞻拂劫之衣;
汲冢筠编,不化焚书之火。
时仲春十日翰林学士承旨刑部尚书知制诰判吏部流内铨事陶谷东京序。
蟠桃歌为大学士赵公 明 · 胡应麟
君不见大罗之天天尽头,峨峨五城十二楼
金银台殿四百八,瑶池阿母乘苍虬。
上有蟠桃枝,下拂昆崙丘。
托根层城顶,倒影弱水流。
一花三千春,一实三千秋。
一花一实递开落,沧桑亿万增牙筹。
成周穆满慕长世,飞黄騄骥凭空游。
西华设燕坐树下,欲啖此果不敢求。
元封武帝候青鸟,行厨玉女罗天球。
贪心欲植上林苑,讵知人代同蜉蝣。
东方本是谪仙子,三熟三偷混尘滓。
巨灵一见呼儿曹,函谷于今气长紫。
池头又阅三千年,几看渤澥成桑田。
得不自饱,却来东阁登华筵。
玳瑁筵开近平乐,南斗为樽北斗杓。
中使传觞太液亭,大官行馔甘泉幕。
五陵冠盖何絪缊,八荒一气旋洪钧。
三年三月十三日,河清海宴飞祥云。
老人星见紫微侧,百辟趋锵酬相君
相君世胄本清献,琴鹤风流谁不羡。
焚香告天天下听,炯炯灵台绝欺谩。
龙头晚达升长杨,要将只手扶纲常。
触喉时宰甘播弃,一麾南海衡阳
采药罗浮巅,折梅庾岭旁。
朱门凿䆗窱,勾漏扪丹方。
拂衣却返严子六洞三山迥相待。
背城十里金台尖,买断寒崖碧霄外。
嵯峨绝壑悬飞龙,白云紫霞涌雪同。
流泉百尺清见底,喷珠漱玉声玲珑。
灼然灵境果奇绝,彷佛藏书神禹穴。
初平骑羊当昼过,大士双林话禅悦。
东山一壑宁久扃,应图处处悬丹青。
南阳抱膝卧岂得,玄纁东帛来缁軿。
乾纲再振寰宇辟,左列夔龙右垂益。
一朝百揆司盐梅,万姓欢呼天力。
和衷协德居承明,正笏垂绅临大廷。
帝心默感九重上,划然天地回清宁
维时西夏变仓卒,奋臂凶渠一呼集。
包藏祸心结狂狡,当宁皇皇食为昃。
东方岛夷弥陆梁,篡窃故主图开疆。
玉京一鼓平壤破,揕胸车辙矜螳螂。
中原旱魃播灾祸,十家九家望门饿。
三方大难丛一时,奸豪所在盘蛟螭。
谁其帷幄运奇策,太阿白日飞丹墀。
天威咫尺强敌下,汛扫妖氛出宁夏
两宫赈给十郡全,民忘旱魃为丰年。
总戎经略度鸭绿,敌骑仓皇军尽覆。
朝鲜故主仍复都,稽颡西飞乞臣伏。
区区鹿蠡左右王,纠集万众窥辽阳
王师一出尽瓦解,橐驼千队俱奔藏。
南北东西尽安辑,伟哉相业不世出。
驱除咸谓参等劳,发纵伊谁匪相国
宫府一体忘喧嚣,皇储出阁安勤劳。
一人元良万邦肃,功百房杜追夔陶。
俯仰天心念良弼,五福煌煌厥躬集。
越裳翡翠日夜输,肃慎波臣到重译。
即今寿域开明堂,桑弧蓬矢罗圭璋。
十方翘首望霄汉,含哺鼓腹歌陶唐。
天子传宣下丹阙,尚方亲赐浑羊设。
金钱粲烂内府储,品馔珍羞路填咽。
维时春暮百卉荣,梅李杏柰俱生成。
牡丹今岁尤蚤发,烨如云锦披仙城。
独有蟠桃隔瀛海,玄圃蓬丘断樵采。
乍宵东走过吉云,偷得持觞献真宰
真宰年才七十强,丰颐广颡形貌康。
四聪四目明且达,俨如威凤游岩廊。
孙枝绕膝百千指,玉盈庭照罗绮。
面前罗拜但点头,乐事世间谁更比。
愿公酌我酒,听我蟠桃歌。
不为万间厦,奈彼寒士何。
听我蟠桃歌,愿公酌我酒。
大庇寒士颜,还须栋梁手。
蟠桃歌,莫浪嗟,愿公岁岁倾流霞。
姜公八十造王室,卫公九十勤王家。
阿衡百岁佐商运,云台烟阁传无涯。
次韵七首 其三 南宋 · 苏泂
五言律诗 押鱼韵
昵爱经过数,尊荣记忆疏。
赖收颜氏帖,谁奉子公
西夏方徵甲,东州且定居。
虽无南过雁,幸有北来鱼。
上初即位论治道二首 其二 刑政1085年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五一、《苏文忠公全集》卷四、《皇朝文鉴》卷五五、《文章正宗》续集卷一九、《古今图书集成》祥刑典卷一○ 创作地点:江苏省扬州市
《书》曰:「临下以简,御众以宽」。
此百世不易之道也。
汉高帝约法三章萧何定律九篇而已。
至于文、景,刑措不用。
历魏至晋,条目滋章,断罪所用,至二万六千二百七十二条,而奸益不胜,民无所措手足。
唐及五代止用律令,国初加以注疏,情文备矣。
今《编敕》续降,动若牛毛,人之耳目所不能周,思虑所不能照,而法病矣。
臣愚谓当熟议而少宽之。
人主前旒蔽明,黈纩塞聪,耳目所及,尚不敢尽,而况察人于耳目之外乎。
今御史六察,专务钩考簿书,擿发细微,自三公九卿,救过不暇。
夫详于小,必略于大,其文密者,其实必疏。
故近岁以来,水旱盗贼,四民流亡,边鄙不宁,皆不以责宰相,而尚书诸曹文牍繁重,穷日之力,书纸尾不暇。
此皆苛察之过也。
不可以不变。
《易》曰:「理财正辞,禁民为非曰义」。
先王之理财也,必继之以正辞,其辞正则其取之也义。
三代之君食租衣税而已,是以辞正而民服。
自汉以来,盐铁酒茗之禁,称贷榷易之利,皆心知其非而冒行之,故辞曲而民为盗。
今欲严刑妄赏以去盗,不若捐利以予民,衣食足而盗贼自止。
夫兴利以聚财者,人臣之利也,非社稷之福。
省费以养财者,社稷之福也,非人臣之利。
何以言之?
民者国之本,而刑者民之贼。
兴利以聚财,必先烦刑以贼民,国本摇矣,而言利之臣,先受其赏。
近岁宫室城池之役,南蛮、西夏之师,车服器械之资,略计其费,不下五千万缗,求其所补,卒亦安在?
若以此积粮,则沿边皆有九年之蓄,西夷北边,望而不敢近矣。
赵充国有言:「湟中谷斛八钱。
吾谓籴三百万斛,羌人不敢动矣」。
不待烦刑贼民,而边鄙以安。
然为人臣之计,则无功可赏。
故凡人臣欲兴利而不欲省费者,皆为身谋,非为社稷计也。
人主不察,乃以社稷之深忧,而徇人臣之私计,岂不过甚矣哉。
杂策 其四 休兵久矣而国益困1057年2月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五六、《苏文忠公全集》卷七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中国之有夷狄之患,犹人之有手足之疾也。
不忍药石之苦,针砭之伤,一旦流而入于骨髓,则愚恐其苦之不止于药石,而伤之不止于针砭也。
中国以禽兽视二虏,故每岁啖以厚利,使就羁绁。
圣人之爱中国,而不欲残民之心,古未尝有矣。
然夷狄贪惏,渐不可启,日富日骄,久亦难制。
故自宝元以来,赋敛日繁,虽休兵十有馀年,而民适以困者,潜削而不知也。
昔先皇帝震怒,举大兵问罪匈奴,师不踰时,而丑虏就盟。
西夏之役,边臣治兵振旅,不及数年,旅亦解甲。
彼其时之费,与今无已之赂,不可以同日而语矣。
天子恭俭,过于文、景,百官奉法,无敢踰僭,而二虏者实残吾民,此天下雄俊英伟之士,所以扼腕而太息也。
且夫举天下之大而诛数县之虏,故上下交足,而内外莫不欢欣;
弃有限之财,而塞无厌之心,故取于民者愈多,而藏于国者愈急。
此天下之所明知而易达之理,惟上之人实图之。
大义略叙(上) 宋末元初 · 郑思肖
 出处:全宋文卷八三三六、心史
我生大不幸,适焉逢此逆境。
国之兴亡,自古有之,其亡也必国君有失德,民心乃离散。
大宋列圣相承,以仁立国,岂谓靖康遭金贼之祸耶!
南渡列圣相承,亦以仁立国,岂谓德祐遭鞑贼之祸耶!
即今日而论,天子无失德,民心不离散,遽逢凶祸,必有其故。
非微臣蒙君之恶,曲为其说,移罪于人。
公论在天下,千载不可泯灭,我安能禁天下后世之人,口不言手不书哉!
今此略叙,不过直书本末得失源流大概尔。
昔金人盛时,鞑虽小夷,粘罕、兀术辈尝虑其有难制之状,三年一征,五年一徙,用蒿指之法,厄其生聚。
蒿者,言若刈蒿也,去其拇指,则丁壮无用。
后金酋雍立,仁慈恕鞑旧罪,免征徙蒿指之法。
时思乃祖旧恨,但望北射三箭泄馀愤。
如是十九年,鞑人孳育丁壮甚盛。
适金人白伦、李藻以罪奔鞑,说鞑酋曰:「金见汝盛,或重兴征徙蒿指之法,将奈何?
不若兴兵攻金以自固」。
鞑主忒没真然其言,以蒙古国为号,始兴兵寇金。
忒没真大败后,金酋役小夷十八糺人失其道,糺人诱辽之遗种俱归鞑,鞑以辽、糺为前驱,攻金得利,迤逦深入。
至完颜守绪立,鞑遣使来我朝,假道淮东河南攻金。
我朝不答,鞑乃用力先灭西夏,乃自蜀由金、洋出襄、汉,入唐、邓。
忒没真死于巩州,鞑即立兀窟带为主,复由忒没真故道破西和,犯兴元,捣河南,攻潼关
金人应敌失利,岁久力穷,潜兵入蔡。
守绪尝遣使来我朝曰:「我苟亡,害必及江南,毋以旧事为念,援我以兵,共驱鞑返北,庶几大宋得我为保障,有所恃而安」。
鞑亦遣使来曰:「大宋与金,世有大雠,不可不乘机共我灭金,当以黄河以南还大宋」。
时朝廷尚大义,谓祖宗大雠不可不报,命京湖阃臣史嵩之孟珙调兵输粮,资鞑夹攻,围蔡州数月。
端平一年三月,守绪自焚死于蔡州,所命之将泛取火死遗骸,指为守绪骨殖,嵩之函其骨,并伪宝法物进于朝。
金人疆土,尽为鞑所得。
孟珙尝曰:「助鞑灭金,自此鞑必盛,他日断为江南害,深可虑」。
其言至今始验。
是时朝廷失于以理遣谕鞑人践还黄河以南之约,鞑亦以黄河以南弃而不守。
又不思自河而南,皆平原旷野,地无险隘,北不得山后数州,卒难守中原。
右丞相郑清之遽兴恢复两京之举,立据关守河之议。
是年七月,命赵范等分路复两河,赵葵领二十万兵复东京领二十万兵复西京
军逼西京,鞑人登山窥望军容不整,即欺兵。
潼关旧有水匮,昔金人恃此禦鞑者,鞑即放潼关水匮,水瀰漫西京,竟荡为水区。
众军皆为水所陷,不及战而大败,归者无几。
兵已入东京,闻兵失利,亦退兵。
由是鞑人兴兵边陲无宁岁,燬剑门,燬栈道,失蜀,失襄阳
鞑弃襄阳不守,又复襄阳
鞑又假道大理国攻罗鬼国,频年寇广。
至开庆一年九月,鞑酋忽必烈从阳罗堡偷渡鄂州,浒黄州,横截大江,大造浮桥,往来无碍,势亦甚炽,摇动京师
丞相贾似道开阃江陵,提兵来驻汉阳,率励将帅吕文德崇阳县,伏兵杀贼大败。
势始与之角立,贼尚留江南不去。
适鞑主蒙哥犯蜀,迫云顶山
其山险峻,素为王坚所据,鞑遣人说其来,命众军立山顶,裸形望之秽骂,蒙哥竟饮气病死。
似道即密遣人说忽必烈曰:「蒙哥已死,汝宜归袭位为急」。
又绐许岁币,始欲退兵。
景定一年似道吕文德、孙虎臣等乘其退去之势,剿杀馀党,断鄂渚大江浮桥,江汉乃清。
理宗竟全以为似道大功,四月,趣入朝秉钧轴。
文德开阃鄂渚,统辖京湖诸州军马。
鞑以许岁币为诚语,七月,遣郝经入使,索其物。
似道素矜开庆景定肃清江汉之功,密客廖莹中撰书数卷,曰《福华编》,谀诳铺张,誇大似道勋绩。
似道惧以当时用计绐许岁币事损其名,理宗数问郝经入使之由,似道每含糊其对。
理宗又曰:「朕闻其来,欲效亡金得岁币之例,今非昔比,不可从」。
似道匿情对曰:「求和出于彼请,岂容轻徇放入」。
竟不令郝经入见。
所持一函,不知何物,不得入见,终不肯开。
盖鞑本非求和也,又无策遣回,尝致书与似道,辞气甚颉颃可畏,以恐似道,亦置不问。
真州十六年,后值大变,始回。
吕文德私意既杀良将曹世雄,又抑刘整功,复谮有跋扈意,似道欲杀之。
有密报者,遂叛。
说鞑任责取江南,谓一得襄阳,则江南唾手可得。
鞑遂注意谋襄阳
亦有将才,似道尝命文德俾间谍入虏,赍物赐,密唤其仍归,赦罪复爵。
心疑而不回,但为鞑谋,悠扬其答。
素知似道好玉带,鞑密遣使贡玉带于文德,求转达似道
彼言:「襄阳旧有互市场,不开久矣,南北物货俱绝,鞑人欲借白河之地为互市场,通南北货物。
我固知官府蔽护商旅,但白河荒野,商旅各有财本,惧为盗贼所劫。
鞑人又欲就白河筑小小家基寨,防拓以蔽商旅」。
似道纳玉带,诺其请。
咸淳□年□月,鞑据白河筑城,围大九里馀,实非小小家基寨。
襄阳守臣吕文焕达于文德,竟不答。
明年,鞑以重兵屯白河城,鞑又筑鹿门山城,又筑万山城,又筑小堡寨十四所,又于汉江下撒星钉,又建万人敌台,脉络相应,死阨襄阳水陆路。
文德详知其故,遣援兵竟莫能前。
文德愤为贼计所绐,感忧病死。
朝廷屡遣援兵,只屯颍州,去襄阳尚四百里,诸将皆不用命,进攻莫入。
似道不力为谋,京湖阃臣李庭芝亦拙而无计。
文焕坚守六年,拆屋薪穷,军疲如鬼。
樊城先破,鞑贼尽杀樊城军民,积叠骸骨,架为高山,使襄阳望见,胁吓其心。
贼打回回炮入襄阳城,摧折楼阁甚文焕意怯。
襄阳粮绝军尽,文焕亦怨而叛。
□年□月,襄阳陷。
又说文焕,雠恨似道独享湖山之乐,不遣援兵,置汝死地。
文焕遂怨朝廷,并与鞑贼运谋,协力举渡江之策。
十年甲戌,鞑伪丞相伯颜领兵南犯。
十月,朝廷先命淮西阃臣夏贵提兵防拓江面,正值伯颜来围阳罗堡。
命其子松提八千兵与鞑贼十万鏖战,杀贼七八,军尽陷,满身负箭,走归即死。
是时失子无恃,即输心矣。
俄又失阳罗堡,守阳罗堡将臣赵文义不叛不屈,为贼所杀。
文焕旧人,文焕数馈遗,密说假道渡江,不从之。
十二月伯颜从阳罗堡舁小舟由陆地下港渡江。
都统(询补姓名。)曰:「不宜容贼有一舟出港。
尝使我军兵船横据江面,乃可无忧。
或容彼船出泛大江,恐不及事」。
曰:「贼船纵出江,吾以兵船横冲,彼安能渡」?
十四日夜,俄贼舟渐渐出港,烟焰涨空,及天色分朗,贼船已充斥江面(即前询补姓名。)
甚怒,不禀命于,径以所部五十兵登船死战于大江中,报求援,不发兵,全军陷没。
贼登大江南岸,不谋死战,不谋坚守,即飘然领兵东下,呼黄州守臣陈翼蕲州守臣景谟曰:「虏已渡江,汝宜自作区处」。
兵沿江自纵烧劫而下,京湖阃臣朱祀孙领兵已至汉阳,不急为谋,从容于元勋阁下拜受诰命。
忽闻贵已退兵,失恃意怯,祀孙亦退兵回江陵
鞑贼竟荡荡渡江寇鄂州城太守张晏然叛。
夏贵淮西重兵,朱祀孙京湖重兵,其时贵与祀孙俱在江上,但于黄州汉阳鄂州之间,左右效力夹攻,死守死战,鞑终不可渡江;
纵已渡江,尽可内外夹攻,贼兵断不敢深入重地,犯兵家所忌。
祀孙固猥物,贵老于将略,虏素疑畏,至此智穷心变,势尽可为,竟不为谋,束手无语,似有所约焉。
使势果不可为,能一战而死,人复何议?
领重兵之权而不死战,惟谋遁走,曰非纵虏之来不可!
陈翼果以黄州叛,管景谟果以蕲州叛。
德祐一年乙亥正月,朝廷除平章贾似道都督天下军马,出师讨贼。
太平州守臣孟之缙叛国,遣降文越境过安庆迎贼。
钱真孙江州叛。
鞑尚以安庆城在山顶,兵粮皆具,势不可攻,深畏守安庆将臣范文虎作敌。
鞑兵围安庆,仰望山城,若在半空,未数日,鞑兵怨形歌曲。
二月文虎安庆叛,伯颜大喜得志,荡荡深入。
贼犯池州,城陷,通判权守池州赵卯发誓不叛国,夫妇自经于倅厅
贼酋伯颜池州,亦赏叹忠烈
始平贾似道出师,谋入安庆山城都督府,时大军至京口,报文虎安庆叛,似道失望,大军不可前进,遂提兵止驻鲁港,却就舟中开督府
尚召夏贵领兵至军前,诸将亦至,俱未见功,独拜孙虎臣节度使,俾统领军马。
诸将不伏,夏贵竟领兵归庐州
似道宋京使鞑军前,甘偿岁币。
伯颜问曰:「大宋出师,谁为大将」?
虎臣对,伯颜刘整、吕文焕辈意皆欺笑。
伯颜忽问叛去将臣曰:「行在何时可得」?
吕文焕曰:「内地虽近,有军有粮,非三四年攻击不可得」。
范文虎曰:「内地虚弱,不足应敌,驱兵而入,可即得之」。
伯颜乃信用文虎
文虎为鞑前驱。
虎臣亦领先锋前进,遇文虎船,交相诟骂,为文虎贼船所捎。
又报贼兵乘夜已偷渡鄱阳湖东,凶势已迫,虎臣竟走回,号令不明,军势自乱。
廿三日虎臣似道密语移时,似道惊疑失措,虎臣怀惧不肯负荷死战,一矢不发,似道、虎臣各船遁走。
诸军俄失似道、虎臣所在,廿八万正券兵,一时俱溃散。
似道舟飘于真州朱金沙,淮东阃臣李廷芝遣兵救似道扬州城,官诰、金银、关会、船一皆遗失。
虎臣遁归泰州堂吏翁应龙持都督府印遁归行在。
江右阃臣黄万石叛,密信降鞑,反一一截取朝廷调兵省剳,尽持示鞑。
万石即剃三搭辫发,胡服。
饶州守臣唐震叛,延鞑酋入,皆南人,疑为强盗,伪曰鞑兵所袭,即杀贼反正,贼再至,唐震与贼战,城陷为贼杀。
江东提刑谢枋得降贼,后挟邓、傅,诸洞民兵反正,杀贼甚多,示榜主张大宋气数甚力。
三月似道致书丞相章鉴曰:「虏势已迫,但促三宫渡海,似道当海中迎圣驾矣」。
似道又手批谕殿帅韩震,命之促三宫渡海,手批误达殿司副帅彭之才,之才密告丞相陈宜中,即与编修希圣谋,希圣怂恿诛韩震
陈丞相密奏行其事,始以计呼韩震至,试验其语意,果恃似道跋扈不法。
韩震谓:「三宫不动,但殿司山上发土炮入皇城,警以虏至,三宫可迁驾矣」。
遂命壮士出敕示斩之,韩震子女及裨将鬨出国门,叛而归鞑。
丞相章鉴遁身去国,王爚左丞相,阖朝论奏赦似道罪,促其归越终母丧。
建康镇江常州俱叛,京师摇动,三学上书,言京师国之根本,不可迁都,自委社稷为弃物。
太皇批诏,谕三学士子及百姓:「当与汝同一死生为誓」。
中外咸悦。
四月京湖阃臣朱祀孙节度使高达并叛。
沙市仓官司马梦求见虏至,自经而死。
六月朔,日食九分有强。
似道自扬归越,首招心腹密客廖莹中饮,是夜莹中饮毕而归,即死。
咸疑似道有异谋,惧事泄,以饮食药莹中死。
众议纷然,丞相王爚首奏似道罪,乞贬窜似道
似道循州,褫爵籍家。
山阴县县尉郑虎臣,素衔似道窜其父死贬所之雠,意乞防送似道,谋报私雠。
越州福王赵与芮素以受似道所制为憾,竟命虎臣押送似道之贬所。
朝廷窜籍似道密客,贬其党与,收叙似道所窜逐人官爵。
丞相陈宜中收用人才,旌赏激励,方有条绪,京学上书咸议,陈丞相即抗疏自辨,竟归田里。
丞相王爚平章军国重事留梦炎右丞相,议遣承宣使张世杰步帅刘师勇等分兵水陆夹攻。
未几,平章王爚遁避去国。
七月刘师勇由陆路进兵复常州张彦进兵至吕城,马坠堑,为贼所擒,师勇止守常州八月张世杰统率孙虎臣等分部兵船,由许浦京口世杰所部兵船交战正得胜,俄见大船无数,自扬州第二沟出,因贼不张旗帜,我军别部兵船误认为扬州阃臣援兵至,意不为备,为贼所入,孙虎臣竟命鸣锣,所误我军尽退兵,贼兵进攻,我军败于焦门,忽风水俱不利,世杰亦退兵。
太皇屡降手诏,趣丞相陈宜中还朝。
九月右丞相侍读陈宜中始还朝。
尚书文天祥挺身作檄,倾家赀纠集吉赣乡兵三万人勤王。
至行在,除浙西制置使,开阃平江府
郑虎臣押送似道漳州木绵庵,似道踞虎子,虎臣踢其阴而死。
少保张世杰虎臣不奉朝命私杀似道罪,斩虎臣
十一月常州受鞑贼围四十日,城陷。
刘师勇绐北装辫发,诡计出鞑兵重围,归行在。
都统王安节常州骂贼战死。
贼尝掷十万户金牌诱之,安节曰:「我不作两朝臣」。
湖州独松关陷。
于潜千秋关陷。
陈丞相檄浙西制置使文天祥提兵勤王,退守临平
国势危迫,屡次降诏趣淮西阃臣夏贵京湖阃臣朱祀孙、六郡镇抚使吕文福等提兵勤王,并不至,皆从叛。
潜受鞑主忽必烈伪命、衣服、笠、剑等物,语鞑曰:「汝若得行在,当以淮西来归,勿我虑也」。
无锡宰阮正己不屈,抱县印赴水死,其子亦从父水死。
隆兴府陷,刘槃叛,都统施炎战而被擒,不屈。
十二月平江府湖州嘉兴府陷。
丞相陈宜中力请三宫迁驾,直逼太皇病榻殿前奏曰:「昔贼未近,不宜轻动,自召乱端,弃宗庙社稷;
今贼既犯京畿,不容不迁都。
设或不然,有难言者」!
太皇曰:「昨卿等三学谏朕勿迁都,今乃逼朕迁都,朕病去不得。
鞑贼果至,当投龙池死」!
二年丙子正月陈丞相密说奏请杨太妃挟所生二王浮海奔浙东,吉王进封益王、天下兵马都大帅,信王进封广王、天下兵马副大帅陈宜中都督天下军马,吴坚左丞相贾馀庆右丞相
十三日,鞑贼犯行在皋亭山丞相陈宜中又告太皇家侄、节度使谢堂,再三委曲奏请迁驾。
太皇曰:「汝姓谢,宁管得赵家事?
丞相来」!
陈丞相至,太皇曰:「渡江有舟否」?
曰:「有」。
曰:「舟大否」?
曰:「舟大」。
曰:「舟大可以尽载京师百姓去否」?
丞相不对。
丞相又以死战为奏,太皇不允,惟主于和。
丞相又奏:「和则作降文授鞑,自称之字,甚耻闻之,不若迁驾为上策」。
太皇曰:「倘能为生灵计,此一字亦不惜」。
太皇昏耄,死不肯从迁驾策。
陈丞相即与武臣张世杰、刘师勇、苏由义,文臣曾渊子、赵溍等并奉国玺,浮海奔浙东。
鞑酋伯颜陈丞相挟二王南奔,贼甚心变,欲直入屠弑京师
朝廷命文天祥右丞相名使鞑军前,与鞑酋伯颜语,辞气甚慷慨激烈,辨析夷夏,忠壮不屈,不跪,贼燄稍平。
朝廷命高应松作降文授鞑,彼以为无哀痛请命之意,又易刘袖然为之,丞相执政百官尽出国门迎鞑贼,或跪或拜,莫不叩首乞命。
十八日,行在陷。
叛臣吕文焕首入犯国门,叛臣范文虎首入犯大内
太皇病不肯出,逆臣驸马杨镇术绐太皇迁过别小御床,就床舁太皇出授伯颜
鞑酋唆都领兵犯浙东,逼二王。
二王御舟泊明州定海,索朝廷先所分寄明州金银纲,沿海制置赵孟传不肯发其金银应副行朝军需,承宣使张世杰亲入明州责骂,孟传仅还金银三百匣。
孟传叛,以明州降鞑。
湖南阃臣李芾孤守潭州,于邻郡属县尽叛之后,鞑贼围城凡六阅月,力已不支,不肯叛国,左右皆逼曰:「汝辈欲叛耶」?
命刽子自杀家人,又重犒官赏金银与刽子,命斩,刽子再四不敢,又命斩刽子,乃朝服自经于雄湘阁上,仍纵火于阁下,终尽归于灰烬。
漕运钟蜚英亦不屈,先自经而死。
潭州官僚、吏卒、百姓,莫不争死于绳刃水火之间,一城之民皆忠壮激烈,鞑贼亦悯之。
二月伯颜全太后、幼君出国门,丞相吴坚、贾馀庆参政家铉翁、刘岊以下官僚,并奏乞封赠三代及妻孥,太皇从之。
辈不救国难,尚慕虚名,报国之心安在?
辈之罪,何可胜说!
贼胁吴坚以下并北行。
晦日丞相文天祥京口虏馆,夜遁渡江归国。
三月朔京口鞑贼闭城三日,排门大搜,天祥已奔真州,由泰州渡海而南。
全太后、幼君、六宫亲王并北狩,渡扬子江、圣驾官车凡九十三辆,大小官使六十馀人。
有叛臣教鞑酋曰:「福王赵与芮理宗亲弟,度宗本生父,福王家多子侄,大宋根本犹在」。
逆臣杨镇使臣夏若水,尽逼取福王及子侄辈,并北狩。
二王至温州,御舟驻江心寺,谋建行都,迓续国脉,南奔福州
夏贵淮西授鞑去。
靖州太守康□叛,挟郡印出城降鞑。
通判张希颜闭城拒□,极力整龊备禦
靖州本隶于湖北阃臣,以朱祀孙先叛,越界闻之于湖南阃臣,遂为之奏,希颜除知靖州,继除湖北提刑
靖势不可守,希颜移治飞山上,通结洞民,坚守杀贼,谋为恢复计。
后因朝廷遗赵立赍省剳、持二颗节度使印迂道避贼,由田、杨国入蜀,谕昝万寿、张珏,各拜节度使,提兵出蜀剿虏勤王,立甫经由飞山下,希颜留立相议,乞留二节度使印,借此印为说,挽万寿与珏出蜀拜受节度使印,庶几希颜可与万寿与珏协心同谋恢复事,遂以印授希颜
万寿之侄德威,偶以军事经过飞山希颜不知德威已怀叛志,喜而招德威,痛与德威谋论杀贼事。
先知几,饰说遁去,德威曰:「势不两立」。
即杀希颜于卧内。
希颜忠赤,艰难有大志,为叛臣所杀,不克集事,惜哉!
嘉定帅臣昝万寿叛。
四月丞相吴坚等已陷幽州,尚率百官入长寿宫满散太皇寿崇圣节,辈欺天,一至于是!
太守赵淮居闲遁避,受擒不屈,鞑酋阿术维扬叛,维扬城,叫城上曰:「此城昔我祖、我叔父为朝廷修峻甚劳苦,语制置,决不可与贼」!
贼酋责之,并骂甚烈,被贼杀。
淮之仆亦不屈,被杀。
,方之孙,范之子,葵之侄也。
施炎骂贼不屈,被贼杀。
鞑酋伯颜丞相吴坚等矫太皇手诏,谕阃以淮东与鞑,阃臣李庭芝姜才迎诏入公庭,率官僚泣拜而焚之,语虏使曰:「此艺祖、高宗物也,岂太皇可以私与人乎」?
遂斩虏使。
五月初一日丞相陈宜中拥立益王即位于福州,改德祐二年景炎一年,上杨太妃尊号。
福州州城南壁忽崩七里。
行在谢太皇北狩。
广东经略徐宗谅密书通叛臣吕师夔,许以广东叛国降鞑。
随驾内嫔某氏,贼欲犯之,不可得,书裙带曰:「誓不辱国,誓不辱身」!
自经死于虏馆。
自去岁,贼酋阿术筑湾头、筑杨子桥、筑朴树湾,分屯死厄维扬
至七月维扬粮绝,阃臣李庭芝与都拨发官姜才,统马军五千人、步兵一万人来入泰州,谋涉海而南。
朱焕扬州叛,遂以报贼,中道遇贼酋阿术截战,步兵尽陷,独马军胜,拥庭芝泰州
鞑兵俱集,阿术筑土城围阨泰州,不幸姜才病腰疽伏枕,泰州守臣孙良臣叛,阿术泰州庭芝赴水,虏以钩活取之。
尚按剑而语,虏舁出,众语劝降贼,唯背面不语,遂铁索锁于夏贵节堂。
一日,众酋把盏,令叛臣朱焕谕劝庭芝饮酒,庭芝不饮虏酒,但垂泪不语。
即骂曰:「天不与我耳,与我,汝贼辈皆剐于我手归罪」!
指骂老贼夏贵甚烈,抱愧不对,徐嗾阿术曰:「留庭芝终无益」。
阿术遂斩庭芝庭芝受刑,刭无血,剐骂贼至死不绝。
淮东诸州皆叛。
先叛臣黄万石剃三搭辫发,身统鞑兵,深入邵武军,说谕守臣黎立武叛,立武不从,弃城奔福州
万石遣人传鞑命,四散说谕州县叛。
浦城县县尉赵孟通辨骂,呼众擒剐贼使,浦城县升为忠安军,复邵武军万石竟遁。
八九月,鞑兵自湖南广东熊飞以兵战,逐而退。
武臣马塈广西纠募壮士数千人,先尝欲往救潭州围,中涂闻潭州陷,即回。
遇贼鏖战四十里,适广西经略李与己死,径入静江府,据郡治,开府库,办守禦事,自请于福州行朝,旨任以广西之寄,守静江府
杀贼不胜,城陷,提兵巷战,为贼擒,不屈,被贼杀。
参议邓得遇不屈,水死。
静江一城之民,俱为贼杀,得逃入西山者七百人,贼后许以不杀,招其降,七百人不肯叛,皆自杀。
十一月江东江西路诸关隘俱陷,海道贼船俱至,行朝又弃福州,御舟至南台海口,正遇叛臣王世强所部鞑舟,时世强犹有人心,竟不纵贼船相逼,容张少保景炎皇帝御舟奔海而去。
后贼知世强纵御舟奔海去,遭贼诃责,闷气而死。
秀王赵与檡将扈驾三千兵过飞鸾岭上,遇鞑酋阿剌罕领兵三万人至,与檡死战数合,杀贼十之八九,与檡全军陷没,与檡被擒不屈,被贼杀。
王世强犯福州,行朝竟以舟为国,缀旒国祚,守泉州
蒲受耕,祖南蕃人,富甲两广,据泉州叛。
大裒金贼,迎贼反寇张少保兵船,鞑遣人说三郡宣抚使兴化军陈文龙叛,文龙作书鞑:「愿得兴化、漳、泉三郡,奉大宋香火,勿来攻伐。
我七世受朝廷爵禄,决不叛国」。
密为左右所卖,导贼入城。
文龙被擒,骂,缚至行在,病死,终不屈。
二年丁丑泉州素多宗子,闻张少保至,宗子纠集万馀人出迎王师,叛臣蒲受耕闭城三日,尽杀南外宗子数万人。
张少保提兵围泉州,九十日不下,殿帅李胜用命攻泉城,被贼擒,骂贼不屈,为贼所剐。
九月,复福州,受耕报鞑贼阿塔海领兵合至,张少保退兵入海,遇鞑贼扬酋交战,贼舟大败而去。
监军赵必宰纠义兵勤王,遇贼被擒,为贼杀。
忠臣陈文龙之叔陈瓒,纠义兵迎王师,除守兴化军
后鞑攻兴化,城陷,骂贼甚烈,亲为贼酋唆都所杀。
叛臣吕师夔,率贼酋塔出江西广东,取经略徐宗谅许叛广东州郡,宗谅犹豫,弃广东遁去,广东诸州皆叛。
陈丞相意不欲围泉州攻受耕,谓杀南人不损鞑贼,无益。
张少保怒受耕反为鞑贼寇窃大宋兵船,决于围泉。
陈丞相懦儒,张少保武臣,势不能统摄,语多不合。
况左右前后,或人或鬼,顷刻之间,变化叵测。
陈丞相身护玉玺兵船前行,竟托失风,奔占城国
三年戊寅三月重庆府城陷,阃臣张珏遁至忠州,为贼擒。
六月景炎皇帝以病崩于南恩州界。
少保张世杰拥立广王即位于海外碙洲,行朝铸金玺行事。
八月景炎皇帝攒葬碙洲,谥端宗,陵曰永福。
九月,复广州崖山,建行都,徙广州民往居为市。
海外诸国惧鞑垂涎,月贡金银米帛,充给朝廷军需,为屏蔽攻贼计。
十一月丞相文天祥兵入潮阳县,为鞑所擒,不屈。
景炎四年己卯祥兴一年,改本天历。
福建以南沿海诸郡,自景炎后,南兵至属,北兵至属北,反覆不一,荡为血区!
祥兴一年正月初十,贼酋乌马儿兵犯崖山,我军贼转战两旬馀,先贼屡败,贼再进寇,势急弃崖山
我军巨艘七八百只,大可容千人,泊崖山奥里,下碇相维,势若履平地,外有小黑船千馀,游击甚驶,贼相战甚利,军容严整。
乌马儿领兵十万馀,视之意怯,势不可傍。
贼但据崖山为寨,我军乘夜节节劫寨,偷斩贼首累一二千级,贼疑为神异。
有叛将拨发者,庐州人,失其姓名,领三百人降鞑,曰:「张少保所部兵,独有兵千五百人精勇无前,馀皆民兵,无足畏。
外若不可傍,内实虚弱。
凡小黑船出击得利之兵,即巨艘之兵,小黑船归,则兵复居巨艘,不过此千五百人,出入张其威武
若俟小黑船游击时,以重兵掩内虚之巨艘,从后击之,必败」。
乌马儿可其言。
二月初六日,贼果俟隙后攻,我军内虚莫敌,后船兵尽走聚前船。
贼四围合攻,兵打水路死战船,少保张世杰祥兴皇帝奔遁,唯馀巨艘十九只、淮兵千五百人民兵而去。
馀小黑舟亦迫奔去,制置赵溍、制置曾渊子节使苏由义各统舟师,分战各遁。
杨太妃蹈海死。
丞相陆秀夫朝服蹈海而死。
参政单公选亦蹈海死。
惟掌金玺官抱玺蹈海,罥碍舟尾绳木间,不坠下水,为贼得。
张少保先尝遣使海外某国,借兵夹击贼。
张少保后一日,果有四五百艘至,或报陈丞相兵船同至,探张少保败遁,不与贼战即去。
张少保未遁之先,赵溍、苏由义等闻报贼兵颇少,众议可以进兵击贼,独张少保不肯,遂止。
尝闻崖山陷虏,忠义之士咸议张少保失在此,不乘时进攻,殊莫晓当时意;
独我臆度张少保恐贼舟埋伏,先驱轻兵相挠,疲我兵力,然后驱重兵相压为虑,否则俟海外某国兵船,行夹击之法。
张少保入死者数,说叛者众,始终一诚,不变不屈,岂可执此议其非?
或抱高见,又非人测度可及。
天不右宋,无以施其智,动成左计,原其心,实无瑕可指。
鞑酋屡遣人说张少保叛,世杰曰:「我本北人,宁不知北人肺腑?
彼安有终始?
我受朝廷爵禄历年已深,终不忍悖之!
我焚香誓于天久矣,不然,幼君置于何地?
我惟有死耳」!
张少保妻妾子女先陷虏,鞑酋屡俾其妻妾子女等作家书唤之归鞑,皆置于不从。
曾渊子等诸文武臣,流离海外,或仕占城,或婿交趾,或别流远国。
承宣使文英叛,反攻劫大宋金银船,尽奄入己,为鞑贼穷追,攻寇大宋南奔馀舟,杀魏辰等。
陈丞相初奔占城国,后占城降鞑,遣士卒服事陈丞相,实寓监绊意。
又遁而奔阇婆等国。
或传张少保今驻军离里。
陈丞相、张少保流离奔走之间,竟无一人兴胁之刺之授贼之心,非二公精忠大义,何以得人心如此耶?
忽必烈闻倭国富庶,垂涎其国,屡遣人说其来臣。
倭主作书报鞑主,大意曰:「大宋无失德,汝行逆篡,今垂涎我,我当兴兵诛汝,汝来降我则可,不降则来与我战」。
忽必烈遣晰里伯由高丽攻倭,人船俱陷于海。
辛巳六月,鞑兵由明州涉海,至倭口,遭大风雨作,人与船俱陷,又大败而回。
倭遣使责占城不战而附鞑,占城有悟意,始背元鞑。
大宋工部郎中阮同老流离海中,被贼擒,贼授北靴,之易南服,同老拔刀斩北靴尖,终不屈,被贼杀。
鞑酋唆都往攻占城,又败而归。
壬午春,倭国舟师来攻鞑人,沿海一带不得其隙而入,悠扬数时而空返。
秋末,俱蒙国遣使遣鞑一合一帚,或谓寓「合扫」之意,其事未易量。
安南国遣使入鞑,谓彼土少妇人,愿岁得妇女以千计,岁输金银为报。
十一月丞相文天祥已陷虏五年,万挫不屈。
一旦睹德祐嗣君,拜而大恸,指忽必烈肆骂甚烈,数其五罪,为贼斩而剖腹,食其心肺。
陈丞相占城,出师甚盛。
倭国出兵,已夺高丽,谋攻幽州
回回挟塔利、狗国等,攻鞑西北边,甚得利。
逆鞑亡,大宋兴,此正其机也!
大义略叙(下) 宋末元初 · 郑思肖
 出处:全宋文卷八三三七、心史
德祐后变故,非言所可尽,闻见不详,虑讹其事,不敢悉书。
合舆情所论,误国者,贾似道也。
纵鞑渡江犯京师者,夏贵也。
太皇昏老,太后善懦,嗣君幼冲,内无相,外无将,诸郡皆叛臣,大宋安得不厄阳九之运也!
今咸曰「巍冠儒者误国」,虽实有之,然文公天祥,大忠极烈,超前绝后,岂可例之曰「巍冠儒者误国」乎!
或诿曰「数」,其然岂其然乎!
似道当国十六年,独揽大权,祸福天下,行七司法而吏格日峻,买公田而富家力乏,贬死前丞相吴潜,杀守潭州有功向士璧
在内百官卖谀尸位,在外诸将绝赏生心,人才沮气,日就消铄。
及乎出师无谋,为鞑所袭,一矢不发。
似道误国大矣!
太皇不肯迁奔渡江,京师众大之区,不受鞑贼屠弑之苦,卒受太皇至大之赐。
公论则曰:太皇不当顾悯百姓不迁都,当论正统社稷为重,从丞相陈宜中之奏为是。
大辱叠至,含泪北狩,此时虽有悔心,已无及事。
至今忠义之士,不得不重为三宫大哭大痛也!
犹幸陈丞相密说杨太妃挟二王南奔,火德一脉,不至绝灭。
闽中儒者,咸赋诗讥议其不挟三宫,乃挟二王,此论固是;
陈丞相未尝无死请三宫迁都之议,恐天下公论罪以似道之罪,昔议似道,今自陷其非,所以不敢强胁三宫迁驾,实不得已挟二王行
是时内外公卿、将帅、士卒,指天誓日,委身报国,朝廷悉弃官爵金银买其心,命攻贼;
去未旋踵,朝报某叛、暮报某叛者,即其人,奈何奈何!
乌得不归于大破极坏也!
鞑主忽必烈尝问伪丞相火鲁火孙曰:「俺闻江南百姓率怨俺行事,惟思大宋旧政,既得民心,胡为又失国」?
火鲁火孙曰:「大宋爱民之道有馀,用兵之政不足,率为边将误国卖降」。
火鲁火孙,鞑靼中黠而直者,其见甚有理,亦知大宋得人心如此,失国如此,寓意讽骂忽必烈行事,尽于此见之,奚待多言哉?
鞑人尝语南人曰:「似道出师时,伯颜及诸酋俱怀畏,欲退归江南,或有一战胜,俺俱去,纵未去,亦不敢深入。
始虽渡江,中颇怀惧,不料深入如履平地至家」。
彼语深当。
惟鞑贼进寇漳、泉,及海道寇广,为我军所杀,连年实不计其数。
漳州屡反正,陈某据山洞自守,鞑贼十攻九败,独有此一脉不绝,然欲攻出则未能也。
先南兵畏鞑,如千秋关、独松关冯公岭关、八岭隘关、分水岭关,诸小关隘,闻虏轻兵至,即兵遁关陷。
或能坚守,鞑贼擒土民拷打,诘私路,不语者杀,民畏死,率度地势妄告以路,就驱土民斩荆榛,攀崖岩,果别得新路,突入关隘内,弥望皆贼,即兵遁关陷。
自贼入南,彼此俱无大战。
朝廷内外军器米粮非数可计,独知行在军器库,铜锣亦存四万面,其他兵器为数尤夥。
平江府诸仓米储四百五十馀万石,鞑分兵迁徙。
朝廷车辂、卤簿、诸法物,内外诸路军器、米粮、玉帛、金银、宝贝、文籍,车徙舟运,塞路蔽河,历月逾岁,曾未止歇。
鞑凡得叛去州县乡村,排门数次,胁索金银,曰「撒花」。
不叛地,杀人燬屋,尽劫子女玉帛,曰「打虏」。
所陷城郭,贼悉平为土。
然则金谷非不足也,甲兵非不多也,城郭非不具也,特无人耳!
但我宋列圣无失德,天文无变异,人心无怨怼,艺祖、高宗境土,安遽已矣乎?
必有所待而后兴也!
夷狄素无礼法,绝非人类。
昔中国限之于外,但见衣冠礼乐之盛,不染干弋臊臭之毒,一旦莽为夷域,尽见丑恶。
凡虏有姓者,皆中原遗民,今鞑目曰汉人。
鞑靼则无姓,或娶汉女为妇,生子愿有姓者,竟随母姓。
又有畏吾儿,乃鞑靼为父、回回为母者也。
又回回有数十种,亦无姓
回回即回纥也。
鞑靼即今元贼也。
今鞑主即忽必烈,乃蒙哥之弟也。
鞑靼本靺鞨部,唐灭高丽,靺鞨四散遁走,遗种奔逃阴山北,曰鞑靼女真。
西北有蒙国,唐蒙兀部,其人不火食,生啖兽肉,兀术欲灭之,不克。
人虏取金人子女,生子孙渐不类蒙人能火食,忽来与鞑靼通好,合为一鞑靼,即假号曰蒙古国,乃攻金。
旧传鞑靼旧界东接临潢府,西接西夏,南接静州,北接大人国。
鞑靼有数种,黑鞑靼、白鞑靼、熟鞑靼、生鞑靼
忒没真则黑鞑靼也。
忒没真死,无子,其弟干真之子兀窟带立。
及死,兀窟带妻六妇据国。
后兀窟带子阔谷立。
及死,兀窟带弟驼栾又名脱涩别歛之子蒙哥立
及死,蒙哥忽必烈立
驼栾有三子,长曰蒙哥、次曰忽必烈、次曰阿里孛哥,先命据镇回回地面。
开庆间阿里孛哥闻蒙哥死、忽必烈归立传国,阿里孛哥指骂曰:「忽必烈,汝汉种也,乱俺家法」!
蒙哥、忽必烈之母,俱汉人也。
阿里孛哥之母,则鞑靼,遂自视为适子,以兵来争,力不胜忽必烈,遗物致和而去。
盖夷狄素重母故也。
阿里孛哥死,弟拔都代其职守,乃干真之孙。
忽必烈江南,颇借回回为兵,皆归消折。
拔都忽必烈曰:「昔蒙哥死,阿里孛哥当立,而汝强立之;
今我代阿里孛哥之权,汝得江南,宜以汝旧有之地与我,汝自去守江南」。
忽必烈与之子女玉帛,屡不为足。
尝遣鞑子汊谷泸及伪相安东为使,复赍物为馈,说其安静,拔都竟留汊谷泸及安东为质。
忽必烈有权臣曰阿合马,回回人也,为伪平章,久擅鞑人一国官职财赋之权,苛剋货利,杀害良善,多夺人之美妻艳女,鞑之内外上下大以为苦,独忽必烈信任焉。
有子四十馀人,半有权职。
窟宅七十馀所,分置子女妻妾。
南内外宝物,俱半匿聚其家。
拔都自僭建宫殿于回回地面,暗通结阿合马,将谋响应,兴兵夺忽必烈之国。
阿合马忽命其子亦掌兵权,伪平章张酋深疑阿合马数子皆据重权,今令子更握兵权,意不良,与其党王著谋。
勇不顾身,归家析弃妻子,密用术计,绐以忽必烈之子真金幽州,急呼阿合马至,持金瓜搥竟挝死在地,军民尽分脔阿合马之肉而食,贫人亦莫不典衣歌饮相庆,燕市酒三日俱空。
阿合马之党,矫忽必烈命,杀张酋、王等。
忽必烈知矫命妄杀忠良,蔓及别酋,死者几百人,籍阿合马家,生南珠一千八百馀石、蓄马十馀万匹,家口七千馀人并分徙入诸酋家为奴婢,诸子皆斩剐剥皮,尽拘呼市犬令食其肉,仍各籍其家,其妻妾奴婢亦分徙入诸酋家为奴婢,且根穷党类,支蔓无辜,打勘索钞犹未已。
由是回回不许与鞑靼内外事,亦不许佩刀,出者不许还家。
鞑人咸壮王著此举,郎主以下欣然施与真北海青衣澳裒三千件,焚而为祭。
忽必烈用火鲁火孙为伪丞相,行事暂宽诸路苛苦,鞑民方喜,未逾数时,仍酷虐过前。
虏法朝出夕改,反覆不一,鞑人素不自信,阅历熟谙其诈伪也。
拔都纵汊谷泸及安东归,问忽必烈索地,并累索所借回回之兵。
拔都所据守回回之地,皆阿合马族类,谋为阿合马报雠,相与拔都大兴兵攻忽必烈
拔都得回回效死,正寇鞑西边,鞑深受其患。
忽必烈有三子,长曰真金,次曰户合真,又次曰汊谷泸。
僭封户合真为安西王,据镇长安
尝谋篡父位,事泄为父杀。
忽必烈老而病废已久,屡欲传国与真金,族人俱不从,谓「我家无此法。
汝在一日,自为一日」。
彼自忒没真来,素不曾传子。
长安辽东西夏、旧鞑靼地、回回地,皆鞑靼亲族分镇。
真金预鞑国之事,忽必烈死,真金断袭国。
鞑既无传子法,族人必兴兵互相屠戮,净破鞑国乃已。
旧鞑靼所居,并无屋宇,毡帐为家,得水草处即住。
兽皮为衣,无号令,以合同出入。
不识四时节候,以见草青为一年,人问岁数,但以几度草青为答。
自忒没真驱酋入南,嘉定癸酉岁,据古幽州为巢穴,即亡僭称「燕京大兴府」也,学居屋,亦荒陋。
咸淳间,鞑僭取大宋开封府大内式,增大新刱,始略华洁。
虏民咸可造穹庐,与鞑主通语。
鞑法,人凡相见,来不揖,去不辞,卑求尊,跪而语。
鞑礼止于一跪而已。
双足跪为重,单足跪次之。
忽必烈篡江南后,一应习僭大宋制度,犹禽兽而加衣裳,终非其本心。
故辫发囚首,地坐无别,逆心恶行,灭裂礼法,卒不能改也。
始不通国号、年号之事,先叛去者教之。
咸淳初,鞑始僭号元;
宝祐丙辰,鞑始僭年号曰「中统」;
次曰「至元」。
袭亡僭效大宋楮币之法,易名曰「钞」,以通贸易。
高丽、西西夏、北地诸国,莫不为鞑吞并。
自古夷狄凶祸之盛、土地之广,惟鞑最强最逆。
上下好色贪利,如蝇见血,如蚁慕膻,灭天理,穷人欲,罔所不至。
鞑靼人亦自怨其虐,恶极天怒,亡在旦夕。
鞑盛凡六世七十年,僭天子、京师、百官之称。
胡无百年之运,应断在是矣!
其曰忒没真,下暨忽必烈、伯颜、阿术之称,皆其小字,众皆得而称。
鞑主素以岁二月往陉山避暑,八月幽州
陉山又名炭山,在幽州西北八百里,地坐水乡,旧酋避暑之地,僭升「开平府」,北渐入鞑靼草地旧界。
六月井有冰,水带黄油铁腥臭气,四时雨雪,人咸作土窖居宿。
北去竟无屋宇,毡帐铺架作房,如鸡笼状,门高仅五尺,出入必低头。
或笠帽撞帐房,或脚犯户限,俱犯「扎撒」。
见郎主,鼻衄红涴穹庐毡席为第一罪,即拖犯者绕地三匝,众拳打死。
鞑法兵机甚密,行军甚速,例抽丁充兵曰「签军」,军器粮食皆自备,仍劫虏为活计,统以百户、千户、万户。
出兵,休兵,岁岁验中秋夜,月明为利,即兴兵;
中秋夜风雨晦冥,为不利,即不兴兵。
鞑兵之强,得马之利居多,所以江南出军不若也。
其回回炮法,本出回回国,甚猛于常炮。
至大之木,就地立阱,炮石大数尺,坠地陷入三四尺,欲击远则退后增重发之,欲近反近前。
尝以此炮攻于阗国,彼国以棕榈皮结网悬覆城上,攻不入,竟止。
箭则柳条为之。
两阵议和,则虚挽弓相射,换箭而去。
鞑人甚耐寒暑、雨雪、饥渴,深雪中可张幕露宿,今皆不惧热,且惯于乘舟,高山穷谷马皆可到。
裹粮以肉为麨,乾贮为备,饥则水和而食,甚涨,饱可一二日
搅马乳为酒,味腥酸,饮亦醉。
群虏会饮,杀牛马曰「大茶饭」,但饮酒曰「把盏」,杂坐喧溷,上下同食,举杯互饮,不耻残秽。
饮酒必囚首,毡藉地坐,以小刀刺肉食;
授人,人即开口接食,为相爱。
卑者跪受赐。
行坐尚右为尊。
久不相见,彼此两手相抱肩背,交颈摇首齧肉,跪膝摩肷,为极慇勤。
鞑主剃三搭辫发,顶笠穿靴,衣以出袖海青衣为至礼。
其衣于前臂肩间开缝,却于缝间出内两手衣裳袖,然后虚出海青两袖,反双悬纽背缝间,俨如四臂。
谀虏者妄谓郎主为「天蓬后身」。
衣曰「海青」者,海东青,本鸟名,取其鸟飞迅速之义;
曰「海青使臣」之义亦然。
虏主、虏吏、虏民、僧道男女、上下尊卑,礼节服色一体无别。
云「三搭」者,环剃去顶上一弯头发,留当前发,剪短散垂,却析两旁发,垂绾两髻,悬加左右肩衣袄上,曰「不狼儿」,言左右垂髻,碍于回视,不能狼顾。
或合辫为一,直拖垂衣背。
男子俱戴耳坠,俗不好文身。
鞑贼旧去孔子冕冠衮服,谓不当服天子服
伪爵率有定价,负圊野獠,输财即得伪爵。
受伪爵人,腰插金牌,长尺馀、阔三寸,番书伪爵姓名,凿识牌上。
双虎头金牌爵为重,小爵则授银牌。
诸酋称虏主曰「郎主」,在郎主傍素不识「臣」,唯称曰「䚟奴婢」。
「䚟」者,至微至贱之谓。
又「歹」者,指其异心,亦恶逆之称(䚟,音打。歹,都海切。)
称自己物则曰「梯己物」。
受虏爵人,甲可挞乙,乙可挞丙,以次相治,至为伪丞相亦然;
挞毕,仍坐同治事,例不为辱。
受虏爵之妇,戴固姑冠,圆高二尺馀,竹篾为骨,销金红罗饰于外。
若在北行,妇人带回回帽,加皂罗为面帘,仍以帕子幂口障沙尘。
鞑虏有妻名,有妾名,累十累百,皆曰「小妻」。
被鬵男女曰「驱口」,即江南之奴婢,皆绝买,死乃已。
父死,子皆得全袭父妻为己妻,唯正妻与生子者不可;
或虏主命袭,又不碍,今南入有全袭者。
父犯子妻,反死罪。
鞑靼风俗,人死,不问父母子孙,必揭其尸,家中长幼各鞭七下,咒其尸曰:「汝今往矣,不可复入吾家」!
庶断为祟之迹。
及茶毗,刀断手足肢体为三四段,刀破搅腹肠,使无滞恋之魂。
若葬,亦以刀破腹翻涤肠胃,水银和盐纳腹中,刀断手足肢体,叠小,马革裹尸,乃入棺。
虏主及虏主妇死,剖大木刳其中空,仅容马革裹尸纳于中,复合其木,僭用束之于外,皆归于鞑靼旧地,深葬平土,人皆莫知其处。
往葬日,遇行路人,尽杀徇葬。
供佛则宰杀牛马,刺血涂佛唇,为佛欢喜。
斋僧则僧妇僧子俱来,皆僧形僧服,人家招僧诵经,必盛设酒肉,恣餍饫归,为有功德。
幽州镇国寺,附穹庐侧,有佛母殿,黄金铸佛,裸形中立,目瞩邪僻;
侧塑妖女,裸形斜目,指视金佛之形;
旁别塑佛与妖女裸合,种种淫状,环列梁壁间。
两廊塑妖僧,或啖活小儿,或啖活大蛇,种种邪怪。
后又塑一僧,青面裸形,右手擎一裸血小儿,赤双足,踏一裸形妇人,颈擐小儿枯髅数枚,名曰「摩睺罗佛」。
传此教妖僧,时杀人祭而食,手持人指骨节数珠。
此妖僧乃西蕃人,传西蕃外道邪法,鞑主僭加之曰「帝师」。
岁岁四月佛诞日,二月那吒太子诞日,佛母殿四角置四大银瓮,贮杀童男童女血。
殿角塑立裸佛,仗剑俯视瓮中血。
妖僧裸形作法祷佛,取血涂佛唇为祭,与虏主以次分银瓮血饮。
先办壮白将诞孕妇,裸形中坐。
妖僧作法咒水,自见水底五色毫光,仍咒眩孕妇魂魄,问其「见奇特事否」,一闻曰「见」,众执缚孕妇两手,妖僧执两金篦刺入两乳傍,虏主以次银管插入孕妇乳傍,刺孔吸饮生血。
见孕妇大号叫,为佛欢喜;
小,血乾命断,身更雪白,剖腹分脔肉食。
留头刳为钵盂,漆而金镶,持为饮食器。
至取孕妇心中一点血,涂佛唇为祭。
腹中婴儿亦分脔食,以次分取母子骸骨至尽,各和乳香,纳大香炉中,煆尽成灰,争取灰,藏箧笥归。
妖僧持所咒妖水,令鞑主诸酋拭目,尽见孕妇母子乘䌽云而去。
四月八夜,留妖僧宿于穹庐,虏主妇焚香跪礼妖僧,始与同寝。
众妖僧与鞑主群雌亦然。
至抚摩吮咂佛男形,无所不至,谓之「度佛种」。
妖僧惑郎主曰:「若郎主、郎主妇,若郎主眷属,若我之身,皆同出于佛之所生」。
鞑主惑为然,敬信妖僧过真佛,愿生佛为子,故建佛母殿。
又回回事佛,创叫佛楼,甚高峻。
时有一人发重誓登楼上,大声叫佛不绝,昏眩生妖,忽闻空中佛应声,手持刃自断男根,掷弃于地,竟舍身从楼上攧下,粉身碎骨而死,为事佛感应。
所弃男根,回回争取药封函置,以相传宝。
北地长春宫道士番僧有雠,番僧化鞑主曰:「道经是伪作谎语,蒙哥时道士斗佛法不胜,髡为僧,今宜焚其经」。
鞑主果焚南北州郡《道藏经》,唯许留老子《道德经》,几灭道士,髡为僧。
胡俗妖怪,惨酷如是。
他务谬戾,胡可胜数!
我不与北人密,不入北地游,不详闻熟见其恶,岂能尽书耶!
唯屡闻于人,谓北人受鞑之害者曰:「我本金人,降鞑受害六十年,近始稍苏。
江南富庶,郎主无厌,鞑靼、回回嗜财嗜色如命,富者破家,贫者死有日矣」!
我闻此语,更怆然泪落。
岂谓穷北极阴之气,蠹蚀南土,岁月已深,天地气候,一为变易,人心物性,俱流迁反。
南人狡,北人贪,南人今无聊赖卖智活家,率教北人狡,颇济其贪酷,暴虎生翼,恶何可当!
江南人,稍足者充站马户。
彼曰「站」者,「驿」也;
「站马」者,「驿传」也。
蓄马迎送贼曹,费用甚苦,一站九十里,将鞑主急命者曰「海青使臣」,一昼夜或八站九站,遇站则易马,骑马之人用桫木夹铁拄腰,食不敢饱,饱则呕出心肺,使臣走至马死则有赏。
又有站船。
又富者出人出马充军。
诸州置机房,抑买江南丝,白役机匠,鞭挞别色技艺人,亦学攀花织造段匹,期限甚严。
又诸州僭置平准库,抑买金银归北,私卖买金银皆重罪破家。
又包银则论民屋间架,岁纳银良重,如纳醋息差夫索绵造船等事,排门受苦,及擒勒温暖之家,充重难陪费之役,直破家鬵子女,苦犹不止。
凡与鞑主有货利相绾者,本人或逃或死,直殃及子孙、宗族、亲戚,偿足乃止;
不然,年深其事亦发,摊及无辜陪纳。
一切以不恤不忍行之,苛酷严密,难以言譬。
尚抑逼虏吏增羡,州县诛求货利,增者迁赏,亏者陪偿。
虏酋、虏吏等盗取钞五十贯、米十石者,并坐死罪。
虏酋率不识字,决讼悉出吏手,上下媒糵人过,善以言语支蔓,曲折穷诘,诬加人罪,置于刑名。
如杀百十人之罪,傥能重以财蒙上下,则密纵犯者逃去;
或复输财见鞑主,鬻伪爵,治虏事,前罪竟置不问。
断罪则不用徙流黥绞之刑,唯杖臀,自十七分等加至百单七而止,杖随数加阔重。
斩剐又酷,或生剥罪人身皮,曰「浑脱」,又有三段刬杀。
彼曰「札撒」,此曰「条法」;
彼曰「大札撒」者,大条法也。
鞑法: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医、六工、七猎、八民、九儒、十丐,各有所统辖。
僧为僧官统僧,道士为道官统道士,其杖治罪,与鞑酋听讼同。
僧衣黄衣,僧、道皆可顶笠、穿靴、骑马,甚至透籍单独析居。
又怯怜口户为名隶籍,州县乡村、深山穷谷,各分地面打勘勾当悉莫逃其害。
新自汴河开河直达幽州,诸路役民开掘,深衔怨苦。
根刷弊倖曰「打勘」,实假名苦虏酋、行骗财之术也。
州州上下司务,岁一二次打勘。
任此责虏酋,支蔓根穷,贿赂归鞑,州县酋长甚苦。
此为鞑之勾当者,人以鸬鹚为譬:鸬鹚得鱼满颔,即为人抖取;
鸬鹚更取鱼,人又抖取;
劳无穷,利甚鲜。
譬酋吏苛取民财,复为鞑酋胁取归鞑之苦,良善。
更缕数其事,详言其故,实不胜苦。
此皆大宋不忍行之事,一旦尽见之!
杭苏湖秀,不战与贼,虏掠之后,民虽虚空,幸丁丑壬午,岁岁薄稔,未大狼狈;
诸处窘于鞑酋苛取,物价骤腾涌,人民极窘。
四方假「大义」之名,行劫妇而卖、杀人而食之,盗纵横甚炽,已难耕种,或加水旱,人之种亦逮绝矣!
北地称真定府最为繁华富庶,有南人北游,归而言曰:曾不及吴城十之一二。
他州城郭,更荒凉不足取。
宜乎北人来南,遇有所见,率私欢喜嗟讶,意极睥睨江南子女玉帛,谓:「安得变乱,恣打虏之志耶」?
直北人家,屋宇不相连属,小家土为床,土为几案,富家亦陋甚,空洞无织截粉饰。
寒天,地窖藏火,坐卧其上。
地寒少草木,争收马粪曝乾充爨。
北地少雷少雨,多云多寒。
以至风俗景象,一废于靖康,再废于亡,中原太平规模,尽为寒烟衰草之荒凉,所以鞑人绝望江南如在天上,宜乎谋居江南之人,贸贸然来。
江南物货,皆彼所无,诸物皆贵于南地数倍,牛马羊鹿多亦不贱。
出猎射生,纯肉食,少食饭,人好饮牛马乳酪,极肥腯,生啖,衣腥食秽,臭不可近。
回回虽浴,亦臭秽。
彼无好米,见此白米,重之曰「细米」。
土产惟小米、粟、麦。
江南种种物货,鞑输商运,入北不断。
遇岁歉,河北禁人造酒,饮者断臂,饮之者斩。
彼技艺百工,咸不及此地精妙,已半为之勒徙北居。
北人深叹讶江南技艺之人,呼曰「巧儿」。
入北愈深,妇人愈少愈贵,易银二三百两;
亦欲少壮男子,价杀于妇人;
尤喜童男童女。
处处有人市,数层等级,其坐贸易甚盛,皆江南赤子、至易十数主。
今贫乏人,甘绝售与其子女。
有酷嗜利者,诱骗民家子女颇众,甚至用麻药街市懵少壮男子,匿取去,仍日以药懵其不叫,烙足跟俾其艰遁走。
德祐乙亥抵今八年,所虏所买江南赤子,转徙深入鞑靼、回回极北,实数计。
生灵厄运,一至于是!
愿充虏吏,皆习蒙古书,南人率学其字,括以四十八字母,凡平上去入声同一音之字,并通以一字摄,一字十数用,极碍义理。
回回书、畏吾儿书,又可晓。
鞑近袭金人历法,差于我朝颁历一日。
今南人衣服、饮食、性情、举止、气象、言语、节奏,与之俱化,唯恐有一毫不相似。
愚者纷然赍银宝物见鞑主,鬻伪爵,独不思叛臣夏贵有大恩于鞑,彼与其伪爵,尚不与其权,竟闷闷而死。
叛臣如朱祀孙、孟之缙等皆然。
独信用叛臣青阳梦炎语,近为阿合马事斥去。
叛臣留梦炎稍得志于鞑,譬如醉夫坠岩谷,睡虎穴中,颠迷忘其为虎,反叫舞狎弄睡虎须颔,速其醒觉,自送死之道也!
媚贼者类是。
鞑酋如伯颜江南、阿术得维扬,可谓有大功于鞑,阿合马谮其私捲江南银宝玉极多,忽必烈穷其根源,皆受囚系,不及赏。
伯颜、阿术辈宁不抱怨入骨?
鞑人无义,不论道理,纯是力、财、色、食四事,彼极恃「气力」二字,为集事之本,言力也、势也、财也。
其所用法,循金人旧例。
金人本女真也,主本无姓,忽慕南人有姓,问「何姓为大」?
南人绐对曰「王姓最大」,乃译曰「元」。
今鞑主亦无姓,尝遽然僭诳曰:「俺亦姓赵」。
夫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人伦也,鞑人皆悖其天,诚禽兽不若,宜其有臣弑君、子弑父之事,此夷狄之所以为夷狄也。
天亦奚忍不早灭鞑兴宋,以救世道耶?
稍有人心者,云胡不大宋之思耶?
昔拓拔氏之盛,南有晋为中国主王猛虽胡人,尚知晋为正统之国,戒苻坚勿攻晋。
孰为忽必烈、伯颜、阿术辈,曾不及刘聪、石勒、王猛、崔浩辈千百之一,其为中国害则大,惨逆过古之夷狄,鼓祸炽毒,犹未底止。
昔鞑人用兵,所破城邑,纵虏掠杀戮毕,不复守其土地;
自南人教得一州守一州之法,鞑夺襄阳后,主于守土,势脉相应,根深枝连,蔓引恶燄,难遽扑灭。
然古未尝有有阴无阳之天地,亦未尝有纯是夷狄之世。
天旋地转,其机固易!
然七八年来,采访人才,心所思,目所击、耳所入,欲倒一二指,实不可得。
有才智而无忠义,临危必生异志;
有忠义而无才智,其力难办大事。
必兼二者乃可。
降是取其一,求其真忠义、真才智之士,亦未之见。
或观其议论,若有可信;
密窥其心迹,内抱一贪,初无实能。
将才犹难得。
以是朝夕究心,竟不释然于怀。
我尝有诗《题前后臣子檄盟后》曰:「死亦乌可已,丹心阐大猷。
恭承父母教,用剪国家雠。
日破四洲夜,天开六幕
终当见行事,不与世同流」。
又曰:「生或不就绪,死当偿夙愿。
罔俾竟食言,劫劫抱长恨」。
非徒托歌诗寓兴之辞,实生生死死决行之事。
腥彻九天,冤入九地,中国尽诞鞑雏,欲剿其遗育,则不胜诛戮,果何法洗荡,还其清净?
痛痛刺心,魂魄怅惘,反覆谋度,不过此事,如之何而遽已哉!
如之何而遽已哉!
故凡闻见逆邪之事,深怀愤恨,尝铭誓于心曰:「我逆我邪,愿汝灭我;
汝逆汝邪,我誓灭汝!
期救此心,同归于正。
确于不变,一其无极。
我终当与之决,同归于一是之天」!
旦旦颙望中兴,谓即刻可见,不料八年,今尚未复,如抱久饿思食,不能自活。
但恐或者望南既久,意必堕于倦懒,陷北渐深,心亦随之契化,卒陷于伪逆之地,此当世人心之大病也。
愿火德速开中兴之天,立亿千万世人伦之统,正今日之大事,我决为之矣!
德祐八年壬午,追思历年闻见大痛之事,略无次序,多所遗忘,深悔旧不识以日记。
然狂走无朋,千不闻一,纵书之亦不备。
虽闻隐南游北之士,多作日录,书所闻见游历纪述颇详,固未尝见其文。
决知不能为大义一脉死立赤帜,苟非其人,立论必不公正,史之反不如不史,盖无谬见、谬语、谬事以误后世也。
今人深中鞑毒,匝身浃髓,换骨革心,目而花眩,语而谵错,竟忘前日人心人形于清明之天,愈久愈昏,鬼霸灵台,宁复人形而语天理,其史耶?
闻叛臣在彼,教忽必烈僭俾南儒修纂大宋全史,且令州县采访近年事迹,又僭作鞑史,逆心私意,颠倒是非,痛屈痛屈,冤何由伸!
此我《大义略叙》实又不容不作。
《略叙》之作,主乎大义大体,有所不知,不求备载。
我纪庶事,虽不该博于众人,惟主正理,实可标准于后世。
将身讨贼之举,先笔定诛逆之法。
天理明白,一死不惜。
惟意此《略叙》必有差忒,尚有望于后之正直君子。
作史最是至难之事,且处于堂内之人,门外之事闻或不真,两造在庭,尚不得其情,悬隔议度,岂无失误?
一事之中,人人所闻所见,或前或后或得或失,各有异同,况一人又各主一见,故闻于甲者如此,闻于乙者又如此,一犬吠形,百犬吠声,自是讹讹相传矣。
尝泛取目前俱见之事,命众友各作传记,及观其叙情理,操予夺,较当时之事,各争差远。
况作文之士,笔易流滑,据意揣度,随语所向,差之毫釐,谬以千里,更私意去取,岂不重累于作史之实?
过褒不称事情,过贬岂无冥怨?
是为非,非为是,人祸天刑,恐不可逃。
世之秉纪述之笔者,采摭传闻,深察事情,毋但取意语完备,为笔所使,滥于无功,累于无辜。
赏罚当其事,庶无愧于为史,则可以垂训于天下后世矣!
宋德祐遗臣三山郑思肖述,德祐八年岁在壬午之,德祐九年癸未春正月重修。
论文臣当习武事 南宋 · 吴儆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六四、《竹洲集》卷一
臣闻天下之事未有不习而能者。
习之之久,虽中才足以备用。
苟非其所素习,虽有过人之才,亦未可以遽用也。
而况兵者天下非常之事,庸可以非所素习之人尝试而用之哉?
臣闻有唐盛时,诸镇大帅往往多招致名士以重其府,而士大夫亦往往多自幕府出为大帅者。
故当时诗人有「十年幕府,自可持旌麾」之语。
熙宁初神宗皇帝方大有为,以起内外之治,选人王韶为《平戎策》上之,曰:「国家欲制西夏,当复河湟。
得河湟则夏人有腹背之忧」。
神宗皇帝知其言为可用而未遽用也,以为秦凤路管当机宜文字,历提举营田、市易公事,凡五年而后大举。
以韶之才,以神宗之锐意,其于兵事不敢轻以授受如此。
臣窃见国家平时管军,付之武将,遇有缓急则以大帅节制之。
所谓大帅者,往往多庙堂执政之臣,其于将佐之能否非其所素知,战陈之奇正非其所素讲,士卒之甘苦非其所素与,一旦责其身履行陈,援枹决战,指麾进退,动中机会,臣有以知其必不能也。
以臣之愚,欲于沿江都统制参谋参议主管机宜文字干办公事等官,悉以文臣中有武勇策略喜功名者为之。
将臣之所以遇其官属者,一如安抚司之礼,请给人从亦如安抚司之数,仍置佥厅,使之预闻军中符籍财用之事。
平居无事,则日从将臣,案阅治事;
遇有缓急,则令居将臣帐前,准备商略。
仍使之久于其任,任满则以次互迁,谓如镇江机宜任满则迁建康参议,建康参议满任则迁荆南参议之类。
如是数年,武勇策略之士益习战斗之法,践历既久,资望益高,异时沿边帅臣缓急,大帅于其中求之,必有能为陛下身履行陈,援枹决战,指麾进退,动中机会者。
桂州三月三日(一作桂阳三日述怀)712年3月3日 初唐 · 宋之问
 创作地点:广西桂林市
代业京华里,远投魑魅乡。
登高望不极,云海四茫茫。
伊昔,曾为人所羡。
两朝赐颜色,二纪陪欢宴。
昆明御宿侍龙媒,伊阙天泉复几回。
西夏黄河水心剑东周清洛羽觞杯。
苑中落花扫还合,河畔垂杨拨不开。
千春万寿多行乐,柏梁和歌攀睿作。
赐金分帛奉恩辉,风举云摇入紫微。
晨趋北阙鸣珂至,夜出南宫把烛归。
载笔儒林多岁月,襆被文昌佐吴越
中山海高且深,兴来无处不登临。
永和九年刺海郡,暮春三月山阴
愚谓嬉游长似昔,不言流寓歘成今。
始安繁华旧风俗,帐饮倾城沸江曲。
主人丝管清且悲,客子肝肠断还续。
荔浦蘅皋万里馀,洛阳音信绝能疏。
故园今日应愁思,曲水何能更祓除。
逐伴谁怜合浦叶,思归岂食桂江鱼。
不求汉使金囊赠,愿得佳人锦字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