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牟子才南宋 ? — 1265
江检详 南宋 · 牟子才
七言律诗 押尤韵
神螺卷雨入田畴,留得公堂一片秋。
天上已催郎署去,人间难挽使华留。
莫嫌仲举题舆晚,犹及东坡秉烛游
易在虎皮公在坐,试开宝箧为人谋。
张倅吴吉州 南宋 · 牟子才
七言律诗 押灰韵
新阳葭琯已浮灰,昨夜珠从合浦回。
晓日鸾旂新竹契,春风龙炙古兰陔。
青原别驾𣂏丹酒,碧落仙人醉玉梅。
来岁五更三点入,直迎红药看苍苔《翰苑新书》别集卷八)
春雨怀述 其一 南宋 · 牟子才
七言律诗 押麻韵
懒把闲情去问花,花如含泪向天涯。
二分春色已抛过,几处芳枝蹇未芽。
羯鼓无功缘底事,莺梢已恨落谁家。
门前杨柳黄犹淡,为问何时可暮鸦。
其二
七言律诗 押歌韵
把酒临风酹太和,春光九十已无多。
四阳壮矣阴如此,万卉凄其愁奈何。
不怕生成销铄尽,祇缘花信等闲过。
欲将诗句勾晴色,南墅骚人制芰荷。
庆丁大监 其一 南宋 · 牟子才
七言律诗 押灰韵
两朝表异诏言温,忠厚根基百世培。
岳麓湖湘多秀气,玉杯繁露是奇才。
词章近接秦而上,学术羞肩汉以来。
事业元从儒者出,经纶之地自恢恢。
其二
七言律诗 押侵韵
三瑞堂前香燕凝,诗书一脉浸人心。
韬峰不露全牛解,振鬣长嘶万马瘖。
诸县屡丰公事少,期年未及去思深。
减租除粟兴三学人口如碑咏到今。
其三
七言律诗 押删韵
碧露犹馀不尽翰,文章少露豹林斑。
身行襄蜀江淮外,名在龚黄召杜间。
使传暂劳濡辔沃,帅幢已耸碧油闲。
笑谈尽护风寒了,归踏春风辇路班。
其四
七言律诗 押东韵
侯门六射喜从逢,今岁丰和夐不同。
漕挽甫资萧相策,閟宫恰寿鲁僖功。
鹤归动是三千岁,梦终当十八公
愿举家风祝公寿,夜来已压小槽红(以上清陆心源《宋诗纪事补遗》卷六五引《截江网》)
南园 南宋 · 牟子才
七言绝句 押东韵
买家喜傍水精宫,正是南园故址中。
我欲筑堂名六老,追还庆历太平宋周密《齐东野语》卷一五)
淳祐七年丁未十一月朔蔡九轩自江东提刑归抵家时三馆诸公以风霜随气节河汉下文章分韵赋诗送别得河字 南宋 · 牟子才
群玉之峰千丈高,太微左宇凌星河。
承明著作记仙室,汗青芸香老研磨。
瀛洲学士水苍佩,清响戛击谐云和。
我朝仁祖重兹选,涵养泽媲周菁莪。
一时搜罗尽才杰,论事往往无讥诃。
四贤景祐国之镇,肯为公议轻倒戈。
当年枨触鼎鼐意,愿与希文同谪播。
庆历一客伤众客,醉饱过耳宁有他。
文符搜索网打尽,谣咏可但仇傲歌。
古来馆阁有如此,劲气金石相荡摩。
能令皇图耸天际,势与泰华并嵯峨。
南箕贝锦半天下,翻作采葛伤谗多。
视若弁髦如土梗,甚者足蹋鲸海波。
吁嗟此意久不作,遗响近续应非讹。
西山有孙剩文采,二十八宿心包罗。
芳菲弥章楚骚,硕大且俨陈陂
峨冠蓬岛两冰暑,凌溯迤逦风玉珂。
俯而就之岂不可,议论乃欲降妖魔。
纪纲一疏有奇气,几微半语驱沉疴。
手披逆鳞触震电,心翼汉鼎扶羲娥
悠然群聩发深省,诵之穆若清风过。
凤凰肯啄我伤,骐骥岂饫天山禾。
殿头拜疏勇莫遏,指点归问烟江蓑。
要津未若急流退,苞栩孰与考槃过。
使乎六辔咏柔耳,清节人士歌五紽。
之齐出昼有时义,去就大抵师丘轲。
蹇予羁旅生也后,颉颃蜚佩应殊科。
前时连章乞身去,夜梦栩栩思珉璠。
天高不闻心转切,为人岂忍甘婆娑。
斧奸心事忧国念,大略相似柯伐柯。
君今询度我如执,啜其泣矣心谓何。
君不见熙宁元祐国是易,未尝俯仰惟东坡
又不见绍圣更张罹祸惨,百折不挫称涪皤。
世间富贵何足道,倏忽殆类赴烛蛾。
妍者妩媚姿夭冶,轻儇佻巧甘媕阿。
甜淡祇腥八九息,酣寝喧鸣奏鼓鼍。
谏君超然独醒苏,回首万望蓬一窠。
倘陪高风驾黄鹄,归傲泉石间壁梭。
俯佣鱼钩晚获得,远寄或可酬清哦。
疏桐缺月漏初断,鸿影缥缈还见么。
他年邂逅谈旧事,抚掌一笑重呵呵(明蔡有鹍《蔡氏九儒书》卷八《久轩集》附录)
风瀑 元宵 南宋 · 牟子才
 押词韵第四部
阁住杏花雨。
便新晴、等闲勾引,香车成雾。
璧月光中箫凤远,袅袅馀音如缕。
诮一似、群仙府。
天意乍随人意好,渐星桥、度汉珠还浦
又何啻、列千炬。
晚来乍觉阴盘固。
笑人间、玉瓶瑶瑟,锦茵雕俎。
无限升平宣政曲,回首中原何处。
慨鸣镝、已无宫武。
扑面胡尘浑未扫,强欢讴、还肯轩昂否。
萦旧恨,为谁赋。
应诏言灾异疏淳祐六年 南宋 · 牟子才
 出处:全宋文卷七六九八、《历代名臣奏议》卷三一○、《宋代蜀文辑存》卷八九
臣伏睹淳祐五年十二月二十六日诏书,以六年正月辛卯朔太阳交蚀,应中外百职及学校、草茅之士,悉令指陈得失,凡可以消弭咎眚,导迎善气,各悉心以告者。
臣猥以虚庸,蒙恩丞郡,诏旨所及,敢不罄竭其愚忠?
陛下自临莅以来,德泽屡下,和气充塞,四海九州,罔不丰稔,天心人意,若合符节,固宜乖气异象消伏不作。
乃月正元日,日食辛卯,咎徵之来,其异如此。
岁在丙午,则古今之否运也。
时方孟春则阳气之始施也。
月纪建寅则阳爻之交泰也。
三朝,则受朔之元辰也。
而日月交蚀于方晡之时。
以一日言之,日为阳,夜为阴;
以四方言之,东南为阳,西北为阴;
以人事推之,君为阳,臣为阴,夫为阳,妇为阴,德为阳,兵为阴,君子为阳,小人为阴。
今支干会于南离之方,其蚀在申,其缠在女,此臣亢乎君、妇敌乎夫、小人加君子之徵也。
而尊者尤恶之。
臣尝读史,至汉之季世,见其灾异狎至,未尝不痛恨于一时之诸君也。
正月己酉朔,日有食之,成帝元延元年也。
是岁禄去公室,政在元舅,王凤大司马大将军尚书事,崇、谭、音、商相继为政,其气焰足以蔽蒙三光。
日之所为蚀者,此也。
谷永大儒,涉三七之节纪,直百六之灾阨,乘三难之际会,目睹巨异,意必有殊尤绝异之论,警动上心,以杀其势。
今观其疏,不过曰皇后贵妾专宠也,不过曰中黄门后庭骄恣狂悖也,又不过曰北宫苑囿将有夏、崔之乱也,诸夏下土将有樊、苏之变也。
其言迂缓不切,有所附会,而于窃权之王氏,乃无一言及之。
史臣书曰「专攻上身」,盖讥之也。
正月辛丑朔,日有食之,哀帝元寿元年也。
是时傅商、郑业以外亲忝封邑,孙宠、息夫躬以奸辩宠侯封,董贤以令色谀言蒙赐予,五侯骄蹇,权震内外,其烜赫足以掩翳阳刚。
日之所为蚀者,此也。
鲍宣儒生,当父亏明、母震动、子讹言之时,目睹大异,忠愤所激,思欲一吐胸中之郁抑,以救当时之失。
今考其书,曰深内自责,避正殿也,曰举直言,求过失也,曰罢退外亲及旁仄素餐之人也,曰何武、师丹、孔光、彭可大委任也。
其言鲠亮明切,无所顾忌,而于贵幸之董贤深嫉焉。
史臣赞曰「守死善道」,盖嘉之也。
夫灾由天降,变不虚生。
成、哀,汉季世之君也,故当时封章、后世录实,语多及于灾异。
盖谓其睹灾异而不戒,是以为汉季世之君也。
今日咎异之来,则与汉季世之君相符矣。
政事之失,则与汉季世之君无异矣。
女宠之盛,则与汉季世之君髣髴矣。
权奸接迹,党与骈肩,则视汉季世之君有加矣。
而陛下遇灾而惧,引咎责己,导谏敷恩,则岂肯甘心于汉季世二君之下风哉。
嘉熙间待罪史馆,与闻讨论之事,尝因轮对,以大臣不公不和六事为陛下告。
陛下不以臣卑鄙,亟赐俞奖。
是陛下待微臣之恩深且厚也。
有君如此,谁忍负之?
世傥有重于言,以讳为解,兹为自诬,且诬吾君。
皇天后土,昭布森列,臣罪莫逃。
幸因明诏之及,列为十二条以献。
陛下心志所期,不敢妄自菲薄,效谷永阿媚时好,以羞当世之士。
惟深思熟虑,空臆尽言,得从鲍宣游于地下,则愚臣之愿也。
其一曰一敬心以澄治原。
心者,天也。
上古圣人继天立极,惟用力于性命之原,以酬酢天下之万变。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者,尧之所以授舜,舜之所以授禹也。
发于声色臭味之气者,人心也。
根于仁义礼智之性者,道心也。
平居暇日庄敬自持,察一念之所从起,求所以治之,则清明纯一,无少间断。
以之对越天地者此心也,以之钦承祖宗者此心也,以之临朝见群臣者此心也,以之经筵对儒生者此心也,以之接嫔御貂珰者亦此心也。
所遇虽不同,而所以为敬者未尝不一也。
平居暇日,矜肆诞忽,不能察一念之所从起,求所以治之,则胶扰纷杂,物欲滋长,接嫔御貂珰之时不能如经筵对儒生之时矣,经筵对儒生之时不能如临朝见群臣之时矣,临朝见群臣之时又不能如对天地、见祖宗之时矣。
所接既异,而所以为敬亦随而转移也。
此无他,敬肆之分也。
汉元帝临朝之暇,亲近儒生,可谓敬矣。
及退而处宫庭,则鼓琴瑟、吹洞箫自度曲,已为侍中所窥。
此敬肆之见于一日者也。
唐玄宗即位之初,延礼文儒,可谓勤矣。
天宝末年,溺于燕安,女子小人内外交煽,旋为开元之累。
此敬肆之见于终身者也。
方二君之耽乐也,自谓深宫之中,世无得而知者,故自肆而不反。
不知宫庭屋漏,显如日月之照临;
女子宦官,凛如蛇虺之在侧,未有隐而不彰,久而不变者也。
陛下性资超卓,学问缉熙,固非汉唐二君所跂及。
然对越钦承之时如此,而宫闱燕閒之时则如彼也;
临朝亲儒之时如此,而嫔御媟狎之时则又如彼也。
发之于心术念虑之微,而形之于四方万里之远。
臣愿陛下念祖宗创业之艰,思一身之关系甚重,监二君燕安之失,退朝无事,延访名儒,夜直禁中,不时召对。
貂珰之干请者却之,嫔妃之御见者疏之,使纷华盛丽不足以为吾之惑,奇技淫巧不足以为吾之害,则中外一致,旦夕一心,终始一节。
陛下所谓犹有愧者,将仰不愧而俯不怍矣,天怒宁有不回者乎?
其二曰清政本以重相权。
臣闻冢宰者,首六卿而统百官,天子之相也。
冢宰无职,六卿则分职矣。
冢宰论道,六卿则行道矣。
六卿异曹,百官异职,管摄之使皆归于一,非宰相事耶?
所以管摄之者,非每事而控制之也。
自百而归之六,自六而归之一,所操者至简也。
国朝仿周制,改仆射丞相,而沿唐旧制。
宰相下侵六曹之职,而三省始多事。
检正都司之置,而三省愈多事。
合二者而六曹轻矣。
且以吏、户两曹言之。
吏部掌天下之选事也,而部阙尽归于堂,堂阙不下于部,参选者不之吏部而之省府,日力困于应酬,工夫困于位置。
国家大事姑置不问,而周旋亲故,酬酢人情之念憧憧往来,未免少分经体赞元之功,铨曹要地,反成虚设。
吏部之权轻,尚书之职废,而中书之务所以不清也。
户部司天下之财赋者也,然国用房盐之财,斡于宰相而不斡于户部,朝廷之上,所商者盐筴,所括者田契,所问者钱谷,甚非古人置相之义。
呜呼!
版曹所掌,朝廷之财也,国用所掌,亦朝廷之财也。
均为朝廷之财,何至自相区别,困于多事耶?
户部之权轻,尚书之职废,而中书之务所以不清也。
其他四曹,大抵皆尔。
推原所自,非始于开禧嘉定间耶?
然近岁中书之务愈致纷杂而不清者,则惟宰相之故也。
前日之相,机智足以济其奸雄,而处心积虑,专以收揽事权、张大声势为能事,往往下行六曹之细务,或遗天下之大机。
检正都司颇多觇伺相意,模棱两端,以听所择。
其或禀承面命,犹云合与不合送部勘当。
万一事有可行,亦云有似此的例。
部中不敢明白指定,宰旅不敢订说必行。
是以近者累月,远者年岁,率多迂回,故作阻难,而中书之务如猬毛之纷矣。
近日之相精神不足以牢笼机务,而心之所存,亦欲自作聪明,独运谟略。
意或未顺,则托病以济之。
事或未周,则拱默以须之。
经旬动月,历岁跨年,不能裁决一事。
监司帅守则类多摄官侍从论思则亦皆旷职。
极而至于国家急务、守禦大计,一切付之浮沉诞谩之场。
检正都司往往徒自怅叹,虽欲启拟,厥道无繇。
于是滞事猥多,而中书之务如治丝而棼之矣。
此日之所为蚀也。
欲弭天变,其惟清中书之务乎。
然臣所谓清者,非直付之于无所事也。
六卿各率其六十之属,以倡九州之牧。
所谓送部勘当者,则令据事指定,不必缭绕,更听朝廷指挥
检正都司各赞其长,以检柅三省之务。
所谓欲笔者,不必逢迎相意,多为沮格之辞。
宰相者总其枢机于上,勿自眩其志而忘要道之执,勿徒详于小而遗远大之计。
体统正而内外各得其职,规模远而大小各得其宜,则自天官以下,无非宰相之事,而弊倖去矣。
天怒其有不回者乎?
其三曰别邪正以清流品。
致治之要,在于辨群臣之邪正。
二者常不相容,君子指小人为邪,小人指君子为邪。
自昔尧舜,已有知人之难,而孔子亦有听言观行之戒,则辨之诚难矣。
陛下自临御以来以至于今,国论凡几变矣,进贤退不肖,不知其几矣。
然比年以来,混淆而不知区别之方,冗杂而不见纯一之效,阴阳之證莫辨,是非之心不明。
以为众贤萃耶,则位文昌者屡辞旌聘之招,班从橐者不愿旌麾之拥。
或扼于干方,或扼于秉麾,或扼于閒散,或扼于倅贰,或扼于小官,皆贤者也。
以为任用当耶,则琐碎戚畹,或玷节阃,骄豪贵阀,或参畿辅。
心权奸者阴肆含沙,迹贵幸者显媒人爵。
或倚赖属籍之近,翱翔半刺而贻害于一州;
或夤缘邸第之亲,侵夺民产而流毒于数路。
或观觇窥伺,或模棱含糊,或反覆变诈,皆庸人也。
甚至恶毒流行,善类沦没。
五年正月谏臣死,而昔日之谏臣自若也。
五月丞相死,而昔日之丞相自若也。
六月给舍死,而昔日之给舍自若也。
自谏臣之死也,而伏蒲论事之地几鉴之亡矣。
丞相之亡也,而论道经邦之地几栋之挠矣。
给舍之死也,而涂归缴驳之地几玉之燬矣。
呜呼!
司马光、邹浩、陈瓘、刘安世诸贤人沦亡殆尽无遗,中原之祸起。
君子之消,小人之长,而世道之屯厄常随之,其所关系盖不轻如此。
此日之所为蚀也。
然则欲天怒者,其有大于别贤否乎?
臣观陛下清其天君,持其定见,以为进退人才之本。
有才矣,必参以德而用之,不可徒取其才也。
有德矣,必观其行事而用之,不可徒取其德也。
才有刚柔,必柔济刚,刚济柔,而后无偏弊。
才有长短,必取其长,舍其短,而后无弃材。
使凡得罪名教之人不足以惑陛下清明之听,诡谲变诈之士不足以挠陛下坚凝之心,则贤否别矣。
天怒其有不回者乎?
其四曰罢女谒以肃宫闱
女子之祸于人也甚矣。
古今淫泆之主,溺于衽席之爱,自谓穷天下之乐不足以喻其适,而不知祸胎乱萌已伏于闺阃之中。
陛下仪刑家人,中宫上俪宸极,可谓无险诐干谒之私矣。
然嫔妃矜宠,眩惑聪明,女觋恃权,交通关节,无藉之权奸主之以安其身,亡耻之士大夫主之以媒其进,无赖之党与主之以张其势,金钱贿赂,飞越中都,馈献苞苴,直通中禁,遂使外人指某事内土库输送矣,某事白鹤观脩造矣。
禁卫所以备不虞也,一男子之妄,有所凭藉,则通行而无碍。
或以陛下燕閒之嚬笑泄于外,则虽昌言而不以为怪;
或以女觋诡秘之踪迹泄于内,则虽微词而必致于辟。
大臣不敢遏绝而敢逢迎,不敢正救而敢鼓舞,乌得谓之无罪?
此日之所为蚀也。
天怒,其有大于罢女谒之干请乎?
臣愿陛下以社稷为念,谨宫掖出入之防,严非类混淆之禁,使伺间而干进者恐怖而不敢前,乘机而侥觊者退缩而不敢进。
宫省既清,浮言自息。
天怒其有不回者乎?
其五曰斥权奸以绝祸本。
人君所恃以立国者,人材而已。
然自古奸臣欲盗其君之国,非挟宫闱之助,合左右之交,则不能独为。
寒浞之相羿也,行媚于内而施赂于外。
王莽之相汉也,媚事太后,下至旁侧长御,内外盘结,无一发其奸者,然后可以愚弄上下而甘心焉。
自昔权奸篡人之国,非专兵甲之柄,拥财利之权,则不能以为。
曹操之辅汉,以讨贼为辞,而拥兵自卫。
杨国忠之相唐,身调兵食而任其恶。
兵财既专,权势益重,然后可以劫取神器而恣意焉。
是举也,前日之相实似之。
自古大臣欲专其国,非以朋党之论陷害正人,则不能以自专。
故弘、恭以萧望之为党而杀望之李宗闵李德裕为党而疏德裕
自昔小人欲固其宠位,非窥伺迎合,厚自封植,则不能以有为。
李林甫口蜜腹剑,蔽欺聪明,善养君欲。
李义笑中有刀,诸子卖官市狱,门如沸汤。
是举也,近日之相实似之。
前日之相以公议之所不容,屈伏海滨,阳致其仕而阴赂宠倖,为他日复用之阶;
阳处块苫而阴结宫府,为他日窃权之地。
近日之相以不智不勇之身而横塞要涂,以钟鸣漏尽之资而控抟富贵,阳为病倦而阴张虚气,以示其据鞍矍铄之能;
阳为推毂而阴怀疑心,以遂其从旁下石之计。
天下之人皆知,而陛下独堕其计中而不知,则其蒙蔽必有甚工且密者。
此日之所为蚀也。
天怒,其有大于斥权奸乎?
今权奸斥矣,而根苗犹未绝也。
臣愿陛下昭大智以烛天下之微,奋大勇以决天下之事,勿以儒效为迂阔,而复思小人之有才;
勿以直道为咈逆,而复善旧人之多智,使交结左右者其计不得行,而徘徊讲筵者其谮不得逞,如是则朝廷清明,祸本杜绝,而中外大小之臣坚一心,以事陛下,而无复后忧矣。
天怒其有不回者乎?
其六曰通言路以来敢言。
昔者圣人之制治也,设敢谏之鼓,立诽谤之木,近臣进规,大夫进谋,公卿纳诲,瞽史垂教,庶人议,刍荛询,耆艾脩之,而后王斟酌焉。
逮及我朝,宰辅之宣召则有言,侍从之论思则有言,进故事则有言,翰苑之夜对则有言,二史之直前则有言,群臣之内引则有言,百官之轮对则有言,监司帅守之见辞则有言。
以至三馆之囊封,小臣之特引,臣民之扣匦,三学之伏阙,外臣之附驿,京局之发马递铺,则又皆有言。
比年以来,为大臣者背公营私,崇恶骋怨,惟恐人之议己,思欲以钳天下之舌,告讦察伺,无所不至。
不肖,咸谓言出于口,祸及其身,往往畏避谨嘿,自同寒蝉。
甚至自隔对班,不肯有言。
藉令有言,又皆掇拾细故,徒应故事,不足以裨主听而慰人望也。
时政之阙失,生民之弊病,赏罚之僭滥,狱讼之冤抑,疆事之危急,率皆壅于上闻。
其间岂无尽忠协谋,存爱君之心,负济时之略,明于国家之大体,通于人事之古今者?
徒以防禁之厉,隔绝之严,虽有言不得上达也。
陛下更化以来,宰执有条对,经筵有密启,三学草茅有清议,可谓言路不壅塞矣。
然而议论徒多,施行绝少;
调护弥缝之意重,而决裂奋迅之意轻;
壅遏沮坏之道胜,而施设云为之道微。
天子曰某言常谈也,某事常事也,宰相曰某言过当也,某事风闻也。
导人使谏而拒谏弥深,下诏求言而讳言滋甚。
言者听其自言,未尝以不当于事为忤;
行者听其自行,未尝以不合于言为拘。
遂使至当之言,徒为无益之具,咎异沓至,其必由斯。
今求言之意非不美矣,然昔者所进,未之能行,今而有求,又恐非实,其于言路之通塞,关系匪轻。
臣愚愿陛下当谋谟并进之时,留神省览,宣付大臣,俾之分阅,擢其可用,显奏施行。
勿以忌讳为拘,则忠臣出;
勿以文采为尚,则至计行。
勿以与庙堂异议而去之,则谋谟皆合于公论,而陛下诚于听言之意暴白于天下矣。
天怒其有不回者乎?
其七曰明风宪以肃纪纲。
给舍台谏,国家之元气也。
元气充则四肢实而寿命长,元气亏则四肢竭而寿命短,其可畏也。
乃者权臣柄国,专用私人,方其权之未固,则一时声望之士不为所嗾者,率排斥而无遗,及其权之既固,则一时修饰之士意向小异者,即击去而不贷。
情有未通,则倚腹心以示意向,而腹心者因得以行其私。
事或未悉,则假简椠以导委曲,而简椠亦有时而漏露。
仁人君子误污丹书,无辜之民或遭簿录。
循至于今,未及湔祓。
虽以诏令之恳切,不免画饼之疗饥。
是信任诚误矣。
然今日之台谏,敢于排奸雄而论宰相给舍敢于缴权倖而拂贵游,监司帅守敢于抨戚里而排勋阅,虽使祖宗盛时,亦不过如此。
陛下以祖宗为法,则当施行其言,以养其敢言之气。
今以所闻参之,则言者愈激而听者愈缓,论者愈多而行者愈寡,乃有大不然者。
古者言及乘舆,则天子改容。
今封章束阁,半堕渺茫,天使沓来,徒劳宣谕矣。
古者论及庙堂,则宰相待罪。
今议政事则敢于争辩,去人才则旋即录用矣。
古者论及左右,则贵戚敛手。
外台逐之而宰相收之,台谏谁何之而陛下调护之,不以除授为非,不以弹击为是,而戚畹愈无忌惮矣。
吾君吾相,何示天下以不广如此耶?
夫言者之尽言,非为一身计也。
向也为权奸之所嗾,虽咈陛下之意,而陛下不敢不行,今也为大臣之所恶,虽合陛下之意,而陛下亦不敢遽行。
是陛下之畏宰相,无间于初终,而宰相之玩台谏,亦无异于今昔矣。
此咎异之来,有甚于昔也。
陛下而以风宪为念,则凡给舍台谏之有言,皆当见之施行,以示公天下之心。
勿以专攻上身为常事,而不加修省
勿以论及大臣为沽名,而委曲回护;
勿以事关贵戚为讦直,而缓于施行,则风宪明而纪纲肃矣。
天怒其有不回者乎?
其八曰宽繇役以收人心。
夫民心得然后可以固邦本,邦本固然后可以保天下。
人君所以奄有神器,传之无穷者,岂有他哉,知爱民而已。
恭惟国家祖宗德泽至深至厚,累圣相继,莫不以爱民为本。
陛下嗣守丕图,亦莫不以爱民为先务,下宽大之诏,敷旷荡之泽,所以奉承祖宗爱养元元之意,可谓切至。
然自用兵以来,狝薙而斲丧之者,非可以一端尽矣。
春冬钞袭而困三边之民,清野徒治而困两淮之民,浮盐和籴而困江浙之民,盐丁出没而困闽广之民,军用需索而困荆湖之民,敌溃迭作而困川蜀之民,盗贼横行而困沿海之民。
加以贪夫暴吏不体上意,侵渔蠹蚀,靡所不至。
血其齿牙,以民为牺牲;
增和籴之入,以供羡馀
取田租之赢,以丰囊橐;
假挨究之名,以增赋敛;
严榷酤之令,以伐和气;
长告讦之风,以供估籍;
派摊赖之目,以偿逋欠;
厚军需之储,以肆科抑。
旱魃为虐,则缩检踏之数,吝于蠲租;
水灾掩至,则沽抄劄之名,而讱于发廪。
索绵帛于方桑蚕之候,追米斛于未秋收以前。
拘监未已,械系随之。
急刻未已,刑狱随之。
号令严峻而必行,奸胥夤缘而为利。
苞苴既厚,宠赂又滋,以贪婪之心,行暴横之政,以星火之令,速疲残之民。
馀息之民,仅仅如缕,而笞箠缧系,殆无虚时。
愁叹之声,闾里相接,强悍者散为攘窃,懦愞者倏致流离。
重以饥寒,朝不谋夕。
呜呼!
上天何用更生此,使为旱魃,以隔陛下之雨露,使为蟊贼,以食生民之根叶?
此而不除,陛下之赤子未得安枕而卧也,岂曰国家固民以宁邦本之本指哉?
此灾异之所以来也。
陛下而以爱民为心,则宜申饬有司,凡中外蠹国害民之政,一切除去,凡弓张未弛之政,一切罢行。
勿以民怨为可忽,勿以民力为可穷,深究祖宗被螫断手足以全大体之,时取其无状者一二人,中出手笔,特行处分,使如雷霆,忽然在其侧,且使天下皆知诚出圣意之所丁宁,不以诏令为虚文,则实惠及民,有可以为祈天永命之地矣。
天怒其有不回者乎?
其九曰劳还役以一士心。
古者戍役,两期而还。
其出戍之时,则采薇以食而念归期之远也。
然所以使我舍室家而不遑启处,载饥渴而至于伤悲者,非上之人固为是以苦我,直以有所不得已而然耳。
故出师则歌《采薇》以勉之,其还归则歌《出车》、《杕杜》以劳之。
先王盖以己之心为人之心,故能曲尽其情,使民忘其死,以忠其上也。
先儒程颐谓毒民不由其上,则人怀敌忾之心是也。
我国家自有敌难,兵不解甲者垂二十年矣。
始也宿师于襄汉,今襄汉入于敌,而退守荆湖之北矣。
始也宿师于三关,今三关入于敌,而退守堂奥之地矣。
始也羁縻宜邕,今宜邕警于敌,而严守桂林之地矣。
始也聚兵山东,今山东归于敌,而分涟水海道之地矣。
敌人无岁而不入,则边备无岁而不严。
边备无岁而不严,则中国无岁而不劳。
吾之所以待之者,固不可以数入为常而怠于戍守,亦不可以久戍为劳而忘于抚循也。
今上而朝廷,下而将帅,以敌为常矣,以敌为技止此矣。
夫以敌为常,则玩心生;
以敌为技止此,则忽心生。
合玩与忽,而暇以戍役为劳苦乎?
故边鄙之间,有功而上不见知,有劳而下不知恤,此灾异之所以来也。
陛下而有意乎此,则宜申饬有司,严戒将帅,察其劳苦忧伤之情,悯其贫窭凄凉之实,番休以时,役使有则,勿以微劳为不足念,而有功必赏;
勿以小校为不足问,而有忧必恤,则竭力效死而无还心矣。
天怒其有不回者乎?
其十曰谨刑罚以召和气。
舜之命官,先播谷以敷教,而后极于刑。
盖有以益其民之身,又有以善其民之心。
不获已制刑焉,而刑之所施,又必察其情,当其罪,是亦惟刑之恤之意也。
《周官》大司徒以八刑纠民在三物以教之后,而其所纠有不孝、不睦、不姻、不弟、不任、不恤、造言、乱民而已。
所谓刑者,祗所以教之也。
其仁爱忠厚之至,上自有虞成康之世,刑措不用,几四十年。
此所谓置天下于仁义者也。
今之任廷尉者,不以人命为心,司天牧者,不以民庸为念,为士师者,不以弼教为事,是其心术念虑匪惟货惟内,则讫富讫威也。
匪指道以明,则鍜鍊以成也。
游辞两造而遁情,析律二端而舞巧。
或上下以知术相驭,或彼此以文法相
锥刀之末而尽争,犴狴之淹而弗悔。
民无所措其手足,国无所庇其本根。
闻明五刑矣,未闻正四凶之罪以服天下也。
闻黜四赃矣,未闻刑不孝之人以励风俗也。
上之人不以善道待天下,故风化所被,刑狱滋章,一岁之内,子弟杀父兄者十之二三,妻杀夫者十之四五,幼淩长者十之六七,下淩上者十之八九。
人道绝灭,天理不容。
怨毒充盈,上干和气,刑狱滥矣,日何为而不蚀乎?
臣愿陛下以尧舜为心,以成周为法,罔兼庶狱,明清单辞,道上之德意志虑而达之民,悉民之险阻艰难而复其上,春生秋杀,一出无心,刑后德先,哀矜勿喜。
如是则泰和之风、忠厚之俗沉涵渐渍,入人之深,而天怒可矣。
其十一曰广仁恩以安遗黎。
外患之祸,自古有之,祸患之烈,未有如今日也。
曩者蜀首被害,淮襄次之。
今又转而南侵,且惊尘游骑,遍于东西南北之境矣。
夷城削险,糜烂生民,无贵无贱,骈首就戮。
荒烟冻雨,冥漠无归,结为妖氛,激为厉气,沉为滞魄,散为游魂,往往鬼哭天阴,则闻此死者之衔冤也。
摧残馀黎,幸免屠戮,窜伏山谷,奔走道涂,流澌既竭,生理复空,蒙袂辑屦,待哺嗷嗷。
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无衣无褐,何以卒岁?
或捽人脔尸,或易子咬骨,或兄弟之血前后溅野草,或夫夫妇妇更相为鲸鲵。
齐魂为燕氛,赵骨化魏土,悽痛之声入金石、出弦匏,闻之者悄蹙酸屑,痛不自禁。
此生者之所遭也。
呜呼!
均为王土也,何彼土之乐而吾土之愁也?
均为赤子也,何彼民之幸而此民之重不幸也?
上焉者听民之自生自死而不知恤,下焉者听民之或去或来而不知救,为民父母,而恝无情耶?
流离如此,日何为而不蚀乎?
臣愿陛下念死者之无辜,而求所以慰安之;
忧生者之无依,而求所以安乐之。
其安土重迁者,则申饬监司帅守,复其繇役,免其租赋。
其转徙流离者,则专置一使,以任其事。
廪有馀,则倾囷倒廪,以纾其目前之急。
官有闲田,则给牛种,以救其终身之苦。
壮者藉以充守禦之兵,弱者藉以备使令之役。
或分其势而不使之结连,或涣其群而不使之为乱。
如此则淮襄秦蜀之民复得苏息,为陛下保境土,为陛下迓续天休,而祸乱弭、灾异消矣。
其十二曰宽盐筴以裕财用。
《易》曰:「理财正辞,禁民为非曰」。
是为天下者以为本,不以利为本,以为利,不以利为利也。
曰正云者,非蓄于乎?
大学》曰:「长国家而务财用,必自小人始」。
且理财者,以君子为的,不以小人为的,以君子为利,不以小人为利也。
曰务云者,非喻于利乎?
蓄于,则功利之说不足以蚀人主之心;
喻于利,则富强之术反足以召天下之乱。
有天下者,其亦知所审哉。
国家岁用至广,两税之外,仰给于盐鹾者为多。
祖宗相承,朝夕计虑,与夫贤臣谋士补葺阙遗,纤悉备具,著在令甲,皆可以经久垂远而无弊。
故商贾输金于官,谓之入纳。
及其请盐于煮海之场,则待次之期有远有近。
幸而及期,则泉货流通。
万一法令或有少变,则本已消折,尚何子利之可冀乎?
比者朝廷规求近效,昧忽远图,凡盐筴之利,自一孔以上,官司斡运,或谓之国用房盐,或谓之相府盐,无非自利权,大抵下同商贾,与民争利,至析秋毫,气燄炎炎迫人,商贾往往积怨。
已入纳者折阅无馀,未入纳者逡巡改业。
所贵乎盐筴之流通者,以商人入纳之数为之赢亏也。
今商贾之赀用渐竭,既无以为贩卖之资,而朝廷之子本不继,又无以为斡旋之用,则是煮海者无策可措,而停塌者无货可居。
虽压之朝廷之势,加之以刑戮之威,而本之则无,其何以责盐筴之登衍哉?
此货盐之害也。
浮盐即归朝廷,漕台专任变卖,盐未至场,则兵将为欺,夹和灰土。
盐既至场,则官司为欺,抑售高价。
暨至发泄,则富户为欺,卖弄斤两。
蚩蚩之民,展转受害。
中间朝廷虽有三分七分发卖之文,然商贾终于疑惑,岂肯公肆贸迁?
间有商贩之人,多为官司所抑,坐淹岁月,发泄未能。
若谓权可以为籴本之储,则籴本不专仰是也。
若谓多积可以为国家之利,则往往分散而入于私用也。
若谓三分不足以病商贾,则商贾之势竟难与官司为敌也。
若谓变卖不足以病民,则高大之直百姓不乐于与官为市也。
此卖盐之害也。
呜呼!
民吾民也,商贾亦吾民也,岂有为民父母,坐视其流离颠沛而不恤也哉?
臣愿陛下特降睿旨,遵守祖宗之旧法,申严前后之指挥,釐革见行之条贯,使行旅流通,邦储丰衍,以副陛下蓄为富之意,则二弊自革。
以此而消灾弭变,曷为而不可?
其他脉络之或间断,节指之不相应者,未易殚述。
此十数条者,乃陛下之所咨访于臣民者,诚有关于治体之污隆、气脉之盛衰也。
陛下岂不知屋漏之至严,而未能专一于敬心;
岂不知万机之丛脞,而未能肃清于政本;
岂不知流品之当,而未能公平于好恶;
岂不知女谒之干进,而未能勇制于情欲;
岂不知权奸之为害,而未能遏绝其萌芽;
不知言路之当通,而未能疏涤其壅滞;
岂不知信任之当谨,而未能致察于贤否;
岂不知徭役之当宽,而未能禁戢于贪暴;
岂不知士心之当固,而未能抚恤其忧劳;
岂不知狱讼之至繁,而未能深察其情实;
岂不知边民之流离,而未能大布于恩泽;
岂不知盐筴之病民,而未能一洗于功利。
凡皆志虑之因循,率为圣政之疵累。
意者天心仁爱人君,不容不以是为陛下告乎。
春秋二百四十二年,而日蚀者二十有六。
西汉二百一十二年,而日蚀者五十有二。
唐二百八十九年,而日蚀者九十有三。
未有如今日之蚀也。
岂可以寻常之变待之乎?
陛下倘不以为寻常,必穆然而思曰:夏正谨始,朔旦纪元。
天令方新,朝纲甫肃。
离明赫赫,遽尔翳蒙。
得无阳刚元德有间断欤?
得无君道仁政有亏阙欤?
而愚臣区区之意,则以为国本者,国脉之所关;
国是者,国势之攸系。
而陛下未及有所咨访。
岂圣心固有定论,不待臣民之论列耶?
抑亦畏人多言,而阙然其问也?
然此大事也,岂容置而不问?
盖国本早定,则天下之人望有所归,而奸权不敢有睥睨汉鼎之心。
国论不凝,则万世之基图无所属,而豪杰或有轻视宗祧之意。
故臣愿陛下深入思虑,早定国计,坚凝国论,正以此也。
陛下春秋四十有三矣,即位亦二十有三年矣,阅天下之义理不为不多矣。
乃者中外小大之臣,不避斧钺之诛,每有论奏,必以宗社大计为言。
陛下建学于内,博采精择,似亦有意乎此矣。
然圣意犹豫,未即裁决,此臣所以不敢已于言也。
陛下端平之政,开众正之门,塞群邪之路,翕翕向元祐。
仅及半载,议论一变,而嘉熙之杂,淳祐之专,纷纷未定矣。
陛下既不待群臣之请,自更化弦于前,则岂可不俯听群臣之言,相与坚凝于后?
而圣意过有忧虑,罅隙时见。
寝苫挂冠之请,一尝试也,而陛下与之祠禄
腹心台谏之除,二尝试也,而陛下见之施行。
不过曰姑存体貌也,不过曰姑止人言也,又不过曰荆棘之路不可开也。
然优游漫缓之极,反覆之所基;
缭绕包涵之中,祸乱之攸伏。
此臣所以不敢已于言也。
而况古今厄运,适丁兹时,寅正纪元,又著兹异,失今不图,则陛下之势孤而海内寒心矣,其何以弭灾异之变,遏祸乱之萌耶?
故尝为之说曰,天下者,祖宗之天下也。
祖宗惟不迩声色,不殖货利,不害善类,不用小人,不遏言路,不尚兵刑,不重征敛,故天变弭于上,人心助于下,而主势尊安。
今陛下一坏于女谒之干请,而主势孤;
再坏于功利之刻薄,而主势孤;
三坏于君子之疏远,而主势孤;
四坏于小人之窃弄,而主势孤;
五坏于忠言之不售,而主势孤;
六坏于兵甲之未息,而主势孤;
七坏于壤地之迫蹙,而主势孤;
八坏于暴君污吏之斲丧,苛征横敛之椎剥,而主势孤。
今欲扶其坏而翼其孤,舍国本之定,国是之凝,臣未见其可也。
陛下幸听臣言,则天下事尚可为。
不然,坏者自坏而不自全,孤者愈孤而不自立,则刘蕡所谓宫闱将变,社稷将危,天下将倾,海内将乱者,复见于今日矣。
臣不避斧钺之诛,罄竭愚衷,冒昧一言,以为消弭灾异之本,惟陛下实图利之。
臣虽毕命山林,死且不朽。
干冒天威,罪当万坐。
言灾异疏淳祐七年 南宋 · 牟子才
 出处:全宋文卷七六九九、《历代名臣奏议》卷三一一、《宋代蜀文辑存》卷九○
臣伏自丙午之夏被命造朝,今一年馀矣,所见灾异不可胜数。
惟岩廊之上宴安自如,而海内之人寒心已久。
五月不雨,旱暵为灾,河港断流,秧不入土。
既踰夏至,无望晚禾,纵有沾濡,仅洒尘壒。
最可怪者,闽中之水、江西之涝同此一时,而近畿诸郡乃以旱告。
上天仁爱之意,厥有攸在。
此非责躬修行之时乎?
此非下诏求言之时乎?
此非避殿减膳之时乎?
臣延颈企踵,以望此诏久矣,而九重深严,迄无声闻,臣工观望,亦失开陈。
但闻今日醮内庭,明日祷新宫,今日封神祠,明日迎佛像,倚靠于衲子,听命于黄冠,是皆无益之举。
所谓咸平明道熙宁绍兴淳熙求言之故事,迄不复讲,而专袭靖康不举行之失,以遏天下敢言之口。
此臣所以愤闷不平,激而为今日之疏也。
且今日之旱与庚子异。
庚子之旱,旱于秧苗已种之馀;
今日之旱,旱于秧苗未栽之际。
已种者尚犹有望,未栽者已无馀觊矣。
委之于天数之适然,可乎?
或曰桑林之祷,六事自责,是汤未尝有此失,特疑其词而逆致其防耳。
今宫中府中之事窒而不通,治内治外之政阙而不举,道揆轻而法守紊,刑罚滥而贪黩滋,则政之不节,有其实矣。
干戈征敛之重交困于民生,饥馑流徙之虞遍形于田里,鱼介劳而下多苦,鸿雁散而民未安,则民之失职已有其證矣。
内而邃馆增筑石山,外而新宫大展藩屏,降及侯王之邸第,争兴轮奂之斧斤,则宫室之崇,有其所矣。
权宠之地既窟令,请谒之门争求王圣,旁及嫔嫱之贵,亦多依托之私,则女谒之盛有其候矣。
货财多入于水衡,宝赂交通于禁密,力之大者可以营权位,力之微者可以鬻州符,则苞苴之行有其信矣。
谄渎相蒙于上下,奸谗交乱于爱憎,阴毒中人者力比于含沙,睢盱行世者工侔于鬼蜮,则谗夫之昌有其验矣。
而九五之尊,亢然居上,未闻出一言,下一诏,如桑林之所谓祷者其为亵天,不亦多乎?
臣应之曰,今日六事之失,其形已成矣。
臣民言之亦众矣,吾君之听亦玩矣。
与其铺陈旧失,以取吾君之玩,曷若于六事之外,求其近事之切于利害者而极言之,以冀吾君之一悟乎?
臣生长远方,赋性愚狷,其敢回隐,以负陛下隆天厚地之知?
请遂言其槩。
臣窃尝读《易》,至于《恒》,见天地万物之情,惟其常而已。
日月惟其常,故北夏南,朝震夕兑而能久照,不则不常其道矣。
四时惟其常,故兑,坎而能变化,不则不常其化矣。
圣人惟其常,故居上不骄,处柔不躁,顺动不失,守正不变,而能化成,不则不常其德矣。
常则久,反常则息;
常则善,反常则恶;
常则吉,反常则凶。
然则常之为道,其人君凝固善念之大机括乎。
陛下以至明至圣之资,临政愿治,于今二十有四年,阅天下之理不为不多,习国家之事不为不熟,发而为政,一一中节,布在天下,著在人心者,固不可以一二枚数。
然最其著见而关系甚大者,有三事焉。
正人,国之精神也。
陛下惩衰周监谤之失,垂情容纳,天下于是服陛下之量。
草茅,国之气脉也。
陛下惩孤秦贱士之失,推诚尊礼,天下于是服陛下之诚。
小民,国之大命也。
陛下惩潢池弄兵之失,加意抚绥,天下于是服陛下之仁。
夫三德者,天下之所仰望,以为平治者也。
而陛下勉焉,可谓大过人矣。
使行之力,守之笃,持之定,不间断焉以睽其常,不二三焉以窒其常,则终始如一,时乃日新,而常之功用凝矣。
然自去冬以迄于今,仅五阅月,而所为骤变,不类故常。
岂陛下于长久不变之义或未之思欤?
抑情意厌倦,易其旧而新是图,必尽弃平日之程度而不复存欤?
不然,何其变之倏,更之骤也。
正臣进者,治之表也。
往者柄臣类于千官百辟之中,择其踪迹诡秘、敢行不义,以为吾之役,与夫至庸极陋、贪懦无耻,决不至于妨吾之事者,而后用之于要津,由是人主不得闻天下之事,是非淆乱,无所不至矣。
比岁以来,此弊已革,所用之人率皆正直。
然以建议立论,謇謇谔谔,辄不为人所容,盖有厌而弃之者矣。
去腊二台谏之逐,󲦤绅愕眙,韦布嗟惜,往往私窃妄议,以为二臣所以获谴者,必其言宫庭幽隐之过也,必其言宦寺女谒之私情也,必其言君子小人之朋比也。
及退而考其所为,则为其议论久静而再言嵩之,为其弹劾甫息而又论陈韡
夫权奸接迹,表里为欺,论之诚是也。
今乃借中伤善类之名以逐之,而不顾其指挥之乘快也。
稽诸故典,唐介文彦博,斥去未久,旋复召用。
今嵩之已都书殿之荣,陈韡亦受元枢之命,而琰与昴英一斥五月,未闻有召用之期。
旌直言者,固如是耶?
此臣之所未喻也。
词臣之去,中外小大之臣相与惊疑,私窃妄议,以为词臣之所以径去者,必以其尝言天伦之不可昧也,必以其尝言台谏之不可逐也,又以其尝言新宫之不当建也。
今退而徐考其所为,则谓其请老非一章,求去凡十疏也。
夫重于起家,轻于去国,固臣子之高致也。
今预忧暑途之可畏而听其径归,姑徇人言之可畏而复预经幄,予夺轩轾见于思虑委折之馀,而狎侮娱嬉形于词意抑扬之表,待仁贤者,固如是耶?
此臣之所未喻也。
其他如王佖之直情径行,虽乏委曲,然他日之事,乃以南阳而获谴。
岁月既周,畀以远节,非特见天道之当复,亦可验圣心之易回也,而又屏之。
王爚守正不阿,虽少疏通,然龙翔之役,论谏甚力,其于圣德,所补不细。
今杜门求去,非特见去就之当然,抑亦见风操之不屈也,而遂逐之。
此陛下不以直臣视直臣,而锐于逐之,其失一也。
旱何为而不作耶?
议政乡校,郑国以昌。
策士大廷,汉室以治。
是士气不可一日不养也。
然所贵乎士者,以其爵禄可辞也,白刃可蹈也,挟其所甚重而眇其所甚轻也,尊其所可贵而轻其所可贱也,岂区区富贵可得而轻重哉?
去岁四学之士,始也以敢言而蒙荣,终也以多言而蒙辱。
方其敢言也,孰不以青天白日为清明,凤凰麒麟为美瑞?
及其多言也,既以一试之饵诱之于前,复以不试之令制之于后,既驰骤之,复束缚之,既羁縻之,复簸弄之,一切以啖婴儿、御童仆者为一时之予夺,使患得患失而不敢言,钳口结舌而不复言。
意向之所之,甚于斧钺之诛,而一语之轻出,过于市朝之挞。
其为厌薄,不既多矣乎。
三岁取士,古制也。
举于乡,试于春官,覆试于有司,亲策于天子之庭,重事也。
方其始也,以乡三物教万民而宾兴之。
曰宾者,敬之至也。
及其终也,乡老及乡大夫、群吏献贤能之书于王,王再拜而受之。
曰拜者,尊之至也。
夫宾之拜之,犹恐不敬,今济济锵锵,群然而来,而搜索挟书之令已拟其后矣。
夫挟书有禁,国之法也。
徇习于累年法制之宽,纵弛于一朝恩数之滥,陛下而有意更革之,则先期而致戒,三令而五申,夫孰不洗心涤虑,以应新令?
今告谕甫形,知闻未遍,一旦守阍之吏、禁卫之卒已得而孰何之,颠倒其衣裳,仳离其冠屦,诟骂之声不绝于口,而士则乍入君门,不敢哗也。
掊击之势不绝于道,而士则乍入君门,不敢声也。
间有挺特之士,不受屈束,则相与仇视而姗笑之。
逆使鲠直之气沮抑而不得伸,缊蓄之胸迷惑而不得吐。
或畏惮而远遁,或惊疑而成疾,呜呼!
何其重不幸耶!
陛下二十四年之间,未尝有此举动。
今此手一滑,而僇辱至于如此,此陛下不以士类视士类,而轻于辱之,其失二也。
旱其有不作乎?
抚我则后,虐我则雠。
天畏棐忱,民情难保。
言民则至繁而易安,小民则至微而易动。
君臣之间,交相警告,使知邦之根本专在小民者,盖国家之亡不在大族,不在诸侯,不在奸雄盗贼,而止在于小民之身。
是天命未足为天命,而人心乃所以为天命也。
其所关系,岂小小哉。
近者因感生帝大兴土木,拓开辇路,增广祠庭,七八百家之居屋随手毁除,一万馀口之黔黎聚头嗟怨。
陛下虽捐水衡少府之积增直价,然都城之内人心皇皇,道路籍籍,咸谓陛下兴此不急之务,以毒我民。
彼其穷闾故屋,暑雨淋漓,曾不能以自覆,而陛下忍毁之乎?
败絮破衾,风雪凝冱,曾不能以自温,而陛下忍毁之乎?
隆寒皲瘃,坐须穷饿,曾不能以谷其腹,而陛下忍毁之乎?
陛下起自民间,其于民之疾苦,亦熟悉之矣,胡独于此而用其忍耶?
不宁惟是,毁室之谤未已,失带之事旋兴。
祖宗敷遗之宝,一旦失坠,陛下觉之,夫孰不以为当然?
掌宝玉者当诛而不诛,盗宝玉者当诛而未即诛,此国法之不可贳也。
而有司奉行过当,无故而估籍平民,乾没宝货者不可胜数。
市井之间,族谈聚议,皆谓某人已籍矣,某人已狱矣,所籍已踰所失矣。
夫平民见利而迁,初岂知其为宝玉大弓哉?
使其知之,何敢以一身轻冒法禁?
此其情亦可以阔略矣。
太祖皇帝谓「朕有三条带,汴河一条,惠民河一条,五丈河一条」。
今淮蜀之要地,祖宗之所宝也,陛下失其半,亦既累年矣,而不之问,顾乃因一带而扰害百姓耶?
甚为陛下惜此举措也。
秦揭竿之夫,起于闾戍之频仍;
唐天宝之盗,兴于百姓之嗟怨。
万事之得,或以一事之失而召怨;
万人之悦,或以一夫之怨而生乱。
此天下必然之理也。
今所失非一事,所怨非一夫,陛下而可以细微而忽之,至愚而目之乎?
此陛下不以小民视小民而锐于忽之,其失三也。
旱何为而不作乎?
夫一善之扬,可以顺天也。
今一失于简贤,而容受之德反其常,则非所以顺天矣。
一俊之吁,可以事帝也。
今再失于辱士,而敬体之德反其常,则非所以事帝矣。
一小民之安,可以永命也。
今三失于害民,而仁爱之德反其常,则非所以永命矣。
此旱之所应也。
人徒见陛下自去腊以至于今兹,所失非一事,而不知上天自去腊以至于今兹,所应亦非一变,陛下不数月而见此三失于天下,上天不数月而见此数异于国中,一事失则一證见,一德亏则一变生,影响形声,其机甚捷,岂不大可畏哉!
虽然,三者之失固在陛下,而绳愆纠缪则在大臣。
古者大臣格君心,皆于过失未形之际,不待已形而后言也。
益之戒舜,则曰「任贤勿贰,去邪勿疑」,是舜未尝有疑贰之事也。
召公之戒武王,则曰「德盛不狎侮,狎侮君子,罔以尽人心」。
武王未尝有狎侮之事也。
周公成王,则曰:「君子所其无逸,先知稼穑之艰难乃逸,则知小人之依」。
成王未尝有忽小人之事也。
未尝有此事,而二三大臣拳拳告其君若此,是敬其君而不忍置之于有过之地也。
今大臣以师臣之旧,居伯益、周、召之位,其可不使陛下为舜、武、成王之君耶?
然则欲改陛下之旧失,以起今日之新功,则大臣当斋戒沐浴,积其诚以告于陛下曰:宁考所以传位于陛下者,以陛下能敬贤,能礼士,能安民也。
前日不幸而有拒谏之事,又不幸而有辱士之言,又大不幸而有害民之举,若悔心一生,则前之所谓不幸者,皆如日月之食焉。
不然,臣亦末如之何矣。
陛下性高明,一闻此言,必翻然改悔,自圣衷,避殿减膳,诏天下臣民极言朝政之阙失。
然后宠章李于既斥之馀,礼多士于沮辱之馀,安百姓于离析之馀,使天下咸曰:「大哉王言」!
又曰:「一哉王心」!
则简贤之失转而为容受,慢士之辱转而为优礼,害民之举转而为安民。
二十四年曰量曰诚曰仁三者之德,复全于今日,而无骤反故常之讥矣。
天变其有不弭者欤?
《语》云:「法语之言,能无从乎?
改之为贵」。
惟陛下力行之。
再言消弭天变疏淳祐中 南宋 · 牟子才
 出处:全宋文卷七六九九、《历代名臣奏议》卷三一一、《宋代蜀文辑存》卷九○
臣不识忌讳,尝条举三失以告陛下矣。
复有馀悃,愿终陈之。
盗贼水旱之变交萃于今日,人皆以为国家之灾,臣则以为国家之福。
是何也?
天下之祸常伏于人心所不虑之馀,而国家之福每兆于君心常谨畏之日。
孟子所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也。
李沆真宗,每朝谒奏事毕,必以四方水旱盗贼奏闻。
同列或以为非,曰:「人主一日岂可不知忧惧也?
不知忧惧,则无所不至」。
其后又谓王旦曰:「沆死,子必为相。
遽与敌和,一朝疆埸无事,不有盘游之乐,必兴土木之功矣」。
祥符间,契丹既修好,兵革不用,近习用事之人始建议封泰山,祀汾阴,筑玉清昭应宫,崇奉天书,耗用寖广。
常悒悒不自得,然不忍独善其身以去,曰:「谁为国家抗群小者」?
乃荐吕夷简、王曾等二十馀人布列于位,所以小人力不能胜。
之此言,其千万世人主恐惧修省之龟鉴乎!
今敌国势大,意欲饮江,祸至烈矣。
江湖闽越所在盗起,患亦广矣。
旱暵孔殷,水涝并作,天变亦极矣。
当轴李沆之位,蕴李沆之识,历此三者之变,固未尝不奏闻,以警上心也。
然警省之馀,亦当求所以弭灾销变之策乎。
今禦敌虽得人,而激昂奋厉,振起事功在庙堂,当有以尽其扶持之力。
平盗虽有人,而安静不扰,镇抚得宜在庙堂,当在以示其意向之明。
乃若水旱之来,正君相交修力行好事之时也。
顷者频遣使车,虑囚放罪,荐颁宽诏,蠲赋惠民,非不恳切,而旻苍益高,旱势弥甚,是必有大不可于帝意者。
不然,何其窒而不通,感而不应耶?
臣之愚见,则谓陛下宜痛自悔艾,而深思平日歉然不足于心,惕然不宁于心者,尽其所以爱敬,而弥缝于冥冥之中,以平其恨而释其冤,则鬼神悦豫,宗庙安妥矣。
挽回不可测之天心,消释不可解之天怒,迓续不可终穷之天命,其机括有大于此者乎!
此愚臣所以拳拳纳忠于陛下也,惟陛下实图利之。
论时政阙失疏淳祐中 南宋 · 牟子才
 出处:全宋文卷七六九九、《历代名臣奏议》卷三一一、《宋代蜀文辑存》卷九○
臣滥吹班行,尸素无补,比者天久不雨,尝不量愚昧,冒万死裁一书,为陛下极言三事之失,且于其末致拳拳之忠,所冀圣心开悟,引咎责己,导谏敷恩,以解天下之惑。
今已踰旬,未闻有所施行,而天怒不解,旱势愈张。
四海臣民睹此钜异,愈益忧皇,咸谓祖宗求言,具有故实,惟靖康多难,不及举行此等所为,已非美證。
堂堂盛世,所当监其失而敬天怒,何乃袭其咎而玩天灾乎?
臣竦闻其言,退而追惟靖康以前之事,未尝不痛恨当时而重有感于今日也。
陛下自亲政以来,凡三更大化矣。
一更于端平,其失也轻。
再更于嘉熙,其失也滥。
又再更于淳祐,其失也专。
曰轻,曰滥,曰专,其事虽殊,其失则一。
今政瑟之更,几二年于兹矣。
始焉刚果之气未尝不翕然惟庆历元祐之趋,日慆月迈,志气不强,曾几何时而委辔中道,已逸而奔于崇、观、宣、靖之域矣。
尝即其实而考之,其事力反不及于崇、观、宣、靖,而證候则有类乎崇、观、宣、靖也。
且人才,国家之精神也。
乃者弓旌四出,非不招来,而难进易退,不肯轻出。
间有出者,亦不能尊信而用之。
其间如极论纲常者,执宪端平者,力拄阉戚者,肃清宫禁者,未尝无人,而御屏简记,几亡其姓名,夹袋荐扬,又遗于物望。
彼亦不过甘心空谷,绝意中朝。
方之崇、观、宣、靖,诸臣时望之伟,亦有如李纲者乎?
旧学之粹,亦有如杨时者乎?
耆德之尊,亦有如许翰者乎?
经术之奥,亦有如胡安国者乎?
直亮自许,亦有如崔鶠、李光、余应求者乎?
威望可倚,亦有如种师道、刘韐、宗泽者乎?
是人才反不如崇、观、宣、靖也。
兵者,国之爪牙也。
兵不精利,与空手同。
甲不坚实,与袒搏同。
古人无日不计军实,择令典者,正谓是也。
今子虚乌有之籍,在在而有之。
戍淮之兵,歼于战斗;
防江之兵,狃于骄惰;
淮东先锋,数仅二千;
荆楚壮士,十丧八九;
山西劲卒,类多乌合;
郡国禁兵,仅充厮役。
而倚以捍禦者,又多北来之军,圈豹养虎,祸变难测。
加以器械钝阙,戈戟凋残,蒙冲海鳅,率多坏烂,神臂床弩,半就消磨,驻队旧制之不存,克敌斗刁之不等,方之崇、观、宣、靖间,亦有十馀万之京城兵乎?
亦有二百万之诸道兵乎?
亦有二十七万之河南北兵乎?
亦有一百七指挥马步军乎?
亦有二百疋之天驷战马乎?
亦有五千座之京师炮乎?
亦有千馀两之宣阃造车乎?
是兵革之多,不如崇、观、宣、靖也。
财者,国之命脉也。
国家一岁通制国用,正当量入以为出。
而近年以来,横费亡艺,岁终会计,已加多六七千万,一朝御札,又岁新券三四十万。
督视之行,新楮以一千万计,银两以五十万计。
其他诸阃之非时科降,戎所之制造铠甲,制阃之临遣拨赐,合而言之,亦千馀万。
其他如宫掖之横恩,燕饮之用度,权奸之盗窃,郡守之囊橐,要路之苞苴,閒官冗吏泛滥之支吾,邸第宫观不急之营缮,又不可枚数。
府库所积,在在枵焉。
其视崇、观、宣、靖间,亦有大观西库三四千万缗之积储乎?
亦有诸路所积三千馀万之积镪乎?
亦有在京库务一千三百馀万之积货乎?
亦有诸监所铸九百万之钱乎?
亦有延丰仓四十万之积粟乎?
亦有宣和六库上供四百万乎?
亦有无额上供三百万乎?
亦有京师新收一百馀万乎?
亦有诸路免夫钱六千二百馀万缗乎?
虽曰半天下之势,不及全盛之,然所积竟不能髣髴其万一,是财计反不如崇、观、宣、靖也。
虽然,人才不如,兵财不如,使振而起之,犹可勉强。
今所患者,无崇、观、宣、靖之事力,而有崇、观、宣、靖之證候。
何谓證候?
奉御笔也,事燕游也,崇土木也,逐君子也,讳谠言也,思权奸也,用戚里也,信宦官也,激盗贼也,致外患也。
御笔始于政和四年,初焉杨球之代书,终焉流弊之滋炽,或称诏,或称御笔手诏,或用御宝,或用长印,或有金填红刻指挥,由中而出,不在于中书门下之旨也。
当时三省,但奉行御笔而已。
陛下即位之初,压于权臣,潜光晦迹,不敢自大,所谓御笔,非惟不能,亦未知其为何许事。
粤自亲政揽权,蹊路渐熟,然亦未至于荡然也。
今轻视四海,玩弄诸臣,用力于区区术数之微,偃然自谓人莫已若矣。
女子、宦官、邸第戚里窥见罅隙,请托纷如,于是御笔沓至,往往夜漏十数刻,省吏传呼,晷刻不爽,大臣签押,奉行惟谨。
妨害政几,亏损观听,清明之世,为此弊倖。
陛下不欲为千万世之令主乎?
宰相不欲为千万世之贤相乎?
不然,何纵弛之如是也?
臣所谓有崇、观、宣、靖之證候者,此其一也。
天久不雨,其以是乎。
政和以后,游燕浸多,燕太清楼有记,燕承平殿有记,曲燕保和殿有记,幸鸣銮堂又有记,皆所以记一时燕游之盛。
而史臣书之不少隐讳者,将以垂子孙之鉴,为万代之劝也。
陛下富有四海,绍隆大业,亦几有年,谓宜兢兢业业,视为商监。
今得之道途,咸谓陛下内庭排当,寒暑不辍。
敌骑侵淮,未尽出境,而常舞酣歌,见于自逸。
湖寇鸱张,未尽扑灭,而耽乐饮酒,或至罢朝。
虽荐歌《云汉》瘨旱之诗,尚未下避殿减膳之诏。
始焉纵容,不过自恕曰:「吾惟今日耽乐耳,一日游逸,为害几何」?
不知是心一流,则自一日至于二日,而至于终身不改。
虽敌国急警燎原滔天,骎骎及我,亦罔闻知矣。
臣所谓有崇、观、宣、靖之證候者,此其一也。
天久不雨,其以是乎。
祖宗以来,宫室制度不至太广。
政和初始建延福宫,楼殿相望,跨越宫城
自是兴作不已,又即延福宫之旧基建保和殿,即诞圣之地作玉清和阳宫,即宫城之东建宝箓宫,叠石为山,号曰艮岳,亦汰侈矣。
陛下袭十三叶祖宗之业,所宜深监往失,以示古人卑宫之意,为天下先。
今得之传闻,咸谓陛下圣性好大,务营土木。
内而宫掖四面筑山,多取石于南内燕息之所。
虽未必果有兹事,然内臣附会,多以人所不知为误陛下,而陛下不悟其非。
此岂可令众庶见乎?
外而龙翔兴建祠宇,每拓地于百姓生产作业之地。
虽非陛下本意,然奸臣附会,多以异说怵陛下,而陛下不悟其奸。
此岂可使外国闻乎?
臣所谓有崇、观、宣、靖之證候者,此其一也。
天久不雨,其以是乎。
政和元年陈瓘台州羁管。
崇宁六年邹浩永州安置。
此皆权奸当国,欺君玩世,借此以报怨也。
章琰、李昴英居、浩之位,而又有、浩区区之心,其排斥嵩之,论列陈韡,此其志岂有他哉,徒以国家比年以来气势微弱,精神萎薾,皆起于小人之误国,所以悉意极陈,将以补阙政而裨圣聪也。
不谓疏狂之言上触宸怒,一斥五月,不复召还。
前后臣邻言之屡矣,而陛下终不省悟,遂使二臣堕在远方,曾不得复齿缙绅之列。
岂盛世美事哉?
矧今敌国孔炽,盗贼横行,水旱交作,患至迫矣。
若不早霁,威严亟加,万一因他人激怒,或以、浩之罪加之,则大体愈亏,非所以为挽回天心之术矣。
此臣所谓有崇、观、宣、靖之證候者,此其一也。
天久不雨,其以是乎。
燕云之议,吕颐浩谓穷天下之力,竭天下之财,必无以善其后。
此忠言也,而御笔则以兴讹造讪罪之,此言为讳也。
京城大水,李纲谓变异不虚发,必有感召之由;
灾害非易禦,必有消去之策。
此忠言也,而以堤防不修即非灾异诋之,此言为讳也。
陛下自去腊以来,每有讳言之意,责实下诏,一讳言也。
风谕数语,二讳言也。
春官宣谕,三讳言也。
搜索怀挟,四讳言也。
逐二台谏,五讳言也。
去一词臣,六讳言也。
陛下讳言于其上,群臣缄口于其下,间有冒死一言,则上下相与仇视而深嫉之,不以微罪行,则以他事去之。
呜呼!
忠臣烈士所以极言敢谏者,非沽美名也,非好为不靖也,为人主心术虑也,为朝廷大体惜也,为生民大命计也。
而陛下一切厌薄之。
非特厌薄之,且憎嫉之矣。
非特憎嫉之,且逐而去之矣。
此岂盛世之美事哉?
臣所谓有崇、观、宣、靖之證候者,此其一也。
天久不雨,其以是乎。
蔡京之为中太一宫使也,既许之谢事,又使之削官,又使之居杭。
所为,一切罢之,所用一切去之。
谁曰不远矣?
上意决不向用矣?
曾未三年,而五日一朝赴堂治事矣。
又未几,而落致仕矣,领三省矣。
怀憾肆毒之久矣,苟可肆其一螫者,未尝不甘心焉。
积而至于祸败,尚忍言之哉!
今去相之奸与相埒,而忿戾不可解之之毒,则又过之。
观其厚结游士,密伺朝廷,多积金钱,直通宫禁,兼以空郿坞之积,以实水衡少府之储,穷水陆之珍,以供太官玉食之奉,此其意非但如此而已也。
安知其不以「北事只我了得」之语劫陛下乎?
又安知其不诈为辽使问何在之语以竦陛下乎?
此臣所谓有崇、观、宣、靖之證候者,此其一也。
天久不雨,其以是乎。
祖宗戚属不得预政,非故疏之,其所以忧思深远至矣。
郑居中同知枢筦,勉徇后宫之请。
既罢免之,又申命之,中外交疑,道路指目。
陛下临御以来,未尝不以至公为务,而肺腑戚属屡玷班行,子姓怪民滥叨扈节,列辟猥归于嬖族,骄淫不减于曲阳,布列卿郎,日求速化,翱翔丞簿,冀超迁。
材干者犹有可言,乳臭者是诚无谓。
远而节旄,误拟南阳之宠;
近而畿辅,有同恩泽之侯。
虽比之郑居中,固亦有间,然浸淫不已,亦非所以示天下之公也。
岂天下之大,果无一人可以供陛下之用耶?
臣所谓有崇、观、宣、靖之證候者,此其一也。
天久不雨,其以是乎。
童贯、谭稹首祸燕云,杨戬、何所踵而起。
其初起于毫芒,其末流之祸,至于塞天地,亘古今。
陛下总揽权纲,岂不能深烛此理?
然便嬛侧媚,有以中欲,甘言巽入,有以顺情。
陛下虽未尝纵之,而凭依窃弄,盖有非陛下之所能尽知者。
故虚张科敛之数,其力可以移漕臣,而陛下不悟也。
凭依格杀之威,其势可以屈国法,而陛下不疑也。
典领营造,费用泥沙,至不赀也,而勘同钱缗,率用新楮,不肯循国计之常。
司宝玉,爱护不谨,罪当诛也,而转移主听,嫁祸他人,几不遵国法之常。
臣所谓有崇、观、宣、靖之證候者,此其一也。
天久不雨,其以是乎。
方腊才乱,连陷数州,诸峒结连,声势张大。
江西虔、吉以至建昌,盗贼间作,骚扰良民,以至此极。
陛下宽以御下,仁以结民,薄海内外,悉主悉臣,岂忍自坏于照临之下?
而比年或多梗化。
两淮流民,吾遗黎也,区处无术,侵迫畿甸,激而为寇,如往岁之绎骚者有之矣。
湖、衢、建昌之民,吾赤子也,凭恃险阻,雄长相角,激而为盗,如前日之陆梁者有之矣。
闽岭之盐丁,江湖之峒丁,皆王民也。
为守者不知抚循,与之争刀锥之利,夺衣食之源。
愤怨不平,激而为乱,如今之猖獗者亦有之矣。
始焉之激,常起于细微,终焉之忧,卒至于盛大,遂使横行数州之广,绵历旬时之多。
大师克之,犹未即功。
兹其为力,岂不戛戛乎其难哉?
臣所谓有崇、观、宣、靖之證候者,此其一也。
天久不雨,其以是乎。
宣和五年秋,敌益兵云中,经营南寇。
其冬宗维寇河东,宗杰入河北,边遽倏闻,举朝失色。
今北边新兴,哨骑狎至,自,势欲饮江。
寿、泗,吾藩篱也,地界南北,敌所必攻。
骁将势穷,士马物故,则藩篱不可赖矣。
通、泰,吾根本也,地据斥卤,敌所必攻。
人民之生聚,亭灶之精储,公私之馀羡,悉皆破坏,则根本不可支矣。
福山,吾屏蔽也,去毗陵才二十五里,而惊尘游骑,直至于此,声势几摇于京邑,烽火直至于甘泉,则屏蔽又不可恃矣。
其如淮西诸郡,间被伤残,蜀西诸屯,肆蹂践,远而至于广西一路,又有斡腹之忧,恫疑虚喝,其意直不肯置我于度外也。
天气尚热,变已如斯,秋风才高,祸尤惨烈。
陛下出自圣断,分命枢臣,进屯江面,仗国威灵,克胜而后朝食决矣。
然今岁之谍异于他日,料敌制胜,不宜轻易,行兵用师,不宜退却,定功行赏,不宜混淆。
一或反是,则何以起人心,兴事功耶?
此臣所谓有崇、观、宣、靖之證候者,此其一也。
天久不雨,其以是乎。
夫人物兵财色色不逮,而亡国證候无一而不相似,此臣所以痛哭流涕,为陛下言之也。
然而欲消證候,则自吾君一心始。
君心得其正,则志气清肃而天下之證候不生。
君心入于邪,则晶光掩黯而天下之證候皆非。
先民有言,阳明胜则德性用,阴浊胜则物欲行。
万事之得失,系于一心之正不正如何耳。
夫天下以一人为主,人君以一心为主。
君之方寸,物欲多门,挠之者众,攻之者繁,至可畏也。
大学》言治国平天下之用,而其本在乎正心。
仲舒论正朝廷百官之本,而其说则始于正心。
大哉心乎!
其理欲诚妄消长之源,而天下万事感应之机乎。
然尝论之,陛下之心其初未始不正也,自人心汩之,而心始不得其正。
陛下之心其初未始不诚也,自妄念挠之,而心始不得其诚。
陛下之心其初未始不清也,自阴柔浊之,而心始不得其清。
陛下之心其初未始不明也,自利欲昏之,而心始不得其明。
不能以礼制欲,而陛下之心始荡;
不能以义制事,而陛下之心始纵。
此心一萌于方寸之间,而证候已见于天下国家之大。
此无他,理与欲之界限不明,诚与妄之源流不别,而其应如是也。
然则澄其源,以为立政造事之本,其有大于正心乎?
陛下清燕之顷,试省察焉,凡亲政以来,聪明不及于前时,事业日负于初心者,谁实为之?
必其声色货利有以蚀吾之天也,便僻侧媚有以汩吾之天也,蜎蜎蠖濩之中,不能存道心而去人心也;
虚明应物之地,不能纯天理而除人欲也。
内降之多,必私心之胜也。
燕游之数,必淫心之荡也。
土木之崇,必侈心之汰也。
君子之疏,必敬心之衰也。
正论之嫉,必诚心之怠也。
奸邪之喜,必祸心之包也。
戚宦寺之积,必爱心之缠绕也,必畏心之芽蘖也。
盗贼外患之盛,必常心之骤反也,必惧心之少弛也。
是心之私起于方寸之端芒,其极至于结为国家沈痼弗瘳之疾,独不可克而去之乎?
臣愿陛下正其身之所主,不以私欲间之;
实其心之所发,不以妄念杂之;
养此心于虚明公溥之中,一此心于喜怒哀乐之后,叙庆历元祐之所以得,监崇、观、宣、靖之所以失,侧身修行,察诸迩言,凡事之背理伤道者,悉更革之,一动作而反欲为度,一云为而即诚去伪,万事皆善,十證并消。
孟子所谓有本者如是,而《大学》所谓物有本末,事有终始也。
不揣其本而齐其末,则人欲肆,妄念作,激而为崇、观,变而为宣、靖,不惟不能跻庆历元祐之治,而国家之祸,恐在丁未,不在丙午也,可不惧哉!
干犯雷霆,不胜震慄。
乞复兄弟之性以弭天变疏淳祐中 南宋 · 牟子才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历代名臣奏议》卷三一一、《宋代蜀文辑存》卷九○
臣待罪奉常,食而已。
惟晓夕露香告天,愿得一雨,以释吾君吾相忧勤之心。
一二日来,油云屏屏,微雷隐隐,百姓翘首以望曰:「今夕必雨矣,吾君吾相庶几其少宽矣」。
曾未顷刻,风吹醨之,云雨之势又堕虚无。
是虽无言,盖亦有意。
臣因嘿坐,静而思惟,前时之三失,今日之十證,皆足以致天怒也。
而怒之甚者,又有事焉。
常棣》一诗,其废已久,斲丧国脉,养成敌衅,当必由此,非可以细故忽之也。
陛下远览古今,饱谙世故,其于祸福倚伏之机,察之熟矣。
所宜运思眇绵,动心寂寞,复兄弟本然之天性,洗国家难解之嫌疑,使幽明之际,怨恨俱消,泬寥之中,魂魄有主,则纲常事定,骨肉衅平。
上天之怒,岂有久而不释之理哉!
臣干犯天威,罪当万死,惟陛下赦宥。
缴进轮对疏淳祐中 南宋 · 牟子才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历代名臣奏议》卷三一一、《宋代蜀文辑存》卷九○
臣日者天久不雨,尝竭愚忠,首陈三失,次条十證,又于贴黄两言天伦之当厚,乞陛下恪循故事,下诏求言。
今政事之间虽未见陛下有所改悔,而祖宗故事,则已施行,仰见陛下圣德本自聪明,前旒未为蒙蔽,而臣之言亦不为徒发也。
臣初谓政在中书,而专攻上身者罪也。
政不在中书,而专攻上身者亦罪也。
臣比进两疏,既已冒犯罪戾,推究灾异之所从出,为陛下言之矣,而陛下之诸臣,岂得为无罪耶?
请极论其所以然。
臣尝读《易》至《否》,而重有感于今日焉。
天地交则为泰,不交则为否。
否者,闭塞不通之名也。
故《太玄》准之以吟,以守。
吟曰阴不之作,阳不之施,万物各吟。
守曰阴守户,阳守门,物莫相干,谓天地各居其所,闭塞而不通也。
当是时也,内阴不肯应外之阳,下气不肯应上之气,此臣之所谓否也。
以节令言之,雪者,五谷之精也,去腊不雪。
雷者,号令之象也,今春夏不雷。
五月节也,地久不
夏至,雨节也,天久不雨,至于六七月之间。
是皆天地闭塞而阴阳之气不和也,非否乎?
夫否塞之證见于上下不交之时,人孰不以为天地自闭塞也?
而不知天地之所以闭塞者,则陛下之诸臣实为之。
诸臣谓何?
宰相、台谏是也。
凡其所为不能贯通于上下者,皆否也,而可已于言乎?
所贵乎宰相者,以其能辅佐天子而进退百官也。
向也端平之初进贤去佞,位置得宜,天下翕然称之曰小元祐。
虽兑会坏楮,履亩伤民,入洛失地,轻锐可讥,而用人一节,高掩千古,真贤相也。
今再相淳祐,四海苍生日夜复以端平之治望今日,而免牍未下,旱暵频仍,景象逼迫,上下煎熬。
虽日不暇给,而一再进拟,大抵不能尽副天下之望。
今观其布在班行,非天子之勋戚,则大臣之乡旧也。
非侯伯之子孙,则台谏之羽翼也。
非邸第之狎客,则京兆之亲密也。
又观其布在郡国,非天子之近亲,则大臣之婿侄也。
执政之姻娅,则诸邸之子弟也。
非谏坡之旧馆,则台臣之妇翁也。
苞苴之馈,交接于闺阃深邃之间;
请托之私,周旋于堂从乡邻之密。
黄发儿齿之老,岂能制依凭机巧之人?
赤松从游之馀,胡亦有顾惜子孙之念?
人谓小相若在,犹且善恶相兼。
岂谓大老来归,乃无一事公当。
远视端平,如出两人;
近比淳祐,殆同一辙。
而况胡宗愈辈阴结厚确,交相为朋,人所共嫉,今乃拂逆公论,引据要津。
清臣、温伯左袒熙宁,踪迹显著,人所共嫉,今乃故开倖门,延入共政。
调停之说一起,吕、范之责难逃。
况君子小人势如冰炭,决无两立之理,必有反覆之虞。
与其自保于一身,孰若均忧于天下?
不此之务,乃反诲之,岂不重孤天下之望耶?
宰相之否也。
所贵乎台谏者,以其能绳愆纠缪,分别邪正于已然之后也。
祖宗时,台谏例不兼讲席。
自中兴后,王宾中丞,建请复开经筵
自是每除言路,必兼讲读说书之职。
由此台谏与天子习熟,无复有敢言者矣。
向也为权臣之私人,今则为天子之私人矣。
向也供劾检于权奸,今则受天子之宣谕矣。
向也受劾草于权奸,今则受天子之调停矣。
故上意所不予,则施矰缴于既逐之谏臣;
上语所不乐,则纵斧斤于广东之仓节。
或倚上眷而执人物进退之权,或探上心而掣朝廷行事之肘,此逢君者也。
乃若宰旅直士枨触鼎鼐,则弋之惟惧其不早。
中书紧官拂逆贵近,则挤之惟恐其或后。
枢臣刚愎,睥睨台枋,则倾台以助之。
督视临遣,请存台谏,则含茹以翼之。
此媚要途者也。
其他计使,同列而已。
独寂然阴报私仇,而我若无与。
或以恶名而中伤善类,或托公义而轻点时贤,此行私意者也。
所可诮者,击婺相于京祠已罢之后,击殿帅于兵权已解之后,姑以备数,岂果触邪?
此怀苟心也。
推原其意,不过如邓绾辈,受笑骂、攫好官而已。
最是宥府之臣,才智辐凑,其力足以拒权奸也,中执法则击之,以倒公议之戈。
骑省之长,天资柔佞,其术足以援权奸也,中执法则翼之,以摩公议之垒。
则是开奸邪道路之基,培国家祸乱之本者,中执法也。
虽然,此岂人力之所能为?
不知造物者栽埋此祸根,养成此祸胎,将酝造何等事,以坏天下国家耶?
此台谏之否也。
宰相之说不过曰:「所以致旱者,非一日之积也。
行乎国政,如彼其新也,受任以来,未尝画一筹也」。
是则然矣,然旧学畴庸,非他臣比,隽寿在位,非新进比,中书再入,非生局比,观棋既久,非轻奕比。
举而措之,苟合公论,则天听虽高,亦且感动矣。
今所为若此,其何以回天怒乎?
为今之计,当公此心,以为进贤退佞之地,固不可乘间而进所私之人,尤不可因便而任所亲之吏。
固不可颜情而用谗谄之徒,尤不可爱憎而嫉恬退之士也。
其他镇定事机,调齐鼎实,平章棼错,皆当以一公字行之
否转而泰,此其机乎。
其或力不逮心,终以渝始,则否之又否矣。
台谏之说不过曰:「新宫不可谏也,谏则婴鳞忤旨矣。
大奸不可论也,论则胚胎后菑矣。
宠佞不可言也,言则追踪章、李矣」。
是则然矣,然大观文致仕之命出于睿断,则权奸未始不可去也。
龙翔工役,人以为不可止,而天子暂止之;
戚里贪虐,人以为不可去,而天子终去矣,则是天子未尝不可谏。
特诸臣观望顾惜,不肯谏耳。
为今之计,当公一心,以为排击奸邪之地。
固不可任喜怒之情而报宿怨,尤不可因党与之偏而快私心。
固不可以风闻之谩而害善良,尤不可举瑕颣之微而黜孤远。
其他一德之疵,一事之失,一举措之误,皆以公心言之。
否转而泰,此其机乎。
其或怙终不改,耻过作非,则否之又否矣。
宰相失其调燮之职,而道揆之地结而为一《否》卦。
台谏失其风宪之职,而法守之地结而为一《否》卦。
是以上下不交,天地不通,当雪不雪,当雷不雷,当,当雨不雨,又激而为天地间一大《否》卦也。
虽然,又有所说。
臣所论宰相台谏,不过举其事耳,而未论其心也。
请为陛下言之。
琐琐阉㜮,挟天子之威,窟于宫禁,而为天下奸邪奔趋之主;
赫赫权奸,挟宫闱秘奥之援,窟于海滨,而为天下谀佞嗾使之主。
陛下内牵阉㜮之爱,外怵权奸之赂,佞人憸夫窥见罅隙,遂谓陛下因阉㜮之交通,将权奸之复用也。
于是宠幸者内则交结于阉㜮以济其私,外则接引于权奸以缔其好。
大佞者内则借誉于阉㜮以固其宠,外则阴主于权奸以效其报。
遂使忠臣饮气,志士吞声。
呜呼!
陛下为社稷宗庙之主,为四海臣民之主,而不自主张,乃使若权奸,若宠倖等辈反结阉㜮之交,以取必于陛下,又倚陛下之势,以胁制于群臣。
数日以来,外论颇传陛下以外权太重,思欲起权奸而用之。
又见迩来所用枢臣,皆权奸平日之所与,遂相与欢言权奸复出矣。
审如是,必交结诸臣之左右以误陛下。
此其意欲何为哉?
是操王莽、董卓之心,以盗陛下之富贵也。
夫奸利之臣所主如此,苟得一重臣如王旦,力遏王钦若之不可当国,如韩琦政事堂,出头子勾任守忠,径押就贬所,使在我者有泰山乔岳之势,则中外之人乃始知畏,不敢为非。
秉钧者不惟不能遏绝,乃反倚以为重;
不惟不能窜逐,乃反推波助澜,则将焉用彼相哉?
又如李沆丁谓有才不可用,如司马光王广渊奸邪不可近,使在我有壁立万仞之势,则巧佞之人乃始敛戢,不敢妄图。
今谋国者不惟不能疏远,乃反与为婚姻;
不惟不能谏止,乃反与通谱叙,则将焉用彼相哉?
宰相,统百官而一宫府也。
今内倚阉㜮,外比奸邪,或相挽推,或相鼓舞,岂持禄保位之念胜,而正大之体或亏;
患得患失之心多,而卓特之见或少耶?
岂牵连诸臣之党与,自度不能胜其奸,姑委靡颓堕,以听其所止耶?
抑畏惮权奸之气燄,自揣不能抗其锋,姑韬杜敛轴,以待其自定乎?
不然,何为徇昵己之私,忘天下之公,随波逐流,事事鹘突,系小子,失丈夫,以至此极耶?
此以张禹、孔光之学误陛下之国家也,则将天地磔裂,日月错行,星辰颠踣,如汉之末造,又岂止不交不通而已哉?
然则上有休否之君,则下有休否之臣。
《否》之九五曰:「休否,大人吉,其亡其亡,系于苞桑」。
夫否极之世,泰道有将开之机,否道有将倾之势,然犹未离于否也。
君子处此,岂可苟安而玩视乎?
故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乱,常有戒惧危亡之心,则系于苞桑,坚固不拔矣。
陛下当阴不消、阳不亏之时,虽有光明正大之位,以为休否之资,虽有阳刚中正之才,以为休否之道,然必深思远虑,常怀其亡之戒,而后有苞桑不拔之固。
若非恐惧修省,常忧否道之复来,念虑几微,常思否證之复见,则表里诸臣不知警惧,相与为非,则否日益甚而神器移矣,岂四海苍生所以深望于休否之君也哉!
惟陛下留神。
经筵入奏劄子(一 淳祐十二年 南宋 · 牟子才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历代名臣奏议》卷九、《宋代蜀文辑存》卷八六
臣孤远之踪,往以狂愚,触忤权贵,退伏山林,凡五寒暑,屡稽严召,罪不容诛。
陛下简记不忘,荐颁除命,月正元日,擢长著庭。
曾未兼旬,又叨亲擢,以经入侍。
此儒生之至荣也。
顾臣谫薄,其何以当?
伛偻循墙,辞不获命,则念曩者争之于议论之末而无所及,不若从容燕閒,随事启沃,庶几小补。
是以冒昧效职。
程颐说书,尝以君臣道合,靡不由至诚感通为言。
今臣入觐之初,不敢它有援引,惟积其诚意,专以正心一说为陛下言之,惟陛下裁幸。
臣观自古圣帝明王未尝无待于学,然帝王之学异于儒生,不在于专记诵,治章句,工词章以为美,而在乎讲明义理,务治其心而已。
盖人主之一心,所以统纪三极而酬酢万化也。
人主之心正,则天下之事无一而不出于正。
人主之心不正,则天下之事无一而不出于邪。
形端而影直,源澄而流清,其理有必然者。
故典学之君未尝不以正心为急务,而劝学之臣未尝不以格心为至论也。
陛下即位以来,无一日不亲近儒生,无一日不讲明义理,自昔好学之君,未之有加焉。
其于治心之学,亦既用其力矣。
然心之为物,最难治也。
有所贪欲而弗能窒,则不得其正;
有所忿怒而弗能忍,则不得其正;
有所汩挠而弗能定,则不得其正;
有所矫饰而弗能纯,则不得其正。
而其所以然者,盖有所谓理欲之限,有所谓义利之则,有所谓是非之岐,有所谓好恶之端。
陛下亦尝静虑澄神而深考密察之乎?
夫理与欲,敬肆而已;
义与利,公私而已;
是与非,邪正而已;
好与恶,善恶而已。
虽其本末先后、宾主内外截然甚严,然所谓敬者常难持而肆者常易萌,公者常难充而私者常易胜,正者常难明而邪者常易惑,善者常难保而恶者常易溺。
为人主者偏焉而不自克,蔽焉而不加察,往往兆于方寸之间而发于言动者为甚戾,差之毫釐之顷而捷出于事为者为莫遏,萌之于宫庭隐奥之内而形于四方万里之远者为不可掩。
故始于敬肆之分而终以欲胜理,始于公私之判而终以利掩义,始于邪正善恶之不明而终也是非好恶之失其实。
极而至于意玩而流,情稔以肆,而营缮宴游之事或有之矣。
廉耻道丧,阴浊流行,而苞苴贿赂之事或有之矣。
贤否贸乱,穹壤易位,而指鹿为马之事或有之矣。
生于其心,害于其政,其端甚微而其祸甚大,可不惧哉!
亦在乎辨而察之耳。
臣愿陛下思尧舜惟危惟微之旨,以致其理欲之辨。
果天理耶,则极而明之,使无一壅阏;
果人欲耶,则克而去之,使无少凝滞。
如此则义理足以变化其气质之偏,而物欲不足以掩其德性之善。
按之以为修身之本,夫孰有放肆之失?
又愿陛下思成汤不迩不殖之戒,以致其义利之辨。
果为义耶,则推之崇之,使益以严明;
果为利耶,则惩而绝之,使无复滋蔓。
如是则举动足以昭明乎事物之表,而情爱不足以牵紊乎体统之正。
按之以为制事之本,夫孰有胶扰之私?
至于是非好恶之当明,则臣亦愿陛下以孟氏知言之要,辨诐淫离遁之词,逆之于未有言之先而知其心之所欲萌,察之于既有言之后以知其心之所由在,则邪正瞭然,如权衡尺度之不可移矣。
以《大学》好恶察亲爱敬畏之辟,去恶必实用其力而禁止其自欺,好恶必公用其心而不溺于私爱,则善恶昭然,如好色臭恶之不可乱。
按之以为听言用人之本,又安有混殽变乱之患?
此岂非一正心之功用哉?
臣故曰在乎辨察之耳。
惟陛下继自今益加圣心,格物致知以求其故,审思明辨以察其似,去谗远色,贱货贵德,以审其轻重之分,敬以持之,使缉熙而无间;
纯以一之,使悠久而不变,则表里昭融,原本端一,统纪明治,界限严肃,天下无馀事矣。
不然,一念虑之间而理欲义利之角立,一意向之内而是非好恶之杂出,乍前乍却,乍晦乍明,如浮云在空,悠悠扬扬,以为滓秽,臣惧非所以光圣德而隆治化也。
夫责难于君谓之恭,陈善闭邪谓之敬。
臣实不敢以庸常之意望陛下,惟陛下念之。
经筵入奏劄子(二 淳祐中 南宋 · 牟子才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历代名臣奏议》卷九、《宋代蜀文辑存》卷八六
臣猥以空疏,充员夕说,诚意未至,启迪蔑如。
比方彻讲疏恩,兹又执经启席,适当阳长之候,敢后忠告之言?
臣尝读《易》至《复》卦,私窃妄论,以为有天心之复,有人心之复。
一阳生于积阴之下而芽蘖发动者,天心初复之端也。
方阴阳动静之未分也,无思无为,寂然不动,天地生物之心几于熄灭。
当是时也,谁得而形容之?
及至震阳之来,动于坤下,因其一动,而天下皆知其将为生物之端倪。
向者天地寂然不可形容之心,方得窥见其万一。
程颐曰:「阳复于下,乃天地生物之心也」。
先儒皆以静为见天地之心,是不知动之端乃天地之心。
非知道者,孰能识之?
杨时亦曰:「复也者,阳始生动之端也」。
知复之道,则天地之心可以默识。
非尽心知性者,孰能见之?
此所谓天地之复也。
方其喜怒哀乐之未发也,浑然一中,无所偏倚,赤子纯一之心几若隐晦。
当是也,谁能推而明之?
及至感而遂通,随事著见,因其已发,而天下皆知其为体用之动静。
而向者大本达道泯然不可推究之心,至是方得窥其朕兆。
张载以为静而动,天则无念无为,无所主宰。
常然如此,人之德性亦与此合,盖进德之基也。
朱熹亦曰:「天地生物之心几于灭息,而至此乃复」。
可见在人则为静极而动,恶极而善,本心几息而复见之端也。
此所谓人心之复也。
使天地之心当纯坤十月,消而不长,往而不来,出而不入,衰而不盛,亡而不存,或有所隔塞,或有所扰乱,则芸不生,荔不挺,麋角不解,水泉不动,而天地之复几于熄。
非阴疑于阳,阳战于阴,变而为闭藏者乎?
使吾之一心当情欲已动之,喜或过喜,怒或过怒,哀或过哀,乐或过乐,或有所偏倚,或有所乖戾,则三辰失行,山川崩竭,不止于天地不位;
兵乱凶荒,胎殰卵殈,不止于万物不育,而吾身之复几于熄。
非不中不和,极其所致,则变而为灾异者乎?
故阴阳之未定,圣人则扶其阳于萌芽发达之初,抑其阴于气势穷极之后,使阴阳顺动,造化流行,天地之复浸以刚大,无一壅遏,而有以成其天地不及之功。
喜怒之未定,圣人则致其戒于不睹不闻之地,谨其几于隐微幽独之际,使喜怒和平,血气循轨,一身之复充满周全,无一差谬,而有以全其天地至纯之德。
夫如是,则未定之阴阳,天地既无极而不反之气;
未定之喜怒,人君亦岂有久而不平之心?
何以言之?
复之为义,在天地间则为阴阳,在人心则为善恶。
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
不善即阴也,善即阳也。
上五阴,下一阳,即沈迷蔽锢之也。
一日忽然省觉,即阳机发达之始也。
齐宣王兴甲兵,危士臣,召怨于诸侯,可谓极矣。
及其不忍觳𧥆,即见善端之萌。
汉武帝穷兵黩武,好神仙,崇土木,可谓极矣。
及其轮台一悔,即见善端之复。
观乎此,则一阳之复,非陛下进德之大机栝乎?
臣请极言《复》卦六爻之义,以为圣德之助。
且初九以阳爻处《复》卦之初,失之未远者也。
一阳居众阴之始,复而不远者也。
在《易》为最贵,是复之主也。
人性至善,人心至良,本自无过。
欲起念动,其过始萌,瞬息之间,忽千万里,岂止于悔?
先儒以为失而后有复,不失则何复之有?
惟失之不远而复,则不至于悔,大善而吉。
至哉言乎!
此正不远复之微旨也。
陛下对此阳刚,深惟其义,苟能曲致戒谨,凡前日喜怒未定之,稍有过差,即当随事觉悟,毋使其已形之恶积而不散,激而为灾咎变乱,则积复于善,不祇于悔,大善而吉之道也。
所谓不远而复也,顾不足为圣德之助乎。
六二虽阴爻,处中正,而切比于初,在上无应,以分其从阳之意,能下仁也,复之休美者也。
复者,复于礼也,复礼则为仁。
仁者,天下之公,善之本也。
初复于仁二,能亲而下之,是以有克己复礼之仁而下之也,以其有不远复之仁而下之也,非植党缔交也,非比周为私也。
则是因人之善而复己之善也,因人之仁而复己之仁也,岂不为复之休乎?
陛下对此阳刚,深惟其义,苟能事事致曲,不以切比于初为非,不以志从于阳为非,不以中正亲仁为非,则休复之吉不特归美于六二之臣,虽六五之君,亦有谨恭下士、柔顺助阳之实矣,顾不为圣德之助乎。
六三以阴居阳,不中不正,而又处动之极,其守则固,故屡失屡复,不安于复。
夫操存舍亡,盖俛仰之间耳。
喜怒哀乐之失既已流宕,困而后学,悔而后变者,以此涉世,其危滋甚,故曰厉。
然复而频,虽晚矣,不犹愈于迷而不复者乎?
陛下对此阳刚,深惟其义,凡二十九年之中,心之所存虽不能无过,然亦未尝不悔;
躬之所履虽不能无失,然亦未尝不复。
既复既失复悔,不知几失几悔矣。
悔误纷纷,久而未定,是以圣德未能光新,以频复之厉耳。
继自今勿以危厉无咎而遂其过,勿以躁动之危而玩其过,勿以陷于众阴之中而愈滋其过,则无咎之义,不独六三之臣擅其善,陛下亦得善补过之义矣,顾不为圣德之助乎?
六四近君之位也,六居外体之下,而曰中行者,卦一阳五阴,自二至上则四为中。
六四居上下四阴爻之中,履得中正,下从初九正应之阳,独得所复也。
人之本心未尝不善,积习所移,遂陷于恶。
有能超然自拔于群邪之中,以从阳刚之君子而不为所陷,是得中行,为独复其本心也,其真知所择而从道哉。
不言吉凶者,以柔居群阴之间而初阳甚微,未足以有为,故圣人但称其独复。
陛下对此阳刚,深惟其义,当是非无定见,好恶无定守,从欲而流,从邪而陷,从习气而不反之,察群阴之盛而勉其中行独复之心,忿一阳之微而扶其终不克济之志,则刚复而长,动而顺行,出入无疾,朋来无咎而阳不孤矣,顾不为圣德之助乎?
六五以中顺之德处君位,能笃厚。
夫复是厚而笃,用力于仁者也。
然极乎高明者有高视四海之心,详于致察者有轻视群臣之意,物欲深者天机必浅,心量狭者所守易摇。
其于善道,虽得必失,虽明必昏,不若静重而专悫者之可保。
此六五敦复之所以无悔也。
然阳复方微之,以柔居尊下复无助未能至亨者也,能无悔而已。
《易》中阳长之卦,凡在上遇阴柔之主,则未尝不附而顺之。
故于《临》《泰》之五皆吉而复,与《大壮》之五皆无悔。
此圣人为君子之心也。
陛下对此阳刚,深惟其义,凡世之所谓秉阳德之刚者,勿逆其进,勿遏其长,过焉容而贳之,不及焉扶而矜之,去其所谓意必固我之私,成其所谓中顺笃厚之实,则君子有所恃,小人不敢肆矣,顾不为圣德之助乎?
上六以阴柔居复之终,偃然在上,最远于阳,迷而不反者也。
君道过亢,迷与妄行,故有眚灾。
天灾自外而来,己过由己而作,用之行师则终有败。
及其国君陷于凶祸,虽至十年之久,亦不克从。
盖阳虽微而渐长,阴虽甚而向消。
将消之运不能敌方长之势,故终无获吉之理。
陛下对此阳刚,深惟其义,乃举事之不合乎理,不顺乎天而为阳德之害者,去其迷而使之不至于迷,反其极而使之不至于极,惩其妄而使之不至于妄,矫其偏而使之不至于偏,无轻喜焉,以泄阳德之微,无轻怒焉以滋阴浊之欲。
陛下之心本无喜怒也,陛下以天下之喜为喜,以天下之怒为怒。
如尧之明俊德,喜在俊德,尧何与焉;
舜之诛四凶,怒在四凶,舜何与焉。
夫如是,则阳盛而长,阴衰而消,凶变而为吉,灾变而为祥,败必至于成,害必至于利。
利害之机,无出于此,顾不为圣德之助乎?
夫阳在天地间,至实而不虚也,至美而不恶也,至大而不小也。
然至实为天理,至虚为人欲,而天理人欲常相对也。
至美为君子,至恶为小人,而君子小人常相胜也。
至大为王道,至小为伯图,而王道伯图常相夺也。
有天下安可不致其别而谨其所择耶?
故知天理之为贵,则处心积虑,必以纯一,立政造事,必以阳明,而人欲之私不以陷吾衷也。
知君子之为美,则尊崇有德,必开诚心,信用仁贤,必布公道,而小人之恶不可进也。
知王道之为大,则修义明道,必不计功,理财正辞,必不谋利,而伯图之狭非所用也。
陛下在位久,阅天下之理多,而又将之以缉熙之学,其于《复》之一卦固已晓然洞究其旨矣。
而区区小臣犹敢矜萤爝于日月之下,效涓埃于川岳之前者,顾以阳刚方长,阳德浸亨,臣虽至愚极陋,其敢它有论建,以悖天德
是用当阳复之初,专以《复》卦终始之义自靖自献,以效芹曝之私。
惟陛下赦其狂愚。
乞责辅臣以弭天变疏淳祐十二年 南宋 · 牟子才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一、《历代名臣奏议》卷三一二、《宋代蜀文辑存》卷九一
臣猥以朴学,获侍经帷,讲说之馀,蒙垂清问,咨访世事,勤勤恳恳,略无倦容。
此明主可与忠言之时也。
兹闻水潦为败,绵十数州,奔告于朝,日日相继。
臣虽至愚极陋,其敢隐默不言?
谨条变异之因,上渎渊衷之听。
臣闻阴阳之气流行天地之间,舒惨焉而为寒燠,明润焉而为雨旸,均则和,戾则沴。
虽云天运有数,实与人事相符。
圣人居泰则裁成辅相,以保其和;
遇灾则恐惧修省,以求其应。
用能导迎善气,变灾为祥。
否则阴疑于阳而阳不能胜,必激而为灾为沴矣。
孔子作《春秋》,书大水者八,而不明灾异之应。
班固著《汉·五行志》,乃取董仲舒、刘向之说,推究其事。
或谓弑父弑君,或谓兵连祸结,或谓淫泆过度,或谓百姓愁怨,或谓丹楹刻桷,或谓政在大夫
虽事以类求,微近于凿,然天人之理,实相贯通,迪逆之机,常相影响,讵可岐为二致,泥其感应哉?
臣于《春秋》,每独善宋。
方宋大水,鲁使吊焉,对曰:「孤实不敬,天降之灾,又以为君忧,拜命之辱」。
且一水之变,而邻国至于遣使相吊,其君至于负罪引慝如此。
臧文仲曰:「宋其兴乎。
罪己,其兴也勃焉。
桀纣罪人,其亡也忽焉」。
可谓善于论兴亡,明于论感应矣。
呜呼!
宋其罪己而兴者欤。
至于汉唐,则有李寻、宋务光之流,亦能指陈外亲大臣、后庭近习为水灾之应,述其儆戒,深切著明。
而其君不能因言致省,推求象类,以阴盛为虞,往往祸乱接迹,如传所记者,何可胜叹。
然则国家兴衰,不在于灾异,而在于人君之省不省明矣。
天人之际,可不惧哉?
恭惟陛下膺图御历,于今二十有九年,仁心之所感格,善政之所薰陶,自宜天降嘉祥,诸福毕至。
六月中浣,诸道大水同日并发,为变异常。
得之传闻,见之申奏,今日而报严、衢、信山涧发洪,溪流暴涨,雨八昼夜不止,城内外如行江汉矣;
明日而报台、婺、处之水发山源,出溪谷,而涛头高数丈矣;
又明日而报邵武延平之水输灌建宁,而城市莽为巨壑矣。
大抵冒没城郭,淹浸田苗,损坏庐舍,摧陷井邑,抉荡堤防,漂流储峙,官吏溺者什之一二,百姓溺者什之六七,军士溺者什之三四。
湖南北之水,江东西之水,闻之道涂,无以异于闽、浙。
一郡之水犹为灾异,今东南诸郡而水毁过半焉,此岂寻常细故,可得而玩耶?
且陛下父母天地而阴阳错逆矣,主山川而摧裂涌决矣,君社稷而邑陷城圮矣,子万民而暴灾殒溺矣。
咸谓陛下骇于巨故,震惕在怀,必有大悔悟、大修省,以揽塞变异也。
臣夷考国朝敬天爱民,无如仁宗
在位四十二年,雨灾水灾间见叠作,帝乃诏避殿,诏减膳,诏改元,诏损尊号,诏求直言,诏宽冤狱,诏问疾苦,诏发仓廪,诏息征徭,诏蠲租赋,至诚恻怛,惕然若伤。
苟有益于救灾,皆施行而无吝,可谓遇灾而惧矣。
陛下所宜取法也,独何其不然耶?
而臣深忧静察,则骎骎乎且宣和矣。
宣和之水暴至京城起居郎李纲上书,以为变异不虚发,必有感召之因;
灾害非易禦,必有消去之策。
之意盖谓实德不修,实政不讲,可谓切中当时之病。
诏乃以水衡失职,波流泛滥,即非灾异,竟坐狂绌。
讳人言,玩天变甚矣,而今日之證候实似之。
虽水未及都城,然去岁水灾叠作,意谓陛下必能悔悟以销变矣,而漫不经意。
今则日甚一日矣。
去岁水灾尚远,意谓陛下必能警省以弭灾矣,而恬不见怪。
今则日近一日矣。
夫灾异之来,日甚一日,日近一日,而犹不能恐惧修省焉,则宣和都城之水,将必突然陛下之前矣。
臣非好危言以恐陛下也,阴气勃戾,感召有端,岂必水哉,盖将有盗贼之忧,外患之虞,迫逼而不可虑,骇悍而不可支者。
宣和自元年之既水,御笔内批之络绎犹故也,神霄宝录之崇奉自如也,花石应奉之科扰无禁也。
师成、童贯之流结怨东南,召衅西北,不五六载,寇入中国,以阴召阴,理所必至也。
夫阳明盛则德性用,阴浊胜则物欲行。
故其不能明白洞达,以迪其德性之和,而惟晦昧黤黯,以行其物欲之私者,意之所感,则为惑昵,为蒙蔽,为柔邪,为暗僻,为朋比,为憸谗,皆阴也。
气之所应,则为滞淫,为扎瘥,为祅祲,为苦盭,为昏垫,为沈晦,皆阴也。
岂必水哉?
宣和惟不去私欲之偏,是以激阴浊横流之害。
今日又将忽阴沴之戒,则必蹈乱亡相寻之辙矣。
臣不佞,敢冒死为陛下条陈之。
其目有五,曰启私谒而大公至正之理未昭,溺近习而清静纯一之德未著,崇土木而恭俭简朴之化未形,庇小人而公平广大之见未显,失人心而仁厚忠恕之泽未洽。
此五者,根原于一心之微,而流行于四海之大,极而至于阴浊肆行,灾害间作,败坏国家而已也。
且宣和之失,在于降御笔以专恩威也。
陛下天资高明,岂不知监
然牵联爱欲,纷纠事为,往往以独见之偏,挠中书政本之地。
陛下之意,岂不曰恩旧之相迭操政枋,而威权几至于下移,今恩旧虽歇,而威权不可以不收。
自是心一起,而独运万机之政,安然行之而无吝矣。
宗亲之除授,戚属之迁擢,外亲之特命,虽邸第祈求,恩旧请托,有非圣心之得已者,而轻重厚薄,实出于陛下处分也,如废法何?
天庭之奏状,台府之两造,有司之琐务,虽宫媪经营,腐夫干预,有非圣心之所乐者,而曲直是非,实出于陛下裁制也,如挠政何?
他如内批之宣谕,章疏之节贴,台牒之惩戒,是皆亡国之證候。
而宸翰络绎,词气峻严,轺使往来,施行急遽,陛下曾不以掣肘外庭为疑。
是国家机括所在,无出于此数事,而陛下悉躬亲行之。
臣恐行之不已,意轻丞相之讥,兼行将相之失复见于今日,祗以开私谒之门,启捷出之径耳。
此阴浊之政有类于宣和也。
宣和之失,在于溺近习而忘远虑也。
陛下至公无私,岂不知监
然情与爱迁,事为私夺,往往有蹈其覆辙者矣。
且宫庭屋漏之间,夫孰无谨独之学?
窃意陛下所以待宫妾者,必有道矣。
然声实流闻,由中及外,天下妄谓陛下微有惑溺。
虽阅理至深,观变已熟,万无此失,而人言如此。
至谓一令死,不知几令之复生;
一飞燕来,安保百飞燕之不进?
道途流传,虽未必实,而亏损圣德之大,无出于此。
虽家置一喙,不可得而解矣,蜎蜎蠖濩之中,夫孰无省察检防之念?
窃意陛下待阉尹者亦必有道矣,然陪侍习熟,工于揣摩,或亦微有所预,往往时以一二事取信于外,故趋者澜倒。
虽圣性高明,照烛,此辈未能尽窃威福之柄,然玩而弗虑,声生势长,趋附浸多,过咎浸积,内则惧陛下之严诛,益思伺察诋排,以操公议之戈戟,此阴浊之政有类于宣和也。
宣和之失,在于崇土木以备游幸也。
陛下性好恭俭,岂不知监
然居养所移,未能无爱。
往岁尝建龙翔矣,尝饰苑囿矣。
以卑宫之主视之,不翅过矣。
既又以为未足,无故创为新寺之役。
虽云经费取办御前,大抵施为率从科抑,规模浸广,工役繁兴,斩丘木而先朝后妃将相之墓无所庇藏,广进助而畿辅江浙膏腴之田半归白夺。
方且包撤民居,疏凿溪港,穷奢极侈,无有已时。
黔黎敢怒而不敢言,闾巷敢怨而不敢指。
貂珰舍此无以擅其利,内司舍此无以足其欲,遂致转展工程,悠飏岁月。
如闻此役未了,又将转而他图。
某所之道观方兴,某所之祠庙又起。
庙堂遵奉,委曲施行,百姓闻之,心摧胆折。
自古人君兴土木者,自《春秋》、《史记》历代以来,并皆书为过失,以示万世。
今灾异如此,而斧斤之声不绝于耳,此皆小人图一旦之利,而致人主于有过之地。
此阴浊之政有类于宣和也。
宣和之失,在于用小人以仇公议也。
陛下能辨忠邪,岂不知监
而心之所倚,乃拳拳于小人之党庇。
贿相再用,浊乱朝廷,凡五六载,此宰相之凶也。
公议方以削美谥为请,而陛下念之终不忘。
老奸蹲踞,㧻害忠良,凡数四载,此台谏之凶也。
公议方以镌责为请,而陛下眷之终不忘。
猥琐之尹,因怙宠以召闹,所当却退也。
今不却退,而反升之。
贪酷之守,因贪婪而召变,所当窜斥也。
今不窜斥,而反庇之。
下至一黥胥之贱,既丽于刑矣,而复脱之缧绁之中;
一皂隶之贱,既声其罪矣,而反芘之主萃之地。
君子不幸而为小人所击,则一斥不反,不免有收其田里之讥。
小人有时而为君子所排,则左遮右掩,不免有保全爱惜之意。
遂使阴气盘结于两间,恶俦蕃殖于散地,或处畿辅,或逃海滨,皇惑人心,动摇国是。
此阴浊之政有类于宣和也。
宣和之失,在于灭天理而失人心也。
陛下销患于未形,岂不知监
而谋虑之微,乃不及于深绵眇密之中,甚可惧也。
天下有道,公议在朝廷;
天下无道,公议在草茅。
言之是耶,则迁善改过;
言之非耶,则皇自敬德
皆所以触人君进德之机,养天下敢言之气也。
一或仇视,则僇辱随之。
去岁尝黥士矣,而其过在京兆
今岁尝僇士矣,而其责在朝廷。
上乘快指挥,未免有今日陡如此之忧。
下恶伤其类,尝恐有异时或手滑之虑。
虽小夫狂生坐愚至此,所可惜者,朝廷举动耳。
遂使京畿视效,几至于与士为敌,而其心常求以胜士。
郡国闻风,甚至于与士为仇,而其极遂至于杀士。
吁!
士何负于国家?
而意向一偏,其祸遂至于如此哉!
「王以小民承天永命」,是天下之变不在宗族,不在诸侯,不在奸雄盗贼,而惟在于小民之身。
有以安之,则化叛离为䜣合。
无以安之,则转荣怀而为杌杌。
其间不能以寸而害利霄壤,甚可畏也。
国家自宝、绍以来,内郡之民未有叛心也。
端平之税亩,淳祐之括田,不翅足矣。
而去岁经界一事,为害尤深。
吕惠卿手实之故智,仿李椿年砧基之陋规,诛求惨毒,租税重敷,妖孽椓民,一至此极。
边远未始有离心也,清野之转徙,军需之科敷,亦云扰矣。
而今岁钞骑,为害尤深。
空山寨储蓄之利,尽沿淮摧残之民,渚鸿未定,离散可怜,林燕无巢,归栖何所。
呜呼!
民何负于国家?
而衅孽一起,其祸遂至于此哉!
此阴浊之政有类于宣和也。
夫水,阴物也,而其所以为灾,则起于阴浊胜而阳明之理有亏,物欲行而德性之和不用。
宣和之證候,则背阳明、趋阴暗者也。
而今日之證候,则无异乎宣和。
宣和之灾异,则以阴浊感阴沴者也。
而今日之灾异,亦无异乎宣和。
感召之政与宣和相合符,阴沴之灾视宣和为有过,臣愿陛下侧身修行,监宣和之所以失,而一以仁宗为法,使立政造事之际,全德性而得阳明之纯,亏物欲而无阴沴之胜,则天怒可回,天灾可弭而民命可续矣。
臣又闻天圣间京城大水,宰执方晨朝未入,俄有旨放朝。
王曾亟附奏曰:「天变甚异,皆臣等燮调无状,岂可退安私室,恬然自处」?
亟请入见,陈所以备禦之道。
其后谢绛抗疏,亦谓陛下进用丞弼,极一时选,而政道未茂,天时未顺,岂辅佐不明耶?
抑委任不笃耶?
必若使之,宜推心责成,以极其效。
谓之不然,则更选贤者。
是灾异之来,大臣任其咎可也。
今日暴水为灾,坊门贻诮,大臣已乏寅亮之德,乖调燮之方矣。
所宜跼地上章,引咎塞变,坦然自恕,则亦何词?
休沐更私,罢朝夙退,外示容与,无异他时。
方且启拟差除,相为抆拭,上玩至戒,以欺圣明,此则臣之所未喻也。
若谓徒崇虚文,无益于事,则所谓实者,竟复如何?
臣窃以为莫大于协寅恭、除壅蔽。
夫和气致祥,灾气致异,而不和之象乃在大臣。
一堂之内矛盾交驰,一念之间水火斗进,乏和衷之义,无协一之规,形诸四方,安有肃睦?
若使好恶得其正,用舍得其真,不为苟同,犹足相济。
万一各持异见,各徇私情,以喜怒为好恶,以爱憎为用舍,则必至于政令舛忤而是非乱于上,党与交盛而邪正乱于下,岂不纠纷盭戾,变怪愈滋哉?
此则寅恭之义所当协也。
灾异求言,具有故实,所以下通抑郁而内儆阙遗。
陛下乐闻忠嘉,初无厌惮,独大臣恶人议己,畏人多言,沮不举行,舆情共郁。
大臣平日自许以贤,未必多有愆尤,广为奸利,何用抑遏以至于斯?
今召怨干和者,非止一端,产灾胎变者,非止一事。
若非人言,则君门九重,何由自达?
若非导谏,则草茅一介,谁肯尽言?
今纵壅遏下情,遮蔽耳目,窃恐天变不悟,人怨不知,弗虑弗图,变起不测,骇而谋之,岂有及哉!
此则壅蔽之患所当除也。
使大臣能自省其非,深惩二患,协寅恭以补燮调之失,除壅蔽以消祸变之原,而又亟为救菑补败之图,行之以至诚恳恻之意,毋讳护以沮吾君为善之意,毋艰难以隔吾民欲达之情,务惠及饥累,以召和气,则所谓实者,犹庶几于万一也。
臣隐忧熏心,冒进狂瞽,非敢沽激,惟陛下亮其愚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