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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伸南宋
论经国大要书绍兴二年十二月 南宋 · 吴伸
 出处:全宋文卷四○四八、《三朝北盟会编》卷一五四、《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六一、《中兴两朝圣政》卷一二、《宋史全文续资治通鉴》卷一八、《历代名臣奏议》卷八七
十二月初一日,布衣吴伸谨斋沐裁书,昧死百拜,献于皇帝陛下。
臣尝读太史公叙布衣王蠋状于《田单赞》曰:「昔燕之初入齐,闻王蠋贤,令军中环画邑三十里无入,而使人谓曰:『齐人多高子之义,吾欲以子为将,封子万家』。
固谢,燕人曰:『子不听,吾引三军而屠画邑』。
王蠋闻之曰:『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更二夫。
予岂助桀为暴哉』?
遂经其颈于木枝,自奋绝脰而死」。
臣读至此,未尝不废卷涕泣,扼腕而太息也。
何哉?
齐一小国也,且有慷慨忠义之士。
今天下之大,四海之广,得无其人乎?
况天下之士自崇、观以来,蒙被国家教养,虽山林皋壤,岩谷海隅,靡不承育而受恩德者矣,何以大国之人不如小国之布衣乎?
臣固有志于是。
今臣至贫且贱,初非以富贵为心,爵禄为念,又非欲以片言幸陛下之用,从而求赏。
揣臣之心,实无纤毫觊觎,况臣曾立功于近世者屡矣,亦未尝论功而求仕进,则今日之言,无意于爵赏也明矣。
无意于爵赏,而有言者非他,臣恐万世之下,罪我圣宋无忠臣义士,故以臣所闻所见,尽臣之忠,竭臣之愚,为陛下陈之。
伏望天慈毕赐睿览,不惟臣一身之幸,将为社稷之福,天下生灵之幸也。
臣窃观陛下有孝弟之大德,而二帝之问不通;
陛下有汤武之圣明,而敌国之陵不已;
陛下有太王之至仁,而土地之封日削;
陛下躬尧舜之节俭,而国用之富不饶;
陛下震雷霆之天威,而盗贼之锋未戢。
凡此五者,非特臣得以疑之,使三尺之童有知有识,亦将有所惑焉。
何哉?
二帝之问不通者,臣窃谓非陛下忘父兄之迁也,非大臣忘君父之恩也,盖亦人力有所不及,思虑有所未至焉。
臣窃观赵王入燕也,使者十辈,既不能达国之音,又不能全身于外。
当时在朝,若张耳陈馀之徒,非不贤也,非无谋也,独不如一厮养,能以片言说燕,卒与其君俱载而归。
今两国之难未解,而鼎峙之形已分,使者虽数十辈,金帛虽数十万,能免伪齐之盗乎?
此遣使不如用厮养明矣。
敌国之陵不已者,臣窃谓陛下忍小耻之太过也,示小敌之太怯也。
盖戎狄之性,譬之狞犬,若或避之,从而吠齧。
臣窃观苻坚之陵晋也,兴师百万,力足以移山岳,鞭足以填江海,谢玄以计沮之,败衄淝水
设使当时忍耻示怯,奔而避之,由江迤南,当为秦之属郡矣。
故古人有言曰:「可以计胜,难以力屈」。
即此观之,虽得斗将十万,不如一谋士明矣。
土地之封日削者,臣窃谓陛下视疆埸之太轻,任藩屏之太易也。
臣窃观越王勾践之脱于吴也,尝胆以苦其心,任贤以广其谋,虽一饮一食,未尝不以灭吴为念。
故当时其耻虽大,其国虽削,数年之閒,复其疆而雪其耻。
当今陛下国政之属,如大夫种者谁欤?
军旅之托,如范蠡者谁欤?
然陛下移跸而去之者屡矣,百姓从之者如归市,虽太王之仁,不过此也。
太王之去邠而之岐山,今陛下有灭夷狄之心,复父兄之仇,此臣所以晓夜太息,为之不平。
国用之富不饶者,臣窃谓陛下千里寄托之非人,四方土地之旷也。
臣窃观司马宣王之辅魏也,先广田蓄,然后为灭贼之计。
当时邓艾著济河之论,又陈屯田之利,其言以二万人屯淮北,以二万人屯淮南,合四万人之众,且田且守,岁入米五百万斛,十万之众,可给一年之食。
臣窃见今日自常、润抵界至于大江,极目百里,尽成荒墟,所谓良田,不知其几千顷。
自淮迤南,荒芜之田,又不知其几千顷。
疲卒既多,冗官不减。
若于此时且耕且战,则军食何患不足矣!
盗贼之烽不息者,臣窃谓陛下姑息之德太厚,而杀戮之威不张也。
臣窃观宓子贱之治单父,齐寇至,鲁人不及自刈,父老请民出刈,宓子不许,且曰:「今年无明年可种。
若使不耕者得,则其民乐有寇也」。
其言虽小,可以喻大。
今之盗贼未戢,亦乐有寇之类也。
臣窃意盗贼不可不灭。
昔光武中兴,未尝不以讨贼为先,故杀之则彼畏而自息,招之则彼安而复叛。
臣以谓用盗贼攻盗贼,则草寇无患乎不平矣。
此五者,虽若国之急务,然犹未足为陛下轻重。
臣复见国势如累卵之危,生灵有涂炭之厄,臣晓夕为之寒心。
臣窃闻太祖皇帝之有天下也,奄有九州,席卷八荒,东渐于海,西被流沙,北极单于,南底交趾,四方之大,罔不臣服。
当其四夷未宾之初,止有中原钱俶望风纳土,由是置五王宅,以待其自至。
其后李煜欲以臣属,乞为藩屏,遣使请命,太祖皇帝曰:「天无二日,殿庭之上,岂可容客鼾睡者」!
是欲天下一家,中国一人也明矣。
创此基业,垂之十帝,可谓盛哉!
太平日久,偶因边臣失守,致使虏人长驱而入。
赖祖宗之灵,社稷之福,使兆民有托于陛下。
当时龙兴南都,天下之人皆知陛下孝慈,不忍父兄之远播,而居其已破之城。
今此驻跸,久在东南之一隅,臣窃为陛下疑之。
不识陛下欲复祖宗之故业乎,止欲为东晋之南据乎?
臣窃谓复祖宗之故业,则陛下有万世垂统之基;
若止如东晋之南据,则不过有百年之世祚。
然百年之计,尚恐土地日削,社稷日危,亦未必安于百年也。
臣闻自淮迤北,见属伪齐,自古夷狄不能有中原,此金人以中原攻中原者也。
近臣说者必曰:朝廷赖伪齐以为藩篱,以捍金贼。
臣窃谓不然。
夷狄之患,患在手足;
中国之患,患在心腹。
不识说者将谓伪齐今不为盗,能保其子不为盗乎,复能保其孙不为盗乎?
不识伪齐俟虏人既定之后,去僭伪之大号,还土地之故疆乎?
为复割据中原,久假而不归乎?
若曰臣无伐君,则武王何为而并天下?
若曰国可并立,则隋高何为而擒叔宝
良由势不两立,尊无二上者也。
昔秦齐之强,犹不敢久僭帝号。
今金贼窃我名器,不归他人,独授刘豫,则知豫必以奸计为金人谋也。
既为谋主,则无臣心明矣。
况人臣之位,与人君之尊不可同年而语,彼肯舍尊而就卑乎?
则知刘豫无复纳款又明矣。
臣尝譬之巨室之家,假人以堂室之奥,而自处门廊之隅,则居堂室者,岂无吞门廊之心乎?
刘豫所以卑辞自逊者,良由人心未归而羽毛未成尔。
纵使刘豫止欲割据一方,岂不为奸雄开基?
又况自古南北雌雄之势,但见以北并南,未闻以南并北者也。
臣窃观国之所重者三。
昔我神祖留意太学,盖欲笼络天下之英贤而网罗天下之奸雄也。
陛下驻跸维扬之时,犹有随驾学生,今悉罢去。
刘豫乃为学校以延多士,是诱陛下之英贤可知矣。
今诸军士卒皆河北山东之人,其初止因虏人所苦,故偷生南方,望陛下升斗之养也。
前此两年,兵食皆足。
迩来窃见如刘光世军中,士卒一月之粮,或阙其半,里巷私语皆曰:「健儿不如乞儿」。
各怀去心,悉有窜志。
刘豫大彰声势,广示富饶,省刑薄敛,恤众安民。
彼思乡之人有所闻,岂不动心?
是诱陛下之士卒可知矣。
南北往来,商贾如织,厚增其利,售我物货,关市无征,阜通无禁,既开商贾之路,杂五閒之徒。
古人夷关析符,使命犹且不通,况于往来弗禁者乎?
臣窃见朝廷内外,事无巨细,往往皆前期而知。
此无他,从商贾之便者然也。
从商贾之便,则是诱陛下之行旅可知矣。
诱陛下之英贤,则谋谟可得而策矣;
诱陛下之士卒,则战斗可得而用矣;
诱陛下之行旅,则国之虚实可得而知矣。
臣窃见中国之士子,不由科举进者,往往多不得齿于仕版。
至如贫贱之士,虽有嘉谟,非有左右先为之容,无因至陛下之前,则好名贪禄之士,岂不有如伪齐之心乎?
臣窃见中国之士卒,饱则稍安,饥则心离,怀乡乐土,人情所同,又况邱陇之所系,嗜欲之所趋。
今移北就南,岁久无归,彼怀土之人,岂不有如伪齐之心乎?
臣窃见中国之商贾,近缘军兴,征求百倍。
监官者,以奉上为心,以刻剥为志。
行旅恨怨,痛入骨髓,由是百物不通,而征商又倍。
至如伪齐,取民有制,彼贪利亡耻之徒,岂不有如伪齐之心乎?
凡此三者,悉有离心,则陛下国势日以孤危。
臣又见刘麟猖狂尤甚,狼戾自多,父子异同,悖逆若一,僭伪三年,鼎势已立。
刘豫不自量力,往往自比文王,而以其兵柄付之于
陛下若稍缓其岁月,彼将先收民心,足食足兵,形势渐固,则中原无复为陛下有矣。
中原既丧,则伪齐反得太祖皇帝奄有中原,坐收四方之策矣。
臣又闻金人重兵悉趋陕西,志在吞蜀。
万一不幸,蜀有变动,彼将顺流而下,水陆并进,则陛下岂可复有乘桴之行乎?
臣闻兵法有曰:「我不欲战,虽画地而守之,彼不得与我战者,乖其所之也」。
臣窃谓先平伪齐,则是乖其所之也。
又况伪齐有声无实,若即伐之,如摧枯拉朽尔。
古人有言曰:「今不取,后世必为子孙忧」。
今之伪齐,若不亟平之,不特为子孙患,臣以为陛下忧也。
臣伏睹九月有星彗于东南,陛下肆赦,其文自责,可谓上畏天戒之深也。
臣虽不晓天文,疑其非灾,何以明之?
昔楚将公子心欲与齐战,时有彗星出,柄在齐,占者曰:「柄所在者胜」。
齐恃得柄,而不为备,所以败绩。
今柄在东南,所谓得胜之道也。
若不因天时而制胜,臣恐复如昔之齐也。
故曰:天与不取,反受其咎。
臣观东南之地,本非帝王之都,历考古今,未有卜世之久者,何哉?
西北之地,土厚而水深;
东南之地,山秀而水清。
故土厚者其山高,水深者其流长,山秀者其土薄,水清者其□□。
从古至今,卜都于西北者,或通乎十世;
而僭号于东南者,未踰于百年
是亦土地之厚薄,流水之浅深者然也。
又况吴越之地,形势尤薄,实非帝王驻跸之地。
万一未复神京,而建康古都,亦可以暂驻銮舆。
臣愿陛下整我六师,用张天威,特回圣驾,临幸秣陵,庶渐向于中原,无久居海隅也。
孟子曰:「王者中天下而立,定四海之民」。
汉高祖刘敬之策,而唐神尧太宗之谋,所以享国日久也。
臣窃观自古帝王之兴,兵权未尝重假于人,如汉光武,皆亲御六师。
独有唐末藩镇之权太重,故有朱全忠之祸。
今陛下亲御之众,不如藩镇之多也,臣窃忧之。
臣愿陛下简练卒伍,缮治器甲,亲征不庭,恭行天罚,则擒纵在我,而权势不夺。
臣窃见陛下之兵尚有百万,而精锐之士又有数万,若倾国出师,又不知其几万。
设或并力北伐,则父兄之仇可复,而中兴之业可图。
臣伏愿陛下大谋早决,如晋之平吴,唐之伐蔡,断自宸衷,不容众议。
又况利于人君者,必不利于人臣;
利于人臣者,必不利于人君。
且人臣趋战于敌,与坐享于家,安危不同,岂肯弃安而就危乎?
今遁逃不,逗遛岁月,皆人臣自便为安逸之谋。
然而臣则安矣,君将危焉。
此正所谓利于人臣,必不利于人君之谓也。
古人有言曰:「兵闻拙速,未睹巧之久也」。
今伐齐之策,万一少迟年岁,事必不济,何以言之?
金人之所利者,玉帛子女。
且如蜀中富庶,遐迩共知,狄人留意,必悉众共攻。
东北之地,屯兵必少。
加之既立伪齐,必以为恃。
况彼素欺吾怯,断不为备。
此中原归于陛下,灼然明矣。
兵法有曰:「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全胜之道也」。
国之安危,在此一举。
陛下若犹豫不断,金人得蜀,必复立僭伪,割据成国,陛下土地止有东南,虽有智者,臣知不能善其后也。
臣闻之,为王者可升而为者不可复降而为王。
万一止有东南,不过王国之君,其去帝业远矣。
臣愿陛下勿谓力有所未及,时有所未至,因循苟安,以东南自满,恐成大祸,当以归命侯、长城公自安之言为戒也。
臣窃观周衰之末,战国纵横,犹无敢僭帝位者。
今此刘豫,首乱为阶,自古首乱者,虽不能成事,臣恐如汤武,驱民者桀与也。
观其姓名,复符南宋,此亦可虑。
陛下虽欲忍而容之,独如宗庙社稷何,如天下苍生何?
刘光世、韩世忠皆拥重兵,久在江左,坐食糜费,于国有损。
若即北伐,正所谓因粮于敌者。
伏望陛下洞察臣言,上以祖宗创业艰难为念,下以生灵涂炭为忧,焚舟决战,如勾践欲杀妻子、焚宝器之时,誓与三军蠲战,共存共亡,则危国可以复安,亡地可以复得。
臣闻之,一人有庆,兆民咸赖。
国既倾危,百姓虽有谷粟,安得而食诸。
万一出师,粮食稍阙,亦可权借于民。
断在一举,明喻利害,设使尽百姓之储以赡军,独不忧金人杀而夺之乎?
臣闻之,古人有言曰:「有叛卒,无叛民」。
盖民有业,而卒无生故也。
况卒之所仰者,官给钱粮。
今既财赋不足,则兵食不继;
兵食不继,则叛心日生;
叛心日生,正如吴起所谓「舟中之人,尽为敌国矣」。
今臣伏望陛下重以军粮为念。
张邦昌僭号之时,所幸士卒之心未离,而去太平之日未远,人思祖宗之德,故未为国患。
今此离乱积岁,士卒暴露日久,咸欲息肩,正犹水性无分东西,随所决而流也。
今若乏食,其心必离,臣恐大事去矣。
臣又见近日沿边州军,多用武人为守,或不识字,或不晓法,州郡被害,莫此为甚。
而又或于卒伍,或招于贼徒,毒心不改,逆谋犹存,或以州叛而顺番,或恃兵势而虐民。
重念祖宗广土四百馀郡,比为虏人割据,将去大半。
今淮迤南,若守臣不得其人,则州郡逐时陷没,不知陛下沿边州郡复有几矣!
臣以谓武人深不可用为郡守
至如统兵,亦须择其善者,若贺若弼有谋将、斗将之辨,正此之谓也。
臣尝观柳宗元有言曰:「削尾大之势者,莫如建诸侯」。
今之江北,可谓土崩矣。
臣窃见近置安抚大使,正如唐之节镇,各有属郡,亦置部曲,有分权之势,无补国之威。
文臣为之,则不知兵者有焉;
武臣为之,则贪污寡谋者有焉。
设有寇至,皆是提重兵以自卫,统部伍以奔逃,或坐视而不救,或伺隙以自便。
昔唐之割据,皆此道也。
又况自古以来,国破者必其君,国亡者未必其臣,在亡国之为将相者,未必不为兴国将相,于人君则有利害,在人臣初无损益,正如冯道历事四姓是也。
去此就彼,鉴之前代,则有冯道,验之今世,则有杜充
陛下于此,不可不自为之计也。
臣窃观周以同姓之亲而,唐任异姓之权而亡,不可不戒。
臣为陛下计之,当今之难,莫若以沿边之郡,十州之地,建一诸侯,以宗室之亲者主之。
彼有人民,复有社稷,且耕且战,足为屏翰。
上合天数,下安边庭。
金枝玉叶,布在四方,可以伐敌国之谋,可以绝乱臣之望。
臣前言愿陛下伐齐者,策之上也;
不得已而建诸侯者,策之次也。
舍此二者,复有秘策,当俟对天颜而后面陈,非纸笔得以尽也。
臣窃见近日遣使,未出我疆,已为贼劫,此乃以武臣守边之祸。
然所丧虽多,似乎天以其策付之陛下矣。
臣昔见郦食其唐俭为死间事,与今日颇相契合。
古人用间为上,万一陛下以臣前言可采,臣愿为食其、唐,出使伪齐,潜谋将定,陛下兴师从而伐之。
臣虽遭伪齐鼎镬之烹,而忠义可以激砺乱臣贼子,臣死之日,如生之年也。
臣窃自料,臣死有三:陛下怒臣狂愚之言而杀之通衢,臣亦死也;
陛下用臣狂愚之言而遣之死间,臣亦死也;
陛下不听臣言,他日或如王蠋自经于木枝,臣亦死也。
有此三者必死之,臣岂好死恶生,臣实为忠义所激,不顾微躯,此心愿为圣宋之鬼,不忍为夷狄窃国之民也。
臣又闻主忧则臣辱,主辱则臣死,窃见大宋未见有肯辱肯死者,臣复恐为万世笑,故以狂愚一得之虑,为陛下陈其梗概。
比干剖心子胥鸱夷,二子皆获美名,而以恶声归于其主,此又非臣之所欲也。
今臣不贪爵禄,不钓名誉,不畏诛戮,其所欲者,欲陛下静而思之,欲陛下听而行之,庶几上可以回天意,下可以收人心。
太平之数在年岁间,陛下不修太平之业,将以太平之业属于谁乎?
臣之愚忠已贯日月,臣自谓无求于陛下,而陛下必有求于臣之言矣。
臣窃观世俗之所好者,莫好于富贵。
今臣视之如浮云,故终始以不贪为言。
赵孟之贵,赵孟能之。
臣万一得为太平之民,岂不优于乱世之将相乎?
臣又见鲁仲连谈笑而却秦军,平原君欲封之,鲁连笑而谢曰:「所谓贵于天下之士者,为人排患难、解纷乱而无取也。
即有取者,是商贾之事也」。
臣虽不材,持此心久矣。
臣曩于乡曲里闬,犹且患难相救,危厄相助,况于君父艰难之时乎!
臣窃见近为陛下陈其利害者,其志将以求爵禄也,其大将以沽名誉也。
书或再三,至于数十,往往陛下见之既繁,视以为常。
虽间有奇谋异策,相见待遇一概。
今臣之书,已尽愚衷,历陈于前,无复再上。
孔子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
正愚臣之谓也。
言甚拙直,不事雕琢,止取其利害之大意,或可或否,愿陛下详加择焉。
干冒天威,臣无任俯伏待罪之至。
昧死百拜。
论收复中原书绍兴三年十二月 南宋 · 吴伸
 出处:全宋文卷四○四九
右迪功郎、新授监广州寘口场盐税吴伸,谨斋沐裁书,昧死百拜,献上皇帝陛下。
臣闻天无二日,民无二王,日并出则争光,王并立则争强,势不两立,尊无二上者也。
昔刘、项共兴,争夺相杀,卒分雌雄之势;
陈隋两立,强弱相陵,遂兴吞并之师。
故忠人之国者,愿杀身以成仁,不易朝而事主,若商之夷齐,齐之王蠋是也。
今南北有真伪之君,淮汴如鸿沟之界,忠臣义士一念及之,涕泪交颐。
臣虽不才,而慕夷齐之高风。
怀前人之卓行。
昨居畎亩,犹存忧国之心;
宸恩,岂忘报称之效?
臣顷自布衣陈刍荛之言者,良由忠诚贯日,义在捐躯,而陛下不以臣愚不肖,听其狂瞽,采其愚虑。
臣自顾无左右先为之容,独以片言上达宸听,蒙陛下知臣于草茅之贱,命臣以初品之官。
臣之遭遇,又非特贾生、马周之比也。
臣上有垂白之母,自受命之后,岂不能归拜慈亲,誇耀乡曲?
仰念有君如此之仁,如此之贤,听谏纳言,虽唐虞之主不过如是矣。
臣当酬报圣恩,国尔忘家。
则愿捐躯如王蠋,以激励臣子;
臣死则愿为厉鬼如张巡,以殃祸敌人。
臣之忠义,上彻日星,自谓移孝为忠,正在此时,故虽过门而不入也。
其勤勤恳恳,唯兴利除害是图,虑危求安是务。
于是游江浙之涂,采往来之议,视敌人之虚实,观国势之安危,讲将帅之贤愚,论财赋之得失,究士卒之能否,瞻天时之动变,察人事之从违,订禦侮之后先。
臣既有所知闻,不敢自默,复以管见上闻天听。
伏望圣慈察臣无觊觎之心,怜臣有忠义之节,特赐睿览,使臣区区胸臆得以陈前。
臣虽受僭越之诛,赴之鼎镬,亦为快幸。
臣闻之,顺天者存,逆天者亡。
迩者金人逞其狼心,肆其虿毒,驱胁我宋,贼杀无辜,屠戮生灵,发掘坟陇,夺其子女,攘取金帛,虽浮图佛宇名山神像,靡不受害。
观夫彼之暴兴,岂不暴亡!
又况冤杀之气上闻于天,毒虐之暴幽及鬼神。
天将悔祸,殄灭有期;
图谶所载,死亡无日。
观其谋谟,止于金帛子女而已。
今天下残破,兵火几遍,独我西蜀富庶有年。
贼人窥伺,盖亦有日,适因险阻,未能即下,故悉驱犬羊,以为蚁附。
彼既倾众以西,则刘豫孤立于东,豫之孤危,不得设诡。
即此观之,敌人虚实,不卜而可知也。
臣闻之,中原者,天下之根本也;
四方者,中原之枝叶也。
秦汉之君,莫不得中原而后成帝业。
唐室之乱,至于二三,如明皇德宗之时是也。
其乱之甚,不过数月,或年岁间,而皇纲复振者无他,良由即复中原,则四方即定也。
今陛下以聪明睿智之资,应命世千载之运,承大统于已危之时,振中兴于颠覆之末,夷夏知图谶之有归,符瑞表天下之有庆,是宜中天下而立,定四海之民。
今乃屈翠华之尊,而幸蛮海之隅,臣未之晓也。
太王居岐以避狄人,今陛下居吴以避金贼。
太王之所避者,特一狄人耳,正如兵法所谓:「不敌则能逃」。
陛下之所避者,复生刘豫,独不念国削则身危之谓乎?
况金人得吾土地不能守,得吾人民不可用,正谓贻患害于刘豫
晋元帝渡江,终晋之世,不能有中原。
当时僭窃,皆胡虏丑类,犹且不能制,矧今刘豫以中国之人而据中原之位乎?
臣一思之,略无生意。
万一刘豫未灭,则国之安危,不卜而可知也。
臣闻之,将者国之辅也。
辅周则国必强,辅隙则国必弱。
苟以世胄择人,则赵括为名将之后,必能全胜;
苟以勇锐择人,则武信君有战胜之功,必能自保。
今陛下付兵权之重,宠爵位之尊,不过二三人尔。
其有道家所忌,则赵括之徒可忧也;
其有战胜而骄,则武信君之祸可戒也。
又况国恃之为安危,民恃之为司命,岂可不择?
尝闻古之命将也,以谋将为先,斗将为次,知将为先,猛将为次。
至于大将,则兼智谋而有之,尚欲其通古今,知成败,如孙权之命吕蒙就学是矣。
及观古之为将,进不求名,退不避罪,唯民是保,唯国是忧,故战则必胜,攻则必取。
后世有异此谋者,靡不覆败。
昔唐之衰也,首因黄巢之乱。
当时诸道节镇,擒一黄巢,如摧枯拉朽尔,又各坐视,留贼邀功,卒使唐祚不能支持。
刘豫黄巢之众,而陛下富唐世之兵,其如智将自为之计,坐视安危何?
况夫庸将之见,但求利己,岂复忧君!
盖贼灭则将帅无要君之,士卒无烦滥之赏。
其有包藏祸心者,则坐观成败,恃其主兵,渐成跋扈。
古人师克在和,今陛下将士虽众,孰讲廉、蔺之欢?
由此观之,将帅贤愚,不卜而可知也。
臣闻之,上下征利,其国必危。
今之主将,无非营私背公、蠹国害民之徒,何以明之?
居于市则有回易之库,居于水则有回易之舟。
所至擅搉酤之利,则官课为之不登;
州郡恣无厌之求,则民力为之减耗。
坐糜廪禄,无补事功。
至如主将利其家,则士卒利其身,使民无措手足之地。
孔子曰:「百姓不足,君孰与足」?
古人居则隐兵于农,出则隐粮于敌。
且如羊祜镇南也,初无百日之粮,及至季年,有十岁之积,曷尝须求国家,月费亿计,止自营田之利,以勤羸弱之兵。
臣观今将帅征求市利,无所不为,止速私家之富,靡恤国计之殚。
况国家所入,止有东南数郡,其得既少于昔时,而其用复倍于曩日,良由诸军唯慕虚声,不求实效,广收羸弱之兵,以益请粮之数。
观其一军之内,堪出战者复有几矣,备虚名者又复有几矣?
以有限之物,而赡无用老弱之兵,则财赋之得失,不卜而可知也。
臣闻之,人无勇怯,唯其所用。
世之说者必曰:「吴人怯而汧陇之人勇」。
吴王夫差败齐于艾陵,辱晋于潢池,兵无敌于天下,则吴人安得谓之怯?
苻坚拥百万之众,当淮淝之败,草行露宿,闻风声鹤唳而恐,则汧陇之人,安得谓之勇?
今国家所赖者,止知有西北之兵,不知有东南之士。
古人有言曰:「勇怯在乎法,成败在乎知。
怯人使以刑则勇,勇人使以赏则死」。
臣观西北之兵,刑不可以威,赏不可以劝,何哉?
良由杂乌合之徒,混招安之众。
刑之太重,则去此而就彼;
赏之太轻,则志惰而心离。
又况诸军无非溃亡之党,子女既足,金帛亦丰。
常人之情,无子女则以子女为好,无金帛则以金帛为贵。
今二者将自富,士亦不乏,彼不待赏而足,又将何以劝?
臣观今之士卒,当其敌人稍息,边境暂宁,则偷生戎旅,以干廪禄。
若或暂当移屯,骤尔行役,则兴怨谤之辞,欲奔北之志。
况于临敌用命,岂不溃亡?
由此观之,士卒之能否,不卜而可知也。
臣闻之,蛇虹弥天,东晋所以止于,而不能有中原。
故曰:天垂象,见吉凶,圣人则之。
自艰难已来,金人猖獗,一陷维扬,长驱京邑,纵肆犬羊,陵虐行在。
社稷之危,甚于赘旒,赖历数之有归,致旧物之不替。
虏人一去四年,不敢加兵,盖以知我宋方兴而未艾也。
柰何犬羊无知,悖逆天道,假神器于刘豫,分神州为伪齐。
虽欲使中原自相攻取,而天祚大宋,亿兆攸归,曾无有二。
故日月齐明,星辰顺纪,上则元象,次则雨旸协序。
古人有言曰:「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
今讴歌者无不吟讽徽猷,狱讼者无不思于圣德,由是天意渐回,而中兴有兆。
臣谓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故百姓归之则为王,百姓去之则为匹夫。
臣窃观京畿陨丧,藩服崩离,天下嚣然,将帅士卒鲜不背叛,忘君亲之辱,偷一时之安,大臣或降于虏,将士或散于盗,辜负国家,蔑存忠义,往往十有八九。
独我宋民怀祖宗之德,乐陛下之仁,从驾者正犹邠人之归市太王安业者正犹百姓之讴歌大舜。
衣冠黔首,悉图二圣之归;
彫弊疮痍,欲复戴天之报。
迩无异言,远无异望,咸有一节,初无二心。
今天下但闻卒叛,未闻民叛,何以验之?
臣闻京东之民,见属伪齐。
刘豫行十一之征,可谓取民有制。
民以为虐,痛思宋德,南望王师,如旱望云。
箪食壶浆,家家为备;
积谷助粮,人人有心。
巷闻傒后之嗟,里有来苏之望。
民心如此,夫复何忧!
臣以谓人事之和,不卜而可知也。
臣闻之,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故事有缓急,势有先后。
东晋之有全吴者,以其得淮南故也。
苻坚举国之众,取孤旅之晋,设若恃长江之险,退保江左,纵使众未即南渡,而对垒淮上,相持岁月,则晋岂复有百年之永乎?
谢安之谋,谢玄之锐,迎敌于寿春,败贼于淝水,所谓得先发之道也。
淮南虚有屯驻之名,而无必战之实,重兵皆在江南,而轻兵独当淮右。
万一贼人得计,夺我上流,淹我淮甸,掠我州郡,对垒江傍,胜负虽若未分,而雄雌岂逃一决!
若坐以相持,久于岁月,使舟车不能通,粮食不相及,备前而后寡,备左而右寡,岂国之利乎?
淮南非特唇齿之地,实腹心之图。
臣闻贼人窥我襄汉,则陵侮之萌不卜而可知也。
今夫知敌人之虚实,则制人不可不先也;
知国势之安危,则图维不可不也;
将帅之贤愚,则委任不可不择也;
知财赋之得失,则国用不可不图也;
知天时之变动,则天与不可不取也;
知人事之从违,则民利不可不也;
知陵侮之有萌,则敌谋不可不伐也。
臣观天下之情,当其事缓之时,则可因循,及其急迫之际,则宜力断。
今天下可谓急迫矣。
臣闻之,中原者,譬如国朝之心;
西蜀者,譬如国朝之腹。
中原既割据为伪齐,西蜀复几陷于胡虏,如人之身,心腹割裂,其能活乎?
向也国家之难,系之存亡,何哉?
东南之地,不过百郡,土地日削,形势日单,于天下无三分之二,其地狭,一也;
地倾而人众,山多而物稀,居中原之一偏,其人贫,二也;
其土薄而不厚,其水清而不深,无兴旺之气,非帝王之州,三也。
有此三者,虽陛下谦德自保于全吴,至仁不争于天下,而百万之师,坐糜廪禄,一岁之间,国用不赀。
设有旱乾水溢之年,将如之何?
又况土地日削,则财赋日少,将何以给士卒之费乎?
臣窃谓中原不取,则帝业不恢,中兴无期,危亡有兆,何则?
金人虽强,实不足虑;
刘豫虽微,其祸可忧。
且如金人,其来有时,其居不久,来则避之,去则复业,此不足虑也明矣。
且如刘豫,以臣窃国,用虏僭君,素无人望,唯多诈谋。
彼以一旅之众,当孤危之时,不一平之,设有大于刘豫,复据一方,将何以处之?
呜呼!
晋室之乱,起于元魏,继踵僭窃,终不能平,没晋之世,不复故疆。
刘豫恃金人之势,露不臣之心,自揣悖逆,与我圣宋必不两立,势无俱存。
彼若以利诱动金人,进屯淮右,虽不交兵,纵未南渡,两军相持,积之岁月,必有存亡,将何所逃?
臣以谓先擒刘豫,则金人自定。
羊祜有言曰:「期运虽天所授,而功业必由人而立」。
我不一大举埽灭,则众役无时得安。
今陛下国势如彼之危,不毅然举兵以决胜负,臣恐因循岁月,大祸将至。
臣尝譬之病者,沈疴积月,而药石自疑,服之温则疑其实,服之凉则疑其虚,虽有良医,议论不同,处之无断。
既惑药石,迁延岁月,殊不知日月既深,病亦弥笃。
逮至膏肓,医所不及。
臣以谓今日时势,存亡显著,事理灼然。
若曰今日未可举兵,不知何时而可也?
兵法有曰:「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也」。
今天下之人,皆知以不战为善,殊不知力能胜人,谋能制人,则不战为善。
臣窃评天下之议者,不过曰金人之兵众。
苻坚非不强也,王莽非不众也,以苻坚之强,王莽之众,光武东晋避之可也,不战可也。
唯其势不可避,亦不可不战,因其必危必亡之势,而为死战却敌之计,是以成功。
臣窃观自丧乱之后,未尝接战。
设或遇敌,非因战败,多由溃败。
今无战胜之功,而责人服,不亦难乎?
又况皮币不足以塞其贪,事之以皮币,则不得免焉;
犬马不足以充其欲,事之以犬马,则不得免焉;
金玉不足以厌其求,事之以金玉,不得免焉;
和议不足以得其信,求之以和议,则不得免焉。
金人反覆,陛下知之详矣。
今又割中原以假刘豫,其志不特以中原攻中原也,将以并土地也,将以危社稷也。
臣窃谓祖宗创业之艰难,累圣继承之不易,天下一统,垂二百年。
今鼎足分裂于贼臣,国势受制于胡虏,虽有大江之南,已失祖宗之旧。
回首中原,神人共怒,尚宜力谋克复,以雪大耻。
况彼吞并之萌已兆,而危亡之祸将及,岂可不为之计也?
臣闻金人以刘豫为所爱,以中原为所谋。
臣愿先夺其所爱,伐其所谋,彼必气詟胆丧。
万一旧恶不悛,长驱复来,俟其深入,誓师血战,痛埽丑类,彼必蹈苻坚之覆车,而陛下享光武之中矣。
昔晋室之强,取吴之弱,易于反掌,议论不同,至于数载,设非羊祜谋之于前,而张华、杜预赞之于后,岂复成功?
臣以此知能断大谋者少,而因循偷安者多也。
臣尝闻否终则倾,物极必反。
光武以数千之众,当王莽百万之师;
谢玄以七万之卒,迎苻坚九十七万之众。
强弱固不等矣,众寡固不敌矣,卒能败王莽之众,衄苻坚之师者,无他,正如兵法所谓「投之亡地而后存,陷之死地而后生」者也。
金人无王莽、苻坚之众,而陛下数倍光武东晋之师,加之否终丧乱危于光武东晋之时,不一大举,其将焉恃?
又况金人不能自却,刘豫不能自灭,国论未能佥同,将相未尽乐战。
唯陛下有宗庙社稷之重,继统承休之托,上则有君父戴天之仇,下则有黔首涂炭之厄,利害系乎陛下一人。
臣前书论冯道、杜充详矣。
伏望应天顺时,躬行天讨。
愿宸衷之独断,无筑室于道旁。
呜呼!
二圣蒙尘于沙漠,岂不朝思暮想,望陛下复中原而为归期;
宗庙迁移于乱臣,岂不幽思冥忿,望陛下复中原以归祭祀。
陛下幽明,有此责望之重,岂可安于东南,而不为克复计也?
臣固知陛下天资纯孝,怀思二圣,屡轸圣忧,朔望遥瞻,愁惨天地,盖亦忍耻含羞,以图后效。
虽天聪之屡决,众议之不同,致使稽迟岁月,坐待危亡。
臣窃观陛下下求言之诏,开忠谠之路,可谓有意于中兴矣,言之悖谬者无罪,言之切当者有赏,可谓有意于听纳矣。
今虽赏可采之言,未见行可采之事,岂左右之臣以谓计不出己,功不在身,执一偏之见,而惑陛下之英断欤?
不然,何其能善善而不能用也?
今臣所陈,痛切可见,万一复有议者,以臣狂妄,沮惑圣断,伏愿脍臣之心,以谢不忠之臣。
臣窃观回禄之祸,岁岁为灾,虽生灵之可伤,亦天意之有自。
然天道幽远,人所难测,而臣臆说,敢试明之。
夫火生于寅,其旺于午。
,火德也,驻跸南方,正当旺地。
故其患不在于朝廷,而其灾常及于百姓。
今上象无变,而火灾屡焚,岂天亦欲陛下归中原,以正其位乎?
不然,何其屡祸百姓,以为警戒?
陛下诚能垂日月之明,奋乾刚之断,念生民之无辜,知火德之独旺,整我六师,克复神京,上则顺于天道,下则安于百姓,则今日之灾,安知不为成王之雷风,宣王之旱魃,反为生民之福也。
臣又闻金使之来,问好虽通,以臣料之,情亦可虑,何则?
金人反覆万端,可以力胜,难以义服。
今此之来,非国有变故,则重有须求。
臣闻道路之言,金国近年自相吞噬。
夫戎狄之性,譬犹犬也,居则摇尾相怜,食则怒牙相视,欲其必争,可试以肉。
今也子女玉帛富充其国,因此争斗,乱复何疑?
万一果如道路之言,则刘豫孤立,无所救援,必藉来使,安此人情,缓我岁月。
胡不闻唐俭为使,而李靖因之;
食其为使,而韩信袭之。
已验之祸,不可不戒。
设或无此数谋,必将重求割土,厚责岁币,强我所难,夺我必争。
从之则国削身危,违之则起瑕衅,其从与违,将何以处?
臣以此思之,昼则忘食,夜则忘寝,痛为陛下惜也。
今使命将至,不可中辍,万一厚有须求,臣愿陛下阳诺阴违,俟其还报,乘其不疑,一怒亲征,刘豫可擒。
臣窃观当今天无变象于上,人无离心于下,时哉时哉,机不可失。
陛下不于此时亲御六师,躬行天讨,则必有后时之悔也。
臣窃见陛下设高爵以宠将,而将不加劝;
竭廪禄以赡军,而军不加锐。
彼敢战之士,一岁骄惰于一岁;
而怀乡之卒,一年更甚于一年。
若曰缮甲治兵,养锐待时,臣未之闻也。
臣观今之兵权,委寄太重。
且如众军相呼,必曰某姓某家之兵。
观其称呼,自相尔汝,度其权势,必不统一。
呜呼!
食土之毛,莫非王民。
今不知有陛下,但知有将帅者,无他,良由下太重,而上威不张也。
平居无事,既相尔汝,互相招诱,认为己军。
万一当敌,谁肯相救?
臣以谓陛下若不收回兵权,亲御兆众,方且姑息将帅之不暇,岂能却强敌而取中原乎!
臣观今之士卒已无斗心,论其敢战,必不若淮南之民,而淮南又不若京东之民。
臣闻京东之民苦于刘豫,思我圣泽,犹子怀父。
大兵临境,彼必倒戈,自为攻取,有征无战。
但当明其政刑,恤其士卒,吊民伐罪,慎无绎骚。
若使京东之民自战而胜,则吾之士卒,岂不怀惭,自相激励?
军威既张,士气复振,然后薄伐丑虏,克复故疆,夫何难哉!
臣闻知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
臣虽至愚,岂无一得?
古人有负日之暄,欲献于其君者,其谋虽拙,其忠可嘉。
今臣以至愚之言,而类负暄之献,区区之诚,盖亦可见,臣非得已而不已者。
况臣已陛下命之以官,夫复何求!
良由忠唯许国,义在救危,止知爱君,不知斧钺之可畏也。
止知忧国,不顾微躯之存亡也,于是譊譊不已,复有所言。
盖臣之忠义,能为人之所不能者。
今臣所陈,或有可采,愿陛下试臣以难。
万一忠义之迹,言与行违,臣甘膏斧钺,以戒天下狂生。
况臣初非自衒,亦非躁进,实以国家存亡为忧,中原丧乱为念。
伪齐未灭,臣无生理,臣恐如夷齐死于国亡之后,无补败灭。
故始以天无二日为喻,而终以必擒刘豫为请。
言虽率尔,其理甚明。
伏望陛下听而纳焉,天下幸甚。
干冒冕旒,臣无任俯伏待罪之至。
昧死百拜(《三朝北盟会编》卷一五六。又见《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七一,《历代名臣奏议》卷八七,《续资治通鉴》卷一一三。)
之命:原无,据《历代名臣奏议》补。
论大臣非辜书绍兴四年正月 南宋 · 吴伸
 出处:全宋文卷四○四九、《三朝北盟会编》卷一五七、《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七二、《名臣言行录》别集卷三、《历代名臣奏议》卷一四二
正月二十九日右迪功郎、新授监广州寘口场盐税臣吴伸,谨斋沐裁书,昧死百拜,献于皇帝陛下。
臣闻赵襄子见围于晋阳,罢围,赏有功之臣五人,高赫无功而受上赏,五人皆怒,襄子曰:「吾在危厄之中,不失臣主之礼者,唯赫也。
子虽有功,皆骄寡人」。
孔子闻之,曰:「赵襄子善赏士乎,赏一人,而天下之臣知君臣之礼」。
臣读至此,每兴嗟而不能自已。
岂举世无高赫之徒乎?
将功同而赏异乎?
将使忠信之士不容于朝端乎?
将使忠信之士陷于罪戾乎?
昔人有所谓忠信而获罪者,此臣所以区区昼则忘食,夜则忘寝,痛为天下国家惜也。
臣闻建炎之间,苗、傅作乱,一夫唱恶,宝位迁移,废主立幼,擅国威权。
当是之时,天下皇皇,左右无措,皆有骄君之心,未闻有尽礼之臣。
至于能赴国难者,尤鲜其人。
独一张浚以微弱之书生,率天下之义士,忠诚一发,勇冠三军,遂擒元凶,用复大宝。
张浚之忠,闻于八荒,达于皇天。
岂特夷狄知之,虽三尺之童亦知之;
岂特三尺之童知之,而陛下亦自知之。
昔申蒯、陈不克赴庄公之难,不能成功,后世犹且义之。
况于倡天下之大义,立不世之大功乎!
臣虽不敢僭拟仲尼之褒贬,窃谓张浚贤于高赫远矣。
嗟夫!
才有短长,事有优劣,可谓忠有馀而智不及,臣请为陛下毕陈其说。
臣闻张浚之帅陕右也,忧国忘家,见危致命,食不兼味,禄无羡馀
利国之言,咨嗟而不能已;
见忠义之士,延礼唯恐其后。
廉洁爱民,士卒化之而不贪;
公忠御下,吏民善之而无谤。
此所谓忠有馀者也。
料敌人之不审,陷曲端于无辜;
昧左右之谮言,执一己之私断;
失五路之地,衄数万之师;
覆军陕右,延敌窥川;
取怒朝廷,敛怨乡曲。
此所谓智不及者也。
今五路失利,四川孤危,罪在张浚,夫复何说!
而臣有言者,无他,臣恐快朋党之私,堕敌人之计,绝忠臣之路。
何以言之?
臣闻女无美恶,入宫见妒,士无贤不肖,入朝见嫉。
盖贪冒之心,人情所同,朋党之私,古今皆有。
且夫为台谏者,必欲速为辅弼,为辅弼者,必欲速专钧衡,此贪冒之渐也。
甲居台辅,则甲有亲戚故旧;
乙居台辅,则乙有亲戚故旧。
甲或罢政,则甲之亲戚故旧无所依焉;
乙或罢政,则乙之亲戚故旧无所依焉。
此朋党之私也。
张浚还朝,不复元枢之位,必正台司之权,在同列必嫉之;
或有荐擢,更易差除,在百僚必嫉之。
若不群而攻之,排而逐之,则上下俱缓迁升之阶,朋党不得少固其位。
万一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挤以失地之罪,陛下不得已而逐之,岂不快朋党之私心乎?
臣闻鲁以季友治乱,魏以无忌折冲,虞不用宫之奇而晋并之,吴不用子胥而越并之,田单纵反间于燕而乐毅罢,陈平纵反间于楚而范增去,子玉死而文公之君臣相贺,廉颇逐而白起之筹策得施。
借使张浚智虽不及数子,忠实优之。
臣窃谓今世如张浚者,复有几焉?
万一忠臣见逐,必有不忠者至。
观其用兵虽败,金人未必不忌其忠,设或反间得行,而张浚罢去,岂不堕敌人之计乎?
臣闻齐威前有尊周之功,后有灭项之罪,《春秋》书「灭项」,为齐公讳之,故古人以功覆过,良有以也。
张浚复辟之功大,失地之罪小,非特臣得以知之,天下之人所共知之,何哉?
金人起兵三十馀载,北灭契丹,南侵中原,天降丧乱,丑类孔炽。
张浚以五路散地之兵,当百万犬羊深入重地之虏,如碬投卵,其不敌也明矣。
尚能枝梧数年,与之相持,及其退保四川,敌人卒未能尽下,亦张浚之功也。
若曰失陕西之地,溃五路之兵为可罪,则曩者失太原之利,致陷神京,失神京之利,播迁二帝,祸延今日,遂使翠华巡狩于海滨,贼臣割据于中土,当时用事之臣,比之张浚,罪状有差如是,张浚功大而罪小也又明矣。
设若寘于罪地,后之有功者,又欲与赤松子游。
使未立功者,将以张浚为戒,后有患难,谁肯赴之?
岂不绝忠臣之路乎!
臣窃见里巷交谈,人人为危之,咸曰某党某人欲有言也。
张浚之来,章疏列上,必于失地之外,吹毛求疵,其过恶。
陛下虽有襄子之明,必不能却如簧之言以保全之。
若然,则张浚未来,则其罪缓;
张浚既至,则其罪速。
万一果如道路之言,则张浚之罪,遂将无所逃,何则?
张浚不至,则议者必曰慢而不恭,有违命之恶;
既来,则议者必曰覆军之将,有失地之罪。
今迟迟其行,岂非畏人言乎,抑亦自谓无功而归,羞涩其行乎?
方其未至,已有论列其罪者;
及其还朝廷,罪之何疑!
臣又闻道路之言曰:非特一二人欲言之,且将群而攻之;
不特群而攻之,必使之罪去而后已。
呜呼!
开言路者,所以纳公忠而去偏党也。
今以朋党之私,而所亲所旧虽有大恶,则遏而庇之,非亲故虽有小过,必招而逐之。
至使执政不敢除一吏,忠臣不获全其身,可痛惜哉。
嗟乎!
张浚之短则易,为张浚之事则难。
若试以言张浚之人而任张浚之责,则败绩尤甚于张浚矣。
臣窃谓自艰难以来,未有如比者。
万一使言者必行,而以罪去,不知谁可继其忠乎?
古人一贤胜百万之师,若贤者不容于朝,欲政事修而攘夷狄,不亦难乎!
臣尝闻周公使管叔监商,管叔以商畔,夫周公弟也,管叔兄也,周公之过不亦宜乎?
当时以功覆之,后世亦未尝罪周公
而议者则曰,周公之过,如日月之蚀焉。
张浚失地之过虽明,而赴难之忠亦至,臣恐巧言易入,听断所难。
伏望陛下痛加察焉,无使朋党得以快其私,无使敌国得以乘其间,无使忠臣因而晦其迹,实宗庙社稷之福,天下生灵之幸也。
臣与张浚居处则异乡,势位则邈,既非亲戚,亦非故旧,初无所私于也。
今论张浚之一身,而玷及满朝之权贵,臣固知不得罪于今日,必敛怨于他时,臣之弃斥,几不能免。
其必有言而无畏者,臣自谓视富贵为甚轻,以忠义为甚重。
今至公之论,忤及权臣,不过使臣终身不得仕进尔。
至如张浚复辟之忠,今古所难。
臣以忠义得罪,虽伏之斧钺,赴之鼎镬,在所不辞,岂畏朋党之害乎!
臣之所陈,披肝沥胆,听之罪之,唯陛下所命焉。
干冒冕旒,臣无任俯伏待罪之至。
昧死百拜。
论移跸建康进讨刘豫绍兴五年 南宋 · 吴伸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历代名臣奏议》卷八七
臣闻人君之御天下,有帝者之德,必为帝者之业;
有霸者之略,必为霸者之事。
是故霸者之事,不可以为帝者之业;
帝者之业,不可以行霸者之事。
此上天之所以眷顾,下民之所以瞻视,亘古及今,千万世不能易也。
恭惟皇帝陛下以天纵上圣之资,当艰难颠覆之运,国祚中废于金人,继体几绝于大宝。
天未厌宋,挺生圣人,胡虏虽形吞灭之心,而上帝复昭继绝之命。
维扬追骑,会稽乘舟,去大驾之匪遥,何丑虏之自遁,灼见天意遗我神宗无疆之休也。
上考诸天,下视诸民,非有帝者之德,未易当此。
今陛下有帝王之德,而行霸者之事,臣有所不取焉。
何谓帝者之德?
天下者,太祖太宗之天下也;
社稷者,太祖太宗之社稷也。
以父传子,则上皇多男,而天下社稷必不及于陛下;
以兄传弟,则渊圣多弟,而天下社稷亦不及于陛下。
不因兵革之乱,则陛下无必传之位;
不有陛下之圣,则我宋无再造之功。
今陛下以上皇之子,而传上皇之位,则异乎光武之继汉也;
以渊圣之弟,而传渊圣之位,则异乎元帝之继晋也。
仰观诸天,而天无变象,是天与之也;
俯察诸民,而民无离心,是人与之也。
太祖,上皇之孙子,而当天民之向往,不谓有帝者之德,可乎!
何谓霸者之业?
太伯建国,止及七王;
钱氏据吴,不能四世。
为地则卑,去海不远,自古非兴王之地,于今岂壮帝之居?
新建太庙,营修内庭,此未有去吴之心也;
车驾亲征,由苏返杭,此未有归国之心也。
居吴则左右之臣皆便,去吴则左右之臣不乐,但知重迁,不为国计,殊不知居吴之久,便于苟安,不思进取。
土地促而国削,百姓贫而财竭。
税赋则预借一年,度牒则敷及万户。
始也剥百姓之肤,终焉搥百姓之髓。
造无用之战舟,耗国家之财赋,虚役工匠,殃及良民。
从官则人人兼侍讲侍读之称,在位则录录无修政攘敌之虑。
隋炀帝之博学,李后主之能文,不谓霸者之业,可乎?
今大敌在前,贼臣僭君,以言其数,则我宋今岁得其数,以言乎时,则我宋今岁得其时,陛下不于今岁以帝王之德而建帝王之业,将以帝王之业属于谁乎?
臣闻兵法有言曰:「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之也。
无恃其不攻,恃吾有不可攻也」。
去岁贼臣犯我边境,忽然而来,倏然而去,初非大战,亦非小衄。
将非骤易,彼非畏吾之将帅也;
士非他求,彼非怯吾之士卒也。
何未交锋,一夕而遁?
以臣料之,贼人之谋,必欲困我师旅,耗我粮食,示我以怯,诱我以利,俟我弛备,必为冲突。
观其夙谋,初尝小攻,终或大举。
京城之围,会稽之袭,皆用此计。
度彼今岁必有异图,闻彼签军,将为鏖战,万一来寇,何以为备?
臣闻之,将天下之兵者莫如将,御天下之将者莫如相。
今之庙堂,但闻取吏部之阙,应知识之求,起奔竞之风,使相府如市。
往往士大夫相遇,则曰今日见丞相,干某差遣
得之者则曰:某有夤缘之旧,或瓜葛之亲;
不得者则曰:某无一日之雅,无根柢之容。
间有献一二言者,不过目前小利,为藉手贽见之礼。
求其长虑却顾,为陛下忧今岁之事,则无有也。
纵使宰执良明,而日应干求之不暇,亦何暇为陛下思父兄之仇,为久远之谋也!
臣尝闻萧何高帝韩信房玄龄太宗杜如晦,皆以将相之材识之,必以将相之材用之。
今当颠危之时,尤宜以此荐人,尤宜如此擢用。
若曰取与未公,用舍涉私,汩汩于州县,拘拘于格法,亦何补今日之颠危也!
李吉甫平章事,泣谓裴垍曰:「流落远地十有馀年,后进人物,罕所知识,卿多精鉴今之才杰,为我言之」。
陈三十馀人,数月之间,选用略尽,当时翕然称吉甫得人。
崔祐甫常衮为相,除吏多是亲故,而当时亦称允当
二子者知识不同,而任用合公,自心无疑,故天下是之。
嗟乎!
不知其人,则当问之;
既知其人,则当任之。
岂备位之久,不闻荐一贤士,如韩信、如晦,以惊世俗之耳目乎?
臣窃见近日虽有择人之名,而无得人之实。
今日除某监司倅守,明日除某台谏侍从,未闻拔一贤士,拜之大将,如谢安之举侄,吕蒙之荐友,为却敌之计。
今以无益之除擢为急务,而忽敌人入寇之大患,臣窃为陛下危之。
兵法有曰:「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
此今日之急计也。
何谓先发制人?
臣闻古人之言,我利春夏,彼利秋冬,以我利之时,出不意之师,分遣将士,以寡击众,倍道兼程,直趋河朔,无扰良民,止擒刘豫,伐彼阴谋,成此大计,为万世之良图,作今日之上策。
详观此时伐齐之谋,其利有六:一曰震陛下雷霆之威,二曰成陛下孝悌之心,三曰恢陛下帝王之德,四曰苏陛下凋瘵之民,五曰复陛下祖宗之业,六曰省陛下财赋之用。
万一犹豫不断,少缓天诛,赦而未伐,其害有六:一曰损陛下雷霆之威,二曰失陛下孝悌之心,三曰玷陛下帝王之德,四曰困陛下凋瘵之民,五曰复陛下祖宗之业,六曰耗陛下财赋之用。
何谓震陛下雷霆之威?
自金人猖獗,国步艰难,兴兵十年,车驾屡徙,未见敌兵,望风逃遁,匪由战败,多以溃亡,致彼贼臣因而僭君,使万乘之尊屈临海甸。
去沧溟之地,远无百里,其国可谓削也;
为上皇之后,唯陛下一人,其身可谓危也。
今以国削身危之时,为焚舟却敌之计,胜则擒之,否则挠之,兹不曰震雷霆之威乎!
何谓成陛下孝悌之心?
二帝北迁,九年不返,岁月易度,愁戚难堪。
不有陛下,彼将灰心;
既立陛下,宁不动心念?
又况久迁遐方,混彼异类,中原隔阔,顿绝音尘。
陛下虽追思于深宫,而天下有所未知;
陛下虽感泣于九重,而夷狄有所未闻。
孰若以复父兄之仇为辞,迎两宫之还为念,使天下晓然,臣子感慨,知陛下为父兄而取中原,知陛下念父兄而为死战,兹不曰成孝悌之心乎!
何谓恢陛下帝王之德?
《孝经》曰:「必有尊也,言有父也;
必有先也,言有兄也。
孝悌之至,通于神明,圣人之德,无以加于孝乎」。
今安于东南,虽朝勤夕念,思及二圣,天下必曰安而忘危,存而忘亡,将有汉高分羹之讥;
今趋兵中原,虽未灭虏,以向二帝,天下必曰圣君思父,圣君念兄,将有四国顺之之美。
陛下诚能断然大举,决尔复仇,怀思二圣,誓迎两宫,身以孝悌率天下,而天下必以孝悌为移忠,兹不曰恢帝王之德乎!
何谓苏陛下凋瘵之民?
东南生灵,实吾邦本;
西北赤子,亦吾旧氓。
东南既困于须求,西北亦重于力役,干戈未息,祸患式同。
西北赤子,虽陷伪齐,各思旧君;
东南生灵,虽厌科须,亦思一战。
若或师举万全,众役获安,陛下归中原而统一,师徒渡河朔以因粮,救西北于水火,拯东南于沟中,疮痍少息,赋敛稍宽,兹不曰苏凋瘵之民乎!
何谓复陛下祖宗之业?
中民十金,犹世相承,祖宗天下,岂容自弃!
又况祖宗得之为至艰,累圣守之为不易。
嗟乎!
宋祚中微,皇天不绝,独留陛下以承天休。
今天下非金人之天下也,中原非刘豫之中原也,实我太祖皇帝受天明命,亿万斯年。
天意中缺,以警子孙。
刘豫不量,擅为己有。
今以陛下之睿烈,凭祖宗之英灵,亲御六师,恭行天讨,擒叛臣如驱羊,取故垒若拾芥,克复神京,中天下而立,兹不曰复祖宗之业乎!
何谓省陛下财赋之用?
祖宗建国,奄有四方,陛下迁都,僻在一隅。
以四方之官吏,糜一隅之俸;
以四方之军师,蚕一隅之食。
国用日费于一年,财赋日少于一岁。
今帑藏已空,民力已竭,取之于国,而国已乏,取之于民,而民已穷。
金帛不能天降,谷粟不能地涌,若迟岁月,坐食而亡,况当财少食乏之时,必危必亡之势。
思其坐尽,与之战败,等归危亡,孰若誓师血战,并力首图,扫清中原,分食天下,兹不曰省财赋之用乎!
臣窃料世之议者,必曰取中原非难,守中原为难。
此胶柱调瑟,不为国家久远之谋也。
若或得之,臣固有守之之术,但恐陛下惮于举兵,惑于众议,迟其岁月,不能善后尔。
臣闻去冬车驾亲征,巡幸平江
及其寇退,人望移跸。
不趋秣陵,复还临安,天下失望,有识共骇,人人皆曰:「赵鼎能劝陛下亲征,而不能回奸臣之谋,进大驾于建康」。
天下往往以此罪之,何哉?
进幸建康,其得有五,稽留钱塘,其失亦五。
何谓五得?
一曰顺阴阳而得时制,二曰迎水陆而便舟车,三曰因险阻而固其国,四曰向中原而绝窥伺,五曰近重地而激诸将。
何谓五失?
一曰经贼臣之擅废立,二曰旷古今而非帝都,三曰远诸将而防冲突,四曰便安逸而忘父兄,五曰偏一隅而费挽漕。
有彼五得,有此五失,陛下惮而不为迁都计也?
臣闻左右之臣居吴日久,室庐之盛,台榭之乐,饮食之便,居处之安,陈其异论,力留圣驾,殊不知为臣则安,为君则危,陛下岂可不自为之谋也?
臣尝观农夫之茅庐也,择其地,得其时,面层峦之,背长冈之雄,然后耕则遂其求,食亦卒其岁,既优游于田桑,将永保其康止。
其或处山之巅,临水之浒,前无所迎,后无所据,则亦谷不足于昼,丝不足于夜。
农夫之居,犹且相其阴阳,况夫万乘之尊,富有天下,宜如何哉?
钱塘言阴阳则不顺,言风水则卑薄,不须远举夫差、钱之国,秪以苗傅逆乱言之,亦足为陛下忌,岂可恬然自安,以从左右之便也。
建康古都,昔有王气,埋金所镇,方册具载。
臣以谓居秣陵则速兴,居钱塘则速祸,地势使然,亦不可不轸圣虑也。
臣向论刘豫必叛,今果叛矣;
尝论亲征必胜,今果胜矣。
唯迁都一事,陛下未如臣请,若从臣言,中原克复亦已久矣。
臣又见近日诸路打造战船,劳民动众,耗国损财,往往取笑贼臣,见嗤胡虏。
臣来自豫章,道路闻愁叹之声,居民有逃移之患,臣请为陛下略陈其要。
臣闻造舟之害,其说有四:一曰不合度而费其工,二曰不适用而损其财,三曰不可战而费其人,四曰致搔扰而妨民时。
何以言之?
今之造舟,豫章之工已取法于杨么,诸郡之工复取式于豫章
豫章之工犹未洞晓,他郡之匠岂能巧述,况夫轮轴之转移,高下之增减。
若使一舟先成,众所共睹,随宜增损,弃短取长,尚恐临当机要,不中绳墨。
今十舟并作,众役同兴,所见不同,互有巧拙,往往施之江湖,必不合度,此费工之一也。
其长则二十馀丈,其阔则二百馀尺,高及五寻,厚方十寸。
遇风则不可战,欲速则不得前;
火攻则易焚,炮攻则易破。
将欲捍江,所用不少;
将欲破贼,已出贼计。
今一舟之费,动以数万,若十舟之费,不知几万。
设使可用,虽劳民役众,兴一时之利,小害何嫌!
若曰长则去迟,高则降风,临战之日,或不可用,此损财之二也。
轮轴之运,用卒数旅,战斗之士,不容一师。
今十舟之行,须二万人粗能移动,二万之卒,用之老弱则力不及,用之强壮则妨战士。
古人造楼船,作战舸,止以声为实,今以实为声。
况夫出战之士,犹虑不足,岂宜减战士以操无用之舟?
此费人之三也。
材植不能天降,必取之于州县,州县不能自备,必取之于百姓。
加之督责之官,不问有无,唯求事集,不察可否,止欲塞责。
至如板之大小,枋之长短,堪两相接者,竭家资以贸求,贫者携妻孥而逃窜。
臣闻江西之民,因战舟致遁者,十有二三。
今农民在田,布种当务,若造舟既急,督责不已,岂不骚动?
此妨民之四也。
以一路言之,其害如此,其他诸路,往往皆然。
所造之舟,不下百只,所费之直,不啻万金。
观今国用不足,民力困竭,诸军日费,动以千金,正宜靳惜财赋,薄恤民力,岂可使民因此逃移?
《书》曰:「民为邦本,本固邦宁」。
孔子亦曰:「百姓不足,君孰与足」?
愿陛下图之。
臣又闻近日正字已上,各举守令,此又见用事之臣,谬用其心。
胡不闻孟子曰:「诸大夫皆曰贤,未可也。
国人皆曰贤,然后察之」。
国人之言,犹且致察,况于诸大夫乎!
朋党之风,其来久矣。
大夫所知,不过识其外貌,至于心腹,不可得而知也。
不过闻其所言,至于所行,不可得而知也。
其或涉于私恩,溺于亲旧,不无偏见,不无妄听。
知识有所不及,荐举由是不公。
又况贤否溷殽,真伪紊杂,荐引既多,铨择不暇。
彼既荐举,不可不用。
此既量才,不能不繁,然后庙堂之事愈多,而任用之弊愈甚。
以臣计之,莫若许千里之民举其守,百里之民举其令。
苟便于民,民愿举之,苟有不便,民自受害,是岂肯以千百里之害而为私举乎?
守令既得之至公,庙堂亦从而事简,遂使宰臣可以留意破敌,专为克复之计。
今若以事之细者小者,尽费经纶,虽使周公复生,聪明有限,亦必败事,况于中下之才乎?
臣之愚见,痛为执政惜其繁夥之事,枉使疲精耗神。
若提其纲纪,总其凡要,分任百辟,何事不成!
臣又见近年宰执之权太重,遂使人主之威不震,何以验之?
臣闻天下里巷之谈,皆曰「结知于人主者,不若结知于宰相」。
何哉?
今之宰执,其所引援,皆是故旧,大则致身侍从,次则荐对改官,不问人之贤否,不究才之短长。
平日交结者,虽贪婪巧佞之徒、阘茸鄙薄之辈,或居外补,或致要途;
而素昧平生者,虽抱伊、周之才,挟管、晏之术,功德加乎百姓,闻望振于朝廷,或弃遐方,或沈下僚,皆不得而进用矣。
陛下胡不试回圣虑,深思其因。
自建炎已来,身居畎亩,忧及国家,自进谠言,上结主知,命之以官,其人有几?
车千秋之骤进者有几矣?
如马周之任用者又有几矣?
若曰言无所补,用命之以官?
若曰言有可用,何为置而不问?
为复来天下之言为文具,官直言之人为虚声乎?
抑亦主知虽深,而掣肘有人乎?
抑亦宰臣除吏如田鼢,而陛下不得自任乎?
况一言之合于上心,一言之寤于圣意,必有大过人者。
若使之尽其所长,施于有为,略试其难,有功则进之,无功则黜之,亦足以见赏罚而取与当矣。
今也采忠谠之论而命之以官,自官之外,不复任用。
苟无达官为之荐引,必沉百僚之底。
是使孤寒无容之人,特立独行之士,虽有忠义之心,何缘自效?
虽有将相之才,由自试?
呜呼!
隗始之事,不可复见。
今以下僚羁言者之身,正犹以爵禄钳天下之口,臣恐为夷狄所笑。
晋文公游猎逐禽,而遇农夫老古谏之,以猎为过。
文公受谏而归,告武子曰:「寡人游猎失禽,而得善言」。
武子曰:「其人安在」?
文公曰:「犹在泽」。
武子曰:「取其言而弃其人者,盗也」。
文公使人迎而礼之。
古人之于听言任用,尤不忍忽。
君既知之,臣亦助之。
今君既知之,而助之如武子者,谁欤?
况当天下离乱,夷狄侵陵,不有君子,其能国乎!
今忧国之勤者莫如臣,而知臣之忠者莫如陛下。
窃意左右往往以直言而忌臣,而臣往往自负忠谊而疾恶。
臣若不以夷狄未平,刘豫未灭为心,则将退处林泉,老死丘壑,陛下虽有安车蒲轮,不可得而召矣。
重惟报国之志大,平乱之虑深,故譊譊不已。
今之所陈非敢自荐,深以执政之权太重,人主之柄不张,致天下有「结主知不若结知于宰相」之说,痛为陛下惜也。
臣前后三书,力图刘豫,誓不与之俱生,将与我国家共安共危,共存共亡,正犹同舟之子,涉于大川,风涛沉济,患难共之。
若陛下毅然举兵,亲征不庭,臣愿为前驱。
虽使之赴水蹈火,皆所乐从。
若曰饥死首阳,经死木枝,则将悔其死之晚也。
今臣不知忌讳,不顾死亡,献忠陛下,人臣之节,亦已立矣,激切之辞,亦已至矣。
陛下如或不听,恐致危亡,不可救药。
臣愿陛下追臣之官,杀臣之身,无使伪齐得臣微躯,或被杻械,未得即死,岂不玷臣平生忠谊之行,负臣平生忠谊之心?
兴言及此,贯日以之。
席藁待罪,唯陛下少加察焉。
论攻关西五路书绍兴六年 南宋 · 吴伸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历代名臣奏议》卷八七、《右编》卷二三
五月二十日右文林郎、监潭州南岳庙吴伸,谨斋沐昧死百拜,献书于皇帝陛下。
臣尝读《五代史》至《王朴传》,观其为周世宗画平边之策,其言且曰:「攻取之道,从易者始」。
当时未以为然。
及我太祖皇帝受天明命,削平僭伪,一如朴策。
臣是以知攻取之道,贵夫知难知易,知坚知脆,不特可用于当时,固亦可用于今日。
何以验之?
臣请借王朴之言为喻。
尝以吴为大而脆、以并为小而坚。
盖李氏割据江南,其北带江,其东距海,其地则广而可挠,其人则轻而易摇,虽号大国,实脆敌也;
刘氏割据河东,左有常山之险,右有大河之固,北有契丹之援,其人则悍而轻死,虽号小国,实坚敌也。
以大而脆者为易攻,小而坚者为难取,易者宜先,难者宜后。
国初所以先吴而后并,迄用有成也。
难、易、坚、脆之策,晓然如是。
用兵之道,不能知此,虽使旷日持久,必不成功,往往败绩。
王邑不听严尤之谋,至于自毙昆阳是矣。
臣虽疏逖不才,非敢自比王朴,然当国步艰难之时,正宜输忠效芹,愿裨一二。
况臣昨在畎亩之中,已蒙陛下知遇之深。
臣晓夕思虑,补报之心,唯有一死。
臣躯甚微,若捐躯有益国家,虽赴汤蹈火,亦愿自试,奈何无左右之容,致使臣犬马之力无所施设。
而臣倾心劳思,未尝不为国家虑也。
今日攻取之术,正有难易,臣辄以管见,上干天听,伏望圣慈毕赐睿览。
纵使一得之虑,未足裨补庙算,亦可以见臣忧国之勤也。
臣窃见刘豫悖逆天道,僭据中原,神怒于幽,人怨于明,天下之人,欲将共起而诛之。
惜乎取之后时,灭之太晚。
臣以谓在绍兴之初,擒之极易,在今日擒之稍难。
臣于绍兴之初,力乞亲征,诛锄僭逆,盖恐其滋蔓难图,已而果然。
何以言之,在绍兴之初刘豫初僭,羽毛未成,兵犹未足,食亦不继。
加之金人方有事于蜀中,彼且尽锐以攻四川,其实无备于东北。
当是之时,若亲御六师,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正如迅雷不及掩耳,此万全之计,擒之所以必易。
在今之日,僭伪既久,形势已成,又况王师尽屯淮右,彼知其力屈势弱,必当死请于金人。
金人以日得万缗之利,必应力援于刘豫
借使金人不渡大河,按兵视两家之弊,正用刺虎之术,益堕其计。
擒之所以必难。
以难擒之时而为必擒之谋,臣恐非先后之术也。
臣窃睹关中之地,刘豫认为己有。
彼方待敌于我,西北之备,想见弛慢。
臣欲乞择一偏师,用二万人捣其虚,以吴玠应之,五路之地,可传檄而定。
既得五路,蜀中民力亦可少苏,此所谓从易者始也。
又况吴玠坐守四川,民力困弊。
诸葛亮且田且守,尚不能取中原,若田、守皆不及,又如之何?
万一不为此谋,臣恐年岁之间,蜀中亦非陛下有也。
今分遣二万之众,与吴玠会于关中,是断刘豫之臂。
既得关中刘豫自危,岁月之间,可不战而擒矣。
若弃易从难,臣谓相持师老,胜败之机,皆未可必。
臣窃料刘豫之谋,秋高马肥,彼强亦来,彼弱亦来,盖强则以势恐之,弱则以计挠之,皆不过为自固之术尔。
臣以谓不若号令诸将,休兵秣马,以佚待劳,此又万全之计也。
臣窃观今之士卒,亦渐精锐,其为主将,间有勇敢,诸军内外,谋智之士,未闻其人。
臣闻之,《易》曰:「天地设位,圣人成能。
人谋鬼谋,百姓与能」。
圣人且有谋焉,司命所系,岂可无也?
用兵之在谋主,有则胜,无则负,盖亦可验。
昔汉得三杰而兴,楚失范增而亡;
曹公跣足迎许攸而破冀州陈馀舍左车而死泜水。
用与不用,灼然甚明,何今日而忽诸?
臣在绍兴甲寅,固尝论列张浚可用,陛下察其非辜,未几召还,果能平湖外之寇。
然而张浚自秉钧轴,出总帅权,下士之誉,日减一日,与古之名将用心,大相辽邈。
臣窃意其无他,欲惩前此信任小人之弊而畏慎之。
殊不知进见一人,闻见果寡,机会果暗,物理果乖,人情果昧,则斥之可也,谢绝可也;
其有通当世之务,明道德之归,谋画如良、平,议论如许、,若一概遇之,得非惩于羹者吹齑之谓欤?
周亚夫剧孟,喜曰:「吴、楚举大事,不求剧孟,吾知其无能为也」。
本朝纵张元而元昊叛,留姚嗣宗而边患息。
故吴、楚成败系之剧孟,边陲安危见于张、姚。
匹夫去就,所系不轻,则豪杰之士,岂可忽哉!
臣审订此理,不特为张浚惜,亦将为陛下惜也。
何则?
今天下分裂于贼臣,刘豫僭号于中原,虽非正君,亦似两国,豪杰之士,可南可北,非犹昔日天下一家之时也。
将多方以罗之,重法以禁之,尚恐不能尽为我用,况于置而不问,纵而弗禁者乎!
臣昨见杜充宰相顺番,遂帅大郡,龚若虚以校尉投虏,立作郎曹,自可诛夷其族,朝廷复下所属,抚存其家。
臣每念之,未晓其义。
况夫舍此就彼,必不我利,今反抚存其家,是纵天下之人为杜充、龚若虚之徒也。
既有其人而不能用,既去其人而不能禁,可痛惜哉!
臣闻之,刘豫声言曰:「南朝每有一官未阙,必三五人共之。
今我州郡皆以见阙任人,不年岁间,南方士大夫当尽归我」。
审如此言,岂可不察?
古人有言曰:「己弃之而资敌者败,敌取之而助己者胜」。
在今日不可不虑也。
臣又见今之都督张浚者,不可多得。
臣但惜其自任太专,待人太薄,猜忌太过,所谓幕府从事者,非亲则旧,皆阘茸备员。
会聚之日,不过叙寒温、问安否而已。
其有条陈利害,论列可否,面折庭诤,咸无其人。
若然,则张浚幕客,皆是不如己者,又安能策得失之计,而协济于料敌哉?
韩信非无智谋也,见李生则再拜师事之;
曹公非无智谋也,见许子则跣足而迎之。
张浚自视与韩、曹孰贤?
果自以为不及,则下士之礼,岂可怠也!
臣固欲面见其人,箴规其失。
重以前年春间,众谤并起,独臣雪其非辜,有此小嫌,不无疑忌。
今若缄默,尚恐张浚幕客无一贤士,复蹈富平之辙,有误国事,臣又安得不为陛下详言之!
况臣绍兴甲寅,曾论张浚忠有而智不足,言犹在耳。
今若自恃其贤,不任谋士,复恐败绩。
欲望圣慈捡会前书,及以臣今日所陈,明示张浚,庶使知其小疵。
若或改之,则韩、曹之功不难到也。
臣闻《春秋》责备于贤者,今日扶持,正有望于张浚,臣固责之深矣。
臣忧国之心,不能自已。
或有难臣之谋,以谓臣初所上书,乞诛刘豫,其言则曰:「万一少迟,事必不济」。
今此果然。
朝廷不用臣言,一至于此,尚何譊譊未已?
臣则应之曰:臣之存亡,与国同其休戚,又非其他臣庶之比。
奋忠竭节,当先于众人。
何以言之?
臣前后数书,皆是乞诛刘豫,誓不与之俱生,往往刘豫视臣亦为死雠。
万一国家安,则臣亦安,国家危,则臣亦危。
臣非畏死,臣恐死于刘豫之手,无益国事。
今臣非贪禄躁进,沽名钓誉,良为天下之大,独臣一人与国同其安危。
至如其他臣下,事伪事真,略无甚大利害,况前有冯道历四姓而不替之鉴。
伏望陛下痛加察焉,不唯臣一身之幸,亦将为庙社久长之计也。
干冒冕旒,臣无任俯伏待罪之至。
昧死百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