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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跸建康进讨刘豫绍兴五年 南宋 · 吴伸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历代名臣奏议》卷八七
闻人君之御天下,有帝者之德,必为帝者之业;
霸者之略,必为霸者之事。
是故霸者之事,不可以为帝者之业;
帝者之业,不可以霸者之事。
上天所以眷顾下民所以瞻视亘古及今,千万世不能易也。
恭惟皇帝陛下天纵上圣之资,当艰难颠覆之运,国祚中废金人继体几绝大宝
天未厌宋,挺生圣人胡虏虽形吞灭之心,而上帝复昭继绝之命。
维扬追骑会稽乘舟,去大驾之匪遥,何丑虏之自遁,灼见天意遗我神宗无疆之休也。
上考诸天下视诸民,非有帝者之德,未易当此
陛下帝王之德,而行霸者之事,臣有所不取焉。
何谓帝者之德?
天下者,太祖太宗天下也;
社稷者,太祖太宗社稷也。
以父传子,则上皇多男,而天下社稷不及陛下
以兄传弟,则渊圣多弟,而天下社稷不及陛下
不因兵革之乱,则陛下无必传之位;
不有陛下之圣,则我宋无再造之功。
陛下以上之子,而传上皇之位,则异乎光武之继汉也;
渊圣之弟,而传渊圣之位,则异乎元帝之继晋也。
仰观诸天,而天无变象,是天与之也;
俯察诸民,而民无离心是人与之也。
太祖上皇孙子,而当天民之向往不谓有帝者之德,可乎!
何谓霸者之业?
太伯建国,止及七王
钱氏据吴,不能四世
为地则卑,去海不远自古兴王之地,于今岂壮帝之居?
新建太庙,营修内庭,此未有去吴之心也;
车驾亲征,由苏返杭,此未有归国之心也。
居吴则左右之臣皆便,去吴则左右之臣不乐,但知重迁不为国计殊不知居吴之久,便于苟安不思进取
土地促而国削,百姓贫而财竭。
税赋预借一年度牒则敷及万户
始也剥百姓之肤,终焉搥百姓之髓。
无用战舟,耗国家财赋,虚役工匠殃及良民
从官人人侍讲侍读之称,在位录录修政攘敌之虑。
隋炀帝博学李后主能文不谓霸者之业,可乎?
大敌在前贼臣僭君,以言其数,则我宋今岁得其数,以言乎时,则我宋今岁其时陛下于今岁以帝王之德而建帝王之业,将以帝王之业属于谁乎?
闻兵有言曰:「无恃不来,恃吾有以待之也。
无恃其不攻,恃吾有不可攻也」。
去岁贼臣犯我边境忽然而来倏然而去,初非大战,亦非小衄。
将非骤易,彼非畏吾之将帅也;
非他求,彼非怯吾之士卒也。
何未交锋一夕而遁?
以臣料之,贼人之谋,必欲困我师旅,耗我粮食,示我以怯,诱我以利,俟我弛备,必为冲突
观其夙谋,初尝小攻,终或大举
京城之围,会稽之袭,皆用此计。
度彼今岁必有异图,闻彼签军将为鏖战,万一来寇何以为备?
臣闻之,将天下之兵者莫如将,御天下之将者莫如相。
今之庙堂但闻吏部之阙,应知识之求,起奔竞之风,使相府如市。
往往士大夫相遇,则曰今日丞相,干某差遣
得之者则曰:某有夤缘之旧,或瓜葛之亲
不得者则曰:某无一日之雅无根柢之容。
间有献一二言者不过目前小利,为藉手贽见之礼。
求其长虑却顾,为陛下今岁之事,则无有也。
纵使宰执良明,而日应干求之不暇亦何暇为陛下父兄之仇,为久远之谋也!
臣尝闻萧何高帝韩信房玄龄太宗杜如晦,皆以将相材识之,必以将相材用之。
今当颠危之时,尤宜以此荐人,尤宜如此擢用
若曰取与未公,用舍涉私,汩汩于州县,拘拘于格法,亦何今日颠危也!
李吉甫平章事,泣谓裴垍曰:「流落远地十有馀年,后进人物,罕所知识,卿多精鉴今之才杰为我言之」。
三十馀人,数月之间,选用略尽当时翕然吉甫得人
崔祐甫常衮为相,除吏多是亲故,而当时亦称允当
二子知识不同,而任用合公,自心无疑,故天下是之。
嗟乎
不知其人,则当问之;
既知其人,则当任之。
备位之久,不闻荐一贤士,如韩信如晦,以惊世俗之耳目乎?
臣窃见近日虽有择人之名,而无得人之实。
今日除某监司倅守,明日除某台谏侍从,未闻拔一贤士,拜之大将,如谢安之举侄,吕蒙之荐友,为却敌之计。
今以无益除擢急务,而忽敌人入寇大患,臣窃为陛下危之。
兵法有曰:「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
今日之急计也。
何谓先发制人
臣闻古人之言,我利春夏,彼利秋冬,以我利之时,出不意之师,分遣将士以寡击众倍道兼程直趋河朔无扰良民,止擒刘豫,伐彼阴谋,成此大计,为万世良图,作今日上策
详观此时伐齐之谋,其利有六:一曰陛下雷霆之威,二曰成陛下孝悌之心,三曰恢陛下帝王之德,四曰苏陛下凋瘵之民,五曰复陛下祖宗之业,六曰省陛下财赋之用。
万一犹豫不断,少缓天诛,赦而未伐,其害有六:一曰陛下雷霆之威,二曰失陛下孝悌之心,三曰玷陛下帝王之德,四曰困陛下凋瘵之民,五曰复陛下祖宗之业,六曰耗陛下财赋之用。
何谓陛下雷霆之威?
金人猖獗国步艰难兴兵十年车驾屡徙,未见敌兵,望风逃遁,匪由战败,多以溃亡,致彼贼臣因而僭君,使万乘之尊屈临海甸
沧溟之地,远无百里,其国可谓削也;
上皇之后,唯陛下一人,其身可谓危也。
今以国削身危之时,为焚舟却敌之计,胜则擒之,否则挠之,兹不曰雷霆之威乎!
何谓陛下孝悌之心?
二帝北迁九年不返岁月易度,愁戚难堪
不有陛下,彼将灰心
既立陛下,宁不动心念
又况久迁遐方,混彼异类中原隔阔顿绝音尘
陛下追思深宫,而天下有所未知
陛下感泣九重,而夷狄有所未闻。
孰若以复父兄之仇为辞,迎两宫之还为念,使天下晓然臣子感慨,知陛下父兄而取中原,知陛下父兄而为死战,兹不曰成孝悌之心乎!
何谓陛下帝王之德?
孝经》曰:「必有尊也,言有父也;
必有先也,言有兄也。
孝悌之至,通于神明圣人之德,无以加于孝乎」。
今安于东南,虽朝勤夕念,思及二圣天下必曰安而忘危,存而忘亡,将有汉高分羹之讥;
今趋兵中原,虽未灭虏,以向二帝天下必曰圣君思父,圣君念兄,将有四顺之之美。
陛下诚能断然大举,决尔复仇怀思二圣,誓迎两宫,身以孝率天下,而天下以孝悌为移忠,兹不曰帝王之德乎!
何谓陛下凋瘵之民?
东南生灵,实吾邦本
西北赤子,亦吾旧氓。
东南既困于须求西北亦重于力役干戈未息祸患式同。
西北赤子,虽陷伪齐,各思旧君;
东南生灵,虽厌科须,亦思一战
若或师举万全,众役获安陛下中原统一师徒河朔以因粮,救西北水火,拯东南沟中疮痍少息赋敛稍宽,兹不曰凋瘵之民乎!
何谓陛下祖宗之业?
中民十金,犹世相承祖宗天下,岂容自弃
又况祖宗得之为至艰,累圣守之为不易
嗟乎
宋祚中微皇天不绝独留陛下承天休。
今天下非金人天下也,中原刘豫之中原也,实我太祖皇帝天明命,亿万斯年
天意中缺,以警子孙
刘豫不量,擅为己有。
今以陛下睿烈,凭祖宗英灵,亲御六师,恭行天讨,擒叛臣如驱羊,取故垒拾芥克复神京中天而立,兹不曰祖宗之业乎!
何谓陛下财赋之用?
祖宗建国奄有四方陛下迁都,僻在一隅
四方之官吏,糜一隅之俸;
四方军师,蚕一隅之食。
国用日费一年财赋日少一岁
帑藏已空,民力已竭,取之于国,而国已乏,取之于民,而民已穷。
金帛不能天降谷粟不能地涌,若迟岁月坐食而亡,况当财少食乏之时,必危必亡之势。
思其坐尽,与之战败,等归危亡孰若誓师血战并力首图,扫清中原分食天下,兹不曰财赋之用乎!
臣窃料世之议者,必曰取中原非难,守中为难
胶柱调瑟不为国家久远之谋也。
若或得之,臣固有守之之术,但恐陛下惮于举兵,惑于众议,迟其岁月不能善后尔。
臣闻去冬车驾亲征巡幸平江
及其寇退,人望移跸
不趋秣陵复还临安天下失望有识共骇,人人皆曰:「赵鼎能劝陛下亲征,而不能奸臣之谋,进大驾建康」。
天下往往以此罪之,何哉
进幸建康,其得有五,稽留钱塘,其失亦五。
何谓五得?
一曰顺阴阳而得时制,二曰迎水陆而便舟车,三曰因险阻而固其国,四曰向中原而绝窥伺,五曰近重地而激诸将。
何谓五失
一曰贼臣之擅废立,二曰旷古今而非帝都,三曰远诸将而防冲突,四曰便安逸而忘父兄,五曰偏一隅而费挽漕
有彼五得,有此五失陛下惮而不为迁都计也?
臣闻左右之臣居吴日久室庐之盛,台榭之乐,饮食之便,居处之安,陈其异论,力留圣驾殊不知为臣则安,为君则危,陛下岂可自为之谋也?
臣尝观农夫茅庐也,择其地,得其时面层峦之,背长冈之雄,然后耕则遂其求,食亦卒其岁,既优游田桑,将永保其康止。
其或处山之巅,临水之浒,前无所迎,后无所据,则亦谷不足于昼,丝不足于夜。
农夫之居,犹且相其阴阳,况夫万乘之尊富有天下,宜如何哉?
钱塘阴阳则不顺,言风水卑薄不须远举夫差钱镠之国,秪以苗傅逆乱言之,亦足为陛下忌,岂可恬然自安,以从左右之便也。
建康古都,昔有王气埋金所镇,方册具载
以谓秣陵则速兴,居钱塘速祸地势使然,亦不可不圣虑也。
臣向论刘豫必叛,今果叛矣;
尝论亲征必胜,今果胜矣。
迁都一事陛下未如臣请,若从臣言,中原克复亦已久矣
臣又见近日诸路打造战船劳民动众,耗国损财,往往取笑贼臣见嗤胡虏
来自豫章道路愁叹之声,居民逃移之患,臣请为陛下略陈其要。
臣闻造舟之害,其说有四一曰不合度而费其工,二曰不适用而损其财,三曰不可战而费其人,四曰致搔扰而妨民时
何以言之?
今之造舟豫章之工已取法于杨么,诸郡之工复取式于豫章
豫章之工犹未洞晓,他郡之匠岂能巧述,况夫轮轴转移高下增减
若使一舟先成,众所共睹,随宜增损弃短取长,尚恐临当机要不中绳墨
今十舟并作,众役同兴,所见不同,互有巧拙往往施之江湖,必不合度,此费工之一也。
其长则二十馀丈,其阔则二百馀尺,高及五寻,厚方十寸
遇风则不可战,欲速则不得前
火攻则易焚,炮攻则易破。
将欲捍江,所用不少
将欲破贼,已出贼计
一舟之费,动以数万,若十舟之费,不知几万。
设使可用,虽劳民役众,兴一时之利,小害何嫌!
若曰长则去迟,高则降风,临战之日,或不可用,此损财之二也。
轮轴之运,用卒数旅,战斗之士,不容一师
今十舟之行,须二万人粗能移动,二万之卒,用之老弱则力不及,用之强壮则妨战士
古人楼船作战舸,止以声为实,今以实为声。
夫出战之士,犹虑不足,岂宜减战士以操无用之舟?
此费人之三也。
材植不能天降,必取之于州县,州县不能自备,必取之于百姓
加之督责之官不问有无,唯求事集,不察可否,止欲塞责
至如板之大小,枋之长短,堪两相接者,竭家资以贸求,贫者携妻孥逃窜
臣闻江西之民,因战舟致遁者,十有二三。
农民在田,布种当务,若造舟既急,督责不已岂不骚动
此妨民之四也。
一路言之,其害如此其他诸路,往往皆然
所造之舟,不下百只,所费之直,不啻万金
观今国用不足民力困竭,诸军日费,动以千金,正宜靳惜财赋,薄恤民力岂可使民因此逃移
《书》曰:「民为邦本本固邦宁」。
孔子亦曰:「百姓不足,君孰与足」?
陛下图之。
臣又闻近日正字已上,各举守令,此又见用事之臣,谬用其心。
胡不孟子曰:「诸大夫皆曰贤,未可也
国人皆曰贤,然后察之」。
国人之言,犹且致察,况于大夫乎!
朋党之风,其来久矣
大夫所知不过其外貌,至于心腹不可得而知也。
不过其所言,至于所行,不可得而知也。
其或涉于私恩,溺于亲旧不无偏见不无妄听
知识有所不及荐举由是不公
又况贤否溷殽真伪紊杂,荐引既多,铨择不暇
彼既荐举不可不用。
此既量才不能不繁,然后庙堂之事愈多,而任用之弊愈甚
以臣计之,莫若千里之民举其守,百里之民举其令。
便于民,民愿举之,苟有不便,民自受害,是岂肯以千百里之害而为私举乎?
守令既得之至公庙堂从而事简,遂使宰臣可以留意破敌,专为克复之计。
今若以事之细者小者,尽费经纶虽使周公复生聪明有限,亦必败事况于中下之才乎?
臣之愚见,痛为执政惜其繁夥之事,枉使疲精耗神。
若提其纲纪,总其凡要分任百辟何事不成
臣又见近年宰执之权太重,遂使人主之威不震何以验之?
闻天下里巷之谈,皆曰「结知于人主者,不若结知于宰相」。
何哉
今之宰执其所引援皆是故旧,大则致身侍从,次则荐对改官不问人之贤否不究才之短长
平日交结者,虽贪婪巧佞之徒、阘茸鄙薄之辈,或居外补,或致要途
素昧平生者,虽抱伊、周之才,挟管、晏之术,功德加乎百姓闻望振于朝廷,或弃遐方,或沈下僚,皆不得进用矣。
陛下胡不试回圣虑深思其因。
自建炎已来,身居畎亩,忧及国家自进谠言上结主知,命之以官,其人有几?
车千秋骤进者有几矣?
如马周之任用者又有几矣?
若曰无所补,用命之以官?
若曰言有可用,何为置而不问
为复天下之言为文具,官直言人为虚声乎?
抑亦主知虽深,而掣肘有人乎?
抑亦宰臣除吏如田鼢,而陛下不得自任乎?
一言合于上心一言之寤于圣意,必有大过人者。
若使尽其所长,施于有为,略试其难,有功则进之,无功则黜之,亦足以见赏取与当矣。
今也采忠谠之论而命之以官,自官之外不复任用
苟无达官为之荐引,必沉百僚之底。
是使孤寒无容之人,特立独行之士,虽有忠义之心,何缘自效
虽有将相之才由自试?
呜呼
之事,不可复见。
以下僚羁言者之身,正犹以爵禄天下之口,臣恐为夷狄所笑。
晋文公游猎逐禽,而遇农夫老古谏之,以猎为过。
文公受谏而归,告武子曰:「寡人游猎失禽,而得善言」。
武子曰:「其人安在」?
文公曰:「犹在泽」。
武子曰:「取其言而弃其人者,盗也」。
文公使人迎而礼之。
古人之于听言任用,尤不忍忽。
君既知之,臣亦助之。
今君既知之,而助之如武子者,谁欤
当天离乱夷狄侵陵不有君子,其能国乎!
忧国之勤者莫如臣,而知臣之忠者莫陛下
窃意左右往往直言而忌臣,而臣往往自负忠谊疾恶
若不夷狄未平刘豫未灭为心,则将退处林泉老死丘壑陛下虽有安车蒲轮不可得而召矣。
重惟报国之志大,平乱虑深,故譊譊不已
今之所陈非自荐,深以执政之权太重人主之柄不张,致天下有「结主知不若结知于宰相」之说,痛为陛下惜也。
前后三书力图刘豫,誓不与之俱生,将与我国家共安共危,共存共亡,正犹同舟之子,涉于大川风涛沉济,患难共之。
陛下毅然举兵亲征不庭,臣愿为前驱
虽使赴水蹈火,皆所乐从
若曰饥死首阳经死木枝,则将悔其死之晚也。
今臣不知忌讳不顾死亡献忠陛下人臣之节,亦已立矣,激切之辞,亦已至矣。
陛下如或不听,恐致危亡不可救药
臣愿陛下追臣之官,杀臣之身,无使伪齐得臣微躯,或被杻械,未得即死岂不玷臣平生忠谊之行,负臣平生忠谊之心?
兴言及此贯日以之。
席藁待罪,唯陛下少加察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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