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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五论(一) 南宋 · 蔡沆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五八、复斋公集
或问:《春秋》之作何为乎?曰:《春秋》者,扶天理、遏人欲之书也。《春秋》,鲁史尔,圣人从而修之,则其所谓扶天理、遏人欲者何在?曰:惟皇上帝降衷于下民,若有恒性,而绥猷之责,后实任之。尧、舜、禹、汤、文、武达而在上,所以植立人极,维持世道,使太极之体常运而不息,天地生生之理常发达而不可壅者,为其能明天理以正人心也。周辙东,王迹熄,政教失,风俗坏,天命之性、率性之道、修道之教不立,几若与之俱泯灭而不存焉。君臣之道不明也,上下之分不辩也,义利之无别也,真伪之溷淆也,诸侯僭天子,大夫僭诸侯,世莫知其非也。臣弑君,子弑父,强并弱,下篡上,而世莫知其乱也。其所为之事尽反王制而失人道之正,世莫知其不然也,孰能拨乱而振起之!幸而孔子至圣,不得其位,心虽切于救世,而绥猷之责不在,何补于世之治乱耶!若六经之书,《易》以道阴阳,《诗》以理性情,《书》以道政事,《礼》以谨节文,《乐》以宣和畅,《春秋》尤以谨严为先,以为载之空言,不若见诸行事之深切著明。故鲁史之所书,圣人亦书之,其事则同,其义则异。鲁史书其君臣之义或未明也,而吾圣人则明之以君臣之义;鲁史书其上下之分或未正也,而吾圣人则正之以上下之分;兄弟之伦未立,长幼之序不存,而吾圣人则正之存之,以至辩别是非,予夺可否,使大义不至于溷淆也。其大要则主于扶天理于将微,遏人欲于已肆,故曰:禹抑洪水而天下平,周公膺戎狄、驱猛兽而百姓宁,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或者谓《春秋》不过空言尔,而其功配于抑洪水、膺戎狄,岂非以作《春秋》之心,尤有大于放龙蛇、驱虎豹之功者乎?故曰:《春秋》,天子之事也。是以人心之动始于恻隐而终于是非,恻隐发于吾心,而是非公乎天下。世之盛也,天理素明,人心素正,则天下之人以是非为荣辱;世之衰也,天理不明,人心不正,则天下之人以荣辱为是非。所谓乱臣贼子恣睢荡跌,放人欲以灭天理者,岂其悉无是非之心哉!故虽肆意所为,莫之或制,而其心实未尝不知其非,而恶夫人之议己,此其一发未亡之天理,不足以胜其浸淫日滋之人欲,是以迷而不复,为而不厌,而其所谓自知其非者终自若也,则其心未尝不欲变乱天下之是非,以托己于莫我议之地,既上幸无明君之正法以定其罪,而又幸世教不明,人心不正,习熟见闻以为当然,曾莫有议其非者,则为乱臣贼子者又何幸以逃其罪耶!故唐虞三代之上,天理素明,人心素正,是非善恶之论素定,则人为不善者有不待刀锯临、刑罚加,自几若无托身于天地间矣。时至春秋,周室大乱而世衰,圣王不作而道微,天理不明,人心不正,是非善恶之论几于废置,然后乱臣贼子始得以自容其奸,不特礼乐法度之拘而已也。孔子作《春秋》也,要亦明是非之理,以诏天下与来世也。是以人心之公理,圣人因而明之,所谓笔则笔、削则削,乱臣贼子闻之,固将不惧于身,而惧天下后世之议,不惧刀锯斧钺之临,而惧倏然有能正其罪者,以人欲日滋之际,而惧天理一发未忘之时。孔子作《春秋》之功,顾不大乎!孟子断然以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使先王之纪纲法度超然复振于世,而人心天理之尚存。不然,颠倒错乱,贸贸不明,三极果何恃而立乎!此孔子作《春秋》所以有功于万世也。与自世儒不明乎孟子之说,以《春秋》之作乃赏善罚恶之书,所谓天子之事者,谓其能制赏罚之权而已。夫谓天子之事止于制赏罚之权,而绥猷修道之责乃不暇问,则是刘汉以后之天子,而非唐虞三代之天子矣。为是说者不惟不知《春秋》,抑亦不知所谓天子之事也。彼徒见《春秋》一书或书名,或书字,或书人,或书爵,或书氏,或不书氏,于是为之说曰:书字、书爵、书氏者,褒之也;其书人、书名、不书氏者,贬之也。褒之,故予之;贬之,故夺之。予之,所以代天子之赏;夺之,所以代天子之罚。赏罚之权,天王不能自执,而圣人执之也。所谓章有德、讨有罪,圣人以自任也。夫《春秋》,鲁史也;夫子,匹夫也。以鲁国而欲僭天王之权,以匹夫而欲操天王之柄,借曰道之所在,独不曰位之所不可得乎!夫子本恶天下诸侯之僭天子,大夫之僭诸侯,下之僭上,卑之僭尊,于是作《春秋》,正名分,而己自蹈之,将何以律天下之不法者!圣人宜不如是也。盖是非人心之公,不以有位、无位而去取之也。故夫子得以鲁史明是非赏罚也。天王之柄非得以自执也,得以假鲁史以寓是非赏罚之道也。赏罚之道,人心之公所在,而岂位之所在乎!或曰:夫子之为是也,非以鲁之重信义、崇礼教,可以变而至道也,是以托诸鲁史,以寓赏罚之权也。故其赏之也,非曰吾赏之,鲁赏之也;其罚之也,非曰吾罚之,鲁罚之也。鲁,周公之后,圣人之祚嗣之。以是非赏罚之权而予之于鲁,鲁亦不敢肆意而任之,则鲁乃周公之后,故予之也。以周公之后而行周公之典礼,以周公之典礼而欲行之诸侯、大夫,或者其庶几乎!此圣人意也。圣人以匹夫之微,不得擅天王之赏罚;鲁以诸侯之国,其可以擅天王之赏罚乎?鲁不可以擅天王之赏罚,夫子乃推而予之,则是夫子为其实,鲁独受其名,吾知夫子必不敢以自僭也。大抵学者之患,往往在于尊圣人太过,而不明乎义理之当然,意欲尊圣人,而实非所以尊之也。夫子告颜渊以四代之制不见诸用,而寓其说于《春秋》,此皆一切谬妄之论,其大要皆主于以礼乐赏罚之权为圣人自私之具矣。夫子之所以告颜氏者,亦谓其得志行道则当如是,岂有德无位而修当时之史,乃遽正之以四代之制乎?夫子,鲁人也,所修者鲁史;其时,周也,所用者尊时王之制,此则圣人之大法也。谓其修《春秋》之时,窃礼乐赏罚之权以自任,变时王之法,兼四代之制,不几于诬圣人乎!学以知道为本,学不知道,妄相传袭,害义伤教,于是为甚。后之观《春秋》者,必知夫子未尝以礼乐赏罚之权自任,而后可以破诸儒之说;诸儒之说破,而后吾夫子之所以修《春秋》者可知矣。孟子所谓「天子之事」者,从可识矣,庸非后世所当法乎!
御试制策一道 北宋 · 李清臣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一○、《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四八
皇帝若曰:自昔欲治之主,曷尝不进图贤材以共论天下之务哉?终之名发事施,以传休于无穷,朕甚慕之。近代设策士之科而失取人之实,所问或非要而所言未必有所合,至使迁忠愤之极论,角靡曼之虚文,情郁事辽,上下相失,曾何大道之补焉?朕享国之日浅,永惟任大而守重,欲闻谠直之言以鉴不逮,而未始云获。子大夫袖然应书,其考于古而不迂,质诸当今而易行,为朕竭思而茂明之。夫天人之际,灾祥各缘类而至也,故至治之时,必有休符,发为星辰、雨露、草木、鸟虫之祥;皇极之不建,乃六沴并作,害于而民,君人者傥不思复天变,则遂至悖谬而不可扶持,此皆前世已然之效也。朕即位以来,非有歌钟狗马之娱,与夫外家女宠、爵位赏赐之过也,乃二月乙巳大风昼冥,四月丁未白气起西方,七月丁丑太白昼经天,八月庚寅大雨霪京师,半年之间,钜异四发,岂朕不共不忱、不决不达之致与?是以夙夜顾省厥违之靡宁也。矧今吏治之未醇,民风之未厚,官溢而滥入之源未塞,兵众而选用之法未精,工作淫巧于都中,豪右僭侈于公上,田野虽加辟而农有寒饥之患,关市虽弛禁而商无赀货之通。岂不欲人蹈名节,而廉耻常不立;岂不欲人远刑罚,而抵冒常不止。将以六正八疵察迹夫忠邪之端,则悼不能以情见;以七教三法化陶乎善恶之类,则患不能以家抚。来远、临人、节礼,曷为异同之论;生利、事神、保民,岂无后先之指。设饮于乡,以岁行之,使知有恭老悌长之节,古独以为宜乎?歛谷于社,以时发之,使知救贫恤荒之政,今独以为难乎?宋景一言而胜妖眚,朕下罪己之诏,甚祗惧也,而未有转祸之感;汉宣终世以核名实,朕发责吏之书,甚丁宁也,而未有饬职之应。昔仲舒之推灾异,专治《春秋》之学;刘蕡之对阙失,深陈社稷之计。远鉴百王兴坏之所繇,近摹四圣功业之所就,何行而适世变,何修而当天心,子大夫其思致祥救弊起治之术,熟之复之,毋枉执事,以称朕详延之意焉。
臣对曰:承学臣愚,生于太平之日,而游息于天地和气之内,与草木同其荣,与麋鹿共其乐,数十年矣。常以谓不见兵盗流亡之灾,虽老于农耕,比之危朝乱邦之臣,其犹万万于彼而无所憾。况今弹冠曳绶,欸乎交戟之下,亲见圣主,得以尽其所学而言当世之事,人臣之幸,夫何以过于此?圣策曰:「自昔欲治之主,曷尝不进图贤材以共论天下之务,终之名发事施,以传休于无穷,朕甚慕之」。此陛下虚己以来下情之至也。臣闻士无贵贱,道是则合;人无远迩,志通则应。昔第五伦为吏长安市,尝读诏书,叹曰:「此圣主也,一见决矣」。及见光武,酬对政道,帝果深然其说。臣虽不肖,亦尝默观时事而商略陛下之志矣。陛下继统承政,恭俭之德,中大禹之法,而忧勤庶事,有虞、舜、周文之心,杜女谒、抑阍寺、厚亲族,体貌臣下,损无名之禄,罢不急之用,命信而不妄,罚严而必行,群下莫不耸勇淬涤,奋厉怠惰之气,而思以忠信自结于上,于此知陛下有志于为治。而臣亦窃喜今日之可以言,庶乎第五伦之遇于汉,异世而同事矣。然臣窃有所虑者。天下之大利害隐于无形,言者或能言之,而常患人之不能见;利害之小者可以见,而言者常以为屑屑,耻之而不言。夫大事言之而不能见,小事耻之而不言,则天下之事无时而举矣。臣则不然,大不敢隐,小不敢弃,而听明王之所自择。陛下幸听之,则庶几有益于毫毛,而天下之利也。圣策曰:「近代设策士之科,而失取人之实,所问或非要而所言未必有所合,至使迁忠愤之极论,角靡曼之虚文,情郁事辽,上下相失,曾何大道之补焉,欲闻谠言以鉴不逮」。臣闻百官各有职,小不得以语大,右不得以治左,惟宰相遍得治天下之事,而谏官、御史遍得言天下之事。下此则有六科。六科之人,一介贱士也,而独得论治乱之大计,天子之所宜闻,宰相之所当治,御史、谏官之所当言,无所不可言者。大臣以格荐之,陛下以礼而临试之,其可谓不轻而重矣。然臣窃有所怪者。自设科以来,卒未闻朝廷得一言、行一事,岂朝廷之虚设科选以收可用之才,而不系于言之可行与否耶?将言者务为浮语虚论,徒以惊世高俗,不切于实邪?朝廷虚设其选,则言者几为狂瞽而妄为,来于是科者,为无所益于国而专为进取之计,凡此者,臣之所深耻也。今陛下既招来下臣而亲屈大问矣,使臣言有可行,陛下举而行之,茍有以少补于世而迹不辱于天下,则刀锯不足以为臣忧,禄赏不足以为臣利,而臣之私愿毕矣。臣安敢不考古质今而为陛下详言之哉!圣策曰:「天人之际,灾祥各缘类而至也,故至治之时必有休符,发为辰星、雨露、草木、鸟虫之祥;皇极之不建,乃六沴并作,害于而民。即位以来,非有歌钟狗马之娱,与夫外家女宠、爵位赏赐之过也,乃二月乙巳大风昼冥,四月丁未白气起西方,七月丁丑太白昼经天,八月庚寅大雨霪京师,半年之间,钜异四发」。而陛下又退托于「不共、不忱、不决、不达」,臣见陛下畏天省己之道有过于前古之君也。臣亦尝究天文、《洪范》、五行、六沴之学矣,盖六经皆记异而不书其说,圣人以为足以下戒时君之思而上不敢以己意期天事,如此而已。后世学者,往往指事推迹以言灾异,而终不免乎牵合,此其近于巫史之术,圣人之所不取也。今陛下取钜异四列以访臣,臣岂敢为牵合之说而茍塞圣问耶?学者以大风昼冥,则不过曰号令暴急;以白气太白,则不过曰当有蛮夷之兵;以大雨为害,则不过曰简宗庙、不祷祠。臣之言之则异乎此。天地之大,譬之于人,人之所以为四支之彊者,其本在下而为腹心肺腑,其本在上而为五官,其气有所经纬而其神有所舍止。神有所敝,则气有缪戾矣,腹心肺腑之间有所攻塞,则五官有所不宁矣。善医者,原脉察色而知其疾之所自来,耳之病则知其出于肾,目之病则知其出于肝,此皆上下之相牵而变动,事理之必然,而不足怪者也。然则五官之不宁,其原亦在乎腹心肺腑而已矣。天地亦何以异于是乎?日月辰宿,天地之五官也。民人生聚,天下之心腹肺腑也。云雨其气也,变化其□也。今之风冥而气异,星变而雨霪,是岂他哉?亦民人生聚之间有所疾痛不乐已。是故善治五官之疾者,不治五官而治腹心肺腑;善止天地之异者,不止天地之异而止民人疾痛不乐。自古圣君贤臣,见天地之异则相与咨嗟戒惧,故商高宗遭雊雉之异,而祖己戒之曰:「祀无丰于昵」。唐太宗逢彗星之妖,虞世南谏之而悟曰:「我不可以轻天下之士」。今陛下统政之始,宜有星辰、雨露、草木、鸟虫之祥以为明圣之表,而咎验众至,此上天爱陛下而以此戒陛下也。陛下损膳彻乐,下责己之诏,束敝政、访直言,是以应天顺人之一端矣。若夫聚缁黄无名之学而为厌胜禬禳之事,此何所益于承天受民者哉?陛下复策曰:「吏治之未醇,民风之未厚」。陛下可谓深讲当世之敝矣。陛下无惑乎吏治之未醇、民风之未厚也,其原盖自乎朝廷而已。今朝廷喜于增官置局而不能责任贤能,多为条令而不行赏罚,鄙弃实用而崇尚虚名。寒士无涂而阀阅易进,有为者多累而因循者获安,朋党相推而孤立之士沉退,文吏与武吏相嫉而不同心。官不恤民之私,民不趋官之事,而上下异志。朝廷务于蔽塞任子而不知釐革之本源,士大夫乐于进趋而不能安廉耻进退之分。儒臣不过循守令式以避过,彊臣不过颉颃贾直以为名。瘠民而肥吏,贫农而富游手,兹十数者未之去,吏治安得而醇、民风安得而厚哉?陛下熟讲而亟变之,则吏治醇而民风厚矣。圣策曰:「官溢而滥入之源未塞,兵众而选用之法未精」。此二者固所当留意而先治也,臣请为陛下言滥入可止之术。今文武之吏弁冕而治人者,岂特士人之多邪?有黥徒、有商贩、有僮仆、有胥史,有医技之亲戚、有官者之旁友附赘,有纨绔襁褓之子孙。士大夫其杂乱如此,朝廷因仍而弗汰则患其溢,汰之则虑其嚣而怨,是仕籍终不可得而清也。仕籍未清则文武为君、周召为相不可以为治,故滥溢不可以不汰。汰之者必有道,在籍者勿复汰,继来之滥,为令以却之。黥徒、胥史、医技,凡以杂色入流者,宠之本品而足矣,何得预仕籍?贵臣以恩请者,必冠而后可,无以与襁褓之幼。富人入刍廥菽粟于县官,援之假版,使得以赎小罪,与夫久劳于事者,眦畀之以他赐,无以名器授之,非所宜得,一切寝格而不下。夫已源塞而涂隘矣,然后登进天下贤者,计民而置官,太平之化,可指掌而致也。然而为是者在陛下,不可以委臣子。何哉?官赏者人主之柄,人主为之而天下莫不顺。唐一日罢斜封官三千,无敢作言以起事,议虽出于姚、宋,而明皇自为之也。张始均祸于魏而暨艳诛于吴,主未为之倡也。臣请复为陛下言兵众选用之法。臣闻兵在选而不在众。祖宗之时,兵不过数十万,而四夷奔走之不暇。今天下数至百馀万,财力耗弊而威不行。然则茍不能选用,虽多兵,适所以为累,而何贵百万之众哉!今有卒于此,力可以彍彊弩婴胄而行,日可以驰二百里,其月禄为钱千、粟二釜;又有卒于此,疲冗而材甚下,其月禄亦为钱千、粟二釜,则彊勇之卒,必有不嗛于心矣。见敌格斗,鼓旗相当,剑楯相薄,冗卒先奔而溃,则勇者不能不牵而动。故无事而居,杂以精冗,则消军之志;有事而用,杂以精冗,则为敌之福。中人十户之赋,岁不过十万钱,十户之赋仅足以养一卒,县官养兵之众,不胜其敝矣,尚何容疲冗于其间哉!然而汰之不可以速,汰速则怨,老癃无归,群持瓢囊,行丐道路,伤战士心。今不若汰其老癃,□其壮子弟,壮子弟不失业而老癃有所归。其数不足则择取下卒之秀者,兵不他募而可以足用,用之而人人知战事矣。陛下若欲天下之兵举可以用,皆有杀敌致死之力,而无不逊骄惰之气,则祖宗蒐兵责师之法,载于国史,陛下可以为之也,今何俟而弗举耶?陛下又以工作淫巧、豪右僭侈之为患。夫僭侈者众则淫巧者多矣,其失则自乎礼制之不明。先王之为礼制,所以定丰约、限贵贱也。故使宫室有量,车服有节,器用有等,人徒有数,君子得以异于小人之群。小人虽有其财而不敢居君子之车,服君子之服,用君子之器,则淫巧可禁而僭侈可止也。今之天下礼制既不明,而法令亦不甚可畏,君子、小人侪并而肩随,三公之服与兵吏同色,里民之室屋与官寺争华,富人之妾被珠玉而僮走曳丝纨,百工争□新伎奇器以应之,始于中都,遍于天下。富人茍财之所及则足其欲,而惟力是视,小人桀骜,视君子亡如也。君子见轻,则虽为廉约不足以率下,此伪乱之始也。臣愿为礼制以示天下,而严为之法令,以别君子小人。上下之分立而争者知止,则淫巧僭侈庶几乎息矣。圣策曰:「田野虽加辟而农有寒饥之患,关市虽弛禁而商无赀货之通」。陛下之问下及于农商,此陛下欲为仁政而深论天下之弊也。臣请先言农之敝。今之天下为本者常不足,而为末者常有馀,浮民贵而农民贱,家于田亩者不若居市里,以耒耜为业者不若操货财。浮民自以为材智之当然,而财力勤苦之民,盻盻焉不足于衣食,而常有赋徭之忧、寒饥之患。比者陈、邓、许、亳尝饥矣,农人之死者不可胜计,而他业之民,富厚恬夷无异乎平日,有司不能救,朝廷为转米粮以为之食,事已则宴然而弗议,是岂强国均民之道哉!今天下之用,郡县百索,莫不出于农,枲赋纻褐,桑敛绨絮,上取米麦而下取藁芊,治堤堨、夷道途,河川之徒杠,亭传之茨塈,凡□时之输、暴集之役,其劳苦无时得息,此所以田野虽辟而农人不免于寒饥也。臣愿陛下为令以宽农人,杂征苛取,使出之于他业之民,而无专于农,以宽生民之力而厚其本,则可以鲜转徙寒饥之人矣。农之敝如此,而臣复请言商之敝。臣闻四民各有业而无不得其所,此三代之法也。是故吏而不农,农则有役;仕而不商,商则有征。今吏而兼农商者,太半于天下,农则不得而役,商则不得而征,民所欲为而吏以其彊力遍为之矣,民安能不较之哉!欲农之寒饥之寡,则莫若使吏而农者无得免郡县之役;欲商之赀货之通,则莫若使仕而商者无得略关市之征。谨司察之而深置之法,甚者还之农商而无以为吏,则吏民不相慁而商可以少通矣。圣策曰:「岂不欲人蹈名节而廉耻常不立,岂不欲人远刑罚而抵冒常不止」。臣以谓廉耻之不立,此用人失实之过也;刑罚之不止,此守令非其人之罪也。陛下知人之所以不安其分,而有觊觎觖望之心乎?一卒无功而为将,则一军皆惊曰:我何谓不至于此;一士无能而得美官,则众人皆有所望曰:我之不获也,何哉?人知为善无效,则猖狂肆行于廉耻之外,而不力于名节之路矣。今陛下之用人,陛下以为可用而天下或以为不称,陛下以为人莫之及而天下或以为无能。士人不务为忠力以卜主上之知,而情有所下交,恩有所主出,此愚臣素所痛嫉而深愤者也。昔我太宗,尝擢张咏于常参之列,其绩效终如何哉!臣以谓陛下宜自擢其人于常参下士之列,其为守倅而还者,皆召问之,不惟可以博访四方之动静疾苦,观视其人之材智如何而为之用,言之可采者疏其名于屏壁,详择而以职事试之,此愈于群臣之所荐者远矣。夫既用人如此,则又参之以荐举,名誉无间乎世胄,科级而复考之以实,曰某为是职,尝办是事矣;某言是事,尝有是效矣;某典是兵举是士,尝有是功矣,则虽用之而天下不敢有觊觎觖望之心也。厉名节长廉耻,孰大于兹乎?世之论治者莫不欲人远刑罚,而多患抵冒之不止,则遂欲变更律令,以为措刑将在于此。夫刑措在人而不在法,法者天下之大纪也,可以一贤愚、齐强弱,而不足以尽天下之变。皋陶之法,皋陶能举之;商鞅之法,商鞅能举之。人不任事,则法在而不举,而又将为巧吏奸民之资,借吏以为己威,借法以为己用,而刑不胜蕃矣。往者仁宗颁新法以示天下,苛者弛而为宽,疑者抉而为明,缺者补而为完,识者皆知其详,当而可从也。行之以及于今,而小人犹不能远刑罚,是诚何邪?守令不足以安民也。陛下欲人之远刑罚,则莫若慎择贤以为守令,使之为政化以齐郡县之俗。守令贤则小人虽欲为罪,皆自屏匿而不敢辄发。陛下得一贤守而一郡之刑措,得一贤令而一邑之刑措,守令皆得其人则天下之刑措矣。臣故曰:刑罚之不止,此守令非其人之罪也。圣策曰:「将以六正八疵察迹夫忠邪之端,则悼不能以情见;以七教三法化陶乎善恶之类,则患不能以家抚」。陛下既策臣以当世之务矣,又欲取古人之教而究观天下之情伪,使忠邪不得而逃也,故举六正八疵以为之目,抑陛下可谓仁圣察言好问之主矣。夫察言好问,固圣主之事,然而访诸正人则正言进,访诸邪人则邪言进。明足以了邪正之辨,则察之问之而益广;明不足以别邪正,则察之问之而益疑。今陛下假宽容煦和之色,以尽臣下一见于前者,人人自谓可中上旨,真伪杂进,是非相纷,此正陛下用明之时也。陛下欲知忠邪之异乎?进而合于忠孝,退而合于仁义,言有益于圣主,而利可以兼被于天下,斯者忠已。进不为忠孝,退不为仁义,言无所益乎国,而利无所加于民,斯则邪已。陛下用此而忠邪判然,皆不得而混矣,而何取于六正八疵之辩、庄周之语乎?若夫《戴礼·王制》以父子、兄弟、夫妇、君臣、长幼、朋友、宾客命之曰七教,以兴民德;《周官》以三刺:一曰讯群臣,二曰讯群吏,三曰讯万民;三宥:一曰不识,二曰过失,三曰遗忘;三赦:一曰幼弱,二曰耄,三曰惷愚,总之曰三法,以求民情、断民中,而施上服下服之罪,此皆二经之至要。陛下果得良吏而任之,使之明教慎刑而陶善恶之类,则何至于家抚而有治道之不兴乎?圣策又曰:「来远、临人、节礼,曷为异同之论;生利、事神、保民,岂无后先之指」者,夫孔子之所以问同而答异者,皆视问者之所病而为之箴切讽厉,故一问之以为政,而孔子答之以政在来远,政在临民,政在节礼也。丘明为外传,载富辰谏王之辞,以其将举狄师而伐郑,伐之以内利三德,故曰:「义所以生利,祥所以事神,仁所以保民也」。陛下又策臣曰:「设饮于乡,以岁行之,使知有恭老悌长之节,古独以为宜乎?敛谷于社,以时发之,使知有救贫恤荒之政,今独以为难乎」?陛下举二者而资之于臣,此圣明之意,悼天下之薄俗,无恭老悌长之节,而欲复乡饮,思朝廷之遗缺,未有救贫恤荒之政,而欲复社仓也。古者以井田治畿甸邦国之民,民有馀力暇日,不迫于兵戎赋役之事,田夫宾贤祭蜡之时而从事于礼,为之坐立之位,俎豆之数,降升上下之文,以采饰之,而民莫不知节。今来为裕民之术,而欲先复乡党饮酒之礼,是将无益于天下,臣以谓独宜于古矣。社仓之作,其始也,本以备凶饥之时,及其末也,或取而为兵费,是以起于古而不行于今。今复之,则见于常赋之外,复有加焉,而臣恐有司之不能守,掠取以入县官,其名为恤民而其实为加赋,臣以谓难于今日。圣策曰:「宋景一言而胜妖眚,朕下罪己之诏,甚祗惧也,而未有转祸之感」者。臣闻天感于诚而不以浮文为感。宋景之言,其始非有意于感上天,而其心本不主于退火而取寿也,发于恳款,形于怛悯,而深格于神之听已,欲后己而先臣民,而天为之祐矣。臣有所区区者,辄因陛下求转祸之美策,而不敢不致忠赤于陛下。伏以仁宗皇帝纳民于富寿之中者四十二年,挈国玺而授之明圣,知陛下可以胜万世之托也。陛下至德如尧舜,有为如文武,然后可以副先帝之意,而满天下望。然三年于兹,尚未有兴利除害可以甚慰人心者,岂可谦挹而未遑耶?岂阴视天下之事,欲遍悉其情伪,可为不疑而后为之邪?贾谊曰:「日中必熭,操刀必割」。言为治不可以后也。陛下殚精留神于万事之际,日夜思所以慰人之望,则安享福祚而比日月天地之无穷,彼宋景之事,曷足为至圣之慕邪?圣策曰:「汉宣终世以核名实,朕发责吏之书,甚丁宁也,而未有饬职之应」者。陛下欲为汉宣之政,可谓得救敝之道矣。陛下知汉宣之所以不失名实者乎?此在乎赏罚行而已矣。今天下之事因循而皆敝,其本则盖自乎赏罚不分。夫财用之不足,漕挽之不通,河防之不固,兵律之不严,狱讼寇盗之不止,马政之不举,此天下之所共知,陛下之所以为忧,而群臣多士积岁深论而不决者也。臣以一言该之,而数者行以自治。何也?陛下患财用之不足,漕挽之不通,则宜责计臣;患河防之不固,则宜责水官;患兵律之不严,则宜责将帅;患狱讼寇盗之不止,则宜责刺守;患马政之不举,则宜责牧职。皆任之以久而观其效,岁久而其敝犹是也,则深案而谨诛之,取其职以畀能者。夫赏罚既明,则无实之人虽与之烦权剧使,有睥睨而不敢者矣,此汉宣之为也。今陛下与辅相之臣,不务明赏罚以劝督群下,而历取天下之事以自任,勤劳而不能周,耗乱而不能举。平日列群司,赐厚禄,一有四方之事,则符敕纷纷,冠盖交道,而居其职者以谓事理之常然而己无负于职,亦足怪已。陛下行赏罚以核名实,则汉宣之治何异于古乎?圣策曰:「昔仲舒之推灾异,专治《春秋》之学;刘蕡之对阙失,深陈社稷之计。远监百王兴坏之所由,近摹四圣功业之所就,何行而适世变,何脩而当天心」者。此陛下拳拳于治,而远思董仲舒、刘蕡至切之对,欲以天人之学过望于愚臣也。仲舒治《公羊春秋》,好言灾异,而亦自用闭阴纵阳之术以治其国,其言报应相与之际,大略则具之于策,其详则载之于《繁露》之志矣。刘蕡以官者之擅权、藩镇之窃命,指陈时病,虽有司不敢以入第,而天下正人传读其文,至有相对泣下者。如臣之愚,安敢望二子之域哉!然陛下之所访者,臣已粗道于前矣。臣尝历选百王兴坏之迹,三皇而五帝,五帝而三代,三代而东、西京,东、西京而魏、吴、蜀,魏、吴、蜀而西晋、东晋,东晋而后魏,后魏而东、西魏,东、西魏而宋、齐、梁、陈、后周,一之于隋而为唐,一之于唐而又为朱梁,为后唐,为石晋,为刘汉,为周室,然后至于圣宋。自馀国而下,其微而特一爝火之明也,奚足论哉!若夫三皇五帝之世,虽其极治,亦未足以远过于圣宋者。臣观今之治,明圣五世,康乐百年,岂不足季仲视周汉而臧仆命晋魏邪?臣闻十一月之冰霰,小人皆知其寒也,而阳以之生;五月之日,小人皆知其暑也,而阴以之始。治乱之变,犹寒暑也。寒暑之期,三月而改;治乱之势,百年而迁。善岁之家,知寒暑之必至,是以在暑成裘,在寒成絺,其所以虑患之道先,是以终身无寒暑之患。为天下者,治而不可不忧乱,安而不可不忧危,危乱而后忧之,则虽有舜禹之材,亦无所措其智已。方今之世,其久安而无所事乃至于此,此常人皆以谓无足忧,而智者之所虑也。天下之福挂于昭昭,而天下之敝藏于默默,岂无憸臣邪党欲爚乱天子之视听,乘间而图权?岂无夷狄之国欲连兵而为盗,岂无奸桀之民,伺民之不给,欲为亡命奋臂之倡?有一于此,臣窃为陛下忧之。若夫持治安之势,预为之备,以销天下之忧,则四圣之功业卓然见于天下,皆可以为后世法。惟陛下摭诸史氏,咨之于故老之口,取其要者,力为之而已矣,又何患世变之邪适,天心之弗当乎?陛下求销异致祥救敝起治之术,臣愿以摹治四圣为对。臣闻功莫大于天地,明莫并于日月。天地之功或有所不及,而粪壤补其用;日月之明或有所不照,而灯烛扬其光。以臣之浅陋,何以上副陛下待之问之之意乎?虽然,或有益于朝廷之缺,而陛下纳臣之言,贳狂愚之罪,则臣不胜死生之幸也。谨对。
议推处刘毅 西晋 · 刘汉
出处:全晋文 卷八十四
龙体既苍,杂以素文,意者大晋之行,戢武兴文之应也。而毅乃引衰世妖异以疑今之吉祥,又以龙在井为潜,皆失其意。潜之为言,隐而不见。今龙彩质明焕,示人以物,非潜之谓也。毅应推处(《晋书·刘毅传》。时龙见武库井中,百官将贺,毅独表无贺龙之礼,尚书郎刘汉等议诏,不听。)。
登遐颂 其七 李少君 西晋 · 陆云
四言诗 押词韵第七部 出处:全晋文
少君善祠,怡尔丰颜。
俯觐刘汉,仰接姜桓。
式宴安期,巨枣为餐。
神光攸往,后来其叹。
策问第十二 北宋末 · 周紫芝
出处:全宋文卷三五二三、《太仓稊米集》卷四八
问:国之所以兴者,必有其道。及其亡也,则亦必有以取之矣。然而祸固有出于人之所可忧,亦有起于人之所不忧者,往往寖以至于大祸,虽有智者不能救其危,为人君者乌可不察哉?西汉始兴,鉴亡秦孤立之弊,于是大封同姓,疆域之广至于周匝三垂,天子自有才十五郡,尾大之势,贾谊言之,为之痛哭,此其甚可忧者也,而西汉之亡不在于封建乃在于外戚。东京自显、肃之后,政在房闱,孝和之政归于窦氏,孝安之政归于邓氏,孝质之政归于梁氏。当是之时,主幼而臣强,国危如累卵,此其甚可忧者矣,而东汉之亡不在外戚而在于权臣。西晋之时,宗族举兵内相诛灭,八王之乱自古未有,此亦可谓甚可忧者矣,及其亡也不在于诸王乃在于夷狄。自晋氏灭于刘汉之后,夷狄之势日以盛强,秦坚、燕垂更立为帝,区区江左一隅,左枝右梧,日不暇给,此亦可谓甚可忧者矣,及其亡也不在于夷狄,亦在于权臣。唐之宦官建立八帝,天子之尊至号门生,此乃天下必亡之势也,及其亡也不在于奄寺乃在于藩镇。五者之势如此,殆未易诘其所以然也。将人君养天下之祸以至于败亡而遂不可救欤?抑亦衰微有渐,虽有强明之君,而其大势已去,遂不可救欤?抑亦君臣上下偷安岁月以至于斯欤?抑亦救败整危无其术而然欤?愿闻其起五者之祸者为谁?为之臣而不能援其倾危之世者又谁耶?诸公皆博古之士,议之熟矣,幸条其所以然者而言之。
赵氏族谱序 宋末元初 · 牟巘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二八、《陵阳先生集》卷一三
尚论其世,世必有诗,宗则专焉,族则广焉。予观自昔华宗茂族,遭时多艰,宗谱散亡,夷于民庶,往往弗克自保,况其族乎?刘知几作《宗史》,又作《谱考》,如云彭城丛亭里诸刘不承楚元王之类,按据非不精,然后世凡言刘氏,悉曰彭城,而知几之《宗史》、《谱考》不复论矣。苏明允作《谱族》,又作《谱引》,如云眉之有苏,自唐神尧时郡刺史苏味道父子始,以亲尽不书之类,书法非不严,然近世凡言甲乙氏族,必曰江卿,而明允之《谱》与《族》亦不复存矣,可胜叹哉?东平赵氏避靖康之难,举族过江,盖五季刘汉凤翔节度曰平章晔之后也。其六世左丞公被遇政、宣时,犹子侍郎公受知淳熙间,进用天地间,吉凶同穴,忧喜聚门。虽皆不得老寿以终,其后乃益蕃衍。而十一世诸孙某,又能作祖赵族谱于世变之馀,不亦贤乎?谱有图,仿年表为旁通,继之以谱,纲举目张,绳联珠贯,不尽用苏谱例。族无疏戚,随长幼,皆以次第。书其散居某所,则见附主;外继某氏,则见因亲;录姓之奉始,则见纪原。至于志状奉末、姻戚阀阅、见闻坠轶,则皆见右集与摭遗焉。积数岁然后成,盖众谱所不及,勤矣备矣。某字仲德,博学工文词,其为是谱,实缵成先推官之志。首挈淳熙旧序,具述遗训,列于谱之前后。尤惓惓访祖茔而念荒隔,感时物而叹侨寄,勉子弟而致期望。孝慈忠厚,申重恳至,发于内心,可以上对左丞、侍郎公无所忝。后之人欲知其心,观其谱可也。甲辰十月旦,陵阳牟某书于下方云。
松江宝云寺记 宋末元初 · 牟巘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三五、《宋代蜀文辑存》卷九五
顾亭林湖在华亭东南三十五里,湖南有顾亭林,顾野王尝居此,因以为名,具载图志,可覆视也。其地今为宝云寺。□□法云,在顾亭林市西北,唐时有大长者吴仁约、杨师厚买地于此,立毗尼精舍使坚修。二上士入京请院名,继遂赐名为法云寺。大中十三年庚辰,寺始成,犹未言顾公断碑事。天福五年,以潦迁寺于南,石晋开运元年十二月十日始毕。□□之徒二人者,同梦金紫一伟丈夫,云是梁朝侍郎,若有所属然。明夕,二人又同梦其至,且告以断碑处。晨起筑旧寺基,果见巨石水次。引縆出之,已残缺,仅有十四字,曰「寺南高基,顾野王曾于此脩《舆地志》」。众始骇愕,乃即寺东偏立祠,奉之惟恪。□乎,鬼神之情状盖难言矣。弗烛厥理,往往推之茫昧之域。夫精气为物,游魂为变,《易大传》之辞也。自其变者而观之,气有所感,形诸梦寐,如闻音声,如见容貌。而梦则有安閒自梦者曰正梦,恐惧而梦者曰寐梦,二者固不同。彼用物精多、魂魄强,或有依凭,使人恐惧,因为妖厉,非正也。顾公自梁、陈、隋、唐、后梁、后唐、石晋,朝代隔绝,死而不亡,发于久幽,无所恐惧,而梦近乎正者也,未可以怪诞疑之。略考其一二。西汉有冯野王,列九卿,性刚洁。顾公字希冯,盖慕之也。晚归陈朝,尝撰《舆地志》三十卷,此云脩志,意即其时也。陈宣帝时,除黄门侍郎,此云梁朝,不忘梁也。刘汉尝称天福十二年,以与石晋异,欧阳公非之,此天福五年则唐天福也。皆有关于寺及断碑,因书之使观者无疑焉。王金陵介甫、梅宛陵圣俞尝有诗纪顾公遗迹,叹其荒寒,亦不及断碑事,盖一时暂游,不暇考灵鉴等记耳。宋垂拱时,邑人胡彦瑫兴脩其寺。治平甲辰,始改法云为宝云。淳祐□□、景定庚申,相继营脩,庚申之役最为壮丽。大元升华亭为松江。岁逾老,寺多颓圮。净月师素习台衡教,自霅慈感侍香来归,实为住持,再加整葺。辛丑七月□风□□□厄,罄捐己资,由中徂外,殿堂门庑,大作新之,不烦化施。但见碧风雪脊,朱甍穹础,甃饰其垣墉,砥平其涂径,翚飞其□□,□旦其石梁,顿异旧观。而千石巨钟,舂容叩击,声震四远,诸天人、诸菩萨、圜通大士,应真罗汉,与夫灵山一会,俨然未散。□□欢憙,乃庄严其相,蠲供具以奉之,复期忏以祝之,其愿力所充,有以致此。丁未腊八日,净月回来求记。夫成之难,继之尤□,后之人尚毋忘前劳,益加持守,将使寺东顾公之香火相为无穷焉。铭曰:
宇宙间万法咸备,比理流通,有一无二。善教曰佛,妙用曰神,虽若不同,厥理则均。顾公有祠,宝云是依,发幽著灵,殊途同归。顾亭之湖,馀润渗漉;宝云之云,奇彩纷郁。洒为法雨,普沾妙界,法与理贯,无□不□。
前朝奉大夫、大理少卿牟巘撰,集贤直学士、朝列大夫赵孟頫书,资德大夫、江浙等处行中书省右丞廉密知儿海牙篆额。至大元年五月望日,前住持释净月立石。
议沙门不应拜俗状 唐 · 王隐客
出处:全唐文卷二百五
若夫鸡浑起一。龙圣开三。飞羲画而踰绳。泛轩文而越契。端宸肃扆。题尊玉宇之中。斑屣彯琚。光佐璿逵之右。洪猷仅于礼乐。秀业止于仁义。亦有栖月笼霞之俊。乘鼋控鲤之英。窒欲蟺姿。茹丹菌于秘洞。休粮蜕影。吸青露于神邱。终惊迅节之期。徒侈浮欢之会。岂若能仁抚运。梵典开宗。撰妙轮而曾击。俶宝骑而高引。无生之生。究生生于至赜。不灭之灭。穷灭灭于幽源。大千通智炬之辉。尽亿曳法蠡之响。繁𥥐弛网。迈三咒于汤年。苦浪堙洪。轶四乘于夏序。浸偫方而演泽。济悠劫而凝勋。袭其仪者便屈紫皇之敬。入其道者乃标黔首之尊。为爱习之良资。作尘劳之依止。洎乎星浔禠照。日梦飞光。东徙休屠之像。西渐罽宾之化。高人响系。敷妙说于琅函。茂德肩随。畅真词于贝牒。列辟以之崇奉。绵代以之钦尚。故苻秦肃念。纡翠辇而同嬉。刘汉虔诚。下缃舆而致礼。唯有牛图晚运。慧星暧而还明。龙绪衰辰。德水凝而复涣。我大唐澄飞日海。扑燎霞昆。延喜流祯。昭华献吉。财成紫宙。葳蕤改粒之勋。大比苍黎。茵霭迁裳之业。皇帝乘雷震极。铄电离宫。驱九駮以曾驰。驾八骥而横厉。希风崛岫。启鹤苑于神畿。仰化连河。构蜂台于胜壤。敷摄诱之徽范。敦爱敬之洪模。而以控国必俟于忠。装家实资于孝。爰命僧尼之辈。将申跪拜之仪。则裕凝怀。谇通规于会府。因心在念。舍舆颂于英寮。虽嚣议相攻。各言其志。而宸襟历选。遂率于常。特怀顾复之恩。仍致升堂之拜。悰上人冲宇淹穆。秀器韶雅。迥韵道通。峻词闲绰。身城浪谧。飞宝仞以冲天。意树纷披。耸珍翘而拂汉。既洽九儒之要。还探三藏之微。缁徒擅其姱节。素侣挹其徽望。固巳偶迹乘杯。侔声飞锡者矣。将恐迷生曲学。近识孤闻。以适俗之权。为会真之实。叩凤阍而莫遂。叫鸾掖而无从。爰兴护念之心。载启发挥之作。粤自晋氏。迄于圣代。凡其议拜事。并集而录之。总合三篇。分成六卷。为之赞论。格以通途。缛旨含锵。雕文振彩。信所以激昂幽致。刷荡冥津者也。隐客业寡才疏。名芜槩浅。坐烟郊而晦迹。泊风户以栖神。徒以早尚华编。深崇叶篆。欣兹盛事。缀而序之。秋䗲轻光。匪助奔羲之曜。春蛙陋响。宁裨大乐之音。聊以宣情。讵云摛藻。与我同志。幸无诮焉。
上执政书 北宋 · 范仲淹
出处:全宋文卷三八○、《范文正公集》卷八、《皇朝文鉴》卷一一二、《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七八、《圣宋文选》卷六、《事文类聚翰墨大全》甲集卷三 创作地点:河南省商丘市
天圣五年月日,丁忧人范某,谨择日望拜,上书于史馆相公、集贤相公、参政侍郎、参政给事:某居亲之丧,上书言事,踰越典礼,取笑天下,岂欲动圣贤之知,为身名之计乎?某谓居丧越礼,有诛无赦,岂足动圣贤之知耶?矧亲安之时,官小禄薄,今亲亡矣,纵使异日授一美衣,对一盛馔,尚当泣感风树,忧思无穷,岂今几筵之下,可为身名之计乎?不然,何急急于言哉?盖闻忠孝者,天下之大本也,某孝不逮矣,忠可忘乎!此所以冒哀上书,言国家事,不以一心之戚,而忘天下之忧,庶乎四海生灵,长见太平。况今圣人当天,四贤同德,此千百年中言事之秋也。然圣贤之朝,岂资下士之补益乎!盖古之圣贤,以刍荛之谈,而成大美者多矣,岂俟某引而质之?况儒者之学,非王道不谈,某敢企仰万一,因拟议以言之,皆今易行之事,其未易行者,某所不言也。恭惟相府居百辟之首,享万钟之厚,夙兴夜寐,未始不欲安社稷,跻富寿,答先帝之知,致今上之美。况圣贤存诚,以万灵为心,以万物为体,思与天下同其安乐。然非思之难,致之难矣。某窃览前书,见周汉之兴,圣贤共理,使天下为富为寿数百年,则当时致君者,功可知矣。周汉之衰,奸雄竞起,使天下为血为肉数百年,则当时致君者,罪可知矣。李唐之兴也,如周汉焉;其衰也,亦周汉焉。自我宋之有天下也,经之营之,长之育之,以至于太平,累圣之功,岂不大哉!然否极者泰,泰极者否,天下之理,如循环焉。惟圣人设卦观象,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非知变者,其能久乎!此圣人作《易》之大旨,以授于理天下者也,岂徒然哉!今朝廷久无忧矣,天下久太平矣,兵久弗用矣,士曾未教矣,中外方奢侈矣,百姓反困穷矣。朝廷无忧,则苦言难入;天下久平,则倚伏可畏;兵久弗用,则武备不坚;士曾未教,则贤材不充;中外奢侈,则国用无度;百姓困穷,则天下无恩。苦言难入,则国听不聪矣;倚伏可畏,则奸雄或伺其时矣;武备不坚,则戎狄或乘其隙矣;贤材不充,则名器或假于人矣;国用无度,则民力已竭矣;天下无恩,则邦本不固矣。傥相府思变其道,与国家磐固基本,一旦王道复行,使天下为富为寿数百年,由今相府致君之功也。傥不思变其道,而但维持岁月,一旦乱阶复作,使天下为血为肉数百年,亦今相府负天下之过也。昔曹参守萧何之规,以天下久乱,与人息肩,而不敢有为者,权也;今天下久平,修理政教,制作礼乐,以防微杜渐者,道也。张华事西晋之危,而正人无徒,故维持纪纲,以延岁月,而终不免祸,以大乱天下。今圣人在上,老成在右,岂取维持之功,而忘磐固之道哉!某窃谓相府报国致君之功,正在乎固邦本,厚民力,重名器,备戎狄,杜奸雄,明国听也。固邦本者,在乎举县令,择郡守,以救民之弊也。厚民力者,在乎复游散,去冗僭,以阜时之财也。重名器者,在乎慎选举,敦教育,使代不乏材也。备戎狄者,在乎育将材,实边郡,使夷不乱华也。杜奸雄者,在乎朝廷无过,生灵无怨,以绝乱之阶也。明国听者,在乎保直臣,斥佞人,以致君于有道也。夫举县令,择郡长,以救民之弊者,何哉?某观今之县令,循例而授,多非清识之士。衰老者为子孙之计,则志在苞苴,动皆徇己;少壮者耻州县之职,则政多茍且,举必近名。故一邑之间,簿书不精,吏胥不畏,徭役不均,刑罚不中,民利不作,民害不去,鳏寡不恤,游惰不禁,播蓺不增,孝悌不劝。以一邑观之,则四方县政如此者十有七八焉,而望王道之兴,不亦难乎!某恐来代之书论得失者,谓相府有不救其弊之过矣。如之何使斯人之徒为民父母,以困穷其天下?又朝廷久有择县令郡长之议,而不遂行者,盖思退人以礼,不欲动多士之心,故务因循而重改作也,岂长世之策哉!傥更张之际,不失推恩,又何损于仁乎!今约天下令录,自差京朝官外,不过千数百员。自来郊天之恩,鲜及州县。若天下令录,自大礼以前,满十考者,可成资日替,与职官;七考以上,可满日循其资俸,除录事参军;则县令中昏迈庸常之流,可去数百人矣。盖职官、录事参军,不甚亲民,为害亦细。此谓退人以礼,士岂有怨心哉!其间课最可尚,论荐颇多,俟到铨衡,别议畴赏。前既善退,后当精选。其判司簿尉,不由荐举,初入令录之人,并可注录事参军。如无员阙,可授大县簿尉,仍赐令录之俸。其曾任令录,有过该恩,合入本资者,可依初入之例。颁此数条,入令者鲜。然后委清望官于幕职、判司簿尉中历三考以上,具理绩举充。其川、广、福建县令,可委转运使等,就近于判司簿尉中举移,庶从人便。若此后诸处县令,特有课最可旌尚者,宜就迁一官,更留三载,庶其宣政者可以成俗,其侥倖者自从朝典。如此行之,三五年中,天下县政可澄清矣。愿相府为天下生灵而行之,为国家盘固基本而思之,不以听刍荛为嫌而罢之,则天下幸甚幸甚!某又观今之郡长,鲜克尽心。有尚迎送之劳,有贪燕射之逸。或急急于富贵之援,或孜孜于子孙之计。志不在政,功焉及民!以狱讼稍简为政成,以教令不行为坐镇,以移风易俗为虚语,以简贤附势为知几。清素之人,非缘嘱而不荐;贪黩之辈,非寒素而不纠。纵胥徒之奸尅,宠风俗之奢僭。况国有职制,禁民越礼,颁行已久,莫能举按。使国家仁不足以及物,义不足以禁非,官实素餐,民则菜色。有恤鳏寡,则指为近名;有抑权豪,则目为掇祸。茍且之弊,积习成风。俾斯人之徒共理天下,王道何从而兴乎!某恐来代之书论得失者,亦谓圣朝有不救其弊之过矣。然朝廷以黜陟郡长为难者,官有定制,不欲动摇,惧其招怨谤而速侥倖尔。故知县两任,例升同判;同判两任,例升知州。柰何在下之时,饰身修名,邀其清举;居上之后,志满才乏,愆于素持?止能偷安,未至覆餗,故贤愚同等,清浊一致。此乃朝廷避怨于上,移虐于下,俟其自败,民何以堪!故郑庄公伺共叔之自弊,而《春秋》罪焉,以其长恶也。《易》曰:「履霜,坚冰至」。由辨之不早辨也。此圣人昭昭之训,岂用于先王,而废于今日者哉!近年诸处郡长,以赃致罪者数人,皆贯盈之夫,久为民患。如此之类,至终不败者,岂止数人而已乎!虽转运使、提点刑狱,职在访察,其如位望相亚,怨仇可敌,非致败露,鲜敢发明。宜乎论道之间,激扬天下。古者天子五载一巡。皇上凝命,于今六载矣,以军国重大,未可行远古之道。今郊礼之馀,宜宣大庆。可于两制以上,密选贤明,巡行诸道,以兴利除害,黜幽陟明。舒惨四方,岂同常务!可命御史严谕百僚与出使之官,绝书刺往还之礼,仍翌日首涂,以禁请托。茍利天下,大体何伤!所出使之官,宜以宣庆为名,安远听也。其诸道知州、同判,耄者、懦者、贪者、虐者,轻而无法者,堕而无政者,皆可奏降,以激尸素;又四方利病,得以上闻。未举巡狩之礼,而遣观风之使,非不典也。然后委清望官,于朝臣同判中举诸郡长,于朝臣知县中举诸同判。今后同判之官,非著显效,及有殊荐,虽或久次,止可加恩,郡国之符,不当轻授。其知县之人入同判者,宜比此例。如此行之,天下郡政其滥鲜矣。今一司一务犹或举官,一郡之间,生灵数万,反可轻授于人乎!愿相府为天下生灵而行之,为国家盘固基本而行之,不以听刍荛为嫌而罢之,天下幸甚幸甚!某前所谓官有定制,不欲动摇,惧其招怨谤而速侥倖者,两宫圣人临轩命使,激扬善恶,澄清天下,何怨谤之有乎!自兹以降,非举不授,举官之责,厥典非轻,何侥倖之有乎!如所举之人果成异政,则宜旌尚举主,以劝来者。圣朝未行此典,盖亦阙矣。县令长既得其才,然后复游散,去冗僭,以阜时之财者。何哉?某观天下谷帛,厥价翔起,议者谓生灵既庶,使之然矣。某谓生者既庶,则作者复众,岂既庶之为累哉!盖古者四民,秦汉之下,兵及缁黄,共六民矣。今又六民之中,浮其业者不可胜纪,此天下之大蠹也。士有不稽古而禄,农有不竭力而饥,工多奇器以败度,商多奇货以乱禁,兵多冗而不急,缁黄荡而不制,此则六民之浮不可胜纪,而皆衣食于农者也,如之何物不贵乎?如之何农不困乎?某谓谷帛之贵,由其播蓺不增,而资取者众也;金银之贵,由其制度不严,而器用者众也。或谓资四夷之取而使之然,则山川之所出,与恩信之所给,自可较之,非某所敢知也。今议更张之制,繁细非一,某敢略而陈之。夫释道之书,以真常为性,以清净为宗,神而明之,存乎其人,智者尚难于言,而况于民乎?君子弗论者,非今理天下之道也。其徒繁秽,不可不约。今后天下童行,可于本贯陈牒,必诘其乡党。茍有罪戾,或父母在,鲜人供养者,勿从其请。如已受度,而父母在,别无子孙,勿许方游,则民之父母鲜转死于沟壑矣。斯亦养茕独、助孝悌之风也。其京师寺观,多招四方之人。宜给本贯凭由,乃许收录。斯亦辨奸细、复游散之要也。其天下寺观,每建殿塔,蠹民之费,动踰数万,止可完旧,勿许创新。斯亦与民阜财之端也。又古者兵在于民,且耕且战。秦汉之下,官库为常,贵武勇之精,备征伐之急也。今诸军老弱之兵,讵堪征伐!旋降等级,尚费资储。然国家至仁,旨在存活。若诏诸军年五十已上,有资产愿还乡里者,一可听之,稍省军储,复从人欲;无所归者,自依旧典。此去冗之一也。又诸道巡检所统之卒,皆本城役徒,殊非武士,使之禁暴,十不当一。而诸州常患兵少,日旋招致,谷帛之计,其耗万亿。以某观之,自京四向千里之间,或多寇盗,盖创置巡检,路分颇多,而卒伍至羸,捕掩无效,非要害者,宜悉罢之。所存之处,资以禁军,训练既精,寇盗如取。况千里之内,抽发非难,又使少历星霜,不至骄惰。彼无用之卒,可减万数,庶使诸郡节于招致。此去冗之次也。又京畿三辅五百里内,民田多隙,农功未广。既已开导沟洫,复须举择令长,使询访父老,研求利病,数年之间,力致富庶。不破什一之税,继以百万之籴,则江淮馈运,庶几减半,挽舟之卒,从而省焉。此亦去冗之大也。至于工之奇器,败先王之度;商之奇货,乱国家之禁。中外因之侈僭,上下得以骄华。宜乎大变浇漓,申严制度,使珠玉寡用,谷帛为宝。此又去僭丰财之本也。今盛明之代,何事而不可行乎!曩者国家禁泥金之饰,久未能绝,一旦使命妇不服,工人不作,于今天下无敢衣者。使其馀奢僭,皆如泥金之法,亦何患不禁乎!又播蓺之家,古皆督责。今国家有劝农之名,无劝农之实。每于春首,则移文于郡,郡移文于县,县移文于乡;乡矫报于县,县矫报于郡,郡矫报于使。利害不察,上下相蒙,岂朝廷之意乎!若县令郡长,一变其人,乃可诏书丁宁,复游散之流,抑工商之侈,去士卒之冗,劝稼穑之勤。以《周礼》司徒之法约而行之,使播者蓺者以时以度,勤者惰者有劝有戒,然后致天下富之寿之,彼不我富、不我寿者岂能革之哉!此则厚民力、固邦本之道也。观夫《国风》之《七月》、《小雅》之《甫田》,皆以农夫之庆,为王化之基,岂圣人不思而述者乎!故周、汉、李唐,虽有祸乱,而能中兴者,人未厌德,作乱者不能革天下之心,是邦本之固也。六朝、五代之乱,鲜克中兴者,人厌其德,吊民者有以革天下之心,是邦本之不固也。然则厚民力、固邦本,非举县令、择郡长,则莫之行焉。或谓举择令长,久则乏人,亦何道以嗣之?某谓用而不择,贤孰进焉;择而不教,贤孰继焉?宜乎慎选举之方,则政无虚授;敦教育之道,则代不乏人。今士林之间,患不稽古,委先王之典,宗叔世之文,词多纤秽,士惟偷浅,言不及道,心无存诚。暨于入官,鲜于致化,有出类者,岂易得哉!中人之流,浮沉必矣。至于明经之士,全暗指归。讲议未尝闻,威仪未尝学,官于民上,贻笑不暇,责其能政,百有一焉。《诗》谓长育人材,亦何道也?古者庠序列于郡国。王风云迈,师道不振,斯文销散,由圣朝之弗救乎!当太平之朝,不能教育,俟何时而教育哉!乃于选用之际,患其才难,亦由不务耕而求穫矣。今春诏下礼闱,凡修词之人,许存策论,明经之士,特与旌别,天下之望,翕然称是。其间所存策论,不闻其谁,激劝未明,人将安信?傥使呈试之日,先策论以观其大要,次诗赋以观其全才,以大要定其去留,以全才升其等级,有讲贯者,别加考试,人必强学,副其精举。复当深思治本,渐隆古道,先于都督之郡,复其学校之制。约《周官》之法,兴阙里之俗,辟文学掾,以专其事。敦之以诗书礼乐,辨之以文行忠信,必有良器,蔚为邦材,况州县之用乎!夫庠序之兴,由三代之盛王也,岂小道哉!孟子谓得天下英材而教育之,一乐也,岂偶言哉!行可数年,士风丕变。斯择材之本,致理之基也。又李唐之盛,常设制科,所得大才,将相非一。使天下奇士,学经纶之盛业,为邦家之大器,亦策之上也。先朝偶属多务,暂停此科。今可每因贡举之时,申其坠典。必有国士,继于唐人,岂非邦家之盛选欤!勿谓未必得人,遂废其道。此皆慎选举、敦教育之道,亦何患乏人哉!傥国家行此数事,若今刑政之用心,则无不成焉。前代乱离,鲸吞虎噬,无卜世卜年之意,故斯道久缺,反为不急之务。既在承平之朝,当为长久之道,岂如西晋之祸,而有何公之叹者乎!愿朝廷念祖宗之艰难,相府建风化之基本,一之日图之,二之日行之,不以听刍荛为嫌而罢之,则天下幸甚幸甚!至于岩穴草泽之士,或节义敦笃,或文学高古,宜崇聘召之礼,以厚浇竞之风。国家近年羔雁弗降,或有考槃之举,不踰助教之命,孝廉之士,适以为辱,何敦劝之有乎!又流外之官,澄清未至,沿之则百姓受弊,革之则诸司乏人,将使群谤不兴,众心知劝,不若敦仍旧之制,加奖善之方。自簿尉两任,有举奏者,许入录事参军;录事参军有举奏者,许入职事官,或换三班使臣。既有进身之阶,岂无畏法之志!设使流内之人无迁进之望,而能尽公者必亦鲜矣。今后百司新入之人,或采其艺能,或出于仕族,行藏必审,考试必精。避役之人,无图之类,严革其弊,高为之防。既激其流,复澄其源,亦何患流外之冗乎!某又谓育将材,实边郡,使夷不乱华者,何哉?盖闻古之善禦戎者,将不乏人,则师战而不衄,边不乏廪,则城围而不下,狄疑且畏,罔敢深入。此刘汉所以长也。不善禦戎者,将在贵臣,边须远馈,故战之则衄,围之则下,狄无疑畏,乘虚深入。此石晋之所以亡也。今兵久不用,未必为福。在开元之盛,有函谷之败,可龟鉴矣。何哉?昔之战者,耄然已老;今之壮者,嚚而未战。闻名之将,往往衰落;岂无晚辈,未闻边功。此必庙堂之所思也。仍闻沿边诸将,不谋方略,不练士卒,结援弭谤,固禄求宠,一旦急用,万无成功。加以边民未丰,边廪未实,下武之际,兵寡食足,如屯大军,必烦远馈。则中原益困,四夷益矫,深入之虞,未可量也。于时庙堂之上,虽有皋陶之谋,伯益之赞,不亦难乎!夫天下祸福,如人家道,成于覆篑,败于疾雷。圣朝岂恃其太平而轻其后计?王衍之鉴,岂曰不明?清谈之间,坐受其弊。盖备之弗预,知之弗为,许下之兵,日血十万,岂不痛心哉!今西北和好,诚为令图,安必虑危,备则无患。昔成周之盛,王道如砥。及观《周礼》,则大司马阵战之法粲然具存。乃知礼乐之朝,未尝废武。今孙吴之书,禁而废学。茍有英杰,受亦何疑?且秦之焚书也,将以愚其生人,长保天下;及其败也,陈胜、吴广岂读书之人哉!况前代名将,皆洞达天人,嗣续忠孝,将门出将,史有言焉。今将家子弟,蔑闻韬钤,无所用心,骄奢而已。文有武备,此能备乎!今可于忠孝之门,搜智勇之器,堪将材者,密授兵略,历试边任,使其识山川之向背,历星霜之艰难。一朝用之,不甚颠沛,十得三四,不云盛乎!至于四海九州必有壮士,宜设武举,以收其遗。唐郭子仪,武举所得者也,斯可遗乎?又臣僚之中,素有才识,可赐孙吴之书,使知文武之方,异日安边,多可指任。此皆育将才之道也。又沿边知、同,精加举择,特授诏命,专谋耕桑,三五年间,丰其军廪。此则实边郡之道也。将材既育,边郡既实,师战而不衄,城围而不下,狄疑且畏,敢深入乎!纵有搔动,朝廷可高枕矣。前代禦戎,其策非一。唐陆贽议缘边备守之术,请置本土之兵,勤营田之利,与今事宜相近,可约而行也。本土之兵者,若今之北边有云翼招收之军,更可增致,作为奇兵。至于营田之利,宜常兴作而加焉。愿相府为国家安危思之,五代之乱非远也;为河朔生灵思之,景德之前未久也。今相府劳一夕之思,绝百代之耻,无使中原见新羁之马,赤子入无知之俗,则天下幸甚幸甚!圣人曰:「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又曰:「民到于今受其赐」。管仲,霸臣也,而能攘戎狄,保华夏,功高当时,赐及来代,况朝廷之盛德乎!某又谓朝廷无过,生灵无怨,以绝乱之阶者,何哉?盖天下奸雄,无代无之。或穷为夜舞,或起为大盗。伺朝廷之过,执以为辞;幸生灵之怨,吊而称义。不然,亦何名而动哉!今明盛之朝,岂有大过?亦宜辨于毫末,杜其坚冰。或戚近挠权,或土木耗国,或禄赏未均,或纲纪未修,或任使未平,斯亦过之渐也。某敢小举其失以言之。国家戚近之人,不可不约,除拜之际,宜量其才,非曰惜恩,惧乎致寇。若力小任重,则挠权乱法,增朝廷之过,启奸雄之志。《易》曰:「小人而乘君子之器,盗思夺之矣」。所谓盗者,其奸雄之谓乎!今道路传闻,或缁黄之流,或术艺之辈,结托戚近,邀求进贡,或受恩赐,或与官爵。此挠权之渐矣,可不畏乎!夫赏罚者,天下之衡鉴也。衡鉴一私,则天下之轻重妍丑从而乱焉,此先王之所慎也。又土木之兴,久为大蠹。或谓土木之费,出于内帑,无伤财害民之弊,故为之而弗戒也。某谓内帑之物,出于生灵。太祖皇帝以来,深思远虑,聚之积之,为军国急难之备,非谄神佞佛之资也。国家祈天永命之道,岂在兹乎!如洞真寿宁之宫,以延燎之灾,一夕逮尽,岂非天意警在帝心,示土木之所崇,非神灵之所据也?安可取民人膏血之利,辍军国急难之备,奉有为之惑,冀无状之福,岂不误哉!一旦有苍卒之忧,须给赏之资,虽欲重困生灵,暴加率歛,其可及乎!此耗国之大也,可不戒哉!傥谓内藏丰盈,用不可竭,则日者黄河之役,使数十州之人极力负资,奔走道路,岂惜府库之馀而不用之耶!故土木之妖,宜其悉罢。岂相府之不言乎?两宫之不听乎?又文武百官之禄,取兵荒五代之制。或职轻禄重,或职重禄轻,重轻之间,奔竞者至。大亨之世,犹患不均,岂圣朝之意乎!所宜损之益之,以建其极。又今三司之官,差除颇异,禄赐弗轻。何知弊而不言,多养望以自进?天下金谷,决于群胥,掊克无厌,取怨四海,使先帝宽财之命,弗逮于民,和气屡伤,丰年寡遇,曾不谓之过乎?盖由三司之官,不制考限,不责课最,朝受此职,夕求他官,直云假涂,相与匿祸。天下受弊,职此之由,岂圣朝之意乎!宜其别制考课,重议赏罚,激朝端之俊杰,救天下之疲瘵,其庶几乎!又古之勋臣,赏延于世,今则每举大庆,必行此典。自两省以上,奏荐子弟,并为京官。比于庶僚,亦既优矣。而特每岁圣节,各序子孙,谓之赏延,黩乱已甚。先王名器,私假于人,曾不谓之过乎?非君危臣僭之朝,何其姑息之如是耶!遂使荫序之人,塞于仕路,曾未稽古,使以司民。国家患之,屡有釐革,然但革其下而不革其上,节于彼而不节于此,天下岂以为然哉!我相府岂惜一孺子之恩,不为百辟之表乎!又远恶之官,多在寒族,权贵之子,鲜离上国。周旋百司之务,懵昧四方之事。况百司者,朝廷之纲纪,风教之户牖,咸在童孺,曾无激扬,使寺省之规,剥床至足,公卿之嗣,怀安败名。未尝试难,何以致远!非独招缙绅之议,实亦玷钧衡之公。此则禄赏未均,任使未平,纲纪未修之类也。斯弊已久,何可极乎!惟我相府能革其弊,能变其极,而天下化成,不为难矣。晋赵王伦、石勒之徒,心窥天子,口责丞相,岂非奸雄之人,伺朝廷之过乎!又今久安之民,不经涂炭,劳则易怨,扰则易惊。猛将谋臣,威信未著。况边民尚困,边廪尚乏,茍有骚动,馈运所艰。武备未坚,狄志可骋,既挠之以征战,或加之以饥馑,生灵穷匮,奸雄奋迅,鼓舞群小,血视千里。此五代之鉴昭昭焉,非止方册之有云,抑亦耳目之可接也。我太祖皇帝、太宗皇帝亦尝有事四方,劳于馈运,而生灵不敢怨,奸雄不敢动者,何哉?一则五代馀民久在涂炭,乍睹明盛,如子得母,纵有劳役,未甚曩昔,此生灵所以不敢怨也。又当乘天开之运,震神武之威,征伐四方,动如山压,况躬擐甲胄,备尝艰难,猛将如云,谋臣如雨,此奸雄所以不敢动也。所谓彼一时此一时尔。今朝廷岂谓当时之易,而不虑今时之难乎?又谓保直臣,斥佞人,以致君于有道者,何哉?有若人未之病,则苦口之药鲜进焉;国未之危,则逆耳之言鲜用焉。故佞人易进,直臣易退,其致君于有道也难哉!及其既病也,药必错杂而进,故鲜效焉;及其既危也,言必错杂而用,故鲜功焉。盖佞人在矣,直臣远矣,其悔之也难哉!今朝廷久安,苦言而不用者,势使之然矣。天深戒而不变者,祸可畏矣。伏闻京师去岁大水,今岁大疫,四方闻之,莫不大忧,此天之有以戒也,岂徒然乎!而京师之灾甚于四方,何哉?盖京师者,政教之所出,君相之所居也。祸未盈而天未绝,故鉴戒形焉。不独恐惧其心,必使修省其政,国家之德尚可隆,天下之道尚可行也。傥弗惧于心,弗修于政,渐盈于祸,渐绝于天,则国家四海将如何哉?或谓国家之灾,由历数之定,非政教之出。若如所论,则夏禹九畴之书果妖言耶?岂欲弃而焚之乎?苟天下有善则归诸己,天下有祸则归诸天,岂圣朝之用心?愿黜术士之言,奉先王之训,必不谬矣,必无过矣。于保直臣,斥佞人,则两宫二圣之心如日星焉,孰可蔽其明乎?纵有行伪而坚,言伪而辩,试于行事,人焉廋哉!某往日不极言,而今极言者,学陋之人,思虑未精,又亲安之时,上惧失禄。不幸亲今亡矣,朝廷或怒之,自顶至踵惟忠也,又何忧乎?傥相府思变其道,与国家作长久之计,固其基本,一旦王道复行,使天下为富为寿数百年,则福在国家,功在相府,得与天下生灵长见太平,幸甚幸甚!窃以五代以来,诸侯暴酷,视民如芥,生杀由之。皇朝龙兴,典章一宽。真宗皇帝至仁如天,尽心于此。内则举执法之吏,外则创按刑之司,徒流之间,无敢差者。若今于教化之道,复如刑名之用心,亦何患不至乎!今缙绅之间,多议按刑之司无益于外,亦思之未深耳。如得其人,纠察四方,绝斯民之冤,协先帝之志,岂无益乎?得人而已。不可谓川之既平,可坏其防也。今王刑既清,王道可行,此天下士人为相府惜其时也。或曰,天下之事犹指诸掌,岂相府弗克行乎?亦在两宫之意尔。谓人主在上,或喜怒生杀,或好恶邪正,则谏诤之际,为臣不易也。若乃修四方之政教,正百司之纲纪,澄清风俗,相府之职也,岂必两宫之意乎?傥相府疑某之言,谓欲矫圣贤之知,为身名之计,岂不能终丧之后,为歌为颂,润色盛德,以顺美于时,亦何必居丧上书,踰越典礼,进逆耳之说,求终身之弃,而自置于贫贱之地乎!盖所谓不敢以一心之戚,而忘天下之忧,是不为身名之计明矣。观前代国家,当其安也,士人上言,论兴亡之道,非圣主贤相,则百不一采;及其往也,则后之史臣收于简策,为来代之鉴。今日之言,愿相府采其一二,为国家天下之益,不愿后之史臣收于简策,为来代之鉴。狂斐之人,诛赦惟命。以庙堂深严,恐不得上,乃敢相门之下,各致此书,庶有一达于聪明。干犯台严,下情无任惶恐激切之至。不次,某死罪,惶恐再拜。
大仁院重建佛殿记(熙宁八年十一月) 北宋 · 吕南公
出处:全宋文卷二三七一、《灌园集》卷九
殿为屋名,不见于古经。以《尔雅》细碎犹不著,而《南华·说剑》乃著之。盖六国诸侯初变题号,以异者为高,至于秦穷,而其称遂著,其究主以易乎内外朝之名。刘汉始承,惟视事之位,则以题之,乃世皆烂熟,则宴私之地亦以题焉。礼文之变,其必弊如此。象教立于中土,帝公助其庄严,故梵王以殿居。而学老之徒攀玉京,称秩其奉,与梵王同。孔子死二千岁,乃蒙王爵,而有庙于天下,庙有殿。此三人者,生无百里之势以临众民,而死以能圣之德,享齐大君。周公复作,必不发论。凡为殿,压以鸱吻,环以钩盾,其庭容,其陛崇,其位正以深,其事重矣。势非君主,德非孔、老、释迦,而辄居焉,智虽不及周公,论之可也。夫天下之人,知殿之名尊,而不思所以居其尊,是故轻于奉拥,而不当公义。自今而察,苟有灵真之号于佛老下风,而因其所奉之力足,则皆居以殿而不疑。此与夫宴私名殿何异?至于房祠邑祀,民壹以其正座为之殿。呜呼,作始有伦,而令乎妇女,古之人岂虚言哉?是维世习之极弊,而邹鲁绅以阳弗闻为宏者也。而今则论焉,岂勇于反之哉?谨礼之变,难俗之非,缘事以寄乎情,故论焉而不以罄。凡今三圣人所享,唯梵王为莫盛,何者?孔子之庙,郡国或以为学,则谓之盛,然其中皆一殿而已。佛老之居谓之盛者,其殿则二三之,而精密壮丽又不可赀,其如是孰能肩?若夫钟梵所建,星分鳞布于井落山林,其势虽不在于盛,而各不失于足。盖徒有院,佛有殿,斯足矣。事有然,理有原,此又余之论而不以罄者也。江西之县四十六,而南城居县之一。南城之佛寺二百一十五,而大仁居寺之一。其地去县七十里而遥,其于井落山林盖又居星鳞之一。而长老言其起于唐太和中,然则焚修旧矣。光化三年,行常禅师于此迁寂,其真身塔在今院西偏,乡民祷雨之地,怀赴如响,故其为佛事也滋足。熙宁元年,院僧有暹请于众,言吾舍毕治,惟佛殿宜新而未新。于是里豪余致收者,率力户资之。或敦匠,或献材,诸役具。至是岁十月戊申,新殿成,诸像亦蜕尘,力户来落之,相与庆欢。凡计其赀杂五百千而羡,论其资之优者,指过有成、黄守安、徐守忠。众谓有暹必记于石,以告而勤。暹雅于余,遂来恳乞,盖非文无以行于远也。使世道而每不变,则此院之得名,若暹之谋,余、过、黄、徐氏之力,何必无继?且以余之不佞,而文之不苟也,何直岁月云乎?论虽不以罄,世必有知余者矣。有暹姓陈氏,其为人静以庄,其举非轻于奉拥,其乞宜于莫之拒。殿成后七年冬十一月记。
襄陵行 元 · 王恽
出处:秋涧集卷七
暮春庚辰日维丙,驾言出游事耕省。
西郊微雨半晴阴,几点残云雾山顶。
马蹄踏破落红香,飞盖追随垂柳影。
晋人熟食一月节,店舍无烟灶厨冷。
春到襄阳满县花,绿阴池馆总姚家。
清尊远酌会心赏,不与莺燕争春华。
画轮归辗故堤沙,金店西头酒更嘉。
举杯为忆刘汉事,云龙风虎何纷拿。
帝渊东开蓄峻址,青衣行酒真惊麚。
搴帷一笑两寂寞,野老指点宫台洼。
萋迷碧草荒城曲,依旧溪流带北斜。
策问第十九(汉唐) 北宋 · 刘弇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五八、《龙云集》卷二八
问:古人有言:「当君而誉尧舜,犹人子对厥亲而反誉他人之父」。如孝文则曰:「务卑之而已,毋甚高论」。然则近功急效,古人良有取乎尔也。前日业文之士,往往以不谈尧舜三代为耻,而其后世治功轩轩,如刘汉李唐,则类以为不足称述,而一切谢去,有甚于仆道之刍狗。夫孟子言必称尧舜,汉人欲举明主于三代之隆,兹诚示庶兆不朽之懿尚也。若乃汉之文、景、武、宣,唐之太宗、明皇,虽弗逮尧舜三代明甚,然岂无一日之长耶?要亦有所谓不可诬者矣。国家七圣继继,神谋睿縡,所以陶冶斯民而绵计长久者甚备,则尧舜三代之治,信已复见吾世矣。至于刘汉、李唐,平时掌运天下者,于今独无可追录者乎?若曰,汉杂霸道,唐不纯乎道德之序,无足道者,是夸说耳。吾子夸乎?其将掇之也?
谢程帅袁制使(安抚程丈诗筒不乏,近袁丈、制帅附寄蜀书五部,以把笔已头白,见书犹眼明为韵以谢) 其十 南宋 · 陈造
押庚韵
一编用刘汉,谁似进履生。
高吟谢世书,我尝羡弥明。
昭文倦袖手,此曲宁亏成。
屠龙与澼洸,付渠自重轻。
张横渠赞 南宋 · 陈长方
四言诗 押词韵第六部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七三
祖龙吐毒,烈火四焚。
先王载籍,毕罹其屯。
刘汉崛兴,访索丘坟。
群儒掇拾,百不一存。
绵蕝之野,陋兮叔孙。
胸谋腹断,己学自尊。
致彼古礼,寥落无闻。
勇哉先生,绝类离伦。
追千岁上,以礼立身。
隐居关右,化行于民。
宾嘉丧祭,唯古之循。
坐令邹鲁,复见咸秦。
岩岩泰山,烈烈秋暾。
先生谨严,比德实均。
嗟世习非,诚难具论。
弃礼自快,纷其如云。
感今陈古,歌以斯文。
庶由高躅,起我后昆。
按:《唯室集》卷三。
靖康元年应诏封事 宋 · 晁说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嵩山文集》卷二、《三朝北盟会编》卷三八、《历代名臣奏议》卷三四七、《右编》卷三三 创作地点:河南省郑州市新郑市
二月十六日,朝请大夫、赐紫金鱼袋臣晁说之谨昧死再拜上书皇帝陛下:比者皇天眷命,陛下即位之七日,下诏求直言,天下幸甚。微臣居山邑,距京师越百里而近,踰月乃得随士庶垂泪以伏读,干戈风尘阻绝如此,不谓国家遭阳九之厄也。女真小丑,矜棘入塞,拥马渡河,曾不淹时,势如壤山,直抵王城之下。呜呼,天乎!忘我祖宗配天泽民二百年之基业,乃一日有斯酷邪!在昔春秋之时,周室衰微,天下无王,诸侯相侵,莫酷于城下之师,莫辱于国中之盟,孔子《春秋》用是作也。孰谓国家圣圣相继,重光洽熙,天下太平,自结绳而来,未知或有。天子坐广内,朝四夷而牧万国,曾不足以为轻重,威至广也。乃于女真小丑,平昔仆役高丽、臣事契丹者,逡巡偃蹇,乃有城下之师,国中之盟,何其甚邪!义士痛心,壮夫沥血,孰甚于斯时邪?臣至愚且老,敢齿于义士壮夫,而逖视樵牧思谋、妾妇思勇之际,宁无一言以自效哉?况臣一门七世食禄,高祖迥,咸平、景德之际,极礼乐文章之誉;曾祖宗悫,宝元、康定之时,专任西鄙之役,遂参大政,罢兵息民。自尔以来,海内推臣族为文学之家。微臣之言,亦其职也。虽然,臣在元符末,上皇即位之初,尝应诏有封事。蒙有司第臣为邪等,著籍刑部,初禁入京城,渐许仕宦,而摈斥卑窜二十馀年矣。其所言皆天下大利害,今莫能悉记,唯是二事不能忘也:一曰国家累圣功德,巍巍无所与二,而近日谄谀大奸,独推尊考庙,是观德不在七世之庙,而下同庶士祭行于寝乎!二曰自古衰世暗君,乃有诽谤先烈之言,以钳天下之口。唯我神宗皇帝何所负于天下,天下内外罔有一人不足于恩德者,尚何谤毁之有?彼谄谀大奸,济以凶暴,徒以资一身之欲,而不知上累先帝之明也。臣愚欲因此二事,申言当今之急务,岂顾卞和之玉再刖其足邪!窃惟城下之师,明主夙夜焦劳忧虑之时,狂夫之言未暇择也。伏睹戊申大赦,封豕逋遁,齐民乂安,凡有血气之属,咸以更生相贺,又不必自言也。含哺鼓腹,以沐太平之泽,不知其己虽死犹生也。然赦文有新边之语,读者疑焉,识者则叹。妄以谓涿州、易州之地竟不能保,而复弃之为新边也,既而乃知所谓新边者河间府、中山府、太原府三大镇,无虑二十馀州,五六十县。自州升之为府,而未几乃自中国弃之为新边也邪!嗟夫,斯地可弃也,斯民其可弃乎?斯民可弃也,吾祖宗艰难之业其可弃乎?嗟乎,谁为陛下而为此策乎?昔贾谊不忍以文帝之明,承天下之资,而久为戎人欺傲,乃叹曰:「可谓中国无人矣」!臣窃考之,当是之时,高祖之旧臣犹有在者,如陈平、周勃、灌婴、季布之徒,其后进者议论有袁盎、晁错、贾山、冯唐,守正有宋昌、申屠嘉,司刑有张释之,司兵有周亚夫、柴武,谊尚何恨哉!使谊尚在,谓今之日有人无人乎!臣于是乎忘其至愚且老,不能默已,谓专以割地为言,未暇及天下事也,唯陛下幸察。臣元符中知磁州武安县,尝作《朔问》二篇,因杜牧之论而发也。牧之意则勤矣,其论失之迂而不密。盖山东不足以兼河北,而河北能为制山东,牧安得以天下之势专之于山东也哉?凡君天下者,得河北则得天下,失河北则失天下;凡有国者,得河北则其国兴,失河北则其国弱。又有其国虽不正,而得河北则强,其国虽正,而失河北则弱;其国虽无道,而得河北则强,其国虽不至无道,而失河北则弱。秦、汉、晋、隋、唐之有天下,宋武帝之不能有天下,苻坚之秦、托跋之魏、朱氏之梁、李氏之后唐、石氏之晋、刘氏之汉,其国之所以强弱之势,与夫曹氏之魏强于刘氏巴蜀之汉,高氏之齐强于宇文氏崤咸之周,其迹昭然,在方策可考不诬。是谓河北之形势,臣敢为陛下略言之,陛下幸察。臣既言河北重于天下矣,乃敢复言三镇之重于河北者,不必繁引远古,唯事与国家造邦相因者则不得略。而昔周世宗之英武雄毅,实光武、唐太宗之流,承石晋父事契丹之后,刘汉祸乱于契丹之馀,即位仅踰两月,黄钺亲征。而师出之日,四垒奔北,为我有宋驱除。晚以数千之师伐契丹,不血刃而取益津关,继取瓦桥关,又继取高阳关。是三关者,晋人弃之,以为契丹之元首,非特为其右臂也。何则?契丹之所盗据者,六国时燕地也,唐方镇中卢龙也。六国之燕最弱,非韩魏赵之比。河北方镇中,卢龙亦最弱。朱滔、朱克融辈非魏博田承嗣、镇冀王武俊之比,而其人坚忍奇倔,藏祸心,蓄凶谋。前有太子丹、荆轲之风,后习安禄山、史思明之态,易以兴乱,而难与图治也。以故,虽曰弱燕而常重于赵魏,虽曰阴燕而常动摇乎魏博镇冀之上,弃之以奉契丹,固非所宜,况以奉契丹之叛臣女真小丑者?譬之黠鼠得幽蓟则潜窟壤,得三关则游粟积,其势倍万也。然克是三关者,虽曰周世宗之英武,而我太祖、太宗实在师间也。世宗尝以千人之军溺于乱流丛苇之中,而契丹不敢以一镞来加者,以三天子之威灵在是也。其克瓦桥关者,又专在太祖之功也。夫以三天子之威灵而得之者,乃一日无名而弃之于一荒裔小丑,岂胜恸哭之痛哉!又如晋开运之末,出帝之丑先自梁汉璋覆师于高阳关,遂使契丹侵镇定,入京师,缚晋帝而北。其在咸平中,康保裔败于高阳关,契丹遂得犯澶渊。倘如康保裔无高阳之败,不劳真宗皇帝为澶渊之役矣。高阳关之胜败,犹系中国之轻重如此,忍论高阳关之存亡邪?廊庙之上,肉食者宜为陛下念之!中山府,唐义武军也。此军甲兵雄于天下,城壁坚高,自昔有揖客三年不得上之语,况又其帅独知臣节!昔号河北四叛之时,义武不与;后称河北二寇之时,义武亦不与也。逮黄巢之乱,中原四方诸镇,孰为勤王之师?独义武王处存拥兵渡河,以解关中之急。不幸石晋之梁汉璋败于高阳,契丹遂得犯镇定,攻中山。然契丹之兵,亦岂能必胜,而全为入京师之举哉?亦且屡危矣。唯是张彦泽、杜重威以禁旅重兵至中渡桥降于契丹,而中山李商者纳契丹于中山,使契丹遂得入京师,成晋出帝之祸,为中国之丑。向使高阳完师,中山坚壁,宁至是邪?咸平中,康保裔既败于高阳,而定州之望都且复失守,遂劳真宗皇帝革辂亲征,而傅潜拥数十万精兵屯中山,不出一骑。当斯之时,远近智愚无不愤疾潜者,耻与之俱生。无几何,革辂班师之后,潜议罪当斩,真宗特赐其首领窜斥之,众议甚郁也。至今闻者击指奋袂而起,孰知真宗意自有在也,岂臣下所易窥哉?盖潜实白首老将,耳目亲接晋开运之祸变,今坐拥十万精兵以完中山,示怯于契丹,勿击堂堂之陈,勿当得意之锐,度彼纵能至澶渊,必不能渡河。待其将成渡河之役,我出中山十万畜锐请战之师,一举而蹙之,彼契丹虽众,岂堪填我洪流而代吾洒扫也哉?彼或不克渡河,我以此师覆其归路,片马只轮,定不返矣。恭惟祖宗无失刑,真宗岂特私一傅潜也哉?真宗清净垂拱之君,不惑于群策,而决意亲征,不以王超、石普、杨延断契丹之归路,不斩傅潜之不济师,巍巍然振乎千古之上矣。中山之形势,其何如哉!唯我祖宗为能用中山之形势也,何则?在战国介于魏赵之间,屹然自成一国,其地虽狭而谋至广,其人虽寡而材最武,西足以抗秦,北足以制燕,无论赵魏也,所谓中山君者是已。太祖、太宗时,每时防秋之兵,全师聚于定州,夹唐河为大阵,量蕃寇远近出军建栅。仁宗谨是祖宗之制,积粟则中山为多,畜兵则中山为重,命帅则韩琦焉,至今庙而祀之,岁时严也。太原府刘氏盗有之,太祖皇帝亲往而未之克,留以待太宗皇帝,特封太宗为晋王。逮夫晋王即皇帝位之四年,亲征克之。于是有宋受天明命,平一天下,万国罔不臣妾,逮今将二百年。重惟太祖皇帝号令之所加,鼓鼙之所及,一日削平唐末暨五代百年之僭乱,曾不足以摧枯拉朽谕之,乃于太原独艰难如此,何邪?刘继元虽孺子也,有郭无为之谋,侯霸荣之勇,其兵嗜战不怯死,其民乐土不轻去,且复念曰太原吾父兄之世有也,吾家所以革晋为汉者,自太原基之也,彼石氏有天下者,亦自晋而得之,遂以晋自命也。晋篡李氏之唐,而李氏所以为唐夺朱氏之梁者,初实起诸晋也。其上则高祖、太宗所以为唐者,晋奉之也;扬氏所以为隋者,晋肇之也;高氏所以为齐者,晋大之也;司马氏以晋自命者,实谓受命于晋也。其在成周,宣王承厉王之乱,号为中兴者,伐猃狁于太原也。其后王师败绩于羌氏之戎王,乃料民于太原,为成周之盛衰者又如此也。呜呼,太原之为镇,可轻付畀哉?重以太宗皇帝之神武,念太原久未下,顾视群臣谁可与议者。首询之张晖,晖曰:「戢兵育民,待富庶而后为谋」。继询之张永德,永德曰:「太原兵少而悍,加以北虏为援,未可仓猝取也,莫若先离其戎心」。又询之薛居正,居正曰:「太原,自古难克之国」。周世宗之伐至于师老,太祖破北虏于雁门关南,尽驱其人民居虎牢以西,虽巢穴尚存而危困已甚。卒得曹彬而谋之,问曰:「显德、开宝两征太原,以当时兵力不能克,何也」?帝意岂不深哉?彬能身任其役,帝遂决意亲征,躬贯介胄。曹彬、潘美、郭进等为之将,先以进守石岭关,禦北狄,乃降继元,平太原,保全其人民,而毁筑其城郭,将贻万世之安也。嗟夫,两朝三帝二十馀年而得之者,一日甘心而弃之邪?或谓唐自安史之后,河北遂非朝廷所有,亦何害乎为唐也哉?臣应之曰:唐之河北固重而失之,然其据太行,津大河以制河北,太原犹在朝廷也。此李德裕相武宗,毅然以身许国,不赦泽潞,卒能号令镇魏以诛刘稹,成一代伟绩也。以兵论,河北之锐师固为三镇而飞扬,然太原、青州各有兵十万,邠宁、宣武各有兵六万,自足以制彼三镇矣。今又并太原而弃之,古未之有也。太原,唐重兵之地,今弃之矣。而青州贼盗久炽,又未必有如唐之重兵也;邠宁之兵凋残于近岁,未易并言。唐之宣武,是谓今之汴都,祖宗以重兵威天下,千百倍于唐宣武之兵也。太宗时,张洎为能言京师之兵制固于唐之兵制;仁宗时,尹洙又能言京师兵制出于秦汉上,非特与唐室论也,后来者宜不复措意开口于斯也。奈何初变更于王安石,卒歼尽于童贯,天下之势危矣,惟陛下念之。天下万方臣妾,不胜至愿,而三镇之形势,臣愚略陈之矣。臣前谓国家无名而赐之者,敢复言之。大凡王者慎一嚬一笑,不易以假人,不知此三镇于一嚬一笑孰轻重哉?谓此小丑为有功,则隋唐因突厥之兵以有天下,唐郭子仪尝以回纥、南蛮、大食之兵而兴复中国矣,安得人人赐之土田也哉?唯石瑭父事契丹,假其兵力以即帝位,割燕以委契丹,而魏赵之地犹不与也。谓其能战,则彼荒绝遐陬,疆埸不易接,未尝一日当中国仁义之师也,亦未尝一日闻中国雷霆之音也,果孰怯而孰勇哉?但闻渤海者,高丽之别种也;女真者,渤海之别种也。高丽臣事契丹,而女真因高丽以臣事契丹者也。在祖宗时,尝因高丽以入贡,而昔困于契丹之三栅,求救于淳化之初也。其后国家绝高丽而不与之通,女真遂亦自绝于中国。逮熙宁初,国家复与高丽通,而女真方狃于契丹,不得与也。奈何一旦凶谋倾夺契丹之国,出其故君,空其宝货,而豺狼之号不能自已,遂欲陆梁于中国哉?在祖宗时,尝来寇我白沙寨路,略官马三疋、民一百二十八口。适其贡马之使在京师,遂执之不得还,无几何渤海入贡,而渤海之酋为谢女真之过,遂诏还女真之使。不知今日女真之暴逆不恭,自干天诛,孰与三马百人多少?在祖宗之令当如何哉?议者曰:乃其顿兵城下,何请责之?曰:唐广德初,突厥自泾州犯长安,至于代宗幸陕,而郭子仪帅师则吐蕃望风遁去。越二年,仆固怀恩以吐蕃、回纥、羌浑二十万寇京畿,郭子仪以回纥伐吐蕃而难平,皆未有割土田以奉之者也。恭惟陛下始初清明之时,天以小丑警惧,陛下增修盛德岩庙之上,肉食者必有长驾远御之术,三镇已复归于职方氏矣。顾惟疏远小臣,必待百官班贺之后,乃得与昆虫共庆也。虽然,臣犹将有所陈者。唐杜牧最善论兵,谓上策莫如自治。汉皇甫规善用兵,而先○诸种羌慕其威信,相劝降者十馀万,则以威信为干橹也。规之言曰:「力求猛敌,不如清明;勤明孙吴,未若奉法」。皆自治之道也。又如程苞于板楯蛮,但选明能牧守,自然安集,不烦征伐,亦知自治者也。陛下诚得如皇甫规之有威信者为帅师,程苞之明能者为州郡,则三镇之复为王土,可指日而期也。然而此则边埸之臣自治之道也,若夫人君之自治者,无时而不然,犹见于变乱之后,犹之治兵也。汉路温舒尝为宣帝言之曰:「齐有无知之祸,而小白以兴;晋有骊姬之难,而重耳用霸。近赵王不终,诸吕作乱,而孝文为太宗。祸乱之作,将以开圣人也」。「文帝永思至德,以承天心,崇仁义,省刑罚,通关梁,一远近,礼贤如大宾,爱民如赤子,内恕情之所安,而施于海内,是以囹圄空虚,天下太平。夫继变乱之后,必有异旧之恩,此圣贤所以昭天命也」。温舒于是远不及高祖,近不及武帝,可谓知务矣。其视东方朔对武帝之化民,不言尧舜而言文景,尤著明也。今陛下继变乱之后,思所以昭天命者,其不在仁宗乎?凡温舒之称文帝者,实为吾仁宗而云尔也。核而论之,仁宗于斯大德,加以严恭寅畏,翼翼而纯矣,汉文未必无愧色也。且文帝二十三年,逮其岁晚,颇惑异端,孰如仁宗在位四十二年,日慎一日,图治愈切,求言愈急,用贤愈勤,正德愈励,使汉文加之二十年之后,不知果又何如也!语曰:「不知其君视其臣」。汉文之臣,略如前之所陈者矣,孰如仁宗初相王曾、李迪、吕夷简,晚得杜衍、文彦博、韩琦、富弼,其在内外大小华国命世之臣,蔚乎不可称数也。其用之未尽,留以遗子孙者,吕诲、范镇、司马光、吕公著,皆社稷之卫也。陛下今日继变乱之后,诚能得臣如仁宗时,不开边以玩兵,不专利以残民,不急刑以杀士,不禁言拒谏以自蔽,则何虑乎女真小丑?是谓《大有》上九「自天祐之,吉无不利」之时也,是谓《洪范》九畴「彝伦攸叙」之时也。倘或不然,使枭鸣嘉木之上,蛭毒清池之中,如汉幸而有皇甫规、张奂为将,而不幸胡广、赵戒为相,其中则张逊、段圭、曹节辈凶阉为之虎狼;唐幸而有郭子仪、李光弼为将,而不幸元载、卢杞为相,而其中则李辅国、程元振、鱼朝恩辈凶阉为之虎狼,则天下之事去矣。是谓《困》之六三「困于石,据于蒺藜,入于其宫,不见其妻凶」之时也,是谓《洪范》九畴「彝伦攸斁」之时也。呜呼,天下治乱兴亡之迹,出一辙也如此。其在治世,既有明君,则必有贤相,而将臣自出矣。臣虽至愚,不愿国家独以将称而无相也。昔者贾谊恸哭于明时,不胜其忠也;阮籍恸哭于衰世,不胜其忧也。当今执政大臣必有拨乱之才,干国之器,请为陛下念之。臣前所谓《大有》上九「自天祐之,吉无不利」者,乃自乎「六五之君,厥孚交如,吉」也。六五有信以交乎天下,终以威乎天下,是谓德威。故能以一柔用五刚,使上九受天人信顺之助,吉无不利也。《大有》之君于是乎得以遏恶扬善,顺天休命。如其恶者不遏,则善亦无自而扬,何以为《大有》之休命也?《大有》一变而为《乾》,《乾》之德首在刚健,而后曰中、曰正、曰纯、曰粹、曰精也。人君之德固宜先之以刚健,而继之以中正,归之于纯、粹、精,而天下何难乎为治哉?臣愚言不识忌讳,陛下赦其死,幸甚。臣前所谓《朔问》二篇者,今辄随封事上进,以备乙夜之览,重增死罪,陛下赦之,幸甚。臣说之昧死再拜。
按:此文《三朝北盟会编》署晁基上,显误。
楚汉论 宋 · 何去非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六四、《何博士备论》卷上、《唐宋名贤确论》卷四、《历代名贤确论》卷三八
王天下者,其资有三:有以德得之,有以力并之,有以智取之。得之以德者,三代是也。并之以力者,秦人是也。取之以智者,刘汉是也。盖以力则不若智之胜,以智则不若德之全。至于项羽之争天下也,其所执者为何资耶?德非羽之所得言者矣,其于智、力之资又皆两亡焉。而后世之议乃曰,项羽其亦不幸遇敌于汉,而遂失之。嗟夫!虽微汉高帝,而羽之于天下固将失之也。汉王之于智盖疏矣,以其能得真智之所在,此所以王;项羽之于力尝强矣,以其不知真力之所在,此所以亡。彼项羽以百战百胜之气盖于一时,手裂天下以王豪杰,而宰制之,自以天下莫能抗也。观其所赖以为资,盖有类乎力者矣。虽然,彼之所谓力者,内恃其身之勇,叱咤震怒,足以威匹夫;外恃其众之劲,搏捽决战,足以吞敌人而已。至于阻河山、据形便,俯首东瞰,临制天下,保王业之固,遗后世之强,所谓真力者,彼固莫或之知也。是以轻指关中天险之势,燔烧屠戮,以逞其暴,卒举而遗之二三降虏,反怀区区之故楚,而甚荣其归,乃曰「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谁能知」者,此特浅丈夫之量,安足为志天下者道哉。后之数羽之罪者皆曰,夺汉王之关中,负信义于天下,此所以亡。嗟夫!使项氏无意于王,而徒夺汉王之关中,则谓其得罪于区区之信义可也;如其有意于王而夺之,是得计也。惟其知夺而不知有,此所以亡耳。古者创业造邦之君而为是之为者,可胜罪哉?韩信未释垓下之甲,而高祖夺其兵,不旋踵而又夺其齐。然而智者不非而义者不罪者,以其为天下者重,而负人者轻故也,是以不顾意气之微恩,而全社稷之大计也。汉高祖挟其在己之智术,固无足以定天下而王之,然天下卒归之者,盖能收人之智而任之不疑也。夫能因人之智而任之不疑,则天下之智皆其资也,此所谓真智者也。又其所负者帝王之度,故于其西迁也,则曰:「吾亦欲东耳,安能悒悒久居此乎」!此其与项羽异矣。虽然,使无智术之士以主其谋,则天下之事亦去矣。方其入关,乃封秦府藏,还军灞上,其画婉矣,乃怵于妄议,一旦拒关,无纳东兵,以逆其众集之锋,几不免于项氏之暴。使遂卑而骄之,当能舒徐拱揖以得项王之欢心,奠枕而王关中,抚循其众,徐为后图,则天下不足定矣。幸而犹获汉中之迁,因思归之士,并三秦,定齐、赵,收信、越,以与项王亲角者,数岁仅乃得之。向使项羽据关而王,驱以东出,使与韩、彭、田、黥之徒分疆错壤,以弱其势,则关东之土尚可得兼哉?信乎!王者之兴,固有所谓驱除者也。
石峒庙碑 南宋 · 吕成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六四、道光《肇庆府志》卷二一
石峒神周氏,高要人,唐贞观初封贞政公,刘汉加王爵,国初避禧庙讳,曰秉政神。威德之显,郡人即其居之旁建祠。今府治北十里将军岭之东,七星岩之北,一峰虎踞,岩穴天开,是为石峒庙。其中南□□门上虚通天,四傍异石,彷佛舆马徒御,拱列呵□□禽鸣啸出没,空处声传,恍若神语。遇夏潦涨□□□□至狂风怒涛,则峒有龙归,世传谓王□□□□□□谷熟,人厌鲜食,今峒有歇龙池是也。□□□□□□寇至,一城阴祷,其徒不终夕遁去,人物□□□□□永永不替,盖功则祀周典也,乃作诗送□□□□□游兮何所为,祥风兮甘雨。人傒神□□□□□□□年万年兮帡幪此土。神之归兮,峒□□□□□□□人荷神休兮,年谷斯丰。伫观天宠兮,□□□□□平□年正月朔,从事郎、肇庆高要□主□吕□记并□,承直郎、肇庆府司法参军顾梅篆盖,□□□□州司法参军兼司户伍万全、迪功郎致仕梁弥明立□。
按:道光《高要县志》卷一三,道光六年刻本。
曹夫人何氏墓志铭 宋 · 唐士耻
出处:全宋文卷七○二八、《灵岩集》卷八
我中兴圣天子主鬯既阙,爰溯璿源,为天下得人,而嗣天子作焉。德寿重华,道光尧舜,两尽仁孝,皆宇宙以来所未见,哀荣始终,所以从先帝于祢庙者。至以孝冠称天德,而天子不以为过,于是闵似续之成圮,开异姓之旷涂,盖仁泽之浃,远及海隅,是宜闻者翕然格心,不见背负之事。然犹有受人付托,中弃不顾,是则可怨也已。而夫人以闺阁之密,乃能安受天命,无纤毫恨悔意,有操义自修所不能至者,是则可铭也已。刘汉椒涂少日,其家使卜相视焉,以为贵而少子,若养他子,得力当踰于所生。章帝恳恳诚笃,卒如前占。夫人乃独不得于其所子邪?沙陀异貊耳,多子他出,咸致死力,战胜攻取,何夫人不逢之甚也。世人祸福利害有不如初心,则必起怨嗟之意,而夫人几不少见于颜面,茍复不暴白其不陨获之盛,俾著于来世,其亦负潜德于九京也。夫人之终,所子盖尝匍匐号慕于夫人之柩,踊哭尽哀,虽旋踵复去,然使前日之鞠育少缺,何能得此于既死之馀,而卒无以掩其悲伤之自发也耶?夫人盖徽州别驾何公之长女,生而慈顺,其初适曹氏,舅姑在堂,甘旨日至,及其终也,又哀以送之。虽在曹公子道之盛,而夫人赞助亦多矣。孕育多女,然而家道日进,终遂子荆之居室,而曹公亦亡矣。慈祥恻怛,人期夫人之越稀年,而天啬其报,仅及七十有九,不知福善之理真可恃也耶?夫人昔者念似续之未立,向心释典,人见诵读琅琅成章,举族钦叹,谓殆过于男子。夫人岂少紊于德事者,特其甘分素患难之心久矣决然,故所成就若是其光明硕大也。夫人之终,去曹公即世凡二十馀年,生理如昔,皆夫人维持之力。曹公之兄之妇威氏耆艾寒乏,多夫人左右以济之,迄以寿终,无丝毫厌靳意。其御下也,不尚鞭扑而人自力。男三人,智孙、庚孙皆夭丧,次则如愚,如愚曹公之犹子,援以主伏腊。女四:长适文林郎赵某;次适进士郭某,先夫人卒;次适进士何某;次适进士陈某。卜以年月日合祔于曹公石龟之藏。铭曰:
彼之弱冠,决科孰营兮。绝甘设醴,致其隽英兮。彼之几壮,念尝蒸兮。婿之女弟,俾用其情兮。又不止乎桑下之三宿,何乃心之反不诚兮。天乎命耶,盍即之杳冥兮。
小宁城题名记 南宋 · 张实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四、嘉庆《四川通志》卷五一
宋淳祐乙巳,制置使余侍郎遣都统张实总师城巴,为兴复之基,主兵监修。总管刘汉立、谭渊,钤辖张虎臣、陈兴,路分曾友端、权旺、崔舜臣、刘成,路将刘文德、徐昕、安忠、巩琦、孟俊、徐立,拨发豪寨王成、汪仲、李德。
春秋论(一) 宋末元初 · 吕大圭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三九、《古今图书集成》经籍典卷一九○、《春秋五论》(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春秋》之作何为乎?曰:《春秋》者,扶天理而遏人欲之书也。《春秋》,鲁史尔,圣人从而修之,则其所谓扶天理而遏人欲者何在?曰:惟皇上帝降衷于下民,若有恒性,而绥猷之责,则后实任之。尧舜禹汤文武达而在上,所以植立人极,维持世道,使太极之体常运而不息,天地生生之理常发达而不少壅者,为其能明天理以正人心也。周辙东,王政息,政教失,风俗坏,修道之教不立,而天命之性、率性之道,几若与之俱泯泯昧昧而不存者,君臣之道不明也,上下之分不辨也,夷夏之辨未明也,长幼之序未正也,义利之无别也,真伪之溷淆也,诸侯僭天子、大夫僭诸侯,而世莫知其非也。臣弑君,子弑父,强并弱,下篡上,而世莫知其乱也。其所施为,尽反王制,而失人道之正,而世莫知其不然也。孔子虽圣不得位,则绥猷修道之责,谁实尸之?然而不忍绝也,于是以其明天理、正人心之责而自任焉。六经之书皆所以垂世教也,而《春秋》一书尤为深切,故曰「我欲托之空言,不如载之行事之深切著明也」。鲁史之所书,圣人亦书之,其事未尝与鲁史异也,而其义则异矣。鲁史所书,其于君臣之义、上下之分或未辨也,而吾圣人则一正之以君臣之义、上下之分。内外之辨有未明者吾明之,长幼之序有未正者吾正之,义利之无别也吾别之,真伪之溷淆也吾明之,其大要则主于扶天理于将萌,遏人欲于方炽而已,此正人心之道也。故曰:禹抑洪水而天下平,周公惩荆舒,驱猛兽而百姓宁,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孔子成《春秋》不过空言尔,而其功配于大禹及周公,则岂非以其正人心之功尤大于放龙蛇、驱虎豹之功乎?故曰《春秋》,天子之事也。何者?人性之动始于恻隐而终于是非,恻隐发于吾心,而是非公乎天下。世之盛也。天理素明,人心素正,则天下之人以是非为荣辱;世之衰也,天理不明,人心不正,则天下之人以荣辱为是非。世之所谓乱臣贼子,恣睢跌荡,纵人欲以灭天理者,岂其悉无是非之心哉?故虽肆意所为,莫之或制,而其心实未尝不知其非。而恶夫人之议己,此其一发未亡之天理,不足以胜其浸淫日滋之人欲,是以迷而不复,为而不厌,而其所谓自知其非者终自若也。则其心未尝不欲紊乱天下之是非,以托己于莫我议之地。既上幸无明君为之正王法以定其罪,而又幸世教不明,人心不正,习熟见闻以为当然,曾莫有议其非者,则为乱臣贼子者,又何其幸之又幸邪!是故唐虞三代之上,天理素明,人心素正,是非善恶之论素定,则人之为不善者,有不待刑罚加之,刀锯临之,而自然若无所托足于天地间者。世衰道微,天理不明,人心不正,是非善恶之论几于倒置,然后乱臣贼子始得以自容于天地之间,而不特在于礼乐征伐之无所出而已也。孔子之作《春秋》也,要亦明是非之理,以诏天下与来世而已。是非者,人心之公理,而圣人因而明之,则固自有犁然当乎人心者。彼乱臣贼子闻之,固将不惧于身而惧于心,不惧于明而惧于暗,不惧于刀锯斧钺之临而惧于倏然自省之顷,不惧于人欲浸淫日滋之际,而惧于天理一发未亡之时,此其扶天理、遏人欲之功顾不大矣乎?孟子断然以为有一治之效,盖具有见乎此矣!使先王之纪纲法度既已荡然不存,天子之礼乐征伐既已不能自制,其所恃以仅不泯者,独有人心是非之公理耳。而又颠倒错乱,贸贸不明,则王极果何恃以立,人道果何恃而存乎?此固《春秋》一书所以有功于万世也。自世儒不明乎孟子之说,遂以《春秋》之作乃圣人赏善罚恶之书,而所谓天子之事者,谓其能制赏罚之权而已。夫谓天子之事止于制赏罚之权,而绥猷修道之责乃不暇问,则是刘汉以后之天子,而非唐虞三代之天子矣。为是说者不惟不知《春秋》,抑亦不知所谓天子之事也。彼徒见夫《春秋》一书,或书名,或书字,或书人,或书爵,或不书氏,或书氏,于是为之说曰,其书字、书爵、书氏者褒之也,其书名、书人、不书氏者贬之也。褒之故予之,贬之故夺之。予之,所以代天子之赏;夺之,所以代天子之罚。赏罚之权,天王不能自执,而圣人执之,所谓章有德、讨有罪者,圣人固以自任也。《春秋》鲁史也,夫子匹夫也,以鲁国而欲以僭天王之权,以匹夫而欲以操天王之柄,借曰道之所在,独不曰位之所不可得乎?夫子本恶天下诸侯之僭天子,大夫之僭诸侯,下之僭上,卑之僭尊,为是作《春秋》以正名分而已,自蹈之将何以律天下?圣人宜不如是也。盖是非者,人心之公,不以有位无位而皆得以言,故夫子得以因鲁史以明是非。赏罚者,天王之柄,非得其位则不敢专也,故夫子不得不假鲁史以寓赏罚。是非道也,赏罚位也,夫子者道之所在,而岂位之所在乎?或曰:夫子之为是也,非以私诸己也,夫子以鲁有可以变而至道之质,是以托诸鲁以律天下之君大夫。其赏之也,非曰吾赏之也,鲁赏之也;其罚之也,非曰吾罚之也,鲁罚之也。鲁,周公之后而圣人之祚嗣也,赏罚之权,天子不能以自执,推而予之于鲁,鲁亦不能以自有,推而本之于周。周之典礼,周公之为也,以周公之后而行周公之典礼,而律天下之君大夫,或者其庶几乎!此圣人之意也。且夫夫子,匹夫也,固不得以擅天王之赏罚。鲁,诸侯之国也,独可以擅天王之赏罚乎?鲁不可以擅天王赏罚之权,而夫子乃因推而予之,则是夫子为其实,而鲁独受其名,夫子不敢以自僭,而乃使鲁僭之,圣人尤不如是也。大抵学者之失,往往在于尊圣人太过,而不明乎义理之当然。于是过为之论,意欲尊夫子而实背之。或谓兼三代之制,其意以为夏时商辂周冕韶乐,圣人之所以告颜渊者,不见诸用而寓其说于《春秋》,此皆一切缪妄之论,其大要皆主于以礼乐赏罚之权,为圣人自私之具尔。夫四代礼乐,孔子之所以告颜渊者,亦谓其得志行道则当如是尔,岂有无其位而修当时之史,乃遽正之以四代礼乐之制乎?夫子鲁人也,故所脩者鲁史;其时周也,故所用者时王之制。此则圣人之大法也。谓其于修《春秋》之时而窃礼乐赏罚之权以自任,变时王之法,兼三代之制,不几于诬圣人乎?学者学不知道,妄相传袭,其为伤教害义,于是为甚。后之观《春秋》者,必知夫子未尝以礼乐赏罚之权自任,而后可以破诸儒之说。诸儒之说既破,而后吾夫子所以修《春秋》之旨,与夫孟子所谓天子之事者,皆可以得而知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