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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狱论 北宋 · 张方平
 出处:全宋文卷八一五、《乐全集》卷一六
《春秋》贤季友季友实鲁之贤公子,为公室辅,国人是宜。
庄公之末,内难数作,僖叔比庆父杀之,庆父子般不讨。
论者皆以为得亲亲之道,愚特疑焉。
案《左氏》,庄公疾,问后于叔牙,对曰:「庆父材」。
季友,对曰:「臣以死奉般」。
公曰:「向者庆父材」。
成季使以君命命僖叔,使针季酖之。
子般即位,共仲使圉人荦贼子般于党氏,成季奔陈。
闵公立,季氏归而不讨也,故齐仲孙曰:「不去庆父,鲁难未已」。
既而共仲使卜齮闵公于武闱。
又案公羊氏说,庄公末年,公子不称弟,杀也。
曷不言刺之?
季子之遏恶也。
不以为国狱,缘季子之心而为之讳尔。
庄公病,召季子,曰:「吾将焉致乎鲁国」?
季子曰:「般也存,君何忧焉」?
公曰:「谓我,一生一及,庆父也存」。
季子曰:「夫何敢!
是将为乱」。
和药而饮之,曰:「公子从吾言而饮此,则必可以无为天下戮笑,必有后于鲁国」。
饮之而死。
公子今将尔,辞曷为与亲杀者同?
君亲无将,将而诛焉。
诛不得辟兄,君臣之义也。
不直诛而鸩之,行诛乎兄,隐而逃之。
使若以疾死,亲亲之道也。
杀公子,今将尔,季子不免。
庆父贼君,何以不诛?
将而不免遏恶也。
既而不可及,因狱有所归。
不探其情而诛焉,亲亲之道也。
恶乎归狱?
归狱仆人邓扈乐。
庆父使乐贼子般,然后诛乐而归狱焉。
季子不变也。
夫僖叔之与共仲,皆成季之兄,也诛之,仲也行之,季子推亲亲之道,戮其罪之著者可也。
象日谋杀舜,舜即天子位,而封之有庳。
挟商奄以乱王室,周公其弟也,而诛之,故谋而未发与乱之既形,罪有较也。
叔牙以比庆父而死,夫庆父之为臣也而贼其君,为弟也而贼其兄之子,季子反无讨,而归狱乎微者,卒使庆父再发难而终自毙焉。
亲亲之道,此可谓正欤?
晋灵公之死也,赵盾位为正卿,反不讨贼,而史以弑君之罪加之。
季子虽亡而越竟,茍避恶名而归不讨,罪去几何?
而公羊子又以归狱于下,为得亲亲之道而美之,使人迹其事为奸利之名,故历世践而为之者相继也,抑归狱之为效矣。
呜呼!
季友败法于前,公羊子失辞于后,而后之人又继其恶,而莫之正其说也,故论著之。
谨论。
修礼书1061年 北宋 · 苏洵
 出处:全宋文卷九一八、《苏老泉先生全集》卷一五、《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七○、《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二○六、《文章辨体汇选》卷四八、《古文渊鉴》卷四七、《古今图书集成》礼仪典卷一二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杞县
右,先奉敕编礼书,后闻臣寮上言,以为祖宗所行不能无过差不经之事,欲尽芟去,无使存录。
窃见议者之说,与敕意大异。
何者?
前所授敕,其意曰纂集故事,而使后世无忘之耳,非曰制为典礼,而使后世遵而行之也。
然则等所编者,是史书之类也。
遇事而记之,不择善恶,详其曲折,而使后世得知而善恶自著者,是史之体也。
若夫存其善者,而去其不善,则是制作之事,而非职之所及也。
而议者以责等,不已过乎。
且又有所不可者。
今朝廷之礼虽为详备,然大抵往往亦有不安之处,非特一二事而已。
而欲有所去焉,不识其所去者果何事也?
既欲去之,则其势不得不尽去,尽去则礼缺而不备。
茍独去其一,而不去其二,则适足以为抵捂龃龉而不可齐一
且议者之意,不过欲以掩恶讳过,以全臣子之义,如是而已矣。
孔子作《春秋》,惟其恻怛而不忍言者而后有隐讳。
桓公薨,子般卒,没而不书,其实以为是不可书也。
至于成宋乱,及齐狩,跻僖公,作丘甲,用田赋,丹桓宫楹,刻桓宫桷,若此之类,皆书而不讳,其意以为虽不善而尚可书也。
今先世之所行,虽小有不善者,犹与《春秋》之所书者甚远,而悉使等隐讳而不书,如此,将使后世不知其浅深,徒见当时之臣子至于隐讳而不言,以为有所大不可言者,则无乃欲益而反损欤?
《公羊》之说灭纪灭项,皆所以为贤者讳,然其所谓讳者,非不书也,书而迂曲其文耳。
然则其实犹不没也。
其实犹不没者,非以彰其过也,以见其过之止于此也。
今无故乃取先世之事而没之,后世将不知而大疑之,此大不便者也。
班固作《汉志》,凡汉之事,悉载而无所择。
今欲如之,则先世之小有过差者,不足以害其大明,而可以使后世无疑之之意,且使等为得其所职,而不至于侵官者。
谨具状提举参政侍郎,欲乞备录闻奏。
三国杂事篇(上) 北宋 · 唐庚
 出处:全宋文卷三○一○、《唐先生文集》卷七
诸葛丞相后主写《申》、《韩》、《管子》、《六韬》各一通。
学者责孔明不以经术辅导少主,乃用《六韬》、《管子》、《申》、《韩》之书。
吾谓不然。
人君不问拨乱守文,要以智略为先。
后主宽厚仁义,襟量有馀,而权略智调是其所短,当时识者咸以为忧。
《六韬》述兵权奇计;
《管子》贵轻重,慎权衡;
《申子》覈名实;
韩子》引绳墨,切事情。
施之后主,正中其病矣。
药无善恶,要以对病为妙。
万金良药,与疾不相值,亦复何有补哉?
法正蜀郡太守扬武将军,一饭之德,睚眦之怨,无不报复。
或言其太横,亮曰:「主公之在公安也,进退狼跋,赖孝直为辅翼。
今翻然翱翔,不可复制,如何禁止使不得行其意邪」?
孙盛评曰:「威福自下,亡国之道。
安可以功臣而极其凌肆?
诸葛氏之言,于是失政刑矣」。
秦昭王范雎之故,至质平原君,移书赵王,以购魏齐之首。
李广诛霸陵尉,上书自劾,武帝诏曰:「报恩复雠,朕之所望于将军也。
复何疑哉」?
国初,郭进为山西巡检,民诉略夺其女,太祖怒曰:「汝小民也,配女当得小民。
今得吾贵臣,顾不可耶」?
驱出之。
而三人者卒皆有以报国。
古之英主所以役使豪杰,彼自有意义。
孙盛所见者小矣。
董昭建议曹公宜进爵国公,九锡备物,以彰殊勋。
荀彧称曹公兴师本为朝廷,君子爱人以德,不宜如此。
曹公由是不平,以忧死。
论者曰叶规曹氏以倾汉祚,晚节立异,无救运移。
管仲相桓公,伐山戎,伐陈蔡,伐楚,伐晋,其志欲尊周尔,而桓公遂有封禅之志。
文若佐曹公,平青徐,平许洛,平河朔,平汉南,其志欲尊汉耳,而曹公遂有九锡之议。
管仲知封禅之不可许也,故设词以拒之;
文若知九锡之不可长也,故逊词以却之。
管仲幸,故桓公从其说,以全勤王之功;
文若不幸,故曹公不用其语,以成窃国之祸。
究其终始,幸不幸异耳,用心岂不同耶?
论者何得非之。
华歆邴原管宁相善,时人号为一龙
为首,为腹,宁为尾。
《魏略》云。
邴原管宁,皆盛德之士,而为之首,则歆之为人可知矣。
然《汉书》称伏后之废,操使勒兵入宫收后,后闭户匿壁中,破户发壁而入。
此岂盛德之士哉?
操虽奸雄,然用人各当其理。
方是之时,魏氏群臣,如董昭夏侯惇贾诩程昱郭嘉之流为不少,足以办此,何至使为之?
果贤耶,操决不敢以此使之。
以此事操,则决不得为贤者。
陈寿传,称少与管宁俱以操尚称,初不及
至作传,又称与原、歆相友
岂三人相友,而独无操尚乎?
朋友出处不齐,理宜有之。
操尚不同,则非所以为友矣。
此余之所未解也。
建兴五年丞相亮出屯汉中
是岁丁未,魏之太和元年黄武六年也。
魏明帝即位既已踰年,君臣无间。
前此,吴人攻夏口,围石阳,不克,是岁保境不动。
初,孔明说先主以保有荆、益,西和诸戎,南抚夷越,外交孙权,内脩政理。
天下有变,则遣上将向宛、洛,而将军身出秦川,则霸业可成,汉室可兴矣。
孔明始议如此。
至是天下宁有变耶?
而遽有此举,何哉?
曹公征乌丸,遣使辟田畴。
畴戒门下趣严。
门人问曰:「昔袁公礼命五至而君不屈,今曹公使一来而君若恐弗及,何也」?
畴笑曰:「此非尔所知也」。
即随使者到军。
或曰:田畴辞聘于袁氏,从辟于曹公,门人怪之。
畴笑而不答,何也?
曰:难言也。
汉明帝问于吴良曰:「先帝召卿不至,反从骠骑游耶」?
曰:「先帝以礼待下,故臣得以礼进退;
骠骑以法检下,故臣为法屈尔」。
畴之用意,盖亦如此。
是时袁氏政宽,故畴可得不至;
曹氏刻急,故畴不敢不来。
来非慕义,故终身不受封爵。
畴虽不言,言在其中矣。
曹公定邺,祠袁绍墓,哭之流涕。
孙盛评曰:「先王诛赏,将以惩劝。
而尽哀于逆臣之家,为政之道踬矣。
匿怨友人,前哲所耻;
税骖旧馆,义无虚涕。
道乖好绝,何哭之有?
汉祖失之于项氏,曹公遵谬于此举,百虑之一失也」。
禹见刑人于市,下车而哭之。
况刘、项受命,怀王约为兄弟,而与操少相友善,同起事,而又盟主乎?
虽道乖好绝,至于相倾,然吾以公义讨之,以私恩哭之,不以恩掩义,亦不以义废恩,是古之道也,何名为失哉?
孙氏之论,非但僻学也,盖亦可谓小人矣。
章武三年四月,先主崩于永安宫
五月后主袭位于成都改元建兴
人君继体,踰年改元。
章武三年五月改为建兴,此陈寿所以短孔明也。
以吾观之,似不为过。
古者人君虽立,尚未即位也,明年正月行即位之礼,然后书即位,而称元年,后世承袭之。
初固已即位矣,称元不亦可乎?
故曰不为过也。
古者人君袭位,未踰年不称君。
子猛不书王,子般、子赤不书公,后世承袭之。
初固已称君矣,称元不亦可乎?
故曰不为过也。
春秋之时,未有一年而二名者。
隐公之末年,既名之为十一年矣,不可复名为桓公元年
自纪元以来,有一岁而再易者矣,有一岁而三四易者矣,岂复以二名为嫌,而曰不可乎?
故曰不为过也。
非特此也,今之所谓元年,与古异矣。
古之所谓元年者,某君之一年也,故必踰年而后称之,如前所云。
后世所谓元年者,某号之一年耳,嗣位而称之可也,踰年而后称之亦可也。
建安十三年,曹公自江陵征备。
赤壁,与备战,不利,退保南郡
世之为将者,务多其兵,而不知兵至三十万难用矣。
前代以六十万胜楚,以四十万胜秦,唯王剪项籍二人;
而多多益办者,独韩信能之。
自馀兵至三十万,未有得志者。
赵括以四十五万败于长平。
汉初合五诸侯兵五十六万,败于彭城,以三十万困于白登王恢引三十二万伏马邑无功,王邑以百万败于昆阳,黄巾以百万败于寿张苻坚以八十万败于合肥,隋以九十万败于辽东
其众愈多,其败愈毒。
然犹有可诿者曰:「将不善」。
若曹公,可谓善将矣,复以水军六十万号称八十万,而败于乌林
是时战舰相接,故为敌人所烧;
大众屯聚,故疫死者几半。
此兵多为累之明验也。
高祖之才,不过能将十万众;
则水军六十万,当得如高祖者六人,乃能将之。
高祖岂易得哉?
其败也固宜。
曹公征下邳,禽关羽以归,礼之甚厚,而察其心神无久留之意。
使张辽以情问之,叹曰:「极知曹公待我厚,然吾受刘将军恩,终不可留。
要当立效报曹公而去」。
破颜良,曹公知其必去,厚加赏赐。
悉封还,拜书告辞,归先主于袁军。
左右请追之,公曰:「彼各为其主,勿追也」。
为曹公所厚,而终不忘其君,可谓贤矣,然战国之士亦能之;
曹公得不杀,厚待而用其力,可谓贤矣,然战国之君亦能之。
必欲立效以报公,然后封还所赐,拜书告辞而去,进退去就,雍容可观,殆非战国之士矣。
曹公知必去,重赏以赆其归,戒左右勿追,曰:「彼各为其主也」。
内能平其气,不以彼我为心;
外能成羽之忠,不私其力于己,是犹有先王之遗风焉。
吾尝论曹公曰:「是人能为善,而不能不为恶。
能为善,是以能享国;
不能不为恶,是以不能取天下」。
黄初二年八月,魏遣太常邢正持节策权为吴王,加九锡,权受之。
是岁吴、蜀相攻,大战于夷陵
吴人卑词事魏,受其封爵,恐魏之议其后耳。
而《魏略》以为权有僭意,而自顾位轻,故先卑而后倨之。
先卑者,规得封爵以成僭窃之基;
后倨者,冀见讨伐以激怒其众。
且吴至权三世矣,其势足以自立,尚何以封爵为哉?
受封爵则君臣矣,供职贡矣,除边关矣。
国有警急以事闻,无得擅兴兵攻击矣;
羽书至,则悉甲士从徵矣;
非身入朝,则遣侍子入宿卫矣。
彼藩国固然,亡足怪者。
一不从命,则王师致讨有词矣。
然后发兵拒战,是抗上矣。
尚安能激怒其众也哉?
既而魏责任子,权不能堪,卒叛之,为天下笑。
方其危急之时,群臣无鲁仲连之识,出一切之计,以宽目前之患。
陈寿勾践奇之。
勾践事吴,则尝闻之矣;
受吴封爵,则未之闻也。
魏明帝黄权曰:「三国鼎立,何者为正」?
曰:「当以天文为正。
往岁荧惑守心,文皇帝崩,吴、蜀平安,此其證也」。
推魏为正统,未必不然。
初无他说,一以天文决之,此非余之所敢知也。
黄初四年三月癸卯,月犯心大星,占曰:「心为天王位,王者恶之」。
四月癸巳蜀先主殂于永安宫,而二国皆自如。
天道岂易言哉?
《晋·天文志》称二石虽僭号,其强弱常占昴宿,不关太微、紫宫。
然以《载记》考之,流星入紫宫,而刘聪殒;
彗星扫太微,而苻坚败;
荧惑守帝座,而吕隆破。
故知推论正统,固自有理也。
晋庾翼与兄冰书曰:「岁星犯天关,江东无他故。
季龙频年闭关,此复是天公愦愦无皂白之證也」。
噫!
人之责天亦太详矣,为天者不亦难哉?
先主攻刘璋,所至辄克,置酒大会于涪,谓庞统曰:「今日之会乐矣」。
曰:「伐人之国而以为欢,非仁者之兵也」。
先主曰:「武王胜商,前歌后舞,非仁者邪」?
涪之役陋矣,何足论哉!
至于乐与不乐之义,则有可得而言者。
《传》曰:「师有功,则奏凯歌」。
又曰:「战胜以丧礼居之」。
二义孰是?
吾闻圣人无心,以百姓心为心。
其战也,本所以忧民之忧;
也,不得不乐民之乐。
故师有功则奏凯歌,此无足怪者。
然道失而后德,德失而后仁,仁失而后义,义失而后礼。
道至于礼,其去本远矣,而况于兵乎?
故战胜以丧礼居之,亦无足怪者。
言乐与不乐,皆未之尽也。
古之处此者,外则歌舞,而内以丧礼居之。
黄初四年司徒华歆司空王昭尚书令陈群太史令许芝谒者仆射诸葛诞各有书与诸葛亮,陈天命人事,欲使举国称藩,不报。
魏之臣可谓不学亡术,而昧于识虑矣。
使其学术识虑如汉萧望之者,当不为此举动也。
汉宣帝时呼韩款塞称藩,望之议以客礼待之,使他日遁去,于汉不为叛臣。
宣帝从之。
盖方是时,匈奴虽衰,然素号敌国,非东瓯、南粤比也。
名分一正,遂不可易,他日叛去,何以处之?
发兵加诛,则势有所未能;
置之不问,则无以令天下。
故方其柔顺之时,待以不臣之礼,非独示以谦损,盖将为后日久远之虑也。
魏之自视何如宣帝
吴、蜀虽弱,不至如呼韩邪之时。
彼虽称藩,犹当待以弗臣,况未服而强之耶?
前此加权封爵,而为权所戏侮。
今复喻蜀称藩,为所不答。
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者,不如是之劳也。
兴平二年袁术僭号于九江,置南北郊。
是时荆州刘表亦郊祀天地,汉不能制。
唯天子祀天地于郊,唯鲁得用郊。
郊祀之礼,圣人之所甚重。
而后之乱人,欲为大盗于天下,未尝不先盗其所甚重者。
此庄、老之徒所以有「圣人不死,大盗不止」之说也。
扬子之论,则又不然:「秦人祠白畤,周不即禁,卒举天下而与之。
名分所在,不得不重」。
夫庄、老之说,儒者固已非之,而扬子之论,亦复有所未尽。
扬子惟知严名分以临天下,而不知能保天下者,然后能守名分。
秦人之祀白畤,周非不欲禁之,力有所不能也。
然则欲守名分者,先勉其所以保天下者哉。
诸葛孔明说先主以跨有荆、益,保其岩阻。
天下有变,则命一上将,以荆州之军向宛、雒,而身率益州之众以攻秦川。
先主称善。
高祖既破陈豨,还至雒阳,叹曰:「代居常山北,而赵从山南有之,远」。
乃立子常为代王,以代郡雁门属焉。
地固有封,境虽接,而形势非便者矣。
荆州在山前,距蜀五千馀里,而蜀从山后有之,其势实难。
非独不能有荆州也,虽得秦川亦不能守。
何者?
梁、益险绝,盖自守之国,而不可以兼并。
凡物之在山外者,尺寸不能有。
高祖所以弃汉中而取三秦也。
权欲令太子登读《汉书》,习知近代之事。
张昭有师法,重烦劳之,乃令张休从昭受读,还以授登。
刘备教禅以《汉书》,而权亦令张昭以《汉书》授其子登。
世以之智不足以知二帝三王,故其所以贻谋者止于如此。
是大不然。
伊尹之训太甲也,称有夏先后而不及唐虞。
周公之戒成王也,称商三宗而不及虞夏。
伊尹周公之智,不足以知、禹哉!
亦取其近于时,切于事者而已。
之智,识不足拟伊尹周公,至其教子,不忽近而慕远,不贵名而贱实,此亦伊尹周公之遗法也。
《晋汉春秋》曰:「孙皓闻羊、陆交和,以诘于抗,抗曰:『臣不如是,正足以彰其德耳,于祜无伤也』。
或以祜、抗为失臣节,两讥之」。
亲仁善邻者,国家之事;
出奇克敌者,将帅之职。
羊、陆以将帅之职,而修国家之事,此论者所以讥其失节也。
窃谓不然。
兵固多术矣,有以力相倾者,有以智相倾者,有以德相倾者。
秦汉以来,唯知诈力,一有为德,则是非为之纷然,而不知所谓以德相倾者,是亦出奇而已矣。
何名为失节哉!
然《晋阳秋》以为羊、陆推侨、札之好,兹又过矣。
兵家诡道,何侨、札之有?
就如所云,乃不足贵。
何则?
非吴、郑之使,而敦侨、札之分;
处方面之任,而私境外之交,此非所以称羊、陆之美也。
秦桧责和议书绍兴八年十一月 宋 · 范如圭
 出处:全宋文卷四二九五、《三朝北盟会编》卷一八七、《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二三
史馆校勘范如圭日者获以职事侍钧座于史院,幸闻绪馀之论,谓先儒训释《春秋》,不务空言,皆可见诸行事。
如圭窃以为先儒有可行之学,而未必得其位。
相公既有其学,又得其位矣,而施设举措乃若与经旨相戾者,心实疑之,不敢默默。
《礼经》有曰,父母之雠,不与共戴天,寝苫枕土,誓死以报。
鲁庄公父弑于齐,又为齐主昏,狩于𫌉,连兵合党,伐卫围郕,及盟于蔇,纳公子纠
其忘君背父,灭绝人之大伦如此。
鲁国臣子则而象之,于是公子牙之弑成于前,庆父无君之心动于后,圉人卜齮之徒交侵于党氏、武闱之閒,而子般闵公皆不得其死。
仲尼为此惧,故一书特书,以著其罪恶,为万世臣子之大戒,不亦深切著明矣乎!
徽宗皇帝显肃皇后崩于沙漠,去凶问既至,主上攀号擗踊,哀动天地,四海之内,若丧考妣。
相公身拜元枢,不于此时建白大义,乘六军痛愤之情,与之缟素,挥戈北向,以治女真反天逆常之罪,顾遣一王伦者卑辞厚币以请梓宫。
甚矣,谋之颠错也!
《春秋》之法,雠不复、贼不讨,则不书葬。
葬者臣子之事,不书葬,以为无臣子也。
夫人之痛莫甚于不得其死,君亲不得其死而不复雠、不讨贼,使神灵含冤抱恨于地下而不伸,虽得梓宫而葬之,于臣子之心能安否乎!
古之人有命将出师、誓灭鲸鲵以迎梓宫者矣。
虽其力小势穷,不能有济,而名正言顺,亦可以无愧于天下后世。
未闻发币遣使,祈哀请命以求梓宫于寇雠之手者也。
女真用是知我无复雠之心,可以肆为玩侮,仍示欲和之意,使归报,交使往来,至于再,至于三。
其谋我益深,言益甘,我之信彼益虔,礼益恭,堕其计中,不自知觉,虽三尺童子皆为朝廷危之。
之言曰:「女真欲以梓宫、母后、渊圣皇帝、中原境土悉归于我」。
审如是,岂惟足以解吾君终身之忧哉,乃天下臣子之所大愿也。
然自王者迹熄,五霸而下,鲜不以诈力相倾,今乃欲以信义之道望于豺狼,宁有此理!
且讳日之报与不报,在彼无毫釐利害,至不难从之事也;
我之恳请屡矣,而寂无闻焉。
于其至易者尚不我从,则其他可知矣。
《春秋》之于中国书名爵,而夷狄则以号,外而贱之也。
王者欲一乎天下,曷外而贱之?
以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得不峻内外之限,别贵贱之分,以防不测之患于未然也。
凡中国诸侯与夷狄盟会者,《春秋》必谨志而深讥之,其法严矣。
女真自海上结盟,借助于我以灭契丹,既灭,遂犯汴都,其不可信一也。
既为城下之盟,讲解而退矣,曾不旋踵,复围太原,其不可信二也。
自时厥后,和使项背相望,而侵犯之兵无岁不有,其不可信三也。
既破京城,乃始歛兵议和,诱我二帝出郊,劫之而去,其不可信四也。
刘豫其所立也,事之无所不至,一旦执之,如探囊中物,其不可信五也。
彼之包藏奸诡,不可测度如此,何为一旦与我如是之厚哉!
或者谓虏酋初立,粘罕已死,亲族离畔,契丹复振,方务自保,畏我加兵,故欲释憾解雠,以免南顾之虑。
岂其然乎!
刘豫既废之后,我益畏缩远屏,未尝敢向北方发一矢,彼何惮于我哉!
是其深谋长计,欲不费一镞而坐收混一之功耳。
闻其使称诏谕、挟册命而来,要主上以下拜之礼,果有之乎,其无也?
果可从乎,其不可从也?
反面事雠,匹夫犹不肯为,忍以堂堂之宋,君臣相率而拜不共戴天之人哉!
主上哀疚在躬,孝友天至,必曰吾为梓宫屈,为皇太后屈,为渊圣皇帝屈,何不可之有?
使子弟之情获伸于一日,志愿足矣,遑恤其他。
相公何不以必然之理,开陈于咫尺之前乎?
诚使一旦拜受女真之诏册,则将行女真之命令,颁女真之正朔,普天之下,莫非女真之土,率土之滨,莫非女真之臣,我宋君臣上下虽欲求措身之所,且不可得,徽宗显肃之梓宫,遂无地可葬,母后、渊圣之辇辂,遂无家可归矣,无乃违主上圣孝之心,失相公大忠之节乎!
汉高祖责数项羽,兵不少解,卒能免太公于俎上;
大夫征缮以辅孺子,使恶我者惧,卒能归惠公于强秦;
此古人已试之明验也。
相公不用此策,以慰我主上孝悌之念,奈何欲误主上,举祖宗二百年之天下,委而弃之哉!
今所以委曲顺从虏意,不敢少有违忤者,惟恐其不归梓宫、母后、渊圣,而加兵于我耳,曾不知一正君臣之分,则号令生杀皆出于其手。
设若拥梓宫、母后、渊圣于大江之外,下一纸诏召吾君相以下来迎于境,我若从之,立有祸变,如其不从,彼将责我曰:「吾归而父母之丧,归而亲,归而兄,有大造于国,而乃违我之命,不肯来迎,是不孝于父母,不恭于兄,不忠于我也」。
声罪来寇,将何以待之?
事至如此,则前日所以顺从其意者,非特未有分毫之益,适足以致莫大之祸。
和好既败,虽兵不用,其可得乎!
为和之说者必曰:「今虽讲和,而边备实未尝弛,必无意外之患」。
如圭观之,朝廷以议和故,谓谋臣猛将可以折冲禦侮者,皆无所用,或斥逐而远之,或并之于骄庸之将,又包羞忍耻,甘心屈辱以沮丧士气而离其心,殆若归马放牛,示天下不复用兵者,而谓之不弛边备,是内欺其心,上欺人主,下欺亿兆之众也。
主上南面而君天下十有二年矣,其即位也,由天下臣民推戴所迫,不得已而从之,至于今日,天下军民岂肯听吾君北面而为仇贼之臣哉!
主上以思念君父母兄之故,不惮于屈己,天下军民以爱君之故,不肯听主上之辱身,用此拒虏,不为无辞。
若其举兵而来,适足以激怒吾众。
我以大义明诏天下,率励疮痍之馀,共雪父母之辱,乃不可失之机会也,忠义之动,孰不奋发!
中外貔貅之士数十万众,怀愤怒不平之气,思一吐之积有年,所惟君相用之如何耳。
申胥一身,乃能存楚;
楚虽三户,足以亡秦
遂氏四家,尽歼齐戍;
田单孤垒,一战而复济上七十馀城。
惟其诚心恳切,以气直决胜负耳。
况女真无道已甚,中国虽败亡之馀,亦未至如即墨、遂人之弱,讵可甘心降虏,而无自强之志!
相公若必欲拂天下之情,赞成主上,受此屈辱,如有奸雄因众心之愤,拥数十万众,仗大义以问相公之罪,则将何辞以对!
且如靖康以来,为女真之所屠戮者,非将士之父兄,则其子弟,幸得脱身于锋镝,恨不得女真之肉脔而食之,今相公反爱信之如天属之戚,万口籍籍,扼腕忿怒,莫不归罪于相公相公亦知之乎?
相公尝自谓我欲济国事,死且不避,宁避怨谤。
相公之心则忠矣,使杀身而有济于君,固志士仁人之所愿为也。
若犯众怒,陷吾君于不义,政恐不惟怨谤而已,将丧身及国,毒流天下,遗臭万世。
茍非至愚无知,自暴自弃,天夺其魄,心发风狂者,孰肯为此!
靖康时有老卒郭京者,自言有异术,能遁形用兵,使敌人莫觉,宰相何㮚信以为然,使为大将,募京城市井狂浮之徒,部分教习,为之奇兵。
城中之人皆知不可用,惟渊圣与倾心委任,不以为疑。
方其引兵出城也,君臣犹延颈以望成功;
及既败而走,然后悔之,已无及矣。
今伦之妄,何以异
相公鉴覆车之辙,早悟而改图之,无至事败,顿足拊髀,悔恨于不可奈何之时也。
如圭闻虏使为接伴官范同所难,颇已恭顺,不敢过索礼数,人皆以为喜。
如圭私忧过计,窃谓其既以诏谕为名,岂肯但已哉!
深恐一旦到朝,乘君臣上下震慑危惧之际,张皇事势,以恐喝朝廷,我或仓惶错愕,不暇顾虑,遂为之屈,则大事去矣,可不早定计也!
《书》曰:「三人占,则从二人之言」。
前日诏侍从台谏之臣所议既上,不知以屈为可者有几,以为不可者有几,相公何不启主上遍观而熟计之?
人心惟虚一而静,如止水与鉴,乃能明烛物理,毫发无遗;
茍有所偏主,则虽泰山在前,而且不见。
相公岂可执一己之私意,而忽深思焉?
则是非利害,判若黑白矣。
若曰主上圣意坚确,臣下莫之能回,此非所望于相公也。
《春秋》之法,王朝公卿书爵,而宰咺、渠伯纠皆书名者,以其承王命而赗诸侯之妾,聘弑逆之人,故贬之也。
当不义而不知其不可,不智;
知其不可而不言,不忠;
言不听而不去,阿谀患失,惟命是从,贻误君父,则将焉用彼矣?
张华所以见责于张林而不能答也。
相公立乎人之朝,谋人之邦国,而欲使万乘之主辱身于不共戴天之雠,较诸咺、纠,罪孰轻重!
圣人复起,难乎免于诛绝矣。
与群臣谋谟庙堂之上,曰「都」、曰「俞」、曰「吁」、曰「咈」,可否相济,不专尚同,故能相与致巍巍之功。
孔子曰:「人之言曰,予无乐乎为君,惟其言而莫予违也。
如其善而莫之违也,不亦善乎?
如不善而莫之违也,不几乎一言而丧邦乎」?
比来议论鲠直、不肯诡随者往往听其去,而柔媚谄谀之人,相公平日所疾者乃或号召,岂相公厌恶正直,觉今是而昨非乎?
将使吾君惟以莫违予言为乐,虽知其足以丧邦,亦莫之恤也,可不为痛心哉!
《传》曰:「嫠不恤纬,而忧宗周之陨,惧将及也」。
今日存亡危急之,死生祸福,上下所同,谁不可言者!
而当路巨公乃或谓士大夫各有司存,不当越职论朝廷事,是拒人于千里之外,而自涂其耳目也。
擿埴冥行,将入于罟获陷阱之中,而莫之知矣。
靖康之閒,相公不畏其死,发一忠言,高名大节,辉映千古,卓然如太山北斗,天下仰望,殆不可企及。
如圭舅氏胡文定公每训子弟,举相公为标准;
相公亦以道义相知,生则援之于朝,与谋国政,殁则发扬幽光,被哀荣之典。
施及不肖之甥,亦蒙收录,且辱与进,款赐教戴,恩眷厚矣。
今兹滥从诸儒,备僚属之末,诚不忍相公坏前日之名节,受天下之怨怒,祸集厥躬,而并及于国家也。
与其雷同众人窃议于后,孰若献区区之忠于执事者,庶几悟聪听于万一哉!
恕其狂直,而用其言,惟相公之命;
怒其僭越,而加之罪,亦惟命!
不胜皇恐之至!
僖公 南宋 · 王十朋
 出处:全宋文卷四六三四、《梅溪先生后集》卷二七
臣闻僖公名申庄公之子,闵公庶兄也。
庄公既没,鲁有内难,子般闵公相继遇祸,季友僖公适邾,遂入而立之。
僖公即位,首能遵伯禽之法,俭以足用,宽以爱民,史克作《駉》诗以颂之。
能用贤相,君臣有道,史克作《有駜》以颂之。
能修泮宫,以服淮夷,作《泮水》以颂之。
能复周公之七宇,作《閟宫》以颂之。
僖在《春秋》十二公中最为有道,而享国亦长。
臣窃谓鲁之有僖公,犹周之有宣王也。
王能复文武之境土,中兴周室,见于大、小《雅》。
僖公周公伯禽之业,中兴鲁国,见于四颂。
仲尼删《诗》而有取焉者,盖以宣王僖公之事有可以为法于后世也,然《诗》颂僖公如此,为《春秋》犹不免乎讥,何耶?
《春秋》之法责贤者备。
元年春,王正月。
隐公不书即位继故也。
《春秋》之法,继正而书即位者,正也;
继正而不书即位,是不自正也,隐公是也。
继故而不书即位者,亦正也;
继故而书即位,必有大恶也,威公宣公是也。
僖公闵公之难,故不书即位,以见正。
人君能正其始,斯能正其终,正始之道必先正其心。
念虑云为不可以不正,视听言动不可以不正,出入起居不可以不正,左右前后不可以不正。
以之正朝廷,正百官,正万民,正四方。
其身既正,罔敢不正!
齐师宋师曹师次于聂,北救邢。
三十二年冬,狄伐邢管仲言于齐侯曰:「戎狄豺狼,不可厌也。
诸夏亲昵,不可弃也。
宴安耽毒,不可怀也。
请救邢」。
威公管仲之言,于闵元年救之,今又救之。
《春秋》恶用兵,至书「救」,则善之也。
恶中国相侵伐,至攘夷狄,则与之也。
齐侯往年虽救邢而不能却狄者,由齐侯不亲往也,故书曰「齐人救邢」。
三国皆称师者,非将尊师众也,必三国之君在焉。
然不曰齐侯、宋公、曹伯者,不以救邢之师与齐侯也。
救者善也,其曰不以救邢之师与齐侯,何也?
狄人伐邢,阅三岁矣,往虽救之而不亲往,今虽亲往又不急造其国,以救之方且次于聂北,有逗留观望之意,致邢为狄所逐,迁于夷仪。
齐侯虽有救患之仁心,而无急义之大勇,故《春秋》虽书「救」以善之,又书「次」以讥之。
由是见圣人之心,急于攘夷狄而救中国也。
论礼乐 其二 南宋 · 杨简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二六、《慈湖先生遗书》卷九
鲁庄公之丧,既葬,而绖不入库门,士大夫既卒哭,麻不入,此乱国之为也。
檀弓》记焉,而不言其非礼,则后世将有仿而为之者矣。
今削之。
庆父子般闵公与士大夫不敢申其哀,惧庆父之不悦也。
申哀尽礼,则不悦庆父矣。
闵公畏祸而不绖,亦卒不免绖麻于库门之外者,畏鲁人之公论也;
不敢以绖麻入,畏庆父也。
《曲礼》、《檀弓》多言丧礼,颇合孔子所重民食丧祭之意。
重丧祭礼,其感动人之善性也易。
丧祭者,斯人天性之发于文为,而先圣王因为之节制者也。
《月令》:「孟春行夏令,则雨水不时,草木蚤落,国时有恐。
行秋令,则其民大疫,焱风暴雨总至,藜莠蓬蒿并兴。
行冬令,则水潦为败,雪霜大挚,首种不入」。
《月令》此类,衰世之文也。
衰世君昏政乱,不知唐虞三代盛世初无是事。
孔子曰:「圣人有国,日月不食,星辰不悖,河不满溢,川泽不竭。
古者风不鸣条,雨不破块」。
今《月令》云云,是使衰世君臣安于衰乱,不复反身修省
谓《月令》所著乃古之常,非政之疵也,岂不大误后世耶?
凡《月令》此类宜削。
《月令》真秦人之书,尽敛君臣之职而总之天子。
天子之职,当中心无为,以守至正,群臣各尽其职,事之大者则请于上而行之,何至事无小大一命于天子?
秦尊君卑臣,罢侯置守,敛天下之权而尽总之。
其弊至是,为天子者亦劳矣,安能中心无为,以守至正?
三代有司马,无太尉太尉秦官。
仲冬之月,农有不收藏积聚者,马牛畜兽放佚者,取之不诘,此启人盗心。
季秋为来年受朔日,真秦书也。
文见吕不韦《春秋》。
子游问曰:「丧慈母如母,礼与」?
孔子曰:「非礼也。
古者男子外有傅,内有慈母,君命所使教子也,何服之有」?
鲁之有司亦曰:「古之礼,慈母无服」。
而「小记」言「为慈母之父母无服」,是为慈母有服。
子夏之传《丧服》也,亦曰「慈母如母」,传曰:「妾之无子者,妾子之无母者,父命妾曰:『女以为子』。
命子曰:『女以为母』。
若是,则生养之终其身如母,死则丧之如母,贵父之命也」。
子夏所传,又与孔子不同。
盖未闻孔子之言,故为俗礼作传。
孔子之射于矍相之圃也,使子路执弓矢延射者,曰:「贲军之将,亡国之大夫,与为人后者不入,其馀皆入」。
然则为人后者得罪于先圣如此,而子夏传委曲而为之说,何也?
道之不明于天下也久矣,事慈母如母,非道也。
父命为子母,非正命也,从父母之命,焉得为孝乎?
子夏随俗为说,孔子固尝鄙之,曰:「女为君子儒,毋为小人儒」。
子夏非知道之士。
后世不宗本孔子之训,而杂用俗习之说,不知子夏之而尊信之。
盖非圣人,则多溺私情,多违公道,故世传丧慈母如母之礼,今又载之国法。
呜呼,道之不明也久矣!
孝道不明,人心滋乱,幸有先圣之言在。
郑康成必欲合孔子、子夏之言为一,故谓孔子之言指国君之子。
康成好牵合众说,不知孔子初未尝言大夫士之慈母异礼,姑举君家,馀可类通;
况父母亦称严君
子夏委曲谓父命为母子之,乃爱妾之私情,非天下之公道。
子夏所为《丧服传》,害道者良多,不可不削。
以释人心之惑,复人心之正。
《小记》亦有可削者。
曾子问曰:「卿大夫将为尸于公,受宿矣,而有齐衰内丧,则如之何」?
孔子曰:「出舍于公馆以待事,礼也」。
郑康成云:「吉凶不可以同处」。
《正义》云:「待事毕,然后归哭」。
二说皆未安。
礼必明其义,郑徒曰「吉凶不可同处」,不诸人心,非义之正。
夫有君丧服于身,尚不敢私服,以类通之,则卿大夫为尸于公,既受宿,不敢废为尸之事宜也。
出舍于公馆者,患哀情之乱斋敬也。
待事者,待祭日己为尸之事也。
齐衰不可比于君父,故虽内丧,不废尸事。
惟圣人能辨微决疑。
文王世子》曰:「乐所以脩内也,礼所以脩外也。
礼乐交错于中」。
吁!
圣人之言未尝有此,惟曰「吾道一以贯之」,又曰「予一以贯之」,未尝裂内外如斯辩截不通也。
乐者吾心之和顺,礼者吾心之等节,无二心也,所谓交错者何哉?
某每见学者多不知道,意虑万状,不知其未始不一也。
文王世子篇》曰:「凡语于郊者,必取贤敛才焉。
或以德进,或以事举,或以言扬。
曲艺皆誓之,以待又语。
三而一有焉,乃进其等,以其序。
谓之郊人,远之。
成均,以及取爵于上尊也」。
郑注曰「郊人贱技艺」,殊未安。
夫所谓三者,有德进焉,何得以技艺贱之?
况贤能之书,道艺在其中,王再拜受之,登于天府,三代之制,未尝贱艺。
郑强加「技」一字,形容艺之贱,盖不明「远之」之意。
「远之」之意,谓未及语,姑誓而教之,故曰「郊人」,明未登于贤能之书尔,非贱其艺也。
且其为言亦未当。
圣人之于人无所不敬爱,惟有罪乃远之,郊人方教而进之,不当言远之。
六卿在郊野,卿大夫考德行道艺而兴贤者能者。
又曰:「立太傅少傅以养之,欲其知父子君臣之道也。
太傅审父子君臣之道以示之」。
吁,斯言似是而非,虽正而不通。
父子君臣固其大伦,而道无不通。
斯言使人杂而不一,曰「示之」则意在于事,不启人之心。
又曰:「师也者,教之以事,而喻诸德者也」。
皆似是而非,与《周礼》师氏、保氏曰德曰道同,而其旨异。
是皆求道于外,不知人心即道。
孟子齐宣王曰:「是心足以王矣」。
鲁哀公曰:「是非吾道也,吾一闻于师也」。
孔子曰:「君行道矣」。
公曰:「道耶」?
子曰:「道也」。
圣贤皆启人本心之善,故人心易明。
记者之说无益于人,徒尔惑人,惟道后学同入于迷,而不知其非。
此《礼记》之言有是有非,而后世一尊之,今以为经,以此取士,违尔者黜,故学士大夫千载一律,意说纷然,道心滋蔽。
吁,可痛矣!
知其蔽者有几?
又曰:「设四辅三公,不必备。
惟其人,语使能也」。
三公坐而论道经邦,燮理阴阳,当尊而礼之,而曰使能,亦不敬矣。
文王世子篇》首叙文王所以事王季武王之所以事文王者善矣,馀言礼事亦多善,惟以意说厕其间,则有不善,前已辩数端。
后又曰:「有司告以乐阕,王乃命公侯伯子男及群吏曰:『反养老幼于东序』。
终之以仁也。
是故圣人之记事也,虑之以大,爱之以敬,行之以礼,脩之以孝养,纪之以义,终之以仁」。
又曰:「古之君子举大事必慎其终始」。
吁!
仁道之难明也久矣,学者无轻言之。
孔子言仁,岂曰惠而已哉?
今《论语》一书具在,学者能通之者有几?
孔子曰:「若圣与仁,则吾岂敢」?
此虽谦辞,亦足明仁道之大矣。
此止以养老幼言仁,亦不知仁矣。
仁,如有仁,有仁,有仁。
寂然无思为,而能发生,如此之谓智;
常明而不昏,谓之仁;
由是而日用万变,无不中礼,谓之圣。
此可谓大矣,岂思虑之所及?
始终一道,大小一道。
此曰「大事则谨其终始」,徒乱后学。
文王世子篇》曰:「若内竖言疾,则世子亲齐玄而养(《既夕礼》)」。
春秋咏史乐府 其三十 庆父柔兆敦牂 清 · 舒位
 出处:瓶水斋诗别集卷一
庆父材,哀姜哀。
子般既死闵亦死,呜呼鲁难哀姜始。
君看武媚娘,能废庐陵王
己子尚如此,何况娣之子。
恨杀筑台临党氏,叔牙中酒沉沉尔。
哀姜不足哀,文姜何以文。
人言齐二女,能杀鲁三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