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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桧和议绍兴八年十一月 宋 · 范如圭
 出处:全宋文卷四二九五、《三朝北盟会编》卷一八七、《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二三
史馆校勘范如圭日者获以职事钧座史院,幸闻绪馀之论,谓先儒训释春秋》,不务空言,皆可见行事
如圭以为先儒可行之学,而未必得其位。
相公既有其学,又得其位矣,而施设举措乃若与经旨相戾者,心实疑之,不敢默默
礼经》有曰,父母之雠,不与戴天寝苫枕土誓死以报。
鲁庄公父弑于齐,又为齐主昏,狩于𫌉,连兵合党,伐卫围郕,及盟于蔇,纳公子纠
其忘君背父,灭绝人之大伦如此
鲁国臣子则而象之,于是公子牙之弑成于前,庆父无君之心动于后,圉人卜齮之徒交侵于党氏、武闱之閒,而子般闵公不得其死
仲尼为此惧,故一书特书,以著其罪恶,为万世臣子大戒不亦深切著明矣乎
徽宗皇帝显肃皇后崩于沙漠,去凶问既至主上攀号擗踊,哀动天地四海之内,若丧考妣
相公身拜元枢,不于此建白大义,乘六军痛愤之情,与之缟素挥戈北向,以治女真反天逆常之罪,顾遣一王伦卑辞厚币以请梓宫
甚矣,谋之颠错也!
春秋》之法,雠不复、贼不讨,则不书葬。
葬者臣子之事,不书葬,以为臣子也。
夫人之痛莫甚于不得其死君亲不得其死不复雠、不讨贼,使神灵含冤抱恨地下而不伸,虽得梓宫而葬之,于臣子之心能安否乎!
古之人有命将出师、誓灭鲸鲵以迎梓宫者矣。
虽其力小势穷,不能有济,而名正言顺,亦可以无愧天下后世
未闻发币遣使,祈哀请命以求梓宫于寇雠之手者也。
女真用是知我无复雠之心,可以肆为玩侮,仍示欲和之意,使归报,交使往来至于再,至于三。
其谋我益深,言益甘,我之信彼益虔,礼益恭,堕其计中,不自知觉,虽三尺童子皆为朝廷危之。
之言曰:「女真欲以梓宫母后渊圣皇帝中原境土悉归于我」。
如是岂惟足以解吾君终身之忧哉,乃天下臣子之所大愿也。
然自王者迹熄,五霸而下,鲜不以诈力相倾,今乃欲以信义道望豺狼,宁有此理!
讳日之报与不报,在彼无毫釐利害,至不难从之事也;
我之恳请屡矣,而寂无闻焉。
于其至易者尚不我从,则其他可知矣。
春秋》之于中国书名爵,而夷狄则以号,外而贱之也。
王者欲一乎天下,曷外而贱之?
以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得不内外之限,别贵贱之分,以防不测之患于未然也。
中国诸侯夷狄盟会者,《春秋》必谨志而深讥之,其法严矣。
女真海上结盟借助于我以灭契丹,既灭,遂犯汴都,其不可信一也。
既为城下之盟讲解而退矣,曾不旋踵,复围太原,其不可信二也。
自时厥后,和使项背相望,而侵犯之兵无岁不有,其不可信三也。
既破京城乃始歛兵议和,诱我二帝出郊,劫之而去,其不可信四也。
刘豫其所立也,事之无所不至一旦执之,如探囊中物,其不可信五也。
彼之包藏奸诡不可测如此何为一旦与我如是厚哉
或者谓虏酋初立粘罕已死,亲族离畔契丹复振,方务自保,畏我加兵,故欲释憾解雠以免南顾之虑。
岂其然乎!
刘豫既废之后,我益畏缩远屏,未尝敢向北方一矢,彼何惮于我哉!
是其深谋长计,欲不费一镞而坐收混一之功耳。
闻其使称诏谕、挟册而来,要主上以下拜之礼,果有之乎,其无也?
果可从乎,其不可从也?
反面事雠,匹夫犹不肯为,忍以堂堂之宋,君臣相率而拜不共戴天之人哉!
主上哀疚在躬,孝友天至,必曰吾为梓宫屈,为皇太后屈,为渊圣皇帝屈,何不可之有?
使子弟之情获伸于一日志愿足矣,遑恤其他
相公何不必然之理,开陈咫尺之前乎?
诚使一旦拜受女真诏册,则将行女真命令,颁女真正朔普天之下莫非女真之土,率土之滨莫非女真之臣,我宋君臣上下欲求措身之所,且不可得徽宗显肃梓宫,遂无地可葬,母后渊圣辇辂,遂无家可归矣,无乃主上圣孝之心,失相公大忠之节乎!
汉高祖责数项羽,兵不少解,卒能免太公于俎上;
大夫征缮以辅孺子使恶我者惧,卒能归惠公于强秦;
古人已试之明验也。
相公不用此策,以慰主上孝悌之念,奈何欲误主上,举祖宗二百年之天下,委而弃之哉!
所以委曲顺从虏意,不敢少有违忤者,惟恐不归梓宫母后渊圣,而加兵于我耳,曾不一正君臣之分,则号令生杀皆出于其手。
设若梓宫母后渊圣大江之外,下一纸诏召君相以下来迎于境,我若从之,立有祸变如其不从,彼将责我曰:「吾归而父母之丧,归而亲,归而兄,有大造于国,而乃违我之命,不肯来迎,是不孝父母不恭于兄,不忠于我也」。
声罪来寇,将何以待之
事至如此,则前日所以顺从意者非特未有分毫之益,适足以致莫大之祸。
和好既败,虽兵不用,其可得乎!
和之说者必曰:「今虽讲和,而边备未尝弛,必无意外之患」。
如圭观之,朝廷议和故,谓谋臣猛将可以折冲禦侮者,皆无所用,或斥逐而远之,或并之于骄庸之将,又包羞忍耻甘心屈辱沮丧士气而离其心,殆若归马放牛,示天下不复用兵者,而谓之不弛边备,是内欺其心,上欺人主,下欺亿兆之众也。
主上南面而君天下十有二年矣,其即位也,由天下臣民推戴所迫,不得已而从之,至于今日天下军民岂肯听吾君北面而为仇贼之臣哉!
主上思念君父母兄之故,不惮屈己天下军民爱君之故,不肯主上辱身,用此拒虏,不为无辞
若其举兵而来适足激怒吾众。
我以大义明诏天下率励疮痍之馀,共雪父母之辱,乃不可失之机会也,忠义之动,孰不奋发
中外貔貅之士数十万众,怀愤不平之气,思一吐之积有年,所惟君相之如何耳。
申胥一身,乃能存楚
楚虽三户足以亡秦
遂氏四家,尽歼齐戍;
田单孤垒一战而复济上七十馀城。
惟其诚心恳切,以气直决胜负耳。
女真无道已甚中国败亡之馀,亦未至如即墨遂人之弱,讵可甘心降虏,而无自强之志!
相公若必拂天下之情,赞成主上,受此屈辱,如有奸雄众心之愤,拥数十万众,仗大义以问相公之罪,则将何辞以对!
且如靖康以来,为女真之所屠戮者,非将士父兄,则其子弟幸得脱身锋镝恨不得女真之肉脔而食之,今相公爱信之如天属之戚,万口籍籍扼腕忿怒莫不归罪相公相公亦知之乎?
相公尝自谓我欲济国事,死且不避,宁避怨谤
相公之心则忠矣,使杀身而有济于君,固志士仁人所愿为也。
若犯众怒,陷吾君于不义,政恐不惟怨谤而已将丧身及国,毒流天下,遗臭万世
茍非至愚无知自暴自弃天夺其魄,心发风狂者,孰肯为此!
靖康时有老卒郭京者,自言有异术,能遁形用兵,使敌人莫觉,宰相何㮚以为然,使为大将,募京城市井狂浮之徒,部分教习,为之奇兵
城中之人皆知不可用,惟渊圣倾心委任不以为疑。
方其引兵出城也,君臣延颈以望成功
及既败而走,然后悔之,已无及矣。
今伦之妄,何以
覆车之辙,早悟而改图之,无至事败,顿足拊髀悔恨不可奈何之时也。
如圭虏使接伴范同所难,颇已恭顺不敢过索礼数,人皆以为喜。
如圭私忧过计,窃谓其既以诏谕为名,岂肯但已哉!
深恐一旦到朝,乘君臣上下震慑危惧之际,张皇事势,以恐喝朝廷,我或仓惶错愕不暇顾虑,遂为之屈,则大事去矣可不定计也!
《书》曰:「三人占,则从二人之言」。
前日侍从台谏之臣所议既上,不知以屈为可者有几,以为不可者有几,相公何不主上遍观熟计之?
人心虚一而静,如止水与鉴,乃能明烛物理毫发无遗
茍有所偏主,则虽泰山在前而且不见
相公岂可一己之私意,而忽深思焉?
则是利害判若黑白矣。
若曰主上圣意坚确臣下莫之能回,此非所望于相公也。
春秋》之法,王朝公卿书爵,而宰咺、渠伯纠书名者,以其承王命而赗诸侯之妾,聘弑逆之人,故贬之也。
不义不知不可不智
知其不可不言不忠
不听不去阿谀患失惟命是从贻误君父,则将焉用彼矣?
张华所以见责张林不能答也。
相公立乎人之朝,谋人邦国,而欲使万乘之主辱身不共戴天之雠,较诸咺、纠,罪孰轻重
圣人复起,难乎免于诛绝矣。
与群臣谋谟庙堂之上,曰「都」、曰「俞」、曰「吁」、曰「咈」,可否相济不专尚同,故能相与巍巍之功。
孔子曰:「人之言曰,予无乐乎为君,惟其言而莫予违也。
如其善而莫之违也,不亦善乎?
不善而莫之违也,不几一言丧邦乎」?
比来议论鲠直不肯诡随往往听其去,而柔媚谄谀之人,相公平日所疾者乃或号召,岂相公厌恶正直,觉今是而昨非乎?
将使吾君惟以莫违予言为乐,虽知其足以丧邦,亦莫之恤也,可不痛心哉!
《传》曰:「嫠不恤纬,而忧宗周之陨,惧将及也」。
今日存亡危急死生祸福上下所同,谁不可言者!
当路巨公或谓士大夫各有司存不当越职朝廷事,是拒人于千里之外,而自涂其耳目也。
擿埴冥行,将入于罟获陷阱之中,而莫之知矣。
靖康之閒,相公不畏其死,发一忠言高名大节辉映千古卓然太山北斗天下仰望,殆不可企及
如圭舅氏胡文定公每训子弟,举相公标准
相公亦以道义相知,生则援之于朝,与谋国政,殁则发扬幽光,被哀荣之典。
施及不肖之甥,亦蒙收录,且辱与进,款赐教戴,恩眷厚矣。
今兹滥从诸儒,备僚属之末,诚不忍相公前日名节,受天下怨怒,祸集厥躬,而并及于国家也。
与其雷同众人窃议于后,孰若区区之忠于执事者,庶几聪听于万一哉!
恕其狂直,而用其言,惟相公之命;
怒其僭越,而加之罪,亦惟命
不胜皇恐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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