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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石花林之被焚 其一 清末至民国 · 杨圻
七言律诗 押微韵 出处:江山万里楼诗钞集外诗
石花林,余虞山园宅也,新筑于民九己未之岁。背山临水,广庭高厦,花木甚盛,四时不绝,手植红梅十六株,皆高出楼槛矣。书籍万数千卷,多明板、殿板,经、史、子略备,集部诗词曲丛书尤多精本,贮于西楼。余父子五人皆久客,惟老仆留守之。丁丑十一月,倭寇陷江南,大掠而东,至常熟,其军官某喜宅幽雅,入据之。初颇相安,居十馀日,于书室见余撰印之《打开说亮话》文二百册,盖沈阳之变,余撰此文,劝各党各军合力抗日者也。某乃大震怒,谓杨某抗日分子,当膺惩。余固世家也,多藏书籍字画玩好,而傢具帏帐衣服亦颇精,于是命其军士扫数洗劫两日夜,运沪东行,既睪,以硫磺弹纵火焚烧,顷刻都尽,鼓掌欢笑而去,实则利余物之夥颐,以火掩劫掠之迹耳。于是石花林及余身而片楮无存,此后无屋可仰矣。此丁丑十一月十八日,旧历十月十六日事也。今夏四月,余乃间关南归祭扫,至沪而诸儿坚止,弗令行。怪问之,以实告,谓归无食宿地,恐伤余怀,故半年弗敢告。余则笑谕之曰:「此有何哉,胡不早言?今四海焦土,万民浴血,牺牲生命而无一怨言,我家区区财产何足道?且得先移木主,骨肉完聚,在今世为福人,我德薄不足致此,毋忘天地先人恩,但此后当别谋先人计耳。」所可异者,余时居旧京,因不耐敌之干涉文字,遂将所有文稿焚之,是为旧历十月十六日,而江南园宅亦于是日同时灰烬焉,奇矣,爰书二律纪其事。
人民城郭已全非,漫道文章是祸机。
杜老诗书伤白首,子猷门巷失乌衣。
面城莫赋花围住(昔年与怀夫人有人被花围住图照。),绕树难容鸟倦飞。
天下苍生在沟壑,老夫何忍独歔欷。
东林寺舍利塔铭 唐 · 李讷
出处:全唐文卷四百三十八
设位贞观。莫大于乾坤。悬象著明。孰踰于日月。而世閒智识。强推广大之名。系表机深。莫究窈冥之类。是以法身利见。无为之寂风偃。化迹分躯。不尽之灵云李(疑)竺乾清净之教。始自他方。菩萨慈悲之法。聿行中土。犹是元关幽键。委积龙宫。绀发青眸。光晖雁塔。驱八纮于忍域。置万物于仁寰。非般若之蕴乎。孰能臻于此也。东林寺上坊舍利塔者。有宋佛驮跋佗罗禅师之所立也。尔其一经地理。接化鸟之南图。一纬天文。承斗牛之北次。岗峦出没。下积风云。洲岛萦回。旁罗井邑。割东林之净壤。揆西域之神模。瀑水周轩。炉峰对霤。丹楹翠栱。标回日月之宫。宝缀珠栊。影出云霓之路。禅师先持舍利五粒。随身供养。于是贮以石函。藏之珍塔。属陈隋代谢。陵谷贸迁。虽入神之作。而有扶助。而必坏之相。终从雕朽。爰有沙门上座昙杰等。柴桑盛绪。兰菃香名。早悟三明。深知二谛。感禅师无生之业。远酌规模。睹禅师莫泯之踪。愿言兴葺。昔景龙之岁。御史清河房光庭。叹其荒毁。尽留征橐。苏州司马王弼。绍其成绩。更脱侨装。鹙鹭肇于前。鹓鸿嗣其后。轩疏若旧。藻缋惟新。如鸟之甍。入烟霄而重翥。盘龙之桷。得风雨而还飞。复增舍利一十有四。更以金银铁为棺椁。同宝聚之争分。似珠囊之交映。游区果者。觉地位之超升。睹光华者。喜身心之快乐。非圣图之冥感。何公绪之速成耶。跋佗罗禅师者。迦维罗卫国人。汉言贤。甘露梵王之苗裔。少孤。为外氏所养。从祖鸠摩罗刹闻其聪异。乃迎还度之。年十七。与同学业习。众皆一月。贤一日览焉。其师曰。贤一夫敌三十人也。及受其戒。国以禅律宗之。禅师自西洎东。数见神变。允谓知变化之道者。其知神之所为乎。至长安。常与鸠摩罗什剖析幽旨。什每屈焉。秦主姚兴。大弛末法。禅师退藏于密。犹婴谤议。乃拂衣东顾。杖锡南骞。益修无住之业。即事游方之化。因指庐岳。而慧远法师在焉。远公以禅师名称特高。义谛攸出。庆殊邻之会面。得营道之同心。乃招入香庭。中分兰若。规于塔后。𦭞草而禅。亦居不求安也。宋武帝深加礼敬。固请还都。止道场寺。先是沙门于于阗得华严前分三万六千偈。未有宣译。至是屈禅师会通华戎。错综文义。故道场寺至今有华严堂焉。皇帝自跃至飞。答中兴之命。先郊后岳。修太平之举。步自开元。今龙集摄提格七月丁丑朔二十八日甲辰。凡一纪而有二载矣。若夫鼓天下之动者。存乎文辞。传不朽之迹者。存乎事业。此寺营建。六代于兹。求其刊勒。两碑而已。远法师高谈色相。欲求寂灭之源。谢康乐初入妙微。不书立言之意。讷才非半古。命不偶时。顷自库部郎中出为此州刺史。剖符淹岁。奉计临歧。杰师以琬玉图文。俯询巴曲。下走以兰荃有兴。因奏楚辞。驻楫抽毫。乃为铭曰。
大道既隐兮世运陵迟。法雄利见兮光启导师。曲阜以夜明为初日。休屠以天际为末时。七觉来晚。三明乐推。诠其不住之法。唱以无缘之慈。爰有上人。挺生迦卫。信美东土。我违西裔。遇澄什于关中。披林远于江澨。密句不可以无说。奉宣译于瑶缄。神物不可以终否。宝光晖于铣函。建神模于岝峉。耸层台于崭岩。物壮期于必朽。色空在于无灭。其增旧也。见白黑之弥纶。其取新也。有丹青之秀发。惟精惟微兮。等般若而无竭。
邓析书录 西汉 · 刘向
出处:全汉文 卷三十七
中《邓析书》四篇,臣《叙书》一篇,凡中外书五篇,以相校,除复重为一篇,皆定杀而书可缮写也。邓析者,郑人也。好刑名,操两可之说,设无穷之辞,当子产之世,数难子产为政。记或云子产执而戮之,于《春秋左氏传》,昭公二十年而子产卒,子太叔嗣为政,定公八年,太叔卒,驷歂嗣为政,明年乃杀邓析,而用其竹刑。君子谓子然于是乎不忠,苟有可以加于国家,弃其邪可也。《静女》之三章,「取彤管焉,竿旄何以告之」。取其忠也,故用其道,不弃其人,诗之「蔽芾甘棠,勿剪勿伐,召伯所茇」。思其人,犹爱其树也,况用其道,不恤其人乎?子然无以劝能矣。竹刑,简法也,久远,世无其书。子产卒后,二十年而邓析死,传说或称子产诛邓析,非也。其论《无厚》者,言之异同,与公孙龙同类,谨第上(《邓析子》明刻本。案此叙《意林》、《荀子》杨倞注、高似孙《子略》皆作刘向,或据《书录解题》改属刘歆,检《书录解题》无此说。)。
弃砚答 南宋 · 周南
出处:全宋文卷六六八八、《山房集》卷四
有物于此,寒暑激射,背面剥蚀。仲夏之月,拂乌几,启藏室,舒蚕茧之楮,握鸡距之笔,将以续《广骚》于未晡,了百函于一日。既而墨跂跂而如距,翰欲濡而旋啬。周子乃呼仆夫涤外胶,荡幽默,拟阴鉴,导灵液,终朴厚而古丑,蔑呵嘘之滴沥。乃喟然而叹曰:「物壮则老,理久则息。囿于形者皆然,而况乎石之泐」。于是毡包席裹,将弃旧而规新,期易钝而为利。午夜见梦,曰陶泓氏,应答条理,一一可纪。曰:「若憎予之迟缓而不及事乎?我虽漫漶,饱阅世态。形刳心存,不磨在子,何底凝之尤,而索我于形骸之内?我与子居,今四十年。子学点染,于我磨研。馀波所及,文字生焉。学浅学涩,短章大篇;予取予求,不汝瑕殄。我质颛愚,不利走趋。中间太学,辱在泥涂。黄尘满面,墨突无烟。载饥载渴,不饮盗泉。我心匪石,知白守黑,穷年矻矻。昔子在莒,有褐之父,善治文字,发未种种。弁髦同弃,桐门鱼里。得子之始,胶漆自比。功成干尽,俯仰谁记?今其存者,独余在尔。子何不思故旧之不遗,而忍于狧糠而及米」?余应之曰:「物庶新奇,适用者宜。今有支机捣练,为物之卑,靡濡靡润,犹莫之为,况乎词翰于是乎出,而淹速随之。子如椎鲁,发藻者谁?今将告子以弘农之谱,子未可轻为主人疵。夫砚品数十,故有错精铜、裁水玉、傅偃漆、截筠谷,采美蚌之壳、浮查之木。彼铁中之铮铮,亦馀子之碌碌。又有屑石末出,陶穴发瘗,土斲瓦铸。虽埏埴以为器,然非我之族类。乃若青州之砥,绛丝黄里;维淄之坑,有闻无声。驼基罗君,绣织五纹;洮河腝玉,价侔结绿。虽未足为天下之宝,皆尝狎主黑壤之盟。今将与子订楚产,穷越砥,访南唐良工之子孙,验西岩绝顶之脉理,定七里之优劣,续五绝之款识。子其志之。夫斧柯之山,青花如秋,紫云炫目,绀润夺玉,尚其色也。苌弘洒泪,黳精绚内,九晕微心,有间有正,贵其目也。浮轻沤,飘麝末,圆毫促点,薄重乾腻,声之隐也。黝眉黄眼,玉乳金沙,蒸云含星,旋转如涡,体之异也。黼形縠理,有茫索索,若烟非烟,若缕非缕,文之细也。暮天如水,秋雨新霁,表里澄洁,无间奴隶,莹之至也。凡此数者,寸有所长,与人莫逆。或静而敏,或顺而泽,满唇抱水,喷墨成纸,低心承润,无趾自至,故能发微文,涌泉思,侔德于万石君之家,索价不啻二万钱之贵。今子欿然孔穿,褊陋黯浅;有度而迟,符采不眩。乏刮眼之相视,渐老色之上面。投閒置散,乃分之宜。挟故而问,则吾不知」。乃莞尔而笑曰:「凡子所称,皆研之靡。有物于此,天地储精,日星耀芒;凝以雨露,结以阴阳。其形则长短大小,或圆或方;难终难穷,不主故常。其文则轻清重浊,能玄能黄,一经一纬,迭为文章。其嘘则触石而致千里之润,其翕则涸阴而冻七泽之温。默则收声于厚壤,语则出响于玄渊。是为无名之璞,造化之甄。故陶唐氏得之而为纯懿,夏禹氏得之而广疏凿。孔子得之而修坠地之文,孟子得之而距摩顶之墨。若夫帝鸿之玉纽,太公之金匮,河东之故刻,鲁庙之穿札,虽模范之尚存,而不知道术已为天下裂矣。于是灭于坑焚,散于屋壁,愚黔首,尚刀笔,进大滑。虽斯文之未亡,足为砚之一阨。厥后,马迁发名山之藏,班固揭兰霤之秘,相如招徕乌有之徒,子云作为墨客之对。又数百年,韩愈氏回狂澜,汲古绠。作传以附,见其出处;修文以瘗,藏其破碎。然皆不过宝为文字之祥,而资笔墨之戏。今我不惜漏泄于言语,盖欲子略识真才与大体。而乃专持匠石氏之说,宜吾以秃翁而见弃也。且夫尤物移人,慢藏诲盗。彼平生之长物,充耳目之玩好。然木石之怪,圣贤弗宝。故偃王为之以玉璞,而讫于贻石室之辱;晋怀写之以铜镠,而无以禦陆沈之扰。方其宝之也,自谓可以润生民,泽世教,然迄于争夺瓦解,原壤如燎,乌睹夫终身之与俱而贮水之不耗哉!矧夫一气变化,万类氤氲;空花结习,是身非身。故丑好沿于所见,而高下生于相形。澹台无貌,墨臀无名。或饿死于纵理,或始生而有文。高黑子而成帝,莽紫色而馀分。虽八彩之至贵,亦重瞳而自焚。彼人肖天地之形而犹若是,况乎一拳石之无情?彼其著星,压赘丑点。或黄中而通理,或罗缕而自陈。剡芒奇诡,触浊经清。譬如木伤雨而奸黣,础欲润而晕生。尔乃生差别之想,分利钝之根。拟形容于厥象,指瑕颣以为真。是何异指波心之炯而索月,见空中之肆而为人耶?居,吾语汝。九韶不奏,孰嚅凤咮;一勺之水,岂容龙尾?鸲鹆来巢,《春秋》所以纪异;不食马肝,食肉未为不知味。若认赘以为嫡,以有眼为最佳,剸持黜朱之论,几何而不见笑于大方之家?矧夫端石无铓,歙材少腻。譬如柔曼之乏风骨,亦犹通敏之多粗粝。彼未能以免俗,必反常而为贵。然求百于千万,尝无十之一二。非沾沾而自喜,则消耎于精锐。况邺台屋上之乌,尚欠淳灰之洗;而距野澄泥之字,未免下同于群碎。其他渴则乞索,饱则滞淫,无之靡阙,有不为珍。今子岂尝学书而得败箧者哉?不然,何至以下驷而骄人?且吾尝有大造于子,其知也耶」?曰:「何如」?对曰:「子之为人,廉而近刿。其色焦然,微有刚利。欲投胶而变浊,常蒿目以忧世。恶毁方而瓦合,几转喉而触讳。伤中心之坦直,贻四面之污痏。向及其锋而用之,则劓汝于是非久矣。顾方为子收卷而小靳,何乃责我以未能汪洋而大肆?然则子为蹈火不热,入水不濡乎?故为纳之罟擭坑阱之中而不知避已」?余乃内热震悸,三揖而进之曰:「余闻石不能言,今子无须眉而甚口,乃过于童乌之言《玄》。岂天将怜之,假神以启其衷乎?吾今知子矣」。曰:「若知我谓何」?曰:「子见素而抱朴者也。学黄老之道,伤墨氏之兼爱,而隐于漆园之下者也。昔吾见蔑之面,今吾见蔑之心矣。挫其外方而不割也,刳其中虚而为盈也,摧屈其锋锐不斗其捷也,肌色昏然毋以气骄人也。其以虚玄为之骨,黝默为之体者乎?子殆有道者也」。曰:「斯言过矣。我虽于淡泊相遭,而形为心之累。少共绢素之用,长识淄渑之味。上之岂不愿学为文雅以镇俗?中之岂不知发为波澜而饰治?下岂无几案之材而规升合之水?我岂石之人哉?我惟涉笔其间,有见必识。蒸亥豕之涉波,见出昼之濡滞。闻或行而或尼,非臧仓之沮毁。吾既不能削方而为员兮,信有失流行而坎止。幸托好于金石兮,逐浮沉于下里。子以我为不能斲而小之则固宜,若曰进于道矣则恐未。子言过矣,毋重吾罪」。余恶其荒唐而无端崖,复从而扣之曰:「天生万民,必授之职。始吾期子之道为沈浊,今子乃言有命之通塞,果且有知乎哉?请子一决其用舍行藏,庶几不忧夫玄之尚白」。于是辞穷吻索,自知不能究诘,请以太卜之瓦兆,参诸《连山》之宓《易》。乃命史苏端蓍策,视墨拆,遇董先生下帷之兆,曰:「余不堪也」。又筮之,遇䷕贲之䷳艮。贲之贞,火也。其悔,山也。文明以止,晦其明也。其繇曰:「他山之石,有文在脉。时止则止,幽人贞吉」。龟筮既袭,东方将白。主人就席,举手揖客。陶泓父笑言哑哑,早知翰林主人之设客难,万言不如一默。
池阳月试策问(九) 南宋 · 周南
出处:全宋文卷六六九三、《山房集》卷六
问:自昔失驭,盗据中原,其初为刘聪、石勒,其中为苻坚,又其后为元魏。方祖士雅在河南练兵积谷,欲取河北,庾翼兄弟志在灭敌,违诏移镇,然勒、虎尚在,则皆徘徊而不敢进。苻坚之盛,灭燕取邺,虽以桓温之强,不敢再谋关中。魏自朔幕而迁平城,至魏太武尽并北方。宋文帝以二十年力谋河南,虽尝得滑台,下潼关,再举再衄,魏兵卒瓜步,元嘉之业衰焉。其后魏孝文出而迁洛阳,制礼作乐,太和之政几于近雅,而兵威所加,已次汉沔,皆以其强也。江左谋臣不敢北望。然则外域之盛衰,岂非中国之强弱耶!然勒卒而虎毙,北方士民降者以千数,朝野皆以为中原指期可复,此机会也。褚裒气势不能进取,此不足责。桓温伐秦,西至霸上,耆老垂泣喜见官军,而咫尺长安而不渡灞水,竟以退归,何耶?苻坚折北而归,谢安欲乘苻氏倾败,开拓中原。谢玄据彭城,刘牢之据鄄城,河南城堡次第归附,兖青司豫相继皆平,此机会也。然苻丕请降,慕容垂北遁,牢之已屯邺相城,大功垂成而卒以召还,又何耶?自苻坚破灭,姚苌遂据关中,国号大秦。姚兴继之,好事虚名而少实用。姚泓继之,懦而乖争。刘裕数道伐秦,执姚丕于渭桥,其功伟矣,已克长安,竟舍而归,又何耶?元魏之乱甚于坚、勒,其始分为东西,其后西魏为宇文泰所篡而为周,东魏为高澄所取而为北齐。周、齐相并亦涉数年,江南足有可乘之会,然梁武帝乘魏人之乱,用陈庆之送元魏人颢还洛,凡五十七战,克三十二城,功非不俊,而卒不能有。陈宣帝乘北齐之乱,用吴明彻一举尽复淮南,及再举而争徐、兖,则卒于丧师。夫外国分裂未有如魏,而江左卒不能坐乘其弊,此无谋耶?抑外国之盛衰无关于中国之强弱耶?愿并言之。
缴裴良士乞父谥状 南宋 · 卫泾
出处:全宋文卷六六二七、《后乐集》卷一○、《历代名臣奏议》卷二八二
臣闻《传》曰:「惟名与器,不可以假人」。《礼》曰:「谥以尊名。君子耻名之浮于行」。盖士大夫尽忠竭节于国家者,生则有爵禄以荣其身,死则有褒谥以传于世,所以示激劝之公,非以徇人情之私也。苟生无节行之显著,已叨荣禄,既没之后,声迹湮晦,乃妄有攀援,徼幸宠名,则朝廷典法殆成虚文,将无以昭示激劝而为善者怠矣。裴希稷者,臣不知其何如人,徒闻家赀甲于京邑,中兴记录无所登载。据其子良士陈述,不过泛举制词数语,便谓曾有战功。又称尝蒙高宗皇帝召到,询及边事,敷陈韬略。无实迹之可考,不惟法不该谥,且不知所以易其名者。又辄引姚兴为比。臣照得姚兴当绍兴之末,与逆贼力战死节,著在《国史》,已经赠官立庙。昨因赵善坚论奏,再与赐谥。希稷可谓拟非其伦。兼朝廷比年以来褒表忠义,如岳飞、刘光世等追赠王爵,中外有志功名之士闻风兴起,诚以理义人心之所同,固易于感发也。今若以裴希稷与姚兴例得谥典,则驽骥同车,薰莸共器,凡前日所以褒表之意,人反得而轻视之矣。事体所系,顾不重欤。兼臣备数奉常,窃见裴良士累经礼部陈词,下本寺勘当。臣以众议不与,不敢保明,即具节次难以施行因依申上,案牍具在。今良士直以劄子要求特旨,是以有司职守为可废而朝廷之尊为可欺也。臣居本职,既谓不可,偶兹摄事,遂与书行,前后自相背驰,臣实无所逃罪。是敢不避诛斥,冒昧以闻。伏望圣慈将裴希稷赐谥指挥特与寝罢,庶惬物论。在臣守官之义得以少安,不胜幸甚。所有钧旨,臣未敢书行,伏候敕旨。
魏三藏菩提流支在胡相国第译金刚经刻石拓本 清 · 姚鼐
出处:惜抱轩诗集二
佛在祗树园,当时说此经。
须菩提跽前涕零,复有千二百五十人旁听。
草堂寺盛秦姚兴,鸠摩罗什天竺僧。
译诸经品中,此经为大乘。
后有菩提流支来,世言可埒罗什才。
侍中崔光为执笔,相国之第为之开。
别出译本劖崔嵬。
自从西晋乱,震旦人最苦。
是时佛法兴,经律遍中土。
大慈无力拯横流,象义犹能歆暴主。
其閒暂废太平真君年,厥孙事佛俄加虔。
废者奉道希神仙,复者谄媚求福田。
糜烂战斗峻刑网,穷饰寺庙开法筵。
太和以来既南渡,洛阳伽蓝起无数。
胡后宫闱不可言,永宁佛图功最钜。
后胡国珍前冯熙,敬事释门皆后父。
富贵已极忧死生,外戚无功谓神助。
译经更荐国珍死,作福宁非太后故。
我闻佛法不可文字求,廓然无圣道最优。
天宫龙藏积万卷,纷纭律论谁穷搜。
其中佛语魔语杂,埽除皮毛见正法。
章句文义若争巧,不二无言何处答。
君不见胡后起自姑为尼,死入双灵寺内栖。
其始以此终亦此,妙义那知葱岭西。
河阴朝士埋碧血,洛下宫闺生蒺藜。
祗有青山宗片石,留传绝域舍婆提(崔光执笔事见三藏法师传此译本云佛在舍婆提国)。
梁论 北宋 · 李清臣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一三、《圣宋文选全集》卷一九
先王之教,皆本于礼义,世之不得则不生,如此其急也。然而礼义之教,至后世日以消亡,而以之大乱。有贤者出,莫不欲引古而复之,而已亡之教终不能复。佛者,夷狄之教也,一入中国,中国之人为之奔走,惟恐在后。衣食可绝,而佛费以为不可绝;法可犯,而所谓戒律者以为不可犯;父母可慢,而以为佛不可慢。流炽植大,至于今世而日以盛。有贤者出,攘袂而诟之,操矛而攻之,力惫矣而终不能去。何礼义之去而不可复,佛之来而不可去也?是亦有说焉。夫小人之情,好私而忌公。礼义惟公,而佛惟私,小人常多而君子常少,此礼义之所以易衰而佛之所以易盛也。所谓公与私者何谓?今夫礼义之为教,人果秩秩而循之,则终身安焉,而不抵于戮辱,其利于人者为不少矣,而小人莫为。彼佛者之说,则曰:汝且终日放其情欲,杀人以逞,欺众以牟财。已而事吾佛,则罪释而无害。汝且朝而为恶,夕而事佛,壮而为恶,晚而事佛,不惟罪释而无害,且有厚禄而加汝焉。书其效于纸,揭其状于壁,小人既不能无为恶,故为恶而得利,则分其财于佛之徒以求解。如是尽天下之室为佛居,举天下之众为佛徒,亦不足怪也。故曰:「小人之情好私而忌公,礼义惟公而佛惟私,小人常多而君子常少」。小人固无足异矣,又况世之君子,时有陷溺于其教,榜而唱之者耶?尝观东汉以来佛说之惑世,晋之末凶悍骄逆,屠灭生灵以为戏,其暴过于豺狼者,莫甚于姚兴,礼义曾不足以动之,而畏佛最甚。下此则高齐,既以战得之,弗返于礼义以靖乱,而欲事佛以自救。萧衍之用兵亦工矣,侯景之师将至于城下,而率其臣诵佛于庭,卒以此亡国,不亦悲哉!夫既天下之信尚之也,小人之倚佛以为货者,把执祸福,吓欺愚聋,如挟券质,量其所入金钱之少多而交手贸卖。上至于京师,下至于夷虏,至于一邑之冲,一乡之聚,必有其徒焉。如是者纷纷于天下,上之人不能盛礼义之教以敌,其所以为治者,一皆出于文法,固已薄矣。而文法又多为奸吏之所货,奸民之请于吏,随其重轻,或可以得意。幽则约于佛,明则要于吏,私既胜而公道废,王者礼义之教,皆不预天下之权。呜呼!安求其不大乱也?斯弊也根固而源远,不可以亟拔,不可以亟塞矣。后之君臣陷溺于此者,其不观梁之所为乎!
菩萨波罗提木叉后记 其一 魏晋 · 释氏
出处:全晋文
夫穷像于玄原之无始,万行始于戒信之玄兆,是故天竺鸠摩罗什法师心首持诵,什言此戒出梵网经中。而什法师少习大方,齐异学于迦夷,淳风东扇。故弘始三年,秦王道契百王之业,奉心大法,于逍遥观中,三千学士,与什参定大小乘经五十馀部,唯菩萨十戒四十八轻最后诵。此时融影三百人等,一时受行修菩萨道,岂唯当时之益,乃有累劫之津也。故慧融书三千部,流通于后代,持诵相授,属诸后学好道之君子,愿末劫不绝,共见千佛龙华同坐(同上。)。
答秦主姚兴书 东晋 · 释慧远
出处:全晋文
欲令作《大智论》序,以伸作者之意。贫道闻怀大非小堵所容,汲深非短绠所测。披省之日,有愧高命。又体羸多疾,触事有废,不复属意以来,其日亦久。来告之重,辄粗辍所怀。至于研究之美,当复寄诸明德(《释藏辇》九,又百五。)。
遗杨佛嵩书 北魏 · 许谦
出处:全后魏文卷二十一
夫杖顺以剪逆,乘义而攻昧,未有非其运而显功,无其时而著业。慕容无道,侵我疆场,师老兵疲,天亡期至,是以遣使命军,必望克赴。将军据方邵之任,总熊虎之师,事与机会,今其时也。因此而举,役不再驾,千载之勋,一朝可立。然后高会云中,进师三魏,举觞称寿,不亦绰乎(《魏书·许议传》。慕容宝来寇,太祖使谦告难于姚兴。兴遣将杨佛嵩率众来援,而佛嵩稽缓。太祖使谦为书,以遗佛嵩。)。
称藩姚兴议 晋 · 段晖
出处:全晋文
太上囚楚,高祖不回。今陛下嗣守社稷,不宜以私亲之故,而降统天之尊。又大乐诸伎,皆是前世伶人,不可与彼,使移风易俗,宜掠京口与之(《晋书·载纪·慕容越传》,又《十六国春秋》六十四。)。
理王尚疏 晋 · 宗敝
出处:全晋文
臣州荒裔,邻带寇譬,居泰无垂拱之安,运否离倾覆之难。自张氏颓基,德风绝而莫扇,吕数将终,枭鹗以之翻翔。群生婴罔极之痛,西夏有焚如之祸。幸皇鉴降眷,纯风远被。刺史王尚,受任垂灭之州,策成难全之际,轻身率下,躬俭节用,劳逸丰约,与众同之,劝课农桑,时无废业。然后振王威以埽不庭,回天波以荡氛秽。则群逆冰摧,不俟朱阳之曜;若秋风陨箨,岂待劲风之威。何定远之足高,营平之独美!经始甫尔,会朝算改授,使希世之功,不终于必成,易失之机,践之而莫展。当其时而明其事者,谁不慨然。
既远役遐方,劬劳于外,虽未效酬恩,而在公无阙。自至京师,二旬于今,出车之命莫逮,萋斐之责惟深。以取吕氏宫人裴氏及杀逃人薄禾等为南台所禁,天鉴玄镜,暂免囹圄,讥绳之文,未离简墨。裴氏年垂知命,首发二毛,嫠居本家,不在尚室,年迈姿陋,何用送为!边藩要捍,众力是寄,禾等私逃,罪应宪墨,以杀止杀,安边之义也。假若以不送裴我为罪者,正阙奚官之一女子耳。论勋则国重,言瑕则过微。而执宪者吹毛求疵,忘劳记过,斯先哲所以泣血于当年,微臣所以仰天而酒泪。
且尚之奉国,历事二朝,能否效于既往,优劣简在圣心,就有微过,功足相补,宜弘罔极之施,以彰覆载之恩。
臣等生自西州,无翰飞之翼;久沈伪政,绝进趣之途。及皇化既沾,投竿之心冥发,遂策名委质,位忝吏端,主辱臣忧,故重兰披款,惟陛下亮之(《晋书·载纪·姚兴传》上,凉州别驾宗敝,治中张,主簿边宪胡威等上疏理王尚云云,又见《十六国春秋》五十七。)。
上疏言广平公弼逆状 晋 · 姜虬
出处:全晋文
广平公弼,怀好积年,谋祸有岁,倾陷群竖,为之画足,畔成逆著,取嗤基裔。昔文王之化,刑于寡妻;今圣朝之乱,起自爱子。虽欲含忍其瑕,掩蔽其罪,而逆党犹繁,煽惑不已。弼之乱心,何由可革?宜斥散凶徒,以绝祸端(《晋书·载纪·姚兴传》下,又《十六国春秋》五十八。)。
又答姚兴书 晋 · 释道契
出处:全晋文
盖闻太上以道养民,而物自足。其须有德而治天下。是以古之明主,审违性之难御,悟任物之易因。故尧放许由于箕山,陵让放杖于魏国,高祖纵四皓于终南,叔度辞蒲轮于汉世,晋国戴逵被褐于剡县,谢敷散发于若邪,盖以适贤之性为得贤也。故上有明君,下有韦带,逸民之风,垂训于今矣。今恒标等德非圆达,分在守节,且少习玄化,伏膺佛道,一性之诚,心志匪席。至于敷演妙典,研究幽微,足以启悟童稚,助化功德,使物识罪福,则有济苦之益。苟佛不虚言,恒等有弘昆邪之训矣。窃闻近日猥蒙优诏,使释法服,将擢翠翅于寒条之上,曜扶渠于重冰之下,斯诚陛下仁爱恺悌,不世之恩。然契等眷眷,窃有愚心,以陛下振道德之网,以维六合;恢九德之网,以罗四海,使玄风扇于千载之前,仁义陶于万世之后。宇宙之外,感纯德以化宽;九域之内,肆玄津以逍遥。匹夫无沟壑之怨,嫠妇无停纬之叹,此实所以垂化,海内所以仰赖。愚谓恒标虽区区一分,守所见为小异,然在罗网之内,即是陛下道化之一臣。昔孛佐治十二年,未闻释夺法衣,形服世仪,苟于时有补,袈裟之中,亦有弘益,何足复夺道与俗,违其适性?昔巢由抗节,尧许俱高;四皓匪降,上下同美,斯乃古今之一揆,百代之同风。且德非管仲,不足华轩堂阜;智非孔明,岂足三顾草庐;愿陛下放既往之恩,从其微志,使上不失惠,下不失分,则皇唐之化,于斯而在,箕颖之宾,复见今日矣。契等庸近,献愚直言,惧触天威,追用悚息(《十六国春秋》六十二,僧契等答姚兴书。又略见《高僧传》六《释道恒传》,作鸠摩罗什僧契等答。)。
答秦主姚兴 十六国 · 鸠摩罗什
出处:全晋文
盖闻太上以道养民,而物自足,其复有德,而治天下。是以古之明主,审违性之难御,悟任物之多因。故尧放许由于箕山,陵让放仗于魏国,高祖纵四皓于终南,叔度辞蒲轮于汉岳,盖以适贤之性为得贤也。今恒标等德非圆达,分在守节,少习玄化,伏膺佛道,至于敷析妙典,研究幽微,足以启悟童稚,助化功德。愿乞陛下放既往之恩,纵其彻志也(《高僧传》六《释道恒》。)。
答姚兴通三世论书 十六国 · 鸠摩罗什
出处:全晋文
雅论大通甚佳,去来定无,此作不通。佛说色阴,三世和合,聪明为色,五阴皆尔。又云:“从心生心,如从谷生谷”。以是故,知必有过去,无无因之咎。又云:“六识之意识,依已灭之意为本”。而生意识,又正见名过去业,未来中果报也。又十方中第二力,知三世诸业。又云:“若无过去业,则无三涂报”。又云:“学人若在有漏心中,则不应名为圣人”。以此诸比,固知不应无过去。若无过去未来,则非通理,经法所不许。又十二因缘,是佛法之深者。若定有过去未来,则与此法相违。所以者何?如有谷子,地水时节,芽根得生。若先已定有,则无所待有;若先有,则不名从缘而生。又若先有,则是常倒,是故不得定有,不得定无。有无之说,惟时所宜耳。以过去法起行业,不得言无。又云:“今不得昔对,不得言有”。雅论之通,甚有佳致,又大品所明,过去如不离未来,现在如未来。现在亦如不离过去。如此,亦不言无也。此实是经中之大要,俟得高对,通复尽之(《广弘明集》二十一,又见《十六国春秋》六十二。)。
上疏言既葬应素服临朝 晋 · 李嵩
出处:全晋文
三王异制,五帝殊礼,孝治天下,先王之高事也。宜遵圣性,以光道训,既葬之后,应素服临朝,率先天下,仁孝之举也(《晋书·载纪·姚兴传》,又《十六国春秋》六十。)。
复答姚兴书 其二 后秦 · 释道恒
出处:全晋文
恒等愚意所执,具如前表,精诚微薄,不能感悟圣心。累蒙遣诏,未蒙慈恕,俯仰忧怖,无复心情。陛下道怀虚纳,养物无际,愿开天地之恩,得遂一分之志。愚守之诚,毕命无辜,分受违诏之愆,甘引无恨之罪,屡污圣听,追用悚息,不任罔极之情,谨奏以闻(《十六国春秋》六十二,恒标复答书。)。
释驳论 后秦 · 释道恒
出处:全晋文
晋义熙之年,如闻江左袁、何二贤,并商略治道,讽刺时政,虽未睹其文,意者似依傍韩非《五蠹》之篇,遂讥世之阙,发五横之论,而沙门无事,猥落其例。余恐眩曜时情,永沦邪惑,不胜愤惋之至,故设宾主之论以释之。
有东京束教君子,诘于西鄙傲散野人曰:“仆曾预闻佛法冲邃,非名教所议;道风玄远,非器象所拟;清虚简胜,非近识所关;妙绝群有,非常情所测,故每为时君之所尊崇,贵达之所钦仰。于是众庶明契,雷同奔向,咸共嗟咏,称述其美,云若染渍风流,则精义入微;研究理味,则妙契神用,澡尘垢于胸心,脱桎梏于形表,超俗累于笼樊,邈世务而高蹈。论真素,则夷、齐无以逾其操;遗荣宠,则巢、许无以过其志,味玄旨,则颜、冉无以参其风;去纷秽,则松乔无以比其洁。信如所谈,则义无间然矣。但今观诸沙门,通非其才,居猥杂,未见秀异。混若泾渭浑波,泯若薰获同箧。若源清则津流应鲜,根深则条颖必茂。考其言行,而始终不伦;究其本末,几有无校。仆之所以致怪,良由于此。如皇帝之忘智,据梁之失力,皆在炉锤之间,陶铸以成圣者。苟道不虚行,才必应器。然沙门既出家离俗,高尚其志,违天属之亲,舍荣华之重,毁形好之饰,守清节之禁,研心唯理,属己唯法,投足而安,蔬食而已,使德行卓然,为时宗仰,仪容邕肃,为物轨则。然触事蔑然,无一可采,何其栖托高远,而业尚鄙近?至于营求孜伋,无暂宁息或垦殖田圃,与农夫齐流;或商旅博易,与众人竞利;或矜恃医道,轻作寒暑;或机巧异端,以济生业;或占相孤虚,妄论吉凶;或诡道假权,要射时意;或聚畜委积,颐养有馀;或指掌空谈,坐食百姓:斯皆德不称服,行多违法。虽暂有一善,亦何足以标高胜之美哉?自可废之,以一风俗,此皆无益于时政,有损于治道,是执法者之所深疾,有国者之所大患。且世有五横,而沙门处其一焉。何以明之?乃大设方便,鼓动愚俗,一则诱喻,一则迫胁,云行恶必有累劫之殃,修善便有无穷之庆。论罪则有幽冥之伺,语福则有神明之祐,敦厉引导,劝行人所不能行;逼强切勒,勉为人所不能为,上减父母之养,下损妻孥之分。会同尽肴膳之甘,寺庙极壮丽之美。割生民之珍玩,崇无用之虚费,罄私家之年储,阙军国之赀实,张空声于将来,图无象于未兆。听其言则洋洋而盈耳,观其容则落落而满目,考现事以求征,并未见其验真,所谓系影捕风,莫知端绪。亮仆情之所未安,有识者之所巨惑。若有嘉信,请承下风。脱有暂悟,永去其滞矣”。主人怃然有间,慨尔长叹。“咄!异哉子之所陈,何其陋也?夫鄙俗不可以语大道者,滞于形也;曲士不可以辩宗极者,局于名也。今将为子略举一隅,自可思反其宗矣。盖圣人设教,应器投法,受量有限,故化之以渐,录善心于毫端,忘鄙吝于丘壑。片行之善,永为身赀;一念之福,终为神用。始覆一篑,不可责以为山之功;方趣绝境,不中穷以括囊之实。然海之所以称大者,由无皦洁之清;道之所以称晦迹者,以无赫然之观。夫怨亲婉娈,有心之所滞,而沙门遗之如脱屣;名位财色,世情之所重,则沙门视之如秕糠,可谓忍人所不能去,斯乃标尚之雅趣,弘道之胜事。而云蔑然,岂非妙赏之谓乎?又且志业不同,归向涂乖,岐径分辙,不相领悟,未见秀异,故其宜耳。古人每叹才之为难,信矣!周号多士,乱臣十人。唐虞之盛,元凯二八;孔门三千,并海内翘秀,简充四科,数不盈十,于中伯牛废疾,回也六极,商也悭吝,赐也货殖,予也难雕,由也凶愎,求也聚敛,任不称职,仲弓虽骍,出于犁色。而举世推德,为人伦之宗,钦尚高轨,为缙绅之表。百代咏其遗风,千载仰其景行。至于沙门,乃苦其剥节,酷相瓦砾,斯岂君子弘通之道,雅正之论哉?此由或人人班输之作坊,不称指南之巧妙,但讥拙者伤手,真可谓服膺下流,志存鄙劣。昔丞相问客:俗言鸱枭食母,宁有是乎?客答:但闻慈鸟反哺耳。相乃怅然,自愧失言。今子处心,将无似相之问也?君子遏恶扬善,反是谓何?又云投足而安。且林野萧条,每有寇盗之患;城傍入出,动婴交游之讥。处身非所,则招风尘之累;婆娑田里,则犯人闾之论。二三无可,进退唯谷,宇宙虽旷,莫知所历。又云‘蔬餐而已’。夫人间有不赡之匮,山泽无委积之储,方宜取给,复乘之以法,所向九折,于何得立?若堂堂圣世,而有首阳之饿夫;明明时雍,而有赴海之死客,于雅怀何如?然体无毛羽,不可袒而无衣;腹亦匏瓜,不可系而不食。自未造极,要有所赀。年丰则取足于百姓,时俭则肆力以自供,诚非所宜,事不得已。故蝮蛇螫手,斩以求全,推其轻重,盖所存者大,虽营一已不求无获,求之不必一涂,但合济之有理,亦何嫌多方以为烦秽?其欲役使,不得妄动,何故执之甚乎?昔伯成躬耕以垦殖,沮溺耦作以修农,陶朱商贾以营生,于陵灌蔬以自供,雀文卖药以继乏,君平卜筮以补空,张衡术数以驰名,马钧奇巧以骋功,此等直是违俗遁世之人耳,未正见有邈然绝尘,与物天隔,而咸其嗟咏,不辍于口。然沙门之中,迹超诸乏,耻与流辈,动有万数。至于体道神化,超落人封,非可算计,而未曾致言,何其党乎!宜共思校事实,不可古今殊论。众寡异辞,希简为贵,猥多致贱,恐非求精覆理之谭也。云‘自可废之,以一风俗’,是何言欤?圣人不诬十室,三人必有师赀;芳兰并茂,而欲蕴崇焚之,不亦暴乎?其中自有德宇渊邃,器标时望,或翘楚皦洁,栖寄清远;或禅思入微,澄神绝境;或敷演微言,散幽释滞;或精勤福业,劝化宗善。凡出家之本,落发抽簪之日,皆心口独誓,情到恳至,虽生死弥纶,玄涂长远,要自驱策,必阶于道。金轮之荣,忽若尘垢;帝释之重,蔑若秕糠。始者精诚乃有所感,自非一举顿诣。体备圆足,其间何能不有小失?且当录其真素,略举玄黄,安浑举一概,无复甄别?不可以管、蔡之畔,姬宗尽诛;四凶之暴,合朝流放,此无异人苦头虱,因欲并首俱焚;患在足刺,遂欲通股全解,不亦滥乎?云‘无益于时政,有损于治道’。夫弘道者之益世,物有日用而不知,故老氏云无为之化,百姓皆曰我自然,斯言当矣。是以干木高枕,而魏国大治;庚桑善诲,而块垒归仁。沙门在世,诚无目前考课之功,名教之外,实有冥益。近取五戒,训物非六经之畴;远以八难,幽险非刑法之匹。请以三藏铨罪,非律令之流畅;以般若辩惑,非老庄之谓。道品无漏,拔苦因缘,则存而不论。周孔之教,理尽形器;至法之极,兼练神明,精粗升降,不可同日而语其优劣矣。昔孛助化以道佐治,国境晏然,民知其义,年丰委积,物无疵厉,非益谓何?云‘世有五横,沙门取其一焉’。凡言横者,以其志无业尚,散诞莫名;或博奕放荡,而倾竭家财;或名挂编户,而浮游卒岁;或尸禄素餐,而莫肯用心;或执政居势,而鱼食百姓;或驰竞进趣,而公私并损;或肆暴奸虐,而动造不轨,斯皆伤教乱正,大败风俗。由是荀悦奋笔,而游侠之论兴;韩非弹毫,而五蠹之文作。以之为横,理故宜然;施之沙门,不亦诬乎?国家方上与唐虞竞巍巍之美,下与殷周齐郁郁之化,不使箕颖专有傲世之宾,商洛独标嘉遁之客,甫欲大扇逸民之风,崇肃方外之士。观子处怀,经略时政,乃欲踵亡秦虎狼之崄术,袭商韩克薄之弊法,坑焚儒典,治无网纪,制大半之税,家无游财,设三五之禁,备民如贼,天下敖然,人无聊生,使嬴氏之族,不讫于三世,二子之祸,即戮于当时,临刑之日,方乃追恨始者立法之谬,本欲宁国静民,不意堤防太峻,反不容已。事既往矣,何嗟之及。云‘一则诱喻,一则迫协’。且众生缘有浓薄,才有利钝,解有难易,行有浅深,是以启诲之道不一,悟发之由不同。抑扬顿挫,务使从善,斯乃权谋之警策,妙济之津梁,殊非诱迫之谓也。云‘罪则冥伺,福则神祐’。夫含德至淳,则众善归焉。《易》曰:‘履信思顺,自天祐之,吉无不利’。又曰:‘为不善于幽昧之中,鬼得而诛之’。岂非冥伺神明之祐哉?善恶之报,经有诚证,不复具列。云‘会尽肴膳,寺极壮丽’,此修福之家,倾竭以储,将来之赀殚尽,自为身之大计耳。殆非神明歆其壮丽,众僧贪其滋味。由农夫之播殖,匠者之构室,将择桢材以求堂宇之饰,精简种子以规嘉谷之实,故稼穑必树于沃壤之地,卜居要选于爽垲之处,是以知三尊为众生福田,供养自修已之功德耳。云‘割生民之珍玩,崇无用之虚费’。夫博施兼爱,仁者之厚德;崇饰宗庙,孝敬之至心。世教若此,道亦如之。物有损之而益,为之必获。且浮财犹粪土,施惠为神用,譬朽木之为舟,乃济度之津要,何虚费之有哉?欲端坐而望自然,拱嘿以希安乐,犹无柯而求伐,不食而徇饱,焉可得乎?苟身之不修,已为困矣,何必乃蔽百姓之耳目,拥天下之大善,既自饮毒,复欲鸩人,何酷如之?可谓亡我陷彼,相与俱祸。是以盲聋瘖哑之对,经幽处弥劫之殃;调达之报,历地狱无间之苦。云‘罄私家之年储,阙军国之赀实’。圣王御世,淳风遐被,震道网以维六合,布德网以笼群炜。川无扣浪之夫,谷无含叹之士,四民咸安其业,百官各尽其分,海内融通,九州同贯,戎车于是寝驾,甲士却走以粪,嘉谷委于中田,食储积而成朽,童稚进德日新,黄发尽于眉寿,当共击壤以颂太平,鼓腹以观盛化,子何多虑之深,横忧时之不足,不亦过乎?云‘吝大官而肿口,临沧海而摄腹’,真子之谓也。云‘谷影捕风,莫知端绪’。夫伪辩乱真,大圣之所悲嗟;时不识宝,卞和所以恸哭。然妙旨希夷,而体之者道;冲虚简诣,而会之者得;用远能津梁颓溺,拔幽拯滞,美济当时,化流无外,故神晖一震,则感动大千;睿泽暂洒,则九州蒙润。是以释梵悟幽旨而归诚,帝王望玄宗而委质,八部挹灵化而洗心,士庶观真仪而奔至。落落焉故非域中之名教,肃肃焉殆是方外之冥轨。然垣墙峭峻,故罕得其门;器宇幽邃,稀入其室。是以道济弥纶,而理与之乖;德包无际,而事与之隔。子执迷自毕,没齿不悟,盖有以也。夫日月丽天,而瞽者莫睹其明;雷电震地,而聋者不闻其响,是谁之过与?而方欲议宫商之音,蔑文章之观,真过之甚者。昔文鳞改视于初曜,须跋开听于后缘,子何辜之不幸,独怀疑以终年?比众人之所悲,最可悲之所先”。于是逡巡退席,怅然自失,良久曰:“闻大道之说,弥贯古今,大判因缘,穷理尽性。立理不为当年,弘道不期一世,可谓原始会终,归于命矣。仆实滞寝,长夜未达其旨,故每造有封。今幸闻大夫之馀论,结解疑散,豁然醒觉,若披重霄以睹朗日,发蒙盖而悟真慧。仆诚不敏,敬奉嘉诲矣(《弘明集》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