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伪为吴质作降文三条 孙吴 · 胡综
出处:全三国文 卷六十七
其一曰:「天纲弛绝,四海分崩,群生憔悴,士人播越,兵寇所加,邑无居民,风尘烟火,往往而处,自三代以来,大乱之极,未有若今时者也。臣质志薄,处时无方,系于土壤,不能翻飞,遂为曹氏执事戎役,远处河朔,天衢隔绝,虽望风慕义,思托大命,愧无因缘得展其志。每往来者,窃听风化,伏知陛下齐德乾坤,同明日月,神武之姿,受之自然,敷演皇极,流化万里,自江以南,户受覆焘。英雄俊杰,上达之士,莫不心歌腹咏,乐在归附者也。今年六月末,奉闻吉日,龙兴践阼,恢弘大繇,整理天纲,将使遗民,睹见定主。昔武王伐殷,殷民倒戈;高祖诛项,四面楚歌。方之今日,未足以喻。臣质不胜昊天至愿,谨遣所亲同郡黄定恭行奉表,及托降叛,间关求达,其欲所陈,载列于左」。
其二曰:「昔伊尹去夏入商,陈平委楚归汉,书功竹帛,遗名后世,世主不谓之背诞者,以为知天命也。臣昔为曹氏所见交接,外托君臣,内如骨肉,恩义绸缪,有合无离,遂受偏方之任,总河北之军。当此之时,志望高大,永与曹氏同死俱生,惟恐功之不建,事之不成耳。及曹氏之亡,后嗣继立,幼冲统政,谗言弥兴。同侪者以势相害,异趣者得间其言,而臣受性简略,素不下人,视彼数子,意实迫之,此亦臣之过也。遂为邪议所见构会,招致猜疑,诬臣欲叛。虽识真者保明其心,世乱谗胜,馀嫌犹在,常惧一旦横受无辜,忧心孔疚,如履冰炭。昔乐毅为燕昭王立功于齐,惠王即位,疑夺其任,遂去燕之赵,休烈不亏。彼岂欲二三其德,盖畏功名不建,而惧祸之将及也。昔遣魏郡周光以贾贩为名,托叛南诣,宣达密计。时以仓卒,未敢便有章表,使光口传而已。以为天下大归可见,天意所在,非吴复谁?此方之民,思为臣妾,延颈举踵,惟恐兵来之迟耳。若使圣恩少加信纳,当以河北承望王师,疑心赤实,天日是鉴。而光去经年,不闻咳唾,未审此意竟得达不?瞻望长叹,日月以几,鲁望高子,何足以喻!又臣今日见待稍薄,苍蝇之声,绵绵不绝,必受此祸,迟速事耳。臣私度陛下未垂明慰者,必以臣质穿仁义之道,不行若此之事,谓光所传,多虚少实,或谓此中有他消息,不知臣质构谗见疑,恐受大害也。且臣质若有罪之日,自当奔赴鼎镬,束身待罪,此盖人臣之宜也。今日无罪,横见谮毁,将有商鞅、白起之祸。寻惟事势,去亦宜也。死而弗义,不去何为!乐毅之出,吴起之走,君子伤其不遇,未有非之者也。愿陛下推古况今,不疑怪于臣质也。又念人臣获罪,当如伍员奉己自效,不当徼幸因事为利。然今与古,厥势不同,南北悠远,江湖隔绝,自不举事,何得济免!是以忘志士之节,而思立功之义也。且臣质又以曹氏之嗣,非天命所在,政弱刑乱,柄夺于臣,诸将专威于外,各自为政,莫或同心,士卒衰耗,帑藏空虚,纲纲毁废,上下并昏,想前后数得降叛,具闻此问。兼弱攻昧,宜应天时,此实陛下进取之秋,是以区区敢献其计。今若内兵淮、泗,据有下邳,荆、扬二州,闻声响应,臣从河北席卷而南,形势一连,根牙永固。闻西之兵系于所卫,青、徐二州不敢彻守,许、洛余兵众不满万,谁能来东与陛下争者?此诚千载一会之期,可不深思而熟计乎!及臣所在,既自多马,加诸羌胡常以三四月中美草时驱马来出,隐度今者可得三千余匹。陛下出军,当投此时,多将骑士来就马耳。此皆先定所一二知。凡两军不能相究虚实,今此间实羸,易可克定,陛下举动,应者必多。上定洪业,使普天一统,下令臣质建非常之功,此乃天也。若不见纳,此亦天也。愿陛下思之,不复多陈」。
其三曰:「昔许子远舍袁就曹,规画计较,应见纳受,遂破袁军,以定曹业。向使曹氏不信子远,怀疑犹豫,不决于心,则今天下袁氏有也。愿陛下思之。间闻界上将阎浮、赵楫欲归大化,唱和不速,以取破亡。今臣款款,远授其命,若复怀疑,不时举动,令臣孤绝,受此厚祸,即恐天下雄夫烈士欲立功者,不敢复托命陛下矣。愿陛下思之。皇天后土,实闻其言(《吴志·胡综传》)。
许攸、娄圭传论 曹魏 · 鱼豢
出处:全三国文 卷四十三
古人有言曰:「得鸟者,罗之一目也;然张一目之罗,终不得鸟矣。鸟能远飞。远飞者,六翮之力也;然无众毛之助,则飞不远矣」。以此推之,大魏之作,虽有功臣,亦未必非兹辈胥附之由也(《魏志·崔琰传》注)。
曹瞒传(《魏志·武帝纪》注云:「吴人作」) 魏晋 · 阙名
出处:全三国文 卷七十五
嵩,夏侯氏之子,夏侯惇之叔父,太祖于惇为从父兄弟。
太祖少好飞鹰走狗,游荡无度,其叔父数言之于嵩,太祖患之。后逢叔父于路,乃阳败而㖞口,叔父怪而问其故,太祖曰:「卒中恶风」。叔父以告嵩。嵩惊愕呼太祖。太祖口貌如故。嵩问曰:「叔父言汝中风,已差乎」?太祖曰:「初不中风,但失爱于叔父,故见罔耳」。嵩乃疑焉。自后叔父有所告,嵩终不复信。太祖于是益得肆意矣。
太祖初入尉廨,缮治四门,造五色棒,县门左右,各十馀枚,有犯禁者,不避豪强,皆棒杀之。后数月,灵帝爱幸小黄门蹇硕叔父夜行,即杀之。京师敛迹,莫敢犯者,近习宠臣咸疾之,然不能伤。于是共称荐之,故迁为顿丘令。
公闻攸来,跣出迎之,抚掌笑曰:「子卿远来,吾事济矣」。既入坐,谓公曰:「袁氏军盛,何以待之?今有几粮乎」?公曰:「尚可支一岁」。攸曰:「无是。更言之」。又曰:「可支半岁」。攸曰:「足下不欲破袁氏耶?何言之不实也」?公曰:「向言戏之耳,其实可一月。为之奈何」?攸曰:「公孤军独守,外无救援,而粮谷已尽,此危急之日也。今袁氏辎重,有万馀乘,在故市乌巢屯,军无严备,今以轻兵袭之,不意而至,燔其积聚,不过三日,袁氏自败也」。公大喜,乃选精锐步骑,皆用袁军旗帜,衔枚缚马口,夜从间道出,人抱束薪,所历道有问者,语之曰:「袁公恐曹操钞略后军,遣兵以益备」。闻者信以为然,皆自若。既至围屯,大放火,营中惊乱,大破之,尽燔其粮谷宝货;斩督将眭元进、骑督韩莒子、吕威璜、赵睿等首,割得将军淳于仲简鼻,未死;杀士卒千馀人,皆取鼻;牛马割唇舌,以示绍军,将士皆怛惧。时有夜得仲简,将以诣麾下。公谓曰:「何为如是」?仲简曰:「胜负自天,何用为问乎」!公意欲不杀,许攸曰:「明旦鉴于镜,此盖不忘人」。乃杀之。
遣候者数部,前后参之,皆曰「定从西道,已在邯郸」。公大喜,会诸将曰:「孤已得冀州,诸君知之乎」?皆曰不知。公曰:「诸君方见不久也」。
时寒且旱,二百里无复水,军又乏食,杀马数千匹以为粮,凿地入三十馀丈乃得水。既还,科问前谏者,众莫知其故,人人皆惧。公皆厚赏之曰:「孤前行,乘危以侥幸,虽得之,天所佐也。故不可以为常。诸君之谏,万安之计,是以相赏,后勿难言之」。
公将过河,前队适渡,超等奄至,公犹坐胡床不起。张合等见事急,共引公入船。河水急,比渡,流四五里,超等骑追射之,矢如雨下。诸将见军败,不知公所在,皆惶惧。至见乃悲喜,或流涕。公大笑曰:「今日几为小贼所困乎」。
时公军每渡渭,辄为超骑所冲突,营不得立,地又多沙,不可筑垒。娄子伯说公曰:「今天寒,可起沙为城,以水灌之,可一夜而成」。公从之,乃多作缣囊以运水,夜渡兵作城,比明城立,由是公军尽得渡渭。
公遣华歆勒兵入宫收后,后闭户匿壁中,歆废户发壁,牵后出。帝时与御史大夫郗虑坐,后被发徒跣过,执帝手曰:「不能复相活邪」?帝曰:「我亦不自知命在何时也」。帝为虑曰:「郤公,天下宁有是乎」?遂将后杀之,完及宗族死者数百人。
为尚书右丞司马建公所举。及公为王,召建公到邺,与欢饮,谓建公曰:「孤今日可复作尉否」?建公曰:「昔举大王时,适可尉耳」。王大笑。建公名防,司马宣王之父。
是时南阳间苦繇役,侯音于是执太守东里褒,与吏民共反,与关羽连和。南阳功曹宗子卿往说音曰:「足下顺民心,举大事,远近莫不望风。然执郡将,逆而无益,何不遣之?吾与子共戮力,比曹公军来,关羽兵亦至矣」。音从之,即释遣太守。子卿因夜逾城亡出,遂与太守收馀民围音,会曹仁军至,共灭之。
桓阶劝王正位,夏侯惇以为宜先灭蜀,蜀亡则吴服,二方既定,然后遵舜禹之轨,王从之。及至王薨,惇追恨前言,发疾卒。
王使工苏越徙美梨,掘之,根伤尽出血,越白状,王躬自视而恶之,以为不祥,还遂寝疾。
太祖为人佻易无威重,好音乐,倡优在侧,常以日达夕。被服轻绡,身自佩小鞶囊,以盛手巾细物。时或冠恰帽以见宾客,每与人谈论,戏弄言诵,尽无所隐,及欢悦大笑,至以头没杯案中,肴膳皆沾污巾帻,其轻易如此。然持法峻刻。诸将有计画胜出已者,随以法诛之,及故人旧怨,亦皆无作。其所刑杀,辄对之垂涕嗟痛之,终无所活。初袁忠为沛相,尝欲以法治太祖,沛国桓邵亦轻之。及在兖州,陈留边让言议颇侵太祖,太祖杀让,族其家。忠、邵俱避难交州,太祖遣使就太守士燮尽族之。桓邵得出首拜谢于庭中,太祖谓曰:「跪可解死邪」?遂杀之。常出军,行经麦中,令士卒无败麦,犯者死,骑士皆下马付麦以相持。于是太祖马腾入麦中,敕主簿议罪。主簿对以《春秋》之义,罚不加于尊。太祖曰:「制法而自犯之,何以帅下?然孤为军帅,不可自杀,请自刑」。因援剑割发以置地。又有幸姬,常从昼寝,枕之卧,告之曰:「须臾觉我」。姬见太祖卧安,未即寤。及自觉,棒杀之。常讨贼,廪谷不足,私谓主者曰:「如何」?主者曰:「可以小斛以足之」。太祖曰:「善」。后军中言太祖欺众。太祖谓主者曰:「特当借君死以厌众,不然,事不解」。乃斩之,取首题徇曰:「行小斛盗官谷,斩之军门」。其酷虐变诈,皆此类也。
周柱国大将军纥干弘神道碑 北周 · 庾信
出处:全后周文卷十四
公讳弘,字广略,原州长城县人也。本姓田氏。虞宾在位,基于揖让之风;凤凰于飞,绍于亲贤之国。论其继世之功,则狄城有庙;序其移家之治,则长陵有碑。况复高庙上书,小车而对汉王(《艺文类聚》作「祖」);聊城祭鸟,长岳(《艺文类聚》作「兵」)而驱燕将。
公以胎教之月,岁德在寅;载诞之辰,星精出昴。是以月中生树,童子知言,水上浮瓜,青衿不戏。既而受书黄石,意在王者之图;挥剑白猿,心存霸国之用。魏永安中,任子都督,翻原州城,受陇西王节度。于时洛邑乱离,当涂危逼。礼乐征伐,不出于天子;举贤诛暴,实在于强臣。太祖文皇帝始创霸功,初勤王室,秣马蒐乘,誓众太原。公仗剑辕门,粗谋当世。随何远至,实释汉帝之忧;许攸夜来即定曹王之业。永熙中,奉迎魏武帝入关,封鹑阴县开国子,邑五百户。太祖以自著铁甲赐公,云:「天下若定,还将此甲示寡人」。白水良剑,罢朝而赠陈宠;青骊善马,回军而赐李忠。并经舆服,足为连类。大统三年转帅都督,进爵为公。十四年授使持节、都督原州诸军事、原州刺史。仙人重返,更入桂阳之城;龙种复归,还寻白沙之路。公此衣锦,乡里荣之。侍从太祖,战河桥,复弘农,解华山围,平沙苑阵,必有元勋,常蒙别赏。太祖在同州,文武并集,号令云:「人人如纥干弘尽心,天下岂不早定」。即授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前魏元年转骠骑大将军、开府。祈连犹远,即受冠军之侯;沙漠未开,先置长平之府。梁信州刺史萧韶、宁州刺史谯淹等,犹处永安,称兵渔阳。公受命中军,迅流下濑,遂得朝发白帝,暮宿江陵,猿啸不惊,鸡鸣即定。西平反羌,本有渔阳之勇;凤州叛氐,又习仇池之气。公摧锋直上,白刃交前,万死一决,凶徒多溃。身被一百余箭,伤肉破骨者九疮。马被十槊。布布申上,朝廷壮焉。
葛屦纠纠,魏有去旧之歌,零露瀼瀼,周受惟新之命。乃进爵封雁门郡公,食邑通前二千七百户。保定元年授使持节都督岷州诸军事、岷州刺史。陇头流水,延望秦关;种上峨眉,犹通蜀道。公不发私书,不燃官烛,兽则相负渡江,虫则相衔出境。四年拜大将军,余官如故。卫青受诏,未入玉门之关;窥宪当官,犹在燕山之下。公之此授,差无惭德。浑王叛换,梗我西疆,宕羌首窜,藩篱携贰。公受脤于社,偏师远袭,扬旌龙涸,系马甘松。二十五王,靡旗乱辙;七十六栅,鹑奔雉窜。既蒙用命之赏,乃奉旋师之乐。天和二年,被使南征,带甲百万,轴舻千里,江源水起,海若乘流,舡官之城,登巢悬爨,吴兵习流,长驱战舰,风灰箭火,倏忽凌城。公以白羽麾军,朱丝度水,七十余日,始得解衣。朝廷以晋克夏阳,先通灭虢之政;秦开武遂,始问吞韩之谋。是以驰传追公,以为仁寿城主。齐将段孝先、斛律明月,出军定陇,以为宜阳之援。公背各水而面熊山,阵中军而疏行首,乘机一战,宜阳衔璧。增封五百户,进柱国大将军。司勋之册也。建德元年拜大司空,二年迁少保。姬朝三列,少保为前,炎正五官之城冬官为北。频烦宠命,是谓能贤。三年授使持节、都督襄、郢、昌、丰、唐、蔡六州诸军事,襄州刺史。江汉之间,不惊鸡犬,樊襄之下,更多冠盖。既而三湘辽远,时遭鵩入,五溪卑湿,或见鸢飞。旧疾增加,薨于州镇。天子画凌烟之阁,言念旧臣;出平乐之宫,实思贤傅。有诏赠某官,礼也。即以四年四月二十五日归葬于原州高平之镇山。属国玄甲,轻车介士,一依霍骠骑之礼,卫将军之葬,呜呼盛哉!
公入仕四十五年,身经一百六战。通中陷刃,疾甚曹参;刮骨傅药,事多关羽。而风神果勇,仪表沉雄,事亲无隐无犯。学不专经,略观书籍;兵无师古,自得纵横。青乌甲乙之占,白马星辰之变,九宫推步,三门起伏,天弧射法,太乙营图,并皆成诵在心,若指诸掌。虏青犊之兵,甚有秘计;烧乌巢之米,本无遗策。西零贼退,屈指可知;南郡兵回,插标而待。常愿执金鼓而问吴王,横雕戈而返齐地,有志不就,忠贞死焉。
世子恭等,孝惟纯深,居丧过礼。对其苫寝,则梓树寒生;闻其悲泣,则巢禽夜下。呜呼哀哉!乃为铭曰:
天齐水合,日观山连。兵强东楚,地远西燕。五卿咸正,三王并贤。灵龙理起。燧象还燃。自天之德,乃祖乃父。维岳降神,生申及甫。北门梁栋,西州云雨。勇慑燕城,名题汉柱。公始青衿,风神世载。猛兽不惊,家禽能对。剑学千门,书观六代。有竭忠贞,无遐敬爱。乃数军实,乃握兵符。浇沙成垒,聚石成图。风云顺逆,营阵孤虚。灵雨钲鸣,爟火飞孤。淮阴受册,车骑登坛。公为上将,有此同官。下江烧楚,上地吞韩。推功玉案,定策珠盘。天有三阶,公承其命。国有六卿,公从其政。台曜偕辉,槐庭重映。匡赞七德,谟猷八柄。腹满精神,心开明镜。伏波受脤,楼船推毂,东道未从,南征不复。饮丹有井,浇泉无菊。功存柳林,身在樠木。移茵反葬,提柩山行。刍灵陇水,哀挽长城。山如北邙,树似东平。松门石起,碑字金生。眇眇山河,茕茕胤子。泣血徒步,夺菠千里。孝水先枯。悲云即起。世数存没,哀荣终始(《文苑英华》九百五,又略见《艺文类聚》四十六)。
咏史诗 官渡 晚唐 · 胡曾
七言绝句 押麻韵
本初屈指定中华,官渡相持勒虎牙。
若使许攸财用足,山河争得属曹家。
谋主 北宋 · 秦观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八一
臣闻兵家之所以取胜者,非特将良而士卒劲也,必有精深敏悟之士,料敌合变、出奇无穷者,为之谋主焉。古之人将有天下之事,未尝不先于谋。故考订卿士之议,参酌庶人之言,所以谋之于明也。拂龟端策,灼之而辨兆,揲之而分卦,所以谋之于幽也。《易》曰:「天地设位,圣人成能。人谋鬼谋,百姓与能」。夫谋者,圣人所不能免也,况于兵乎?兵之道犹一人之身,将者心也,谋主者思虑也,图籍者脏腑也,法制者脉络也,号令者声音也,旌旗鼓铎者耳目也,车骑步兵者四肢也。心之统脏腑,总脉络,出声音,用耳目,役四肢也。精以思虑,则外不攘于人事,内不寇于阴阳。思焉而不精,虑焉而不熟,则饥饱劳佚之遇,漫然而不知,寒暑温凊之变,冥然而不察,冒犯水火,婴触金石,无所不至矣。故心虽明,脏腑虽安,脉络虽通,声音虽和,耳目虽聪明,四肢虽便利,不可以无思虑。将虽良,图籍虽具,法制虽谨,号令虽严,旌旗鼓铎虽脩,车骑步兵虽练,不可以无谋主。盖将军之于谋主也,有之者胜,无之者败;己弃之而资敌者败,敌取之而助己者胜;尝用矣而或弃者亦败,弃矣而或用者亦胜。何以知其然耶?昔楚、汉之强弱者,不待较而知也,而项氏乘百战之威,身死东城,刘氏以颠沛奔北之馀,五载而成帝业,何哉?汉有良、平之属为之谋,楚有一范增而不能用也。故扬雄曰:「汉屈群策,群策屈群力。楚憞群策,而自屈其力」。屈人者胜,自屈者负,此所谓有之者胜,无之者败也。昔陈馀舍李左车之计,死泜水上,韩信释缚而师事之,遂收燕齐。袁本初弃许攸之策,攸奔曹公,公跣而迎之,遂破冀州。夫攸、左车者,岂欲负彼而忠此哉?用舍之势然也。此所谓己弃之而资敌者败,敌取之而助己者胜也。昔张绣以精卒追魏师,贾诩以为不可,已而果败;既又请收散卒而攻之,已而果胜。夫诩之为绣谋一也,从违不同,则胜败异变,可不察哉?此所谓尝用矣而弃之者亦败,尝弃矣而用之者亦胜也。是以良将之待谋主也,致之以礼而不敢慢,交之以诚而不敢欺,结之以恩而不敢厌,遗其过差,而略其缺失,所与图画者,虽父子兄弟,有不得而知焉。古之人所以谈笑而折冲,偃息而消衅者,繇此道也。后世则不然,将受命之日,士大夫莫敢仰视,而所谓幕府从事者,往往皆阘茸取具之人,一旦敌传于陴隍之下,变发乎肘腋之间,召而问之,五色已无主矣,是岂有补于万分之一哉?臣病夫世之论兵者止知重将帅之选,急士卒之练,讲器械阵营之所宜,究山川形势之所便,而推风角鸟占之说,至于谋主,则未始一言及焉。不知夫谋主者,一军胜败之枢机也(《淮海集》卷一六。又见《苏门六君子文粹》卷二七。)。
所:原无,据《苏门六君子文粹》补。
荀彧论 北宋 · 邹浩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四○、《道乡集》卷三一
余尝怪曹氏潜不臣之心,托扶汉以自媒,自以为天之历数不在并起之豪杰而在其躬,当时之人谁不知?荀彧,智略士也,司马仲达谓自耳目所见未有及之者。其委身曹氏而为谋主凡二十馀载,至董昭等密以九锡咨之,乃独以仗义兴兵为言,是诚不知邪?抑亦半涂而悔,将以自赎于识者之议,故假此以自明乎?世之策士,固有工于料事而拙于料人者,固有与人同事,初不悟其设心为何如者,终亦必亡而已矣。然而彧必不出于此也。何则?其大策袁绍、董卓、吕布,其次策田丰、许攸、审配、逢纪、颜良、文丑,殆如朝夕握手吐情,相与周旋,而灼见其底里,所谓拙于料人者,果如是邪?其劝曹氏定兖、徐,迎献帝,保官渡,勿置九州,既计其利,又指其害,曲折反复,迄有成功,皆曹氏聪明之所不及,所谓初不悟其设心为何如者,果如是邪?又其劝定兖州也,说以高祖保关中,光武据河内而济大业;其劝迎献帝也,说以高祖为义帝缟素而天下归心。夫高祖、光武,皆乘时特起,遂有天下,非终臣于秦汉者也。彧言必称之,使袭其所为,是欲曹氏为高祖、光武耳。就令曹氏一心王室,犹将摇荡转徙,以启不臣之虑,况其本自异心,重闻顺适容与之言,譬犹决积水于千仞之溪,其孰能御之?如此而猥异九锡之议以明不知,吾不信也。刘备指以为贼,其有旨哉。呜呼,至此而后悔亦晚矣!曹氏不赤其族而止使自杀,其幸乎。尝谓彧之不得其死终不可逃,苟不自杀,则曹氏必杀之。盖其所杀,非守正不回,则必用智不穷也。守正不回者,畏其尝规我也,孔融是也;用智不穷者,畏其移所以为我谋者谋我也,杨脩是也。彧既不能见险而止,如龚胜洁身于新室;又不能见几而作,如范蠡肥遁于会稽;顾料隐匿非直比,而欲优游卒岁,以追子房之高风,不亦难乎!孟子谓盆成括曰:「小有才,未闻君子之大道,则足以杀其躯而已矣」。余于彧亦云。
时政论 其十一 宏度 宋 · 胡安国
出处:全宋文卷三一四六
人主以天下为度,明当并日月,不可私照临;德当配天地,不可私覆载。所好当遵王道,不可以私劳行赏;所恶当遵王路,不可以私怨用刑。其喜怒则当发必中节,和气絪缊而万物育也,故能理其情而君道备矣。然人情易发而难制者,惟怒为甚,克己然后可以治怒,顺理然后可以忘怒。《书》曰:「必有忍,乃其有济」。此治怒不迁之法也。忍者,隐忍不发之称;迁者,自此迁彼之谓。能隐忍而不迁,则事必济矣。齐侯忍于射钩而相管仲,九合诸侯;晋文忍于斩袪而见寺人披,免于内难;楚昭忍于私怨而赏斗辛,终以复国。汉高帝忍于有故怨者而封雍齿,忍于数窘辱者而赦季布,忍于比己为桀纣者而用周昌;至如丁公短兵相接,而免己于厄,可谓有再生之恩矣,及其即位,丁公来谒,乃斩以殉,其不赏私劳如此。故能五载而成帝业。凡此数君,于道槩乎其有闻者矣。如袁绍不忍于田丰、许攸而弃策士,卒无所成。德宗不忍于萧复、姜公辅而疏贤相,终以衰削。盖亦未之思耳。陛下圣度虚明,仁心广大,固当不以私喜亲佞谄之士,亦当不以私怒远正直之臣,中外百执,其有迷国误朝、罪恶昭著、众所指目不可掩者,虽有私劳,愿陛下与众弃之,不使幸而得免,以致天下之疑也。至如抱忠守正、犯颜逆耳、公论所归不可掩者,虽遭谗谤,愿陛下与士共之,不使退而穷处,以失天下之心也。然后赏而必当,是谓天命;罚而必当,是谓天讨。可以拨乱反正,建中兴之业矣。
史断二 其三 曹操杀孔融荀彧 北宋末 · 周紫芝
出处:全宋文卷三五二六、《太仓稊米集》卷六五
曹操起兵以诛董卓为名。二人者皆内忌贤德,杀人如刈麻苇。卓诱降北地反者数百人,于坐中斩舌凿眼,或镬煮之,使偃转杯案间,坐客为之失箸,其忍有甚于屠矣。卓既为太师,一日谓皇甫嵩曰:「义真服未乎」?嵩曰:「安知明公乃至于此」!卓曰:「鸿鹄固有远志,但燕雀不知耳」!嵩曰:「昔与明公俱为燕雀,不意今日变为凤凰」。嵩之玩卓若戏小儿,而卓不杀,此可怪也哉!曹公之恶祢正平也,既录为鼓吏,衡乃裸身而立,后以杖箠地,数骂太祖,辱有甚于市朝之挞,太祖不杀,犹使死于刘表之手,此亦可怪也哉!始余疑二子之不杀,盖有说焉。操尝谓衡曰:「孤杀之无异雀鼠,顾此人素有虚名,今日杀之,将谓孤不能容」。则操犹畏于物议也。至孔北海之高才,盖一时之胜士。荀文若之通亮,又斯人之腹心也。一言不中其意,则谈笑而杀之。夫以融、彧而视衡,岂止有虚名而已,然犹有所不免,则操岂畏于物议哉?余固知二子之见杀,盖有谓而然也。桓温尝谓孟嘉曰:「人不可无势,我乃能驾御卿」。温与操皆阴藏祸心以图不轨,惟恐人之不附己,不能尽笼天下之豪杰使唯己从,则无以肆其凶焰也。融既偃然不为其用,彧乃力沮九锡之议,非杀之无以快其愤,此二子之所以死也。融、彧且死,则崔琰、许攸、娄圭、郭嘉之徒,是真所谓雀鼠也哉!
条上攻战守备措置绥怀方略疏(绍兴七年正月) 宋 · 李邴
出处:全宋文卷三八二一、《三朝北盟会编》卷一七三、一七四、《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八七、《宋史》卷三七五《李邴传》、《曹南文献录》卷六三
伏以逆臣刘豫敢肆奸谋,外引敌师,称兵犯顺,人神共愤,天地不容。陛下神武惟扬,圣心独得,亲率锐旅,前驻大江。股肱协谋,将士贾勇,曾未浃旬,累奏捷音。虏势既穷,潜师宵遁,天声大振,国势遂强,中兴之功,属在今日。犹复曲垂清问,俯逮旧臣,盖将总众智以为谋,庶几片善之不录。臣恭惟圣训,条画如左,战阵之利有五:一曰出轻兵,二曰务远略,三曰储将帅,四曰责成功,五曰重赏格。何谓出轻兵?关陕为进取之地,淮南为保固之地。由关陕可以窥河东,由河东可以窥河朔,河朔平则京东不取而自归,故曰关陕为进取之地。有淮南,外可以捍京东,内可以保浙江,故曰淮南为保固之地。关陕虽利于进取,然不用师于京东以牵制其势,则彼得以一方而拒我;淮南虽利于保固,然不用师于关陕,则彼得并兵而南下。二者固相为表里者也。前日遣大臣经理关陕诚是,然未尝用兵于京东以分其势,故彼得尽锐以挫于我。今淮南之兵既捷矣,而关陕之图尤不可缓也。或曰:曷不经由宿、泗以取京东耶?曰:由宿、泗必用重兵、命大将。今统重兵者数人,皆国所恃以为根本,若轻而置之贼境,万一失利,将不可复用。然则遂置而不问耶?曰:非然也。今偏将中如牛皋、王进、杨圭、史康民,皆习京东风土,熟其人情,知其山川险易,臣谓可各配以部曲三五千人,或出由徐、淮、扬,或出由宿、泗。彼土之民固吾赤子也,怀累圣德泽涵养之久,厌伪朝残虐不道之政,必有应者。然后因其豪杰,俾其自守。因利乘便,进取京东可也;势有未可,退保江淮可也。则我轻兵得以扰敌,彼将奔命之不暇而自困矣。是谓我不动,而分陕西重兵之一端也,何惮而不为乎?何谓务远略?用兵京东以牵制陕西,用兵陕西以牵制京东,固然矣。陕西失地之后,其何以复之?曰:因其势而已。光武以二千人败寻、邑百万于昆阳,虎豹皆股慄而却走,势之盛也。苻坚以百万衄于淝水,闻风声鹤唳以为晋师之至,势之衰也。前日金贼强盛,天下莫与敌,而我显然怒彼以与之角,彼不得不尽锐于我。今虏骄甚,憪然有轻敌之心,是我潜形匿势、示弱用奇之时也。愿诏关陕诸将毋张虚势,毋竞小利,蓄养士气,乘间阻险。但务其小胜,不必大胜也,则驯小可以致大胜矣。要之,毋显与之角而已。然则朝廷前日遣大臣如何?曰:固当遣之也。选任陟降之权、生杀赏罚之柄,此大臣之职,非将帅所得预。今虽有二宣抚,其体尚轻,非遣大臣不可。关陕土地沃衍,士马强壮,形势利便,号为金城百二。他日复五路,国家自当循秦、汉之旧,建都长安。今日遣大臣,非独牵制京东,亦所以为后日经画也。方今大臣如吕颐浩,气节高亮,忠力慨然;李纲识度宏远,威名素著。必自简于宸衷,愿陛下于二人者择其一起而用之,必有以报陛下。臣因论兵而及大臣,非所当言,然陛下诏臣以君臣无间,则臣有所怀,其可不尽陈于陛下哉!何谓储将帅?今日淮南摧锋陷阵之士,亦前日所用之军也,何勇怯异耶?盖由陛下以身率之耳。以此知强弱无定势,勇怯无常形,惟人所为而已。今诸大将部下岂无智谋忠勇之士,以驭众统师者乎?盖用之未尽其才,故未有以见于世也。陛下即位之初,韩世忠、刘光世、张俊威名隐然为大将,又今有吴玠、岳飞者出矣,但多得此数十辈,参错内外,更出迭入,何患兵势不强哉!臣愿诏大将于所部,举智谋忠勇可以驭众统师者各两三名,朝廷籍记,遇有事宜,授以庙略,使专当一队,毋烦隶于大将矣,则诸人竞奋才智,出成勋名,为岳飞、吴玠之俦也。何为责成功?常人之情,莫不欲成功之在我,势有所压,则愤然不满。大将爵位已崇,勋名已著,难相统一。今用兵可授以成算,使自为战而已,慎勿遣重臣临之,以轻其权而分其功也。昔晋遣祖逖过江,经略中原,败石勒、复河南,功垂成矣,而晋遣戴渊拥节据其上流,渊虽有才望,而逖实不厌也,因发愤而死,前功尽弃。臣尝叹息于此,可为万世深戒。何谓重赏格?曰:今却敌退师之后,必论功行赏。臣愿因此诏有司预定赏格,以颁天下。若小者固不论也,谓如得一邑、一城、一路,十人长、百人长、千人长、万人长之类,及近上首领自一命至节度使,皆差次使足相当,人人知我有是功有是赏,则劝于用命矣。昔汉高灭项籍,最后杨喜等四人各得籍地以封。夫灭项者良、平之谋,信、布之力也,岂四人能知哉?适会其败亡而杀之耳。高祖封之如此其厚,盖示天下以不私,所以劝后之用命者也,况此出勇力以成功名者耶?然则设王爵以待有功者,不亦重乎?曰:果有是功,何为不可?唐郭汾阳、李临淮是也。粘罕强盛,孰与禄山之乱?二圣播迁,孰与川蜀之狩?驻跸江左,孰与灵武之立?是今日事势尤艰于唐也。第未有复中原之功,若果有之,何爱于王爵哉!守备之宜有五:一曰固根本,二曰习舟师,三曰防他道,四曰讲遗策,五曰列屯戍。何谓固根本?建康古所建国,山川盘络,漕运便利。陛下欲图中原,必驻跸于建康,此不易之论也,则江浙信为根本矣。欲保守则失进取之利,欲进取则虑根本之伤,是何也?千里馈粮,士有饥色,樵苏后爨,师不宿饱。今兴十万之众,深入敌境,未能夷一城、蹶一将,而我已骚然坐困矣。民赋固有常,国用固有经,未知国家何以给之?此必穷民之力而后可也。疮痍之后,果能任此乎?故曰欲进取则虑根本之伤者此也。然则遂不进取乎?曰:臣前所谓遣偏将更出徐、泗以扰之是也。否则尚有说焉:晋之遣祖逖也,给兵千人,廪布三千匹,不给铠杖,使自招募。屯于淮阴,始铸兵器,得二千人而后行。其后既斩张平,元帝嘉其功,运粮以给,而道远不至。是兵器与资粮皆不取于晋也,卒能胜强敌,自河以南皆为晋有。乃知古名将内必屯田以自足,外必因粮于敌,舍是则无以为计也。诚能慨然以功名自任如祖逖者,举淮南而付之,使自为进取,而不为虚内以事外,则夷狄不足胜,中原不足复。苟未有斯人也,则前者轻兵之说为不可废。是谓进取保固两得,而不贻后患者也。何谓习舟师?臣伏见朝廷下福建造海船一百只,守臣经画来上,必如期而办。今既以长江为险,则教习舟师乃今日之最急务。臣闻某州某县各置水军五百名,以横海为名,而未见其他措置也。汉有伏波、下濑、楼船将军之号,皆水军之名也。臣乞仿古之制,创建此官,以教习水战,俾近上流将佐领之,自成一军,而专隶于朝廷,无事则散之缘江州郡,缓急则聚而用之。昔曹操望见孙权舟船器仗,军伍整肃,叹息而去。则舟师之盛,望之足以威敌矣,况其实可用耶!又闻之海民,船舶不动,数月则生水虫,能蠹烂船底。则无事之时,又当为教阅之法,每若干月日一教,而寓劝惩之法,既以习战斗,亦以利舟船也。何谓防他道?己酉之冬,虏人自金陵渡江,实缘吾本为避贼之计,上下莫肯固守,彼得以堂堂而来。及其还也,韩世忠以舟师遏于江上,相持累旬,几获其酋帅。彼虏掠虽多,亦不得谓无所失也。去冬淮甸既不得肆,诸将轻兵迭出,捷奏载道,情见力屈,潜师而遁,则虏人自用兵以来,未有如今日挫衄者。臣度他年入寇,惩创今日之失,未必不由旧辙。必先以一军来淮甸,为筑室返耕之计,以缀我师;然后由登、莱泛海,以窥吴越,以出吾左;由武昌渡江窥江右,以出吾右。为多方以误我,一处不支,则彼得志矣。淮南之师,虽阳为筑室返耕,然沮洳之地,其势不能久淹,将来固不足虑,而此二途可为深虞者。臣愿预讲左支右梧之策,使不出吾素料,彼虽出奇,吾预知之,固不能奇矣。何谓讲遗策?兵之形无穷,故巧亦无穷。守备之具,窃意有未经讲画者。昔贺若弼之攻陈也,积荻于岸,与舟同色,陈人习见,不以为疑,其后萃舟以来,而陈人不觉也。此彼攻之诡计,而我不可不知也。魏之伐吴也,吴人以车张席为疑城,自石头至江一夕而就,魏人望之曰「彼有人焉,未可图也」,歛兵而退。此我守之诡计,不可不知也。古法虽不用于今,缘此类推之,必有可预备者。愿诏临江守臣,凡可设奇以误敌者,皆预为措置,宁设而不用,事至而无备,则无及矣。何谓列屯戍?曰:长江之险,绵亘数千里,守备者非一。譬若一身,必有要害之处,咽喉心腹是也。今沿江州郡孰为心、孰为腹、孰为咽喉?苟制得其要,则用力少而见功多矣。臣愿差次其紧慢,最紧处屯军若干人,一将领之,听其郡守节制,次紧稍缓处差降焉。有事则以大将兼统之,既久则习熟土风,人情相谙,缓急可用,与旋发之师不侔矣。如福建,本因范汝为作过,屯申世景于福州,今福人安之,惟恐其去。频年福建盗贼不作,未必不缘世景弹压之故也。虽沿江与福建事体不同,然人情岂相远哉!措画之方有五:一曰亲大阅,二曰补禁卫,三曰订使事,四曰讲军制,五曰降敕榜。何谓亲大阅?窃以陛下亲统六师,遂却大敌,此盖用高祖马上治之、光武身定大业之说。其效既如此,自今尤宜练习武事。自古帝王皆有讲武,在《礼》则春蒐、夏苗、秋狝、冬狩,在《诗》则《车攻》、《吉日》,在《春秋》则「大阅」、「蒐于红」是也。当承平时,且不敢忘武备,今日用武之际,岂可旷而不举乎?臣闻诸将练兵异于曩时,其挽强蹶张击刺之技,习熟既精,累经出入,能趋走耐劳苦。陛下诚因秋冬之交,具军容,辟广场,会诸将,明三令五申之制,观坐作进退之节。取其才艺绝特者,或赉以金帛,或加以官爵以激励之,则将士感悦竞劝,其勇气自倍于平时矣。何谓补禁卫?李德裕有言曰:「天下有常势,北军是也」。北军者,今之禁卫是也。内以严卫九重,外以镇服天下,其势莫重焉。建炎以来,此辈更番上下,往复千里,顿踣道路,遗弃老弱。小人不知忠义大节,或有愁叹形于言色。明州泛海之役,亦稍喧悖。当时聚其侪类,出于诸州指使,其实疏远之也。自兹禁卫愈单寡,乃藉五军以为重,臣常寒心。譬如蛟龙不假风云波涛之势,而自托于山林,失其所以为神矣。古者天子自将兵,韩信谓高祖能将十万,韩愈曰「北军千万虎与貔,天子自将非他师」是也。今陛下自将之兵几何人哉!若曰昔日慵惰不为用,喧悖不循理,是可废也。呜呼,是不几于因噎而废食者欤!甚不可也。臣愿陛下择忠实严重之将以为殿帅,稍补禁卫之缺,增训练之法,使隐然自成一军,则天子益尊严,国势益安强,其驭诸将也,若臂之使指矣,岂有尾大不掉之患哉!何谓讲军制?今天下因循旧弊,可革者众矣。至最甚而切于时事者,军制是也。今诸州郡隶将兵用虎符调发者,枢密院之兵也;不隶于将兵者,州郡之兵也。二者不为虚设,独所谓厢军者,臣不知其所谓也。夫习击刺、工骑射、履行阵,固兵矣;擎肩舆、供伎巧、服厮役,又兵乎?今自一州守贰,下至宫观里居之士,皆破兵为白直,充占私役,诡名重叠,其弊百出,皆原于厢军。大郡二三千人,小郡亦不下数百人。衣粮借请之费,一路一岁不知几千万,齐民之困,国用之乏,此其一也。臣不知厢军自何时有之?盖自井田之制坏,至隋而为府兵,至唐而为卫兵,至开元而为彍骑,至五代而为方镇之兵也。隋唐军制至五代而弊极,五代军制至今而弊极,而厢军者又特甚者也。曰:然则固可废欤?曰:今侍卫步军司所领固不可废,惟州郡在所议,仍先讲求。除郡守兵将官自以禁军给事外,其馀合破厢军何以代之?五季之前,不见其名,岂今日所谓傔从者耶?傥计一厢军一岁衣粮所废几何,以其合破之数给三分之一以畀之,使自僦人为之,从官以役。凡州郡仓场库务三司之属,悉雇人以充,分郡大小以制其数。大抵杀厢军三分之二,然后取其所杀岁额衣粮之数,尽募禁军,专习武事,则名实相当,而禁兵愈增,国家不至用民赋以养无用之人矣。曰:然则安得遽废之乎?曰:取其少壮愿充禁军者改刺,而老弱愿为民者听从便,其馀姑仍旧,俟之数岁,亦无几何人矣,第勿招而已。如此则人情顺从,公私两济,庶乎其可行也。何谓订使事?金贼自用兵以来,未尝不以和好为言,且战且和,卒用此术困契丹及中国。其贪惏狡谲如豺狼,然必至于吞噬而后已,此岂可以口舌得其要领也哉!和好决不可恃,特费我金缯,款我师旅而已。然以二圣在彼,有不可遂已者。以为礼所当然而行之可也,谓其可以和好非也,朝廷姑以馀力行之耳。前日遣执政侍从相继,使未复命,兵涉境矣,此可为戒。然既以馀力行之,亦不可无所考据。自靖康来,国书往返多矣,至渡江尽失之。自建炎来,国书或出于执政,或出于翰林学士,其副本皆未尝付有司,其词意之轻重、信币之多寡、使人之官品,与夫往来之语录,皆不可考。每欲遣使,朝廷旋为措画,纷纷旬月,妨费机务,岂所谓以馀力行之者哉!臣谓宜专命一官,如古所谓行人者,专掌其事,或止令右司领之。悉裒前后行遣之见存者,稍加类次,使有条章,其有未尽未便,得以参订。当遣使人,举成法而授之可也,庶免临时斟酌之劳,而朝廷得专意治兵矣。何谓降敕榜?古语曰:「明其为贼,敌乃可服」。刘豫父子僭叛,理必灭亡,然犹外假兵威,倔彊岁月。昔汉高祖数项羽十罪,唐高祖亦暴王世充之恶。伪齐固不足比数,然兵家有所谓伐谋伐交者。臣谓宜降敕榜,明著豫僭逆之罪,晓谕江北士民,使知天地之大不容僭逆,与夷狄共事者必速灭亡。吾民晓然知豫之不足恃也,则回心易虑者多矣。或恐敕榜太重,有伤国体,则止命大将为檄书,朝廷定本,颁下而用之,亦何伤哉!绥怀之略有五:一曰宣德意,二曰先赈恤,三曰通关津,四曰选才能,五曰务宽贷。何谓宣德意?刘豫竭中国之力以奉夷狄,暴征苛歛,斯民怨恨,痛入骨髓,特逼于金人之势,强服之耳。登、莱、沂、密、兖,山林深阻,豪右大姓自金人入寇以来,各聚徒党,结为山寨,以自保固。今虽累年伪齐暴虐如此,势必有未下者。愿召募有膂力、熟于山川道路、与其豪右大姓旧曾相识之人,与之符信,密往招诱,谕以德意。傥以一城、一邑、一寨自归,率以等第,优加爵秩。其有显然立功者,不次旌异,待以高爵。使吾民备知今日朝廷招徕之意,未尝一日而忘山东也。虽未有见效,他日行师入境,响应者众矣。然应募之人,虚实难辨。今遣数十人,不过捐十数校尉、承信之名耳,俟其还报,委有效验,别与任使。大抵军事尚谋,贺若弼平陈七策,当时以为神奇,自今观之,仅若儿戏,然卒用此以取陈。今既与敌人争胜负,苟有可为而无甚费者,皆不可已也。何谓先赈恤?渡江以来,中原士民流寓者,数年之后,各已著业,不须复为经理,第今日以后,恐须措置。前降指挥,淮南避寇士民,有官者使权摄,无官者给粮,尽一月止,此深得抚循之道。愿仿此意,别为规制:应自江北士民来归者,有官人保验无伪冒,或量给日粮,或许以权摄,或先次注授差遣。无官而贫乏难以自存者,令沿江州郡擗截寺舍官屋与之居止,亦量给钱米三两月,其能自营为乃止。昔东晋遗黎南渡,元帝侨置兖州,寄居京口。明帝又置濮阳、济阴、高平、太山等郡,后改为南兖州,或还江南,或居盱眙,或居山阳。今虽不能如古侨置郡邑以处流人,但使沿江州郡安集赈恤,示朝廷怀抚之意,亦古之遗制。何谓通关津?中原士民自远而来,道涂险涩,盗贼剽夺,饥寒奔逼,艰苦万状,能自达者无几,理当优恤。愿敕淮南州郡约束沿江地分人,遇有来归士民,即时报所属给以行由;遇到江口,官司验行由,先次差船津济,量差地分人护送,不得邀阻。其有因而乞觅钱物,比常法外稍加重断,官员失觉察停止。仍于境上出榜,分明晓示,庶使江北士民易于归附,无不达之虞。何谓选才能?前后来归官吏众矣,朝廷嘉其忠顺,或赍金帛,或与差遣,或进官秩。既以示朝廷德意之厚,然未闻有所任使也。古者多用敌国之人以成功,袁绍谋臣许攸来奔曹操,操跣而迎之曰:「子卿来,吾事济矣」。卒用其策以灭绍。李愬得李祐不杀,卒用其力擒吴元济。夫敌国之人尚待以不疑,赖以成功,况吾人耶?臣谓官吏来归者,内有才智可用之人,愿随宜任使,勿但縻以爵秩而已,又安知无许攸、李祐之人耶?如此,非独广招怀之路,亦收其功用之实矣。何谓务宽贷?陛下每有诏令,必念江北赤子,陷于夷狄,不能自拔,哀矜恻怛,若疾苦之在己,此帝王之盛德也。然臣下未必能广陛下德意而宣布之,疆埸之上,不务招徕,专务杀戮。是陛下忧勤于上,而德意未昭于下也。昔晋羊祜与吴对垒,降者不绝,乃增修德信以怀初附,慨然有吞吴之心。有掠吴二儿为俘者,还送其家,后二儿父率属来降,吴人皆称为羊公而不名也,后卒以灭吴。然则欲取人之国者,必先有以得其民之心,岂专事杀戮哉!敌国且如此,况吾人乎?臣愿敕沿淮守臣,令具知此意。诸将行师入境,敢抗拒者固在剿戮,其有良善老弱之人,一皆宽贷,俾洗然有更生之望,则来归者众矣。臣既为陛下条画战陈之利,守备之宜,措画之方,绥怀之略矣,然臣区区复有献焉:曰增修德政而已。孰为德政?曰:事天感民,任臣择才者是也。盖德政修则前此之所陈,皆可以力致;德政不修,虽有战陈之利、守备之宜、措画之方、绥怀之略,犹未能有济也。臣闻上天之于人君,犹慈父之于爱子。子职修则慈父之心喜,君道得则上天之应顺。闺门整肃,上下雍睦,而家道兴焉,父子之情得也;兵革衰息,内外乐康,而国祚兴焉,天人之气应也。子职未尽,必严颜以励之,谆诲以谕之,非他也,亲爱之而已。君道未尽,必垂象以示之,灾祥以警之,非他也,亦亲爱之而已。教之不听,不能无放黜之子:警之不悟,不能无危殆之君。天人之际,甚可畏也。人君苟能修胸中之诚以事天,其应如响。古之所谓反风起禾,荧星退舍者,岂空言以诳世哉!顷年日中有黑子,又白气贯日,不旋踵而有肘腋窃发之事。其后滕康上疏,谓当时无人为陛下道此者,大合圣意,谓有谏臣之风,亟擢康为执政,臣于《时政记》中具书其事。此非陛下至诚畏天、乐闻尽言以裨己阙而能之乎?臣伏见今年正月朔日有食之,虽非正阳之月,然比馀月,为变亦大。正月朔日,古谓三朝:谓岁之朝、月之朝、日之朝也。西汉尝有此异,鲍宣曰:「小民正月朔,尚惧毁败器物,何况于日亏乎」?其后汉以衰乱,此岂可不大畏乎?术家谓日食各有分野,《五行志》虽有此说,然孔子书《春秋》日食三十六,其应多在人君,刘向备论之矣。大抵日为众阳之宗,人君之象,天意专以戒人君。今僭窃名位,与夫夷狄犬羊之君,岂足以应天变?天意决以警陛下。臣愿陛下修胸中之诚以应天,兢兢焉,勉勉焉,发一言,施一事,凛然若上天之烛照其上也。至于避正殿,举直言,求过失,皆前世已行之事,固不可废,苟无诚信以将之,亦虚文耳。《传》曰:「不精不诚,不能动人」。而况于动天乎?人子能改过,慈父必喜;人君能修德,天意必顺。此不易之理,必至之符也。陛下德与天合,则灾变息,福祥臻,年谷丰登,氛祲消灭,何戎狄之不可攘,中兴之不可冀乎?臣伏读《亲征诏》曰:「不敢复蹈前辙,以贻江浙赤子屠戮之祸」。臣恻然叹曰:此陛下之诚心也。前日避狄诚不能已,然吴越之民受祸极矣。今陛下神武赫怒,亲临江徼,号令诸将,以却丑虏,非独吴越之民得保其室家,安其生聚,虽遐荒僻陋之地,莫不帖然安堵,若无事时。感民之大,孰过于此!然愿陛下推广此意,因策勋之际,引前日之咎,告谢天地宗庙,且谕之于民曰:「使吾赤子室庐焚荡,老弱歼夷,皆朕之过也。他日敌师至,誓当躬率诸将,并力捍御,期于保固」。民知陛下诚意如此,庶忘前日屠戮之过,而有更生之望矣。臣又闻人君之待遇臣下,固自有道,非独用庆赏刑威而已。或者乃以爵禄赏罚为人主之大柄,臣窃陋之。夫赏罚所以待中才之人,非所以待豪杰之士与有道之君子也。盖希赏而赴功,与畏罪而不为非者,中才之人耳。若夫豪杰之士与有道之君子,合于义则进,不合于义则退,招之不来,麾之不去,爵禄不可得而荣也,刑罚不可得而威也。人君欲大有为于世,而不得豪杰之士与有道之君子,亦不能大有功于世也。自古兴王之世,必有佐命之臣,心德同而无间,精神会而不疑,若子房之于高祖,邓禹之于光武,孔明之于先主,房乔之于太宗,岂待爵禄诱其前、刑罚驱其后,然后为之毕力也哉?亦诚意相与而已。故可与之死,可与之生,可与之存,可与之亡,生为宗臣,没为配庙。苟无诚意以相与,而徒用区区爵禄刑罚以为轻重,则子房、孔明之徒,尚安得而用之?故臣愿陛下待遇大臣,先诚意而后名分,先道德而后爵禄。君臣相与欢然,都俞吁咈,相得于言意之表,功何大而不成,事何难而不济?危疑何自来,谗慝何由作?君臣俱享安荣,则功烈高乎当年,声名流于无穷矣。臣又闻人才不同,所用亦异:世平则用理法之士,时难则用超卓之才。伏见比年用人求之太精,责之太备,纤痕微累,必遭指摘,曩愆宿负,不见洗涤,至有因用而反见斥,被召而不愿行者,此何理也?古者斩裾射钩之人,犹且不废,况其馀者哉!汉武帝英雄之主也,诏曰:「马或奔踶而致千里,士或有负俗之累而立功名。覂驾之马,跅弛之士,亦在御之而已」。魏武帝建业之君也,令曰:「有行之士必能进取,进取之士未必能有行也。陈平岂笃信,而苏秦岂守信耶?而陈平定汉业,苏秦弱齐强燕。士有偏短,庸可废乎」?由汉魏二主观之,则人君欲超卓之才以济大功,非阔略细谨不可也。曩在仁祖时,元昊背叛,西鄙用兵,范仲淹在政府,收天下之士,不考其素,苟可用者,莫不咸在,虽狂獧无行之徒,亦自效于下风,而仲淹亦躬为诡特之操以振起之。今视仁宗时为何如,而必欲求纤微于人也?《传》曰:「畏首畏尾,身其馀几」。士顾其身之不能恤,何暇语功名之会哉!臣曩侍帷幄,屡闻圣训丁宁及此,尝仰圣度宽容,真英伟之主也。而臣下不能将明圣意,迄今犹然。臣愿如汉魏下诏于群臣,使群臣晓然知圣主所以用人之意,不在于求全,而在于赴功也,安知不有奇谋异能之士,自拔于流俗而出为世用者哉?天意顺于上,民心悦于下,有有道之君子以谋国体,有超卓之奇才以赴事功,则人君端拱无为,天下治矣。臣前所谓德政修,则所欲无不得,德政不修,虽有致治之术,犹未能有济者,盖谓此也。臣智识蒙陋,才力绵薄,顷蒙异知,擢在政府,勋绩不效,退领祠宫。方陛下焦劳暴露,前临大敌,而臣安处家庭,坐靡廪稍,不能先士卒、冒矢石,效一旦之命,臣独何心,每窃愧叹。今承明诏下逮,敢不竭尽惓惓之忠,惟陛下矜其愚而择其当焉,臣不胜幸甚。干冒旒扆,无任皇惧陨越之至。谨具录奏闻。谨奏。
魏武破袁绍议 宋 · 李弥逊
出处:全宋文卷三九五五、《竹溪先生文集》卷一○
建安五年,曹公军官渡。袁绍依沙堆为屯,东西数十里。公亦分营与相当,合战不利。时公兵不满万,伤者十二三。绍复进临官渡,起土山地道。公亦于内作之以相应。绍射营中,矢如雨下。行者皆蒙楯,众大惧。时公粮少,与荀彧书,议欲还许。彧以为:「绍悉众聚官渡,欲与公决胜败。公以至弱当至彊,若不能制,必为所乘,是天下之大机也。且绍布衣之雄也,能聚人而不能用。夫以公之神武明哲而辅以大顺,何向而不济」?公从之。绍运谷车数千乘至,公用荀攸计,遣徐晃、史涣邀击,大破之,尽烧其车。公与绍相拒连月,虽比战斩将,然众少粮尽,士卒疲乏,公谓运者曰:「却十五日为汝破绍,不复劳汝矣」。冬十月,绍遣车运谷,使淳于琼等五人将兵万馀人送之,宿绍营北四十里。绍谋臣许攸贪财,绍不能足,来奔,因说公击琼等,左右疑之。荀攸、贾诩劝公,公乃留曹洪守,自将步骑五千人夜往。会明至,琼望见公兵少,出阵门外,公急击之,琼退保营,遂攻之。绍遣骑救琼,左右或言:「贼骑稍进,请分兵拒之」。公怒曰:「贼在背后乃白」。士卒皆殊死战,大破琼等,皆斩之。绍初闻公之击琼,谓长子谭曰:「就彼攻琼等,吾攻拔其营,彼固无所归矣」。乃使张合、高览攻曹洪。合等闻琼破,遂来降。绍众大溃,绍及谭弃军走,渡河。追之不及,尽收其辎重图书珍宝,虏其众。冀州诸郡多举城邑降者。初,桓帝时有黄星见于楚宋之分,辽东殷馗善天文,言:「后五十岁当有真人起于梁沛之间,其锋不可当」。至是凡五十年而公破绍,天下莫敌矣。
议曰:昆阳、淝水之战,皆以孤军抗百万之师,将士戮力,以乘天时,一举而王业定。官渡之役,向使视众寡为强弱,料虚实为胜负,谋士不尽其智,战士不竭其力,临敌却顾,务为茍全,则指挥之间,成败分矣。汉楚之势,决于鸿沟,利害无以易此。荀彧一言,而魏武之功成,方之良、平,不为过也。
论攻关西五路书(绍兴六年) 南宋 · 吴伸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历代名臣奏议》卷八七、《右编》卷二三
五月二十日,右文林郎、监潭州南岳庙臣吴伸,谨斋沐昧死百拜,献书于皇帝陛下。臣尝读《五代史》至《王朴传》,观其为周世宗画平边之策,其言且曰:「攻取之道,从易者始」。当时未以为然。及我太祖皇帝受天明命,削平僭伪,一如朴策。臣是以知攻取之道,贵夫知难知易,知坚知脆,不特可用于当时,固亦可用于今日。何以验之?臣请借王朴之言为喻。朴尝以吴为大而脆、以并为小而坚。盖李氏割据江南,其北带江,其东距海,其地则广而可挠,其人则轻而易摇,虽号大国,实脆敌也;刘氏割据河东,左有常山之险,右有大河之固,北有契丹之援,其人则悍而轻死,虽号小国,实坚敌也。故朴以大而脆者为易攻,小而坚者为难取,易者宜先,难者宜后。国初所以先吴而后并,迄用有成也。难、易、坚、脆之策,晓然如是。用兵之道,不能知此,虽使旷日持久,必不成功,往往败绩。若王邑不听严尤之谋,至于自毙昆阳是矣。臣虽疏逖不才,非敢自比王朴,然当国步艰难之时,正宜输忠效芹,愿裨一二。况臣昨在畎亩之中,已蒙陛下知遇之深。臣晓夕思虑,补报之心,唯有一死。臣躯甚微,若捐躯有益国家,虽赴汤蹈火,亦愿自试,奈何无左右之容,致使臣犬马之力无所施设。而臣倾心劳思,未尝不为国家虑也。今日攻取之术,正有难易,臣辄以管见,上干天听,伏望圣慈毕赐睿览。纵使一得之虑,未足裨补庙算,亦可以见臣忧国之勤也。臣窃见刘豫悖逆天道,僭据中原,神怒于幽,人怨于明,天下之人,欲将共起而诛之。惜乎取之后时,灭之太晚。臣以谓在绍兴之初,擒之极易,在今日擒之稍难。臣于绍兴之初,力乞亲征,诛锄僭逆,盖恐其滋蔓难图,已而果然。何以言之,在绍兴之初,刘豫初僭,羽毛未成,兵犹未足,食亦不继。加之金人方有事于蜀中,彼且尽锐以攻四川,其实无备于东北。当是之时,若亲御六师,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正如迅雷不及掩耳,此万全之计,擒之所以必易。在今之日,僭伪既久,形势已成,又况王师尽屯淮右,彼知其力屈势弱,必当死请于金人。金人以日得万缗之利,必应力援于刘豫。借使金人不渡大河,按兵视两家之弊,正用刺虎之术,益堕其计。擒之所以必难。以难擒之时而为必擒之谋,臣恐非先后之术也。臣窃睹关中之地,刘豫认为己有。彼方待敌于我,西北之备,想见弛慢。臣欲乞择一偏师,用二万人捣其虚,以吴玠应之,五路之地,可传檄而定。既得五路,蜀中民力亦可少苏,此所谓从易者始也。又况吴玠坐守四川,民力困弊。昔诸葛亮且田且守,尚不能取中原,若田、守皆不及亮,又如之何?万一不为此谋,臣恐年岁之间,蜀中亦非陛下有也。今分遣二万之众,与吴玠会于关中,是断刘豫之臂。既得关中,刘豫自危,岁月之间,可不战而擒矣。若弃易从难,臣谓相持师老,胜败之机,皆未可必。臣窃料刘豫之谋,秋高马肥,彼强亦来,彼弱亦来,盖强则以势恐之,弱则以计挠之,皆不过为自固之术尔。臣以谓不若号令诸将,休兵秣马,以佚待劳,此又万全之计也。臣窃观今之士卒,亦渐精锐,其为主将,间有勇敢,诸军内外,谋智之士,未闻其人。臣闻之,《易》曰:「天地设位,圣人成能。人谋鬼谋,百姓与能」。圣人且有谋焉,司命所系,岂可无也?用兵之在谋主,有则胜,无则负,盖亦可验。昔汉得三杰而兴,楚失范增而亡;曹公跣足迎许攸而破冀州,陈馀舍左车而死泜水。用与不用,灼然甚明,何今日而忽诸?臣在绍兴甲寅,固尝论列张浚可用,陛下察其非辜,未几召还,果能平湖外之寇。然而张浚自秉钧轴,出总帅权,下士之誉,日减一日,与古之名将用心,大相辽邈。臣窃意其无他,欲惩前此信任小人之弊而畏慎之。殊不知进见一人,闻见果寡,机会果暗,物理果乖,人情果昧,则斥之可也,谢绝可也;其有通当世之务,明道德之归,谋画如良、平,议论如许、李,若一概遇之,得非惩于羹者吹齑之谓欤?昔周亚夫得剧孟,喜曰:「吴、楚举大事,不求剧孟,吾知其无能为也」。本朝纵张元而元昊叛,留姚嗣宗而边患息。故吴、楚成败系之剧孟,边陲安危见于张、姚。匹夫去就,所系不轻,则豪杰之士,岂可忽哉!臣审订此理,不特为张浚惜,亦将为陛下惜也。何则?今天下分裂于贼臣,刘豫僭号于中原,虽非正君,亦似两国,豪杰之士,可南可北,非犹昔日天下一家之时也。将多方以罗之,重法以禁之,尚恐不能尽为我用,况于置而不问,纵而弗禁者乎!臣昨见杜充为宰相顺番,遂帅大郡,龚若虚以校尉投虏,立作郎曹,自可诛夷其族,朝廷复下所属,抚存其家。臣每念之,未晓其义。况夫舍此就彼,必不我利,今反抚存其家,是纵天下之人为杜充、龚若虚之徒也。既有其人而不能用,既去其人而不能禁,可痛惜哉!臣闻之,刘豫声言曰:「南朝每有一官未阙,必三五人共之。今我州郡皆以见阙任人,不年岁间,南方士大夫当尽归我」。审如此言,岂可不察?古人有言曰:「己弃之而资敌者败,敌取之而助己者胜」。在今日不可不虑也。臣又见今之都督如张浚者,不可多得。臣但惜其自任太专,待人太薄,猜忌太过,所谓幕府从事者,非亲则旧,皆阘茸备员。会聚之日,不过叙寒温、问安否而已。其有条陈利害,论列可否,面折庭诤,咸无其人。若然,则张浚幕客,皆是不如己者,又安能策得失之计,而协济于料敌哉?昔韩信非无智谋也,见李生则再拜师事之;曹公非无智谋也,见许子则跣足而迎之。今张浚自视与韩、曹孰贤?果自以为不及,则下士之礼,岂可怠也!臣固欲面见其人,箴规其失。重以前年春间,众谤并起,独臣雪其非辜,有此小嫌,不无疑忌。今若缄默,尚恐张浚幕客无一贤士,复蹈富平之辙,有误国事,臣又安得不为陛下详言之!况臣绍兴甲寅,曾论张浚忠有馀而智不足,言犹在耳。今若自恃其贤,不任谋士,复恐败绩。欲望圣慈捡会前书,及以臣今日所陈,明示张浚,庶使知其小疵。若或改之,则韩、曹之功不难到也。臣闻《春秋》责备于贤者,今日扶持,正有望于张浚,臣固责之深矣。臣忧国之心,不能自已。或有难臣之谋,以谓臣初所上书,乞诛刘豫,其言则曰:「万一少迟,事必不济」。今此果然。朝廷不用臣言,一至于此,尚何譊譊未已?臣则应之曰:臣之存亡,与国同其休戚,又非其他臣庶之比。奋忠竭节,尤当先于众人。何以言之?臣前后数书,皆是乞诛刘豫,誓不与之俱生,往往刘豫视臣亦为死雠。万一国家安,则臣亦安,国家危,则臣亦危。臣非畏死,臣恐死于刘豫之手,无益国事。今臣非贪禄躁进,沽名钓誉,良为天下之大,独臣一人与国同其安危。至如其他臣下,事伪事真,略无甚大利害,况前有冯道历四姓而不替之鉴。伏望陛下痛加察焉,不唯臣一身之幸,亦将为庙社久长之计也。干冒冕旒,臣无任俯伏待罪之至。臣伸昧死百拜。
曹公论 宋 · 史尧弼
出处:全宋文卷四八三二、《莲峰集》卷八
兵家之最难者,莫难于坚者之必不可拔,而实者之必不可攻也。故善兵者,必有以利而通之,先攻其瑕而后坚者,无所不拔;先击其虚而后实者,无所不破。夫惟天下之势不能皆坚与实,而必有虚与瑕,此盖兵家之所亟赴而所速乘之,而后能以得天下之利。今夫两兵相加,强弱相敌,而未有所决,此其间必有虚而易动之处,而后成败以分。故夫昔之欲求胜者,必先自反以求其有所易动之处,而重实之。设为形格势禁,使人无以乘吾,然后荡然征伐四出,无所掣肘,而后可以得志。嗟夫,曹公之用兵,其智略纵横,变化百出,天下莫能敌者,而曾不能以及此哉!赤壁之师,虽其平生未有若此之败,然不足以为操之利害也。许之地乃操之窟穴,其存亡成败所寄者,而使人得以屡窥之,是以知操之危机莫大于此,而终不为之备,亦足以见其智之有所不及于此矣。方其征张绣与征刘备及其官渡之役,田丰、许攸之徒盖三劝袁绍乘虚袭许矣,而绍皆不能用。及其北征,而刘备又以劝刘表,刘表又不能用。天下之窥许亦屡矣。张绣之役,操闻田丰劝绍袭许,遂释绣以自救,彼非不知也,而终不为之计。夫与其奔走自为之不暇,孰若使人有所不敢动,而后能以必胜彼。其意盖谓绍与表之心不能出此,则亦已危矣。向使田丰、许攸、刘备之计得行,绍与表悉其锐以捣许之虚,挟天子以制操之命,且分兵据其街路,操闻之必狼狈自救,东北诸寇利其有内乱而乘其归,必引兵袭击其后。操欲进则街路之兵遏其前,退则袭击之兵蹑其后,进退无据,其败可立而待之。昔章邯尽锐于河北,而高祖得以入秦;关羽起兵攻于禁,而荆州遂入于吕蒙之手。唐神策六军悉戍河北,朱泚猝发,而京师遂陷。有所虚而使人得以乘之,未有不败者也。今操有易动必危之势如此,而天下终无有以投其隙,操亦可谓幸免矣。袁绍、刘表得天下之大机会,拱手而不能应,则亦土木偶人也哉!昔光武之兴,其敌亦多矣。彼其见东北之不可不先事,而恐西南之寇之议其后也,是以先命岑、冯捍其冲,而光武始得专意东北而无忧,故天下卒以次平定。帝王之经略当世,其深计远算,所为必胜者,夫岂苟然哉?呜呼,操以百战百胜之威而终不能以一天下,此其料敌制胜为有馀,而天下大虑有所不足故也。
咏史(上) 其一 袁绍 宋末元初 · 陈普
七言绝句 押尤韵
弟北兄南竞效尤,邺中半邺半青州。
身分家裂无全理,终使辽东送二头(自注:本初、公路兄弟乖离,谭、尚之争,父之教也。昵爱后妻,弃长立幼,出谭青州,留尚于邺,以搆其争。诸将惟沮授、田丰见事势,不能听用;审配、逄纪、许攸、郭图、高览、张合、辛评等,各分党与,互相谗害。图、配谮授,逄、纪害丰,审、逄附尚,辛、郭党谭。官渡相持,配怒许攸,图谮张合,攸、合奔曹,兵遂大溃。绍既败死,冀州无恙,审逄辛郭携谭尚而斗之,而袁氏亡矣。)。
咏史(上) 其一 审配 宋末元初 · 陈普
七言绝句 押尤韵
谋袁大似为曹谋,却道辛毗破冀州。
五夜邺沟深二丈,袁公神武一时休(自注:审配以死守邺,城陷不挠而死,可尚矣。然不足以盖其亡袁之罪。矜勇喜功,不度德相时,破沮授之深谋,劝绍以击曹操以速其亡,一也;与郭图共搆沮授,二也;方危难时不与诸将和睦,激怒许攸,以覆其军,三也;逐谭立尚,使兄弟交斗,曹操坐有河北,袁氏遂亡,四也。足不足塞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