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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文库
史馆相公让加门下侍郎 北宋 · 杨亿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四、《武夷新集》卷一三
臣某言:伏奉制命,蒙恩特授门下侍郎,依前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加食邑、实封,馀如故者。
久尘鼎铉,已愧于妨贤;
忽奉玺书,更蒙于进秩。
闻命之际,屏息不遑中谢。)
伏念臣识本颛愚,器惟庸琐。
徒学素王之道,罔究微言;
偶尘造士之科,骤縻好爵。
自先朝而振拔,由近列以徊翔。
草汉诏于西垣,代尧言于内省,乃至参万机之政,陪三事之班。
帷幄坐筹,曾无谋于前箸;
庙堂肉食,遂获谤于素飧。
退归封驳之曹,出委保釐之务。
属承华之肇建,俄宾护以备员。
羽翼之勤,实惭于商皓
盐梅之用,复预于傅岩
自再忝于凤池,已五新于蓂历。
荐正公台之位,显司调燮之权,曾不能少振国经,仰裨帝载。
一人虚伫,殊无造膝之言;
四海具瞻,深负为霖之望。
合归散地,用表至公。
岂谓特霈殊私,曲加异数,琐闼荣迁于秩序,枢衡尚示于倚毗,别增食采之封,更责济川之效。
宠章繁缛,舆议諠哗。
在于微臣,岂不知分?
傥僶俛而祗受,必倾覆以自贻。
晋文之宠赵衰,虽云求旧;
汉皇之赐张武,适足愧心。
须沥丹衷,仰干玄造。
伏望尊号皇帝陛下俯矜恳悃,曲赐照临,特寝新恩,用全大体。
岂惟圣朝之行爵出禄,绝虚授之讥;
固亦微臣之责实循名,免疾颠之祸。
干冒宸扆,伏待允俞。
黄帝阴符经题辞 北宋 · 释智圆
 出处:全宋文卷三一○
黄帝阴符经题辞》者,所以题号其书之本末,指义文辞之表也。
原夫《阴符》,其三皇之书欤!
孔安国曰:「伏羲神农黄帝之书谓之三坟,言大道也」。
则《阴符》非其类邪?
其为书也,广大悉备,有皇道焉,帝道焉,王道焉,霸道焉。
请试陈之。
夫皇也者,心既无为,而迹亦无为,以道化于民者也。
帝也者,心亦无为,而迹涉有为,以德教于民者也。
王也者,守仁与义,而以刑政防之者也。
霸也者,专威刑以胁之,以仁义五常而为权者也。
齐桓与曹沫所亡地,晋文伐原示之信,此非为权耶?
孟子曰:「三皇,天者也;
五帝,体者也;
三王,往者也;
五霸,假者也」。
《钩命决》曰:「三皇步,五帝趋,三王驰,五霸骛」。
噫,道之宽猛,视之徐疾,可知也。
抑四道者,圣人之一体也,由代有淳醨,识有高下,所以优劣形焉。
斯文之首章言三皇五帝之道德也,次章言王者之仁义也,卒章言霸者之威刑也。
是故首章始言观道,终云「谓之圣人」;
次章言「三盗」,终云「得之固穷」;
卒章始言用师,终云「我以时物文理哲」。
观三章之始终,则皇、王、帝、霸之道坦然明白矣。
或曰:此书在三五之世,无为而治者,何言王与霸耶?
对曰:庖羲氏没,神农氏作,斲木为耜,揉木为耒,耒耜之利,以教天下。
又曰黄帝垂衣裳而天下治,是有富国安人之道也。
《史记》曰:「黄帝生而神灵,弱而能言,代神农氏,诸侯有不从者而征之」。
《书》明虞舜黜四罪而天下咸服。
是有强兵战胜威刑之事也。
但三五之世,暂假之以宁民,乃反常之权耳,非为常行之道也。
洎道德下衰,则三王专仁义以富国,五霸用强兵以胁物,各为常行之道,所以不能复其淳朴也。
观《阴符》之言道也,与《易》颇同,何哉?
此云「天有五贼,见之者昌」;
《易》曰「圣人设卦观象」,又曰「君子居则观其象而玩其辞,动则观其变而玩其占,是以自天祐之,吉无不利」。
且五贼,五行也;
八卦,亦五行也。
震、木也,离、火也,兑、金也,坎、水也,巽亦木,乾亦金,艮、土也。
《阴符》率五行之性而立五常之道,《易》准四德之义而立五常之道。
故夫子《文言》曰:「元者善之长也,享者嘉之会也,利者义之和也,贞者事之干也。
君子体仁足以长仁嘉会足以合礼,利物足以和义贞固足以干事。
君子行此四德者,故曰乾元亨利贞」。
说者谓四德非智不行,犹土遍于四象也,故弗言之耳。
噫,《易》者伏羲之书,《阴符》者黄帝之书,斯三皇之二也,是故其道不得不同焉,其辞不得不异焉。
往之说者既昧其正道,而糅以异端,所以《阴符》之道未光大于时矣,故吾于是有述焉。
或曰:首章云「观天之道」,而主于仁义五常者,乃王道耳,何谓三五之道乎?
对曰:皇焉、帝焉、王焉、霸焉,要其所归,实不踰于仁义五常,但履之有大小耳。
三皇者,行无仁之,布无义之义,内则功成而不宰,外则无迹而可寻,斯得仁义之上者,故命之曰道焉。
五帝者,内虽忘功,外犹有迹,以德教于民,斯得仁义之次者,故命之曰德焉。
三王者,内守不忘,外功稍著,以兼爱而涖物,以裁非而正民,斯得仁义之又其次者,故直命之曰仁义焉。
洎乎五霸,假借仁义,以统诸侯,道斯为下矣。
《素书》曰:「道、德、仁、义、礼,五者一体。
道者,人之所蹈,使万物各不失于所由。
德者,人之所得,使人各得其所欲」。
世人之瞽说,或大道德而小仁义,岂知仁义道德同出而异名乎!
是仁义有大小也。
老子》云:「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失而后义,失义而后礼」。
此皇衰而帝,帝衰而王,王衰而霸,霸衰而乱也。
《素书序》曰:「为皇先乎道,为帝成乎德,王者守其,霸者守其义(此以注合为义,未可以齐三王之义。),乱者失其礼」。
以此观之,则《阴符》乃仁义之大者,非三皇之道耶?
孔子删《诗》、《书》,撮其机要,断自唐虞已下,以二帝禅让首之,足以垂世立教,为百世常行之道,故使斯文而在芟夷之例,不预乎《书》也。
黄帝者何?
黄,土色也,登假之后,配为土帝。
班固云:「黄者中和之色,自然之性,万世不易。
黄帝始作制度,得其中和,故称黄也」。
《易纬》曰:「帝者,天号也,德配天地,不私公伍,称之曰帝」。
姓公孙氏名轩辕,受国于有熊氏,居轩辕之丘,因以为名(出《帝王世纪》。)
在位百年而崩,年一百一十岁。
或言寿三百岁,故宰我以问,孔子曰:「人赖其利,百年而崩;
人畏其神,百年而亡;
人用其教,百年而移。
故曰三百年」。
其书名《阴符》者,阴、暗也,符、合也。
此三百言使夫人君用心暗合天道也。
吾之注皆以儒道明之,所以异于昔人也。
不敢以当达者,直欲不出户庭、传之子孙而已(《闲居编》卷一一。)
钩;
原作「钧」。
按《钩命决》乃《孝经》纬,作「钧」误。
礼义为器赋崇礼明义,斯以为器。) 北宋 · 范仲淹
 出处:全宋文卷三六七、《范文正公集》卷二○、《历代赋汇》卷四四、《古今图书集成》礼仪典卷一一
礼义交举,圣贤是崇。
既睹化人之要,爰彰为器之功。
修之于身,岂晚成而是虑;
体之于政,见日用之无穷。
前典可稽,格言斯启。
假其器而宣其教,尊其义而贵其礼。
本于太一,宁因雕琢之劳;
见无不为,岂定方圆之体。
不速而成,与世作程。
于以致满而不溢,于以知用之则行。
见者之谓智,述者之谓明。
合二美以同归,皆能致用;
列五常而共久,何患易盈?
是以化彼邦家,器兹礼义。
其美也混而为一,其设也分而为二。
助政教而可大,贯古今而不坠。
宣尼始问于周史,雅契求新;
晋文首定于襄王,允符先利。
岂不以为君之柄也,非礼何持;
立人之道也,惟义是资。
居上而不我遐弃,化下而何莫由斯。
有之则安,在倾欹而莫睹;
闻而能徙,信用舍以从宜。
是知彼器也利乃生民,此器也归诸君子。
盖用之而可资,故喻之而有以。
察其无体,可忘尚象之言;
执以卫身,讵有假人之耻?
念兹在兹,无为而为。
但守执虚之戒,难忘持满之规。
安上治民,宁使乎小人乘矣;
见危致命,岂惟乎长子主之。
今国家稽古不忘,宣风遐被,其礼也同二仪之节,其义也正四方之志。
覆万国而无疆,通大道之不器。
赵元昊1041年1月 北宋 · 范仲淹
 出处:全宋文卷三八一、《范文正公集》卷九、《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三○、《东都事略》卷一二七、《皇朝文鉴》卷一一三、《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一四、《崇古文诀》卷一六 创作地点:陕西省延安市
正月日,具位某,谨脩诚意,奉书于夏国大王:伏以先大王归向朝廷,心如金石,我真宗皇帝命为同姓,待以骨肉之亲,封为夏王
履此山河之大,旌旗车服,降天子一等,恩信隆厚,始终如一。
齐桓、晋文之盛,无以过此。
朝聘之使,往来如家。
牛马驼羊之产,金银缯帛之货,交受其利,不可胜纪。
塞垣之下,逾三十年,有耕无战。
禾黍云合,甲胄尘委
养生葬死,各终天年。
使蕃汉之民,为之俗。
真宗皇帝之至化,亦先大王之大功也。
自先大王薨背,今皇震悼,累日嘻吁,遣使行吊赙之礼,以大王嗣守其国,爵命崇重,一如先大王
昨者大王以本国众多之情,推立大位,诚不获让,理有未安,而遣行人告于天子,又遣行人归其旌节。
朝廷中外,莫不惊愤,请收行人,戮于都市。
皇帝诏曰:「非不能以四海之力,支其一方,念先帝岁寒之本意,故夏王忠顺之大功,岂一朝之失,而骤绝之」?
乃不杀而还。
假有本国诸蕃之长,抗礼于大王,而能含容之若此乎!
省初念终,天子何负于大王哉!
二年以来,疆事纷起,耕者废耒,织者废杼,边界萧然,岂独汉民之劳弊耶!
使战守之人,日夜豺虎,竞为吞噬,死伤相枕,哭泣相闻,仁人为之流涕,智士为之扼腕。
天子遣某经度西事,而命之曰:「有征无战,不杀非辜,王者之兵也,汝往钦哉」!
某拜手稽首,敢不夙夜于怀。
至边之日,见诸将帅多务小功,不为大略,甚未副天子之意。
某与大王虽未尝高会,向者同事朝廷,于天子则父母也,于大王则兄弟也,岂有孝于父母而欲害于兄弟哉!
可不为大王一二而陈之。
传曰:「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大王世居西土,衣冠语言皆从本国之俗,何独名称与中朝天子侔拟,名岂正而言岂顺乎?
如众情莫夺,亦有汉唐故事。
单于、可汗,皆本国极尊之称,具在方册。
某料大王必契丹为比,故自谓可行。
契丹石晋朝有援立之功,时已称帝。
大王世受天子建国封王之恩,如诸蕃中有叛朝廷者,大王当为霸主,率诸侯以伐之,则世世有功,王王不绝,乃欲拟契丹之称,究其体势,昭然不同。
徒使疮痍万民,拒朝廷之礼,伤天地之仁。
《易》曰:「天地之大德曰生,圣人之大宝曰位,何以守位曰仁」。
是以天地养万物,故其道不穷;
圣人养万民,故其位不倾。
又传曰:国家以仁获之,以仁守之者百世。
昔在唐末,天下恟恟,群雄咆哮,日寻干戈,血我生灵,腥我天地,灭我礼乐,绝我稼穑。
皇天震怒,罚其不仁,五代王侯,覆亡相续。
老氏曰:「乐杀人者,不可如志于天下」,诚不诬矣。
后唐显宗祈于上天曰:「愿早生圣人,以救天下」。
是年,我太祖皇帝应祈而生。
及历试诸难,中外忻戴,不血一刃,受禅于周。
广南、江南、荆湖、西川,有九江万里之阻,一举而下,岂非应天顺人之至乎!
由是罢诸侯之兵,革五代之暴,垂八十年,天下无祸乱之忧。
太宗皇帝圣文神武,表正万邦,吴越纳疆,并晋就缚。
真宗皇帝奉天体道,清净无为,与契丹通好,受先大王贡礼,自兹四海熙然同春。
今皇帝坐朝至晏,后谏如流,有忤雷霆,虽死赦。
故四海之心,望如父母。
此所谓以仁获之,以仁守之,百世之朝也。
某料大王建议之初,人有离间,妄言边城无备,士心不齐,长驱而来,所向下。
今以强人猛马,奔冲汉地,二年于兹,汉之兵民固有血战而死者,无一城一将愿归大王者。
此可见圣宋仁及天下,邦本不摇之验也,与夫间者之说,无乃异乎!
今天下久平,人人泰然,不习战斗,不熟纪律。
刘平之徒,忠敢而进,不顾众寡,自取其困,馀则或胜或负,杀伤俱多。
大王国人,以获刘平为贺。
昔郑人侵蔡,获司马公子燮,人皆喜,惟子产曰:「小国无文治而有武功,祸莫大焉」。
而后郑国之祸,皆如子产之言。
今边上训练渐精,恩威以立,有功必赏,败事必诛,将帅而下,大知纪律,莫不各思奋力效命,争议进兵。
如其不然,何时可了?
招讨司统兵四十万,约五路入界,著其律曰:生降者赏,杀降者斩;
获精强者赏,害老幼妇女者斩;
遇坚战,遇险夺,可取则取,可城则城。
纵未能入贺之居,彼之兵民降者死者,所失多矣。
大王自祸其民,官军之势不获而已也。
某又念皇帝「有征无战,不杀非辜」之训,夙夜于怀。
师帅之行,君命有所不受,柰何锋刃之交,相伤众。
且蕃兵战死,非有罪也,忠于大王耳;
汉兵战死,非有罪也,忠于天子耳。
使忠孝之人,肝脑涂地,积累怨魄,为妖为灾,大王其可忽诸!
朝廷以王者无外,有生之民,皆为赤子,何蕃汉之限哉!
何胜负之言哉!
某与招讨太尉公、经略密学韩公尝议其事,莫若通问于大王,计而决之,重人命也。
其美利甚众。
王如能以爱民为意,礼下朝廷,复其王爵,承先大王之志,天下孰不称其贤哉!
一也。
众多之情,三让不获,前所谓汉唐故事,单于、可汗之称,尚有可稽,于本国语言为便,复不失其尊大,二也。
但臣贡上国,存中外之体,不召天下之怨,不速天下之兵,使汉边人,复见康乐,无死伤相枕、哭泣相闻之丑,三也。
大王之国,府用或阙,朝廷每岁有物帛之厚赐,为大王助,四也。
又从来入贡,使人止称蕃吏之职,以避中朝之尊。
按汉诸侯王相皆出真拜,又吴越王钱氏承制补官故事,功高者受朝廷之命,亦足隆大王之体,五也。
昨有边臣上言,乞招致首领,某亦已请罢,大王告谕诸蕃首领不须去父母之邦,但回意中朝,则太平之乐,遐迩同之,六也。
国家以四海之广,岂无遗才?
有在大王之国者,朝廷不戮其家,安全如故,宜善事主,以报国士之知。
惟同心向顺,自不失其富贵,而宗族之人,更优恤,七也。
又马牛驼羊之产,金银缯帛之货,有无交易,各得其所,八也。
王从之,则上下同其美利,生民之患,几乎息矣;
不从,则上下失其美利,生民之患,何时而息哉!
某今日之言,非独利于大王,盖以奉君亲之训,救生民之患,合天地之仁而已乎。
大王择焉。
不宣。
某再拜。
正统论(下 康定元年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七二九、《欧阳文忠公集》卷一六、《文编》卷二八、《文章辨体汇选》卷三九四、《古今图书集成》皇极典卷一六九
凡为正统之论者,皆欲相承而不绝,至其断而不属,则猥以假人而续之,是以其论曲而不通也。
夫居天下之正,合天下于一,斯正统矣,、夏、商、周、秦、汉、唐是也。
始虽不得其正,卒能合天下于一,夫一天下而居上,则是天下之君矣,斯谓之正统可矣,晋、隋是也。
天下大乱,其上无君,僭窃并兴,正统无属。
当是之时,奋然而起,并争乎天下,有功者彊,有德者王,威泽皆被于生民,号令皆加乎当世。
幸而以大并小,以彊兼弱,遂合天下于一,则大且彊者谓之正统,犹有说焉。
不幸而两立不能相并,考其迹则皆正,较其义则均焉,则正统者将安予夺乎?
东晋、后魏是也。
其或终始不得其正,又不能合天下于一,则可谓之正统乎?
魏及五代是也。
然则有不幸而丁其时,则正统有时而绝也。
故正统之序,上自,历、商、秦、汉而绝,晋得之而又绝,隋、唐得之而又绝,自以来,三绝而复续。
惟有绝而有续,然后是非公、予夺当而正统明。
然诸儒之论,至于秦及东晋、后魏、五代之际,其说多不同。
其恶秦而黜之以为闰者谁乎?
是汉人之私论,溺于非圣曲学之说者也。
其说有三,不过曰灭弃礼乐,用法严苛,与其兴也不当五德之运而已。
五德之说,可置而勿论。
其二者特始皇帝之事尔,然未原秦之本末也。
昔者尧传于舜,舜传于禹。
之衰也,汤代之王;
商之衰也,周代之王;
周之衰也,秦代之王。
其兴也,或以德,或以功,大抵皆乘其弊而代之。
初,世衰而桀为昏暴,汤救其乱而起,稍治诸侯而诛之,其《书》曰「」是也。
其后卒以攻桀而灭
及商世衰而为昏暴,周之文、武救其乱而起,亦治诸侯而诛之,其《诗》所谓「崇」、「密」是也。
其后卒攻而灭商。
推秦之兴,其功德固有优劣,而其迹岂有异乎?
秦之《纪》曰:其先大业,出于颛顼之苗裔,至孙伯翳,佐治水有功,唐、虞之间,赐姓嬴氏
及非子为周养马有功,秦仲始为命大夫
襄公与立平王,遂受岐、丰之赐。
当是之时,周衰固已久矣,乱始于穆王,而继以厉、幽之祸,平王东迁,遂同列国。
而有齐、晋大侯,鲁、卫同姓,擅相攻伐,共起而弱周,非独秦之暴也。
秦于是时,既平犬夷,因取周所赐岐、丰之地。
而缪公以来,始东侵晋,地至于河,尽灭诸戎,拓国千里。
其后关东诸侯强僭者日益多,周之国地日蹙,至无复天子之制,特其号在尔。
秦昭襄王五十二年,周之君臣稽首自归于秦。
至其后世,遂灭诸侯而一天下。
此其本末之迹也。
其德虽不足,而其功力尚不优于魏、晋乎?
始秦之兴,务以力胜。
至于始皇,遂悖弃先王之典礼,又自推水德,任法而少恩,其制度文为,皆非古而自是,此其所以见黜也。
始皇之不德,不过如不废、商之统,则始皇未可废秦也。
其私东晋之论者曰:周迁而东,天下遂不能一。
仲尼作《春秋》,区区于尊周而黜吴、楚者,岂非以其正统之所在乎?
晋迁而东,与周无异,而今黜之,何哉?
曰:是有说焉,较其德与迹而然耳。
周之始兴,其来也远。
当其盛也,规方天下为大小之国,众建诸侯,以维王室,定其名分,使传子孙而守之,以为万世之计。
厉王之乱,周室无君者十四年,而天下诸侯,不敢侥倖而窥周。
于此然后见周德之深,而文、武、周公之作,真圣人之业也。
平王之迁,国地虽蹙,然周德之在人者未厌,而法制之临人者未移。
平王以子继父,自西而东,不出王畿之内。
则正统之在周也,推其德与迹可以不疑
夫晋之为晋,与乎周之为周也异矣。
其德法之维天下者,非有万世之计,圣人之业也,直以其受魏之禅而合天下于一,推较其迹,可以曰正而统耳。
惠帝之乱,至于悯、怀之间,晋如线尔,惟嗣君继世,推其迹曰正焉可也。
建兴之亡,晋于是而绝矣。
夫周之东也,以周而东。
晋之南也,岂复以晋而南乎?
自悯帝死贼庭,琅邪起江表,位非嗣君,正非继世,徒以晋之臣子,有不忘晋之心,发于忠义而功不就,可为伤已!
若因而遂窃正统之号,其可得乎?
《春秋》之说「君弑而贼不讨」,则以为无臣子也。
使晋之臣子遭乎圣人,适当《春秋》之诛,况欲干天下之统哉?
若乃国已灭矣,以宗室子自立于一方,卒不能复天下于一,则晋之琅邪,与夫之刘备五代汉之刘崇何异?
未尝为正统,则东晋可知焉耳。
其私后魏之论者曰:魏之兴也,其来甚远。
昭成建国改元,承天下衰弊,得夺其力,并争乎中国。
七世至于孝文,而去夷即华,易姓建都,遂定天下之乱,然后修礼乐、兴制度而文之。
考其渐积之基,其道德虽不及于三代,而其为功,何异王者之兴?
今特以其不能并晋、宋之一方,以小不备而黜其大功,不得承百王之统者何哉?
曰:质诸圣人而不疑也。
今为魏说者,不过曰功多而国彊耳,此圣人有所不与也。
春秋之时,齐桓、晋文可谓有功矣。
吴、楚之僭,迭彊于诸侯矣。
圣人于《春秋》,所尊者周也。
然则,功与彊,圣人有所不取也。
论者又曰:秦起夷狄,以能灭周而一天下,遂进之。
魏亦夷狄,以不能灭晋、宋而见黜。
是则因其成败而毁誉之,岂至公之笃论乎?
曰:是不然也,各于其党而已。
周、秦之所以兴者,其说固已详之矣。
当魏之兴也,刘渊匈奴,慕容以鲜卑,符生以氐,弋仲以羌,赫连、秃发、石勒季龙之徒,皆四夷之雄者也。
其力不足者弱,有馀者彊,其最彊者符坚。
当坚之时,自晋而外,天下莫不为秦,休兵革,兴学校,庶几刑政之方。
不幸未几而败乱,其又彊者曰魏。
自江而北,天下皆为魏矣,幸而传数世而后乱。
以是而言,魏者才优于符坚而已,岂能干正统乎?
五代之得国者,皆贼乱之君也。
而独伪梁而黜之者,因恶梁者之私论也。
唐自僖、昭以来,不能制命于四海,而方镇之兵作。
已而小者并于大,弱者服于强。
其尤彊者,朱氏以梁,李氏以晋,共起而窥唐,而梁先得之。
李氏因之借名讨贼,以与梁争中国,而卒得之,其势不得不以梁为伪也。
而继其后者,遂因之,使梁独被此名也。
梁固不得为正统,而唐、晋、汉、周何以得之?
今皆黜之。
而论者犹以汉为疑,以谓契丹灭晋,天下无君,而汉起太原,徐驱而入汴,与梁、唐、晋、周其迹异矣,而今乃一概,可乎?
曰:较其心迹,小异而大同尔。
刘知远,晋之大臣也。
方晋有契丹之乱也,竭其力以救难,力所不胜而不能存晋,出于无可奈何,则可以少异乎四国矣。
汉独不然,自契丹与晋战者三年矣,汉独高拱而视之,如齐人之视越人也,卒幸其败亡而取之。
契丹之北也,以中国委之许王从益而去。
从益之势,虽不能存晋,然使忠于晋者得而奉之,可以冀于有为也。
汉乃杀之而后入。
以是而较其心迹,其异于四国者几何?
矧皆未尝合天下于一也。
其于正统,绝之何疑!
后魏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七三○、《欧阳文忠公集》卷五九、《古今图书集成》经籍典卷三八五
魏之兴也,自成帝毛至于圣武,凡十二世。
而可纪于文字,又十一世。
至于昭成建国改元,略具君臣之法,幸遭衰乱之极,得奋其力,并争乎中国。
又七世至于孝文,而去夷即华,易姓建都,遂定天下之乱,然后脩礼乐、兴制度而文之。
考其渐积之基,其道德虽不及于三代,而其为功何异王者之兴?
今特以其不能并晋、宋之一方,以小不备而黜其大功,不得承百王之统,而不疑焉者,质诸圣人而可也。
今为魏说者,不过曰功多而国强尔。
此圣人有所不与也。
何以知之?
以《春秋》而知也。
春秋之时,齐桓、晋文可谓有功矣。
吴、楚之僭,迭强于诸侯。
圣人于书齐、晋,实与而文不与之,以为功虽可褒,而道不可以与也。
至书楚与吴,或屡进之,然不得过乎子爵
则功与强,圣人有所不取也。
或者以谓秦起夷狄,以能灭周而一天下,遂进之。
魏亦夷狄,以不能灭晋、宋而见黜。
是则因其成败而毁誉之,岂至公之笃论乎?
曰:是不然也,各于其党而已。
周之兴也,与秦之兴,其说固已详之矣。
当魏之兴也,刘渊匈奴,慕容以鲜卑苻生以氐,弋仲以羌,赫连、秃发、石勒季龙之徒,皆四夷之雄。
其力不足者弱,有馀者强。
其最强者苻坚之时,自晋而外,天下莫不为秦,休兵革,兴学校,庶几刑政之方。
不幸未几而败乱。
其后强者曰魏,自江而北,天下皆为魏矣。
幸而传数世而后乱。
以是而言,魏者才优于苻坚而已。
就使魏兴世远,不可犹格之夷狄,则不过为东晋比也。
是皆有志乎天下而功不就者,前所谓不幸两立而不能相并者。
故皆不得而进之者,不得已也。
汉魏五君篇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七三八、《欧阳文忠公集》卷一二三
治平二年秋八月京师大雨水,坏官私庐舍,而民被压溺者千馀人。
或谓:「是时方议濮王典礼,议者以谓天灾之应,信乎」?
曰:「议犹未决,而天已降灾,杀人害物,此厚诬天人之言也,余已论之详矣」。
问者曰:「前世已验之事,如之何」?
曰:「自汉以来,由诸侯入继大统之君多矣,不可遍举。
今略举入继大统之君追尊所生父母者二人,不追尊父母者三人,而试推以祸福之验,可以知之矣。
其追尊所生者二人,曰汉宣帝也,光武也。
宣帝初称其父曰亲,置园邑而奉之,汉儒以为应经义者也。
光武称其父为皇考,立庙南阳而祭之,后世无非者。
是皆进不干大统,退不绝本亲,最为得礼。
宣帝前汉中兴之主,光武为后汉世祖,其德业隆盛,天下富安,享国长久。
此二人者追尊所生者也,天不降以祸而降之以福,生为明帝,殁享荣名,为万世所尊者也。
其不追崇所生者三人,曰魏废帝也,高贵乡公也,常道乡公也。
魏自明帝无子,养齐王芳以为子,乃下诏后世有入继之主敢追尊父母者,大臣共诛之,故终魏之世,谨遵其约。
然自明帝下诏后,连三世皆以宗子入继,皆不敢追尊其父母。
其一曰齐王芳,立十六年而被废,谓之废帝
其次曰高贵乡公,立七年为司马文王所弑。
其次曰常道乡公,立七年为晋所篡,魏遂以灭亡。
此三人者能不追尊其所生者也,天不降以福而降之以祸,一被废,一被弑,一被篡,丧身亡国,为万世所悲者也。
汉魏五君者,其享国盛衰、长短,虽自有历数,系于天命,不系于追尊所生与不追尊也,然就以祸福推之,追尊者未必不享福,不追尊者未必不得祸也」。
筹笔驿1054年10月 北宋 · 张方平
七言绝句 押元韵 创作地点:四川省广元市筹笔驿
本规一举定乾坤,遽见长星坠垒门。
公在必无生仲达何业得中原。
政体论 其二 政理之要在广言路 北宋 · 张方平
 出处:全宋文卷八〇六
臣闻趋利违害,去危图安者,世之大情;
遗身徇时,忘家存国者,人之难事。
故夫从容于舒逸,眷恋乎富贵,泥乎情之乐者,举世而是;
感激乎忠义,顾重乎名节,处乎事之难者,绝世而希。
哲后兴王,深惟此理,故开怀接纳,勤心率励,无言不受,择善而从。
奇策远猷,必加酬赏;
犯颜忤意,曲为矜容。
愚浅者固在恕中,疏诞者姑置度外。
如鉴之照,各尽其众形;
如衡之平,无爽乎一物。
总群智以为智,因众心而为心。
通其情伪,分其邪正,而君人之道举矣。
伊尹曰:「匹夫匹妇弗获自尽,人主罔与成厥功」。
盘庚曰:「无敢伏小人之攸箴」。
此则询于刍荛,下及庶贱者也,况于士民乎?
况于卿大夫乎?
臣闻之:屋漏在上,知之在下,政事有阙,必访旁议。
《诗》曰:「惟彼二国,其政不获。
惟此四国,爰究爰度」。
晋文听舆人之诵,克兴霸功;
子产采乡校之谤,卒成善政。
众所善者,我则行之;
众所恶者,我则改之。
政以无瑕,事以合义,是为国者之药石,为政者之准量也。
譬之庶人治一家之政,其里人邑子有见其田莱不辟,家事不脩,则勉之以敦业厚生,劝功利用之说;
见其羞服玩用不中礼,起居出入不以时,则诫之以制节谨度、周身啬用之善;
居常则励之以孝悌和睦之美,缓急则展之以救赒分劳之助者,是必其族姻亲爱,意在相厚者也。
其有语焉不以义,游焉不以时,间诱其子弟,使不循于法,离谍其仆妾,使不亲其上,是必素尝仇恨,或挟奸伺便,有所利之者也。
彼为一家之长者,将孰悦焉?
是必悦其相厚者,谓有益其家也;
是必怨其仇而利之者,谓有损其家也。
今为天下乃不然,忠良而相厚者,翻以为怨;
谗邪而利之者,翻以为悦。
是固不若庶人之治一家,能审损益之正矣。
呜呼!
历代之昏君暴主,不能自入于道德之门者,可知之矣,由其臣有利之者欤。
历代之乱臣贼子,不能自立于忠孝之路者,可知之矣,由其主有召之者欤。
故君臣之诚不尽,则天下之患必生,理之然矣。
臣窃惟陛下体乾刚之德,奋震耀之断,奖拔孤介,听纳下议。
帝尧之询于众,大禹之不自矜,成汤之从谏弗咈,文王之徽柔懿恭,道兼前王,光被四表。
小臣愚鄙,安足以识圣德之大者?
然尝览载籍,颇识理乱之道。
见乎英睿之君,忠正之臣,恭寅戒慎,咨嗟相戒,莫不以博采下言,周知众情而兴治德;
骄佚之主,奸利之下,阿谀顺欲,牵合迎意,莫不以壅遏忠直,渐取衰敝而至危乱。
故深愿陛下揭日月之明,无幽蔀而不照;
广江海之度,无涓流而不纳。
秕稗不以近俗而见弃,葑菲不以下体而不采。
招来谠论,以广听德音。
汉魏相白去尚书副封,以防壅蔽,而宣帝得以知万机之微,为汉明主。
唐太宗躬勤政理,明于听受,著《司门式》云:其无门籍人有论奏者,皆令监门司马引对,不许关碍。
又制大臣入论事,辄令谏官同入,或对问之言有亏理道,随即诤之。
唐文帝致太平之本也。
臣闻人之才有通塞,识有浅深,诤而合义,自为深益;
诤或非当,第可置之。
故《春秋传》曰:「文公逆祀,去者三人。
定公顺祀,叛者五人」。
去者,谓三谏不从,去之以礼,此谏而是者也;
叛者,谓谏不合道,去不以义,此谏而非者也。
是故臣之论事,容有当否,在人主明择其善,可从而从。
若乃辟忌讳之门,断謇谔之路,公为蔽拒之意,以沮忠义之心,臣虽甚愚,窃所不取。
伏愿陛下览成汤盘庚之令典,考汉宣、唐文之善制,务进有心之士,时闻造膝之对。
益为宽大,配洪覆于上穹;
不自聪明,托视听于四远。
以通天下之志,以成天下之务。
则七世之庙传裕于无疆,蒸民之生率同于庆赖矣。
礼乐论(刍荛论之六) 北宋 · 张方平
 出处:全宋文卷八一〇
臣闻昔在帝舜,命伯夷秩宗,以典三礼;
命夔典乐,以教胄子。
爰及夏商,制作损益,不相沿袭。
周监二代,文物全备,事为之制,曲为之防,数度纪律,具于六典。
于是教化浃洽,狱讼衰息。
后之孱王,其所守者惟祭与号,而天下尚知宗周,以其典礼攸出,根本所系。
虽齐桓、晋文,立威定霸,必挟王命,以令四方,犹赐胙而下拜,请隧而不许。
降及末世,韩、魏之分晋,田氏之得齐,咸因诸侯请命于周,有封籍于文武之庙,而后敢正名称爵,通于天下。
则知疆域之大,士民之众,甲兵之强,威势之盛,不可以犯典礼之重也。
不然者,以齐、晋之视安、烈,匹夫擒之尔。
后至战国,兵连祸结,九法尽斁,三纲咸解,诸侯先焚削旧礼之篇籍,而遂僭用王章焉。
然而维持邦国八百馀年,虽危不亡,将绝复续,非礼何以存之?
汉初,承秦灭学,荡无条贯,叔孙通采拾遗散,草蕝仪法,而后君臣之位正,郊祀之礼修,宗庙以尊,朝廷以严,治道克兴,暴乱不作。
至于设官分职,纲纪天下,本末条理,教民成俗,使诸侯轨道,咸归于极,则未暇也。
孝文接统,治致太平,贾谊上宜定制度,兴礼乐。
而时将相大臣皆介胄武人,不知治体,沮寝其议。
汉氏当文、景之世,可谓盛矣,百姓乐业,家给人足,五都之货殖,七迁之豪举,驱扇浮靡,汰荡亡度,闾阎之僭,乃过彻侯。
夫以文帝之恭俭务德,具王道而微者,所不至于王,一息尔。
其失由乎富庶而不能教也。
逮乎武帝,招延材隽,其文章仪物信美哉,而制度典礼,终不克建。
于后兵刑齐用,财货益急,向非叔孙之法维持之,殆矣。
由是言之,叔孙氏之功垂于汉,不在之下也。
中兴之后,稍复增缉,立明堂、灵台辟雍、小学,行宗祀养老之礼。
和、安之世,渐以陵迟。
桓、灵不君,王制大坏。
厥后吴、魏异政,南北殊俗,世用多故,文献不足。
唐平隋乱,太宗因开皇五礼,修正颁行。
显庆之初,异同遽起;
开元之末,讨论甫定。
窃详《周官》,凡制度施设,悉系之群职,人存则法举,上修则下存。
事为典常者,则谓之礼;
不恭其事者,辄董以刑。
表里相成,本末为用,经国治民,同条共贯。
汉唐作者,有异于是,徒能类其篇目,而不属诸典司;
止具乎朝廷之仪,不该乎天下之务。
吏民约束,乃别著乎刑书
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
夫训民正俗,不在乎礼典,而在乎刑书,此乃备其末而废其本,纵其初而要其失。
故后王之道,所以异乎三代者也。
我国家接衰唐之绝绪,承五季之纰政,德厚流光,海县大定,为承平者逾六十年,宜乎必世后仁,可以胜残去杀。
然风俗犹未归厚,刑罚尚颇繁密,故由礼乐未明,数制未立,王道有所壅而不备者也。
考定钟律,序正雅颂,布明诏于天下,诫庶民之僭忒,此固朝廷深维治世之本,欲清教化之原,思纳人于轨物者也。
臣闻之《书》曰:「伯夷降典,折民惟刑」。
言先以典礼教民,而不专用乎法也。
是故禁于未发之谓礼,救于已失之谓刑。
禁于未发者,谓大为之防,使无越者;
救于已失者,谓养成其俗,而后革之。
子曰:「导之以礼乐,而民和睦」。
是故设法而革于既失,不若立礼以防于未然也。
今小大之吏,凡理民之术,莫不以簿书督责为急务,文巧苛深为善职,聚敛侵渔,集以为功,剥刻贫民,竭其膏血,锥刀毫忽,人尽争之。
此乃驱之使相吞食,逼之使为盗乱,又何暇孝友礼义之劝,廉耻逊让之贵乎!
故夫知理化之大体,稍能使民回心而向道,类非俗吏所能知者。
今凡群臣之上计议,条令之下四方,非刑名之科,即财利之事,民不闻乎德教,而惟利与刑之闻。
故法出而奸生,令下而诈起。
茍取一切,无忧深思远之虑,由乎所以渐引其心术者,末也。
方今圣主励精于上,贤辅讲导于下,兆民安业,四夷来庭,是可以辟九筵而布政,立圜水而宣德,益广天下之庠序,俾习射乡之礼,隆雅颂之声。
分命大臣,集诸儒硕士,因前圣之遗制,考旧礼之沿革,定悫当之一说,以折衷于诸家,芟其繁重,以便遵用。
自国家损益之法,至吏民等级之度,成皇家之大典,立百世之宏规。
且王者受命,必有制作。
是故质文互变,忠恭殊尚,改正朔,易徽号,别服色,异器械,所以新天下之耳目,振旧物之颓废。
又况礼乐之大,固无沿袭之理矣。
今天下学士所习者,前代之馀制;
廷列群臣所引者,往朝之故事。
大宋继天而王,久旷大仪,小臣鄙愚,窃怀愤怅。
盖太平之期难值,英哲之主间出,臣不胜踊跃于下,以至率然不量,僭陈大议,盖为明时重惜也。
谨采末论稍近乎政教之本者,存数条焉。
刘易春秋新解1052年 北宋 · 韩琦
 押先韵 创作地点:河北省河北省直辖县级行政区划定州市
夫子春秋之所记,二百四十有二年。
谨严之法不可犯,欲示万世天子权。
礼乐征伐必上出,诸侯虽大莫得专。
周平东迁鲁君隐,王纲坏裂勿复联。
天王所存位与号,列国自用公承传。
齐桓晋文无实义,挟周徇己掩大愆。
不归圣笔立中制,谁其当罪谁其贤。
丝纷五传角同异,各专门记执所偏。
遂令学者蹈迷径,不探元本遭羁牵
至于父子间,亦反天性相镵镌。
何休杜预范宁辈,离经附传以臆笺。
膏肓废疾互讥病,虽欲针起难自痊。
前人文字安可数,议难啾唧嘒蝉。
有唐名儒陆淳者,始开奥壤窥源泉
我朝又得孙明复,大明圣意疏重渊。
刘生新解最后出,了无塞碍成通川
所趋旨义极简正,撑拄异论牢且坚。
事不归王皆不与,达经之志所以然。
诗三百可一言蔽,曰思无邪而已焉。
方今四海大一统,万里号令犹君前。
安不思危易其治,毋容僭乱生阶缘。
往持此说助邦政,坐令当扆尊如天。
常语(上) 北宋 · 李觏
 出处:全宋文卷九一二、《直讲李先生文集》卷三二、《宋元学案》卷三
或曰:「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
吾子何为与之」?
曰:「衣裳之会十有一,《春秋》也,非仲尼脩乎?
木瓜》,《卫风》也,非仲尼删乎?
正而不谲,《鲁论语》也,非仲尼言乎?
仲尼亟言之,其徒虽不道,无歉也。
呜呼!
霸者岂易与哉?
使齐桓能有终,管仲能不侈,则文王太公何恧焉?
《诗》曰:『采葑采菲,无以下体』。
盖圣人之意也」。
或问:「伊尹太甲,有诸」?
曰:「是何言欤!
君何可废也?
古者君薨,百官总己以听于冢宰三年。
成汤既没,二十五月中,伊尹之知政,太甲之居忧,固其常也。
不宫于亳而宫于桐,近先王墓,使其思念。
名之曰『放』,儆之之至也。
三祀十有二月朔伊尹以冕服奉嗣王归于亳,二十六月而即吉也。
太甲之为君,何尝一日废矣哉」?
或曰:「然则霍光昌邑王,非欤」?
曰:「霍光之罪,灭族晚矣!
知之不明,行之不慎,视君如玩物,去取在诸掌。
董卓效之东京桓温用之江左
宋、齐以下,覆车方轨,职光之罪也」。
「敢问为者,宜如何」?
曰「皇曾孙高材好学,而不知;
王贺放从,而不察。
既委质而臣事之矣,庸可悔乎?
卫灵公之无道也,有仲叔圉、祝鮀、王孙贾而不亡。
昌邑群臣有王吉龚遂,忠直人也。
吉谏游猎而加礼。
捽大奴善,属卫士长行法,而不禁。
贺之资朴,犹可为也。
大将军秉天下权,其谗谀者举放逐之,如者使居左右。
若夫汉廷固多士矣,岂无辅弼之益哉?
受皇帝玺绶二十七日而解之,何其暴也?
贺之言曰:『天下有争臣七人,虽无道不失天下』。
而学也,惭恨死矣」!
或曰:「伊尹太甲而天下厌然,周公成王而国有流言。
何也」?
曰:「周公武王弟也,有次立之势;
其至亲也,易以生怨。
以怨济疑,理固然也」。
「敢问太甲不能终允德成王不见金縢之书,则奈何」?
曰:「太甲贤也,不得不改;
成王亦贤也,不得不悟。
太甲成王果不贤耶,则汤、武不以托亦不受之于汤、武」。
或曰:「知人盖未易也,周公不知,安知成王」?
曰:「事有小有大,有缓有急。
武庚之国,其任人也,常事也。
天下之政多矣,譬诸日月,犹有所不照。
夫以新造之周,而谋嗣焉,其用心奚若?
尧不知四凶,可也;
至于丹朱,其有不知者乎」?
徐羡之傅亮谢晦宋少帝,立文帝
迎大驾于江陵,道路赋诗,有悔惧之辞,已而果诛。
夫三子者,有功于文也,何疾之为」?
曰:「疾之必也。
由其悲号呜咽而后悔惧,见事迟耳。
女之贼其夫而私于我者,其可以纳之室乎?
是亦将贼我也。
宋文岂不谋其身?
不尔,则为后嗣也。
汉宣帝始立,谒见高庙大将军光骖乘,上内严惮之,若有芒刺在背。
故曰:『威震主者,不畜』。
霍氏之祸,萌于骖乘也」。
成济刺杀高贵乡公司马文王闻之,自投于地,乃收家属付廷尉
夫弑逆非文王意耶」?
曰:「弑逆之名,何可当也?
有其意者,必假手于人而归罪焉。
养犬者,固欲其御人也,客来而伤,则击犬;
惭于客,不得不有说也。
为大恶而得大利,既外于人伦矣,况父母妻子狼藉都市者乎?
智矣哉!
王僧辩也。
其对湘东王曰:『平贼之谋,臣为己任;
成济之事,请别举人』」。
孰谓汉孝文恭俭而已乎?
其有帝王之材者也,知权者也。
周勃诛诸吕,迎立之。
即日入未央宫,夜拜宋昌卫将军,领南北军,张武郎中令,行殿中,然后坐前殿
之掌握,已无物矣。
许勃归相印,既又使率列侯就国,何其决也!
或曰:「孝宣之初曷不然」?
曰:「势未可也。
宣为庶人,依许、史而已,不若文之有代资也。
汉廷诸臣未始相识,谁可与言哉?
既踰年矣,而光稽首归政,不因此谢之,顾谦让委任焉,过也。
幸光速死,不尔,殆哉」!
敢问:「光虽无术,其志忠矣,抑可疑乎」?
曰:「使光未死而阴妻之语泄,则将何焉」?
权乎权,君所以废兴,国所以存亡。
戒之!
戒之!
一失之而不可复也。
惟至明然后可以权与人,惟至忠然后能以权归上。
「敢问何谓也」?
曰:「大权在己,大祸随之。
夫其用事日久,刑人之父,杀人之兄,绌削人之爵位者多矣
言而弗听,求而弗得者又多矣。
怨者几人邪?
怒者几人邪?
我一日而去其权,则彼无动邪?
譬诸骑虎,下则死矣。
富贵尚不足惜,其如我身何?
其如我家何?
舍隆盛而就夷灭,人情之所难。
其附离者,又欲尺寸功,则斯人也,能不异虑邪?
魏武有言曰:『不得慕虚名而处实祸』。
信矣!
其惟君子无求生以害仁者,斯可谓至忠也已矣」。
或曰:「古之至忠者,谁欤」?
曰:「其皇甫嵩朱俊乎?
平黄巾,威震天下,梁衍说之而不肯从,陶谦推之而不肯应,闻命驰走,就拘朝廷,其忠不可及也」。
「敢问不有郭子仪者乎」?
曰:「子仪,可人也。
然唐室虽衰,人心未去,程、鱼虽巧言,肃、代犹出命。
君命而违,不反则叛矣。
反叛之名,中人惮诸,况子仪乎?
则不然。
董卓李傕之猖狂,献帝虽在,无献帝矣。
因兵威,乘众欲,以伐其罪,孰不曰宜也?
彼以君命来,遂不敢拒。
衰哉!
二臣之心,吾尝为之痛哭矣」!
或曰:「范晔,以为『舍格天之大业,蹈匹夫之小谅,卒狼狈虎口,为智士笑』,何如」?
曰:「申生不敢爱其死,使天下知有父也;
狼狈虎口,使天下知有君也。
人以君命召我,我以矫诏拒之,其非矫者,亦足以为之辞矣。
夫除君侧之恶,恶殛而君兴可也;
不幸投鼠而器丧焉,安得面目见天下哉?
是二臣者,所以自归于陷阱也。
范晔,弑君贼也,宜乎其笑之矣」。
张侍郎第一书1056年 北宋 · 苏洵
 出处:全宋文卷九二○、《苏老泉先生全集》卷一二、《文翰类选大成》卷一二一 创作地点:四川省成都市
侍郎执事明公之知知之,明公知之,他人亦知之。
之所以获知于明公明公之所以知者,虽暴之天下,皆可以无愧。
今也,将有所私告于执事
念将以屑屑之私,坏败其至公之节,欲忍而不言而不能,欲言而不果,勃然交于胸中,心不宁而颜忸怩者累月而后决。
窃见古之君子,知其人也忧其人,以至于其父母、昆弟、妻子,以至于其亲族、朋友,忧之固其责也。
虽然,自我求之,则君子讥焉。
知之而不忧,不忧而求人忧,则君子交讥之。
之意以为宁在我,而无宁在明公,故用此决其意而发其言,以私告于下执事明公试一听之。
有二子,龆龀授经,不知他习,进趋拜跪,仪状甚野,而独于文字中有可观者。
始学声律,既成,以为不足尽力于其间,读孟、韩文,一见以为可作。
引笔书纸,日数千言,坌然溢出,若有所相。
年少狂勇,未尝更变,以为天子之爵禄可以攫取。
京师多贤士大夫,欲往从之游,因以举进士
今年几五十,以懒钝废于世,誓将绝进取之意。
惟此二子,不忍使之复为湮沦弃置之人。
今年三月,将与之如京师
一门之中,行者三人,而居者尚十数口。
为行者计,则害居者;
为居者计,则不能行。
恓恓焉无所告诉。
夫以负贩之夫,左提妻、右挈子,奋身而往,尚不可御;
明公以为主,夫焉往而不济?
今也望数千里之外,茫然如梯天而航海,蓄缩而不进,亦羞见朋友。
明公居齐桓、晋文之位,惟其不知,惟其知而不忧,则又何说?
不然,何求而不克?
轻之于鸿毛,重之于泰山,高之于九天,远之于万里,明公一言,天下谁议?
将使求进于下风,明公引而察之。
有一不如所言,愿赐诛绝,以惩欺罔之罪。
六经论 其六 春秋论1055年 北宋 · 苏洵
 出处:全宋文卷九二三、《苏老泉先生全集》卷六、《文章轨范》卷三、《古文关键》卷二、《文章类选》卷二、《文编》卷二七、《文章辨体汇选》卷四○四、《名世文宗》卷二四、《古文渊鉴》卷四七、《古今图书集成》经籍典卷一九九 创作地点:四川省眉山市
赏罚者,天下之公也;
是非者,一人之私也。
位之所在,则圣人以其权为天下之公,而天下以惩以劝;
道之所在,则圣人以其权为一人之私,而天下以荣以辱。
周之衰也,位不在夫子,而道在焉,夫子以其权是非天下可也。
而《春秋》赏人之功,赦人之罪,去人之族,绝人之国,贬人之爵,诸侯而或书其名,大夫而或书其字,不惟其法,惟其意,不徒曰此是此非,而赏罚加焉。
则夫子固曰:我可以赏罚人矣。
赏罚人者,天子、诸侯事也。
夫子病天下之诸侯、大夫僭天子诸侯之事,而作《春秋》,而己则为之,其何以责天下?
位,公也;
道,私也。
私不胜公,则道不胜位。
位之权得以赏罚,而道之权不过于是非。
道在我矣,而不得为有位者之事,则天下皆曰位之不可僭也如此。
不然,天下其谁不曰道在我?
则是道者,位之贼也。
曰:夫子岂诚赏罚之邪,徒曰赏罚之耳,庸何伤?
曰:我非君也,非吏也,执涂之人而告之曰:某为善,某为恶,可也。
继之曰:某为善,吾赏之;
某为恶,吾诛之,则人有不笑我者乎?
夫子之赏罚何以异此?
然则,何足以为夫子?
何足以为《春秋》?
曰:夫子之作《春秋》也,非曰孔氏之书也,又非曰我作之也,赏罚之权不以自与也。
曰:此鲁之书也,鲁作之也。
有善而赏之,曰鲁赏之也。
有恶而罚之,曰鲁罚之也。
何以知之?
曰:夫子系《易》谓之《系辞》,言孝谓之《孝经》,皆自名之,则夫子私之也。
而《春秋》者,鲁之所以名史,而夫子托焉,则夫子公之也。
公之以鲁史之名,则赏罚之权固在鲁矣。
《春秋》之赏罚自鲁而及于天下,天子之权也。
鲁之赏罚不出境,而以天子之权与之,何也?
曰:天子之权在周,夫子不得已而以与鲁也。
武王之崩也,天子之位当在成王,而成王幼,周公以为天下不可以无赏罚,故不得已而摄天子之位,以赏罚天下,以存周室。
周之东迁也,天子之权当在平王,而平王昏。
故夫子亦曰:天下不可以无赏罚。
而鲁,周公之国也,居鲁之地者,宜如周公不得已而假天子之权以赏罚天下,以尊周室,故以天子之权与之也。
然则,假天子之权宜如何?
曰:如齐桓、晋文可也。
夫子欲鲁如齐桓、晋文,而不遂以天子之权与齐、晋者,何也?
齐桓、晋文阳为尊周,而实欲富强其国。
故夫子与其事而不与其心。
周公心存王室,虽其子孙不能继,而夫子思周公而许其假天子之权以赏罚天下。
其意曰:有周公之心,而后可以行桓、文之事。
此其所以不与齐、晋而与鲁也,夫子亦知鲁君之才不足以行周公之事矣,顾其心以为今之天下无周公,故至此。
是故以天子之权与其子孙,所以见思周公之意也。
吾观《春秋》之法,皆周公之法,而又详内而略外,此其意欲鲁法周公之所为,且先自治而后治人也,明矣。
夫子叹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而田常弑其君,则沐浴而请讨。
然则天子之权,夫子固明以与鲁也。
子贡之徒不达夫子之意,续《经》而书孔丘卒。
夫子既告老矣,大夫告老而卒不书,而夫子独书。
夫子作《春秋》以公天下,而岂私一孔丘哉?
呜呼,夫子以为鲁国之书,而子贡之徒以为孔氏之书也欤!
之史有是非而无赏罚,彼亦史臣之体宜尔也。
后之效夫子作《春秋》者,吾惑焉。
《春秋》有天子之权,天下有君,则《春秋》不当作;
天下无君,则天下之权吾不知其谁与?
天下之人,乌有如周公之后之可与者?
与之而不得其人则乱,不与人而自与则僭,不与人、不自与而无所与则散。
呜呼,后之《春秋》,乱邪?
僭邪?
散邪?
神武秘略景祐四年六月 北宋 · 宋仁宗
 出处:全宋文卷九八四、《永乐大典》卷八二七五
兵之所由来远矣,与民皆生,含血之患,见犯则校,况于人乎!
人怀好恶喜怒之气,喜则爱心生,怒则毒螫加,情性之常理也。
人生而静,感物而动,物之感人无穷,则人化于物。
是以有悖逆诈伪之心,淫泆作乱之事,强者胁弱,众者暴寡,智者诈愚,勇者苦怯。
又何况生而有好利,故争夺生;
生而有嫉恶,故残贼生。
圣人于是立德以化之,制礼以导之。
化导之不革,则有设禁以防之,作刑以威之。
刑者,法乎天之震曜,时之肃杀。
甲兵乃刑之大者。
淳古之世,至治之极,尚有阪泉之征,共工之阵,丹浦之战,有苗之伐,施及周宣,兵定天下。
天下既定,橐弓戢戈,而犹立司马之官,设六军之众,作九伐之法,以正邦国,以伐有罪。
周道既衰,诸侯立政,王制隳弛,师旅亟动。
于是齐桓有内政之令,晋文有被庐之法,其行师致霸之道,盖务随时而求欲速也。
至于战国,豪杰并起,因势辅时,作为权谲,故险谋变化、出奇设伏之计兴焉。
汤武以师克乱而济百姓,动之以仁义,行之以礼让,彼齐桓、晋文、楚庄、吴阖庐越勾践入王兵之域而未尽焉。
末世穷武力以快虎狼之贪,杀人盈城,流血满野,斯为下矣。
凡诛暴乱谓之义兵,兵义者王;
敌加于己,不得已而起者谓之应兵,兵应者胜;
争恨小故、不忍愤怒者谓之忿兵,兵忿者败;
利人土地货宝者谓之贪兵、兵贪者破;
恃国家之大,矜人民之众,欲见威于敌者,谓之骄兵,兵骄者灭。
此五者非但人事,乃天道也。
天之道,岂不亏盈益谦、抑高而举下者乎?
是以善为国者不师,谓邻国望我欢若亲戚也;
善师者不阵,谓上将伐谋也;
善阵者不战,谓军阵严整、敌望而畏之也;
善战者不死,谓投兵胜地、避实攻虚也;
善死者不亡,谓民尽其命,无奔背散亡也。
夫兵锋气燄,焱厉火烈,虽如所愿,动亦耗病。
盖愁苦之气,伤阴阳之和。
老子所谓「大军之后,必有凶年」,「不戢自焚」,可以深戒。
议者又欲消兵去战,专以柔道而治,亦未为得也。
何者?
一文一武,相为表里,文经之,武纬之,经纬不爽而其理得矣。
天生五材,谁能去兵?
鞭朴不可弛于家,刑罚不可废于国,征伐不可偃于天下,用之有本末,行之有逆顺耳。
秀茂之木,不能无蝎蠹;
治平之世,不能无暴悖。
善牧者必去害群,则良马阜蕃,善田者必去莨莠,则嘉禾滋植。
君人者不能消遏乱源,扶卫良民,乃隶圉、老农之不若也。
今国家混一区宇,边陲不耸,夙夜惟持盈虑危之戒,治兵经武,安可暂废?
若耀武玩黩,则吾岂敢?
昔有莘氏之君,脩德废武,有唐氏灭之;
有扈氏之君恃众好勇,夏侯氏伐之,晋武帝平吴之后,去州郡武备,及寇贼起,皆无以备,不能制。
唐明皇承平日久,禁卫皆市井商贩之徒,人不知战,安、史作乱,无以御其凶威。
故曰好战者亡,忘战者危,不好不忘,天下之王。
总而言之,帝王兴师,必本仁义。
仁者爱人,故恶人之害之也;
义者存理,故恶人之乱之也。
仁兵之出,若生物之仰时雨焉;
义兵之行,若病者之待良药焉。
将以利物,不以害物;
将以救之,非以危之。
战以时动,动以时至,以安以和,有畏有怀。
帝王之利器,举天下而无敌者,不其美欤!
不其美欤!
大宋监门卫将军符君墓志铭(并序景祐元年三月 宋 · 范隐之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九
君讳承煦,姓符蔡州防御使,赠太愿之子。
大王父存审,王父彦卿,仍世有大功业,为将相,爵王国秦、魏。
君由门任殿直侍禁,寄内侍班祗候,补供奉官,徙閤门祗候,除内殿崇班
被命使外方,谨道路,督载置,捕禁盗贼,干军旅小事。
三十有四居京师管库、敦匠事、掌马政,又五,悉无有愆阙。
以病告求闲官,拜千牛卫将军,异敕判金吾街仗、六军仪仗事,迁监门卫,职事不改。
故大吉凶,朝会、祭祀、丧葬,以其所职,相治有六,如礼容法式。
明道二年十二月戊戌卒于官,年五十九。
明年三月十三日还葬河南,陪先王之墓。
君夷顺柔缓,能以刚正撙节。
好音声,加己能通达,无事时会家人吹竽弹筝,管弦饮酒自乐。
然不为是汲汲计求富贵,快其欲。
周世宗、我太宗两朝三后世次皆诸姑,君处勋旧,又外戚,克立身行志,固贤,其宜得大用,而反不得,呜呼,可叹也已!
世之人见仕不达,必叹是未尽直;
斯尽矣,贤而不达,则叹;
不贤而不达,不也。
直矣如君,呜呼,可叹也已!
悲夫!
夫人冯氏,有妇道,由君封河间县
男子四人:惟恭、惟让、惟俭、惟仲。
侍禁,让三班奉职,俭未仕,仲借职
女子一人,既嫁侍禁张宗庆。
君积阶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兼官至太子宾客御史大夫,赐勋上骑都尉,爵为男,食临沂县户三百。
其铭曰:
不及先,德绍厥素。
独德绍何,在我之故。
已矣令人,永终厥誉。
宜孝者后,忽忘不慕。
此也百世,来拜来附。
乡贡进士王载书,翟文会刻。
按:《芒洛冢墓遗文四编》卷六,台湾文丰出版公司石刻史料新编本。又见国家图书馆藏拓片·章专一二○四。
乞追改陈习降黜劄子熙宁元年十一月 北宋 · 韩维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三、《南阳集》卷二五、《国朝诸臣奏议》卷二二、《历代名臣奏议》卷一九九
臣近尝面奏:降黜陈习,有亏陛下信令,理须追革。
自尔未闻别有处分,寻属迫近郊祠,不及继有论列。
臣伏以人主身居九重之尊,所以鼓动群众,共成天下之务,惟在号令而已。
则其出之岂可以不慎,言之岂可以不信?
陛下即位之初,命群臣转对,其诏文曰「斥有位之阿私」,又曰「郡县之官,毋课空文而尸素」。
仰详明诏之意,是开群臣以尽言,使其抱负隐伏悉以上闻,然后公卿审择,以辅初政之美。
陈习所言,臣虽不尽知,然闻其大略诋人过失耳。
使其所言而是,乃所以副上询求之意;
若其非也,犹当涵忍,以劝不言。
今所言之事未察虚实,而言事之人已加斥逐,是违明诏之本意,而失大信于初政,未获其当,乃更有害,此者臣愚所未谕也。
昔者晋文羁駮之君,商鞅刻核之臣耳,尚知假伐原赏徙木以著信,然后政令可得而行,人民可得而使也,岂圣明之主而不务此乎?
议者或谓陈习素行非美,故其所言颇挟怨害,得贬不为不幸,此又流俗不识大体者之言,无足采信。
藉使习实有此,乃匹夫之恶耳。
匹夫之恶不惩于朝,于政未为甚损。
惟使天下之人疑陛下于不信,臣窃以为害无过于此者。
陛下若不以此为失,亟加追改,而乃博询细故,以补聪明,正恐陛下思虑虽远而不及者愈近,施设虽多而所得者愈少也。
伏望圣慈特赐指挥,追还误罚,昭示大信。
取进止。
遗表 北宋 · 司马光
 出处:全宋文卷一一七五、《司马公文集》卷五七、《司马温公年谱》卷六
元丰五年秋,吾言语涩,疑为中风之候,恐朝夕疾作,猝然不敉,乃豫作《表》,自书之,常置卧内。
俟且死,以授范尧夫范梦得,使上之。
八年三月五日,宫车晏驾,此表无用,留以示子孙,欲使知吾事君区区之心耳。
臣光言:臣世受国恩,常思补报,但以性识愚戆,不合圣心。
是以比年以来,屏居杜口,不敢复言。
今衰疾日侵,将填沟壑,敢以平生忠恳,一达天聪,庶几陛下知臣无求于朝廷,而未尝忘国家也。
臣光诚哀诚切,顿首顿首。
伏惟皇帝陛下天纵睿哲,烛物精敏。
践阼以来,锐志求治,图任奇杰,恢张洪业。
王安石委而信之,不复疑贰。
听其言,从其计,人有沮毁之者,责而逐之。
周成王之信周公齐桓公之任管仲燕昭王之倚乐毅蜀先主之托诸葛亮,殆无以及。
斯乃不世出之英主,旷千载而难逢者也,不幸所委不得其人,安石既愚且愎,不知择祖宗之令典,合天下之嘉谋,以启迪聪明,佐佑丕烈。
乃足己自是,谓古今之人皆莫己如。
有人与之同则喜,与之异则怒。
喜则数年之间,援引登青云;
怒则黜逐摈弃,终身沉草莱。
凡人之情,谁不喜富贵而畏刑祸?
于是忠直远屏,奸谀竞进,为之腹心羽翼,以干禄徼利。
遂使中外权要之任,非其党与不得处也。
深疾谏者,过于仇雠,严禁诽谤,甚于盗贼。
然后逞其胸臆,变乱旧章;
兴害除利,舍是取非。
其尤病民伤国者,略举四条:其一曰青苗钱。
分命使者,诱以重赏,强散息钱,脧民求利。
取新偿旧,负债岁多,官守空簿,实无所获。
货重物轻,公私两困。
其二曰免役钱。
纵富强应役之人,使家居自逸;
征贫弱不役之户,使流离转死。
凡农家所有,不过谷、帛与力,自古赋役无出三者。
今皆不取,专责以钱。
钱非私家所铸,要须贸易外求。
丰岁谷贱,已自伤农;
又迫于期限,不得半价。
尽粜所收,未能充数,家之糇粮,不暇更留。
若值凶年,则又无谷可粜,人人卖田,无往可售。
遂至杀牛卖肉,伐鬻薪,来年生计,安敢复议?
用此雇浮浪之人,以供百役,使缓则为奸,急则逃窜。
处事若此,岂非倒置?
其三曰保甲。
自唐募长征之兵,赋农民谷帛以给其衣粮,农固已困矣。
今谷帛税如故,又使舍耕桑、事战阵,一身二任,民何以堪?
又罢巡检兵士及尉司弓手,皆易以保甲,半月一代。
彼畎亩之民,尚未能操弓挟矢,已复代去。
用此擒盗,不亦难乎?
夫夺其衣食,使无以为生,是驱民为盗也;
使比屋习战,劝以官赏,是教民为盗也;
又撤去捕盗之人,是纵民为盗也。
谋国如此,果为利乎?
四曰市易。
遣吏坐列贩卖,与细民争利,下至菜果油面,驵侩所得,皆搉而夺之,使道路怨嗟,远近羞笑。
商旅不行,酒税亏损,夺彼与此,得少失多。
又称贷于民,恣其所取,使无赖子弟得醉饱之资,在家父兄受督责之苦,倾赀破产,什有五六。
凡此四者,皆逆人情、违物理,天下非之,莫之肯从。
安石乃以峻法驱之。
彼十恶盗贼,累更赦令,犹得宽除,独违新法者,不以赦降去官原免,是其所犯重于十恶盗贼也。
安石茍欲遂其很心,无顾治体,此其厉阶,至今为梗也。
又有奸诈之臣,如种谔薛向王韶李宪王中正之徒,行险徼幸,怀谖罔上,轻动干戈,妄扰蛮夷。
夫兵者,国之大事,废兴存亡,于是乎在。
等茍营一身之官赏,不顾百姓之死亡、国家之利病,轻虑浅谋,发于造次,深入自溃,仅同儿戏。
使兵夫数十万,暴骸于旷野;
资仗巨亿,弃捐于异域。
王恢马邑之谋,单于觉之遁去,时汉军无所失亡,但无功耳。
武帝犹以为不诛,无以谢天下。
今溃败亡失,狼藉如此,而建议行师之人,晏然曾无愧畏,或更蒙宠任。
窃见国家至仁,重惜人命,诸州论囚,有法应流而误入死者,举州官吏皆坐停废。
柰何使数十万人无罪就死,反无所坐乎?
此所以使狂躁贪冒之人竞为常试之说,而无所惩艾者也。
若举事屡如此,其于国家岂不可忧乎?
臣闻堂上不𡊯,则郊草不赡旷耘。
是以古圣王之治天下,必先内而后外,安近以服远。
故《书》曰:「帝乃诞敷文德,七旬有苗格」。
《诗》云:「王猷允塞,徐方既来」。
下至齐桓、晋文,亦先富教其民,然后用之。
陛下何不视今日朝廷之政治何如,群臣之智能何如,百姓之富乐何如,士卒之精锐何如,乃遽从事于四夷也?
臣所惜者,以陛下之圣明,不师虞舜周宣之德,反慕秦皇汉武之所为。
借使能踰葱岭,绝大漠,鏖皋兰,焚龙庭,又何足贵哉!
自古人主喜于用兵,疲弊百姓,致内盗蜂起,或外寇窥觎者多矣。
申屠刚曰:「未至豫言,固常为虚;
及其已至,又无所及」。
必若待四方糜沸,如秦、汉、隋、唐之季,然后悔之,固已晚矣。
夫谏争之臣,人主之耳目也。
安可一日无之?
《书》曰:「若跣弗视地,厥足用伤」。
设有人闭目塞耳,跣而疾趋,前遇险阻,安有不颠踬者哉?
臣窃见十年以来,天下以言为讳,大臣偷安于禄位,小臣茍免于罪戾。
闾阎之民,憔悴困穷,无所控告,宗庙社稷,危于累卵,可为寒心。
人无贤愚贵贱,莫不知之,而讫无一人敢发口言者,陛下深居九重,徒日闻谀臣之言,以为天下家给人足,太平之功十已八九成矣。
臣是以不胜愤懑,为陛下忍死言之,庶几陛下览其垂尽之辞,察其硕忠之志,廓然发日月之明,毅然奋乾刚之断,悔既往之失,收将来之福。
登进忠直,黜远佞邪。
审黄发之可任,寤谝言之难信。
罢苗役,废保甲,以宽农民;
除市易,绝称贷,以惠工商。
斥退聚歛之臣,褒显循良之吏。
禁约边将,不使贪功而危国;
制抑近习,不使握兵而兆乱。
除苛察之法,以隆易简之
变刻薄之俗,以复敦朴之化。
使众庶安农桑,士卒保首领,宗社永安,传祚无穷。
则臣没胜于存,死荣于生,瞑目九泉,无所复恨矣。
臣不胜瞻天恋圣之至,谨手书遗表以闻。
臣光诚哀诚切,顿首顿首,谨言。
年月日,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太中大夫臣司马光上表。
横山疏治平四年九月二十四日上) 北宋 · 司马光
 出处:全宋文卷一一九五、《司马公文集》卷三八、《国朝诸臣奏议》卷一三六、《通鉴长编纪事本末》卷五八、《宋史》卷三三六《司马光传》、《历代名臣奏议》卷三四三、《大学衍义补》卷一五六、《右编》卷二三
九月二十四日,具位臣光昧死再拜上疏皇帝陛下:臣闻王者之于戎狄,或怀之以德,或震之以威,要在使之不犯边境,中国获安,则善矣。
不必以踰葱岭、诛大宛、绝沙漠、禽颉利,然后为快也。
窃闻有边臣言赵谅祚部将轻泥𡃩侧,欲以横山之众攻取谅祚,归命圣德。
朝廷已有指挥,许令招纳。
臣近者虽曾论列,以为非宜,尚惧语言疏略,未尽本末,不敢不再为陛下陈之。
今进谋者但言其利,不言其害,臣请试言其害,虽逆盛意,愿陛下勿遽加弃置,略赐周览,与进谋者参校其是非焉。
臣闻戎狄之俗,自为儿童则习骑射,父子兄弟相与群处,未尝讲仁义礼乐之言也,唯以诈谋攻战相尚而已。
故其民习旅用兵,善忍饥渴,能受辛苦,乐斗死而耻病终。
此中国之民所不能为也。
是以圣王与之校德,则有天地之殊;
与之校力,则未能保其必胜也。
以舜禹之明,征三苗而三旬逆命;
商高宗之贤,伐鬼方三年乃克;
汉高祖雄杰,为冒顿所围,七日不火食
国朝以太宗之英武,北举河东,南取闽浙,若拾地芥。
加之猛将如云,谋臣如雨,天下新平,民未忘战。
当是之时,继迁背诞,太宗郑文宝陕西转运使,用其计策,假之威权以讨之,十有馀年,卒不能克。
关中之民,飞刍挽粟以馈灵州及清远军,为虏所钞略。
及经沙碛,饥渴死者什七八,白骨蔽野,号哭满道。
长老至今言之,犹歔欷酸鼻。
真宗即位,会继迁为罗潘支所杀。
真宗因洗涤其罪,吊抚其孤,赐之节钺,使长不毛之地,讫于天圣、明道四十馀年,为不侵不叛之臣。
关中户口滋息,农桑丰富。
由是观之,征伐之与怀柔,利害易见矣。
及元昊背恩,国家发兵调赋,以供边役。
关中既竭,延及四方,东自海岱,南踰江淮,占籍之民,无不萧然苦于科歛。
自其始叛,以至纳款,才五年耳,天下困弊,至今未复。
仁宗屈己,赐以誓诰,册为国主,岁与之物凡二十五万,岂以其罪不足诛而功可赏哉,计不得已也。
向者谅祚虽时有偃蹇,礼节不备,或诱熟户,惊扰边民,然犹称臣奉贡,未敢显然自绝也。
今乃诱其叛臣以图之,纵使诚能枭谅祚之首,复灵、之土,以王者之兵言之,犹可耻也,况其成败未可知乎!
臣恐边事之兴,生民之苦,由此而始也。
王者之于诸侯,叛则讨之,服则抚之,是以诸侯怀德畏讨,莫不率从
去岁谅祚大顺城,杀掠吏民,今春朝贡之使不以时至,当是时不能讨也。
今朝廷既赦其罪,与其赐物,受其使者,纳其贡献,又从而诱其叛臣,激其忿心,是常欲其叛而不欲其服也。
信义赏罚,将安在乎?
议者或以为彼诱我民,我诱彼臣,何为不可?
是特闾阎小人之语,非知国家之大体者也。
僻陋小羌,窃诱我民,以益其众,乃欲以天子亿兆之富,而效其所为邪?
譬如邻人窃己之财,己以正议责之可也,岂可复窃彼之财,以相报耶?
臣闻谅祚阴蓄奸谋,为日固久,招纳不逞之人,以为谋主,诱胁熟户,以撤中国之藩篱。
常有据关中、窥河东之心,虽未必能,然若纵其毒蠚,亦足以为亭鄣之患,未可以小种之羌、孱弱之人待之也。
国家不幸,比遭大忧,帑藏空竭。
关中之民,自经西事以来,仍苦铁钱,财力彫弊。
熟户屡经杀掠,亡失太半,纵其在者,亦怀贰心,非复得如景祐宝元之时也。
当此之际,陛下深诏边吏,敦信誓,保分界,严守备,明斥候以待之,犹惧谅祚狼子野心,不识恩义,乘我衅隙侵噬疆埸。
又况彼不动而扰之,不来而召之乎!
臣又闻虏中间谍所在甚多,中国动静,毫发皆知。
其𡃩侧自程戡鄜延时,已有声闻,云欲归降。
自是至今,已经数年,朝廷屡召边臣与之谋议,外人往往知之。
亦有邸吏传报四方,安有虏中独不觉寤,寂然无事,曾无诛讨之意乎?
臣窃疑其内挟诈谋,未可信也。
或者谅祚久怀逆计,以朝廷待之恩礼优厚,无因而发,故遣其部将诈降以卜之。
若朝廷受之,则将归曲而责直,得以为背叛之名。
或者使其部将诈言势孤力微,不能独制谅祚,乞朝廷遣将出为之助,而阴设伏兵以徼大利。
此二者皆未可知也。
若万一有之,则今日受之,正堕其计中矣。
纵使𡃩侧实有降心,盖亦私有忿恨,或别负罪恶,反侧不安,欲倚大国之威,以逼其主。
其所部之民,未必肯尽从也。
虽其自言权势之强,甲兵之盛,有谋善战,为民所附,盖欲自誇以求售耳,未必然也。
借令实能举兵以与谅祚为敌,战而胜之,则是灭一谅祚,生一谅祚也。
若其不胜,必引其馀众南奔中国,谅祚悉其境内之兵以追之,怒气直辞,长驱入塞,当是之时,非口舌文移所能解也。
臣恐朝廷不惟失信于𡃩侧也。
若𡃩侧馀众无几,犹可以缚而送之,以缓谅祚之兵,然形迹已露,谅祚必叛无疑也。
若𡃩侧馀众尚多,还北不可,入南不受,穷无所归,必不肯如山禺束手就死,将突据边城以救其命,更为中国之患,未有涯也。
陛下不见侯景之事乎?
臣闻羽翼未成,不可以高飞,近者未悦,不可以来远。
文武之王,下至齐桓、晋文之霸,未有不先治其内而能立功于外者也。
孔子曰:「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
又曰:「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
今陛下新即大位,尚未逾年,朝廷之政未尽修也,封域之中未尽治也。
内郡无一年之蓄,左帑无累月之财,民间贫困,十室九空,小有水旱则化为流殍。
承平日久,戎事不讲,将帅乏人,士卒骄惰,上下姑息,有如儿戏
教阅稍频,则愠怼怨望;
给赐小稽,则扬言不逊。
被甲行数十里,则喘汗不进;
乡邑小盗,则望尘奔北。
此乃众人所共知,非臣敢为欺罔。
兵法曰:「知彼知己,百战不殆。
不知彼知己,一胜一负。
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
陛下视今天下如此,而欲谋境外之事,兵革之端,挑陆梁之虏,冀难立之功,此臣所为寒心者也。
为今之计,莫若收拔贤俊,随材受任,以举百职;
有功必赏,有罪必罚,以修庶政;
慎择监司,澄清守令,以安百姓;
屏绝浮费,沙汰冗食,以实仓库;
询访智略,察验武勇,以选将帅
申明阶级,剪戮桀黠,以立军法;
料简骁锐,罢去羸老,以练士卒;
完整犀利,变更苦窳,以精器械。
俟百职既举,庶政既修,百姓既安,仓库既实,将帅既选,军法既立,士卒既练,器械既精,然后惟陛下之所欲为,复灵、,取瓜、沙,平幽、蓟,收蔚、朔,无不可也。
今八者未有其一,而欲纳边臣之狂谋,信黠虏之诡辞,臣恐不能得其降者数百,而虏骑大至,覆军杀将,边城昼闭。
朝廷乃为之宵衣旰食,焦心劳思,兴兵运财,以救其急,使天下愁困如康定庆历之时而已。
卒无可柰何,然后忍耻以招之,卑辞以谕之,尊其名以悦之,增其赂以求之,其为损也,不亦多乎!
斯乃国之大事,安危所系,非特边境之忧而已。
愿陛下深留圣恩,勿为后悔,乃天下之福也。
彼进谋者,皆非实能为国家斩将搴旗,拓土辟境,建卫、霍、甘、陈之功也。
但以利口长舌,虚辞大言,一时诳惑圣聪,欲盗陛下之官职耳。
他日国家有患,不预其忧,是岂可哉!
凡边境有事,则将帅迁官,士卒受赏;
无事则上下寂寂,无因徼幸。
此乃人臣之利,非国家之利,愿陛下不可不察也。
臣光昧死再拜以闻皇帝陛下。
郭纯长官 北宋 · 司马光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一二、《司马公文集》卷六一
光启。
去岁十月,蒙惠书。
足下所治路僻,光闲居,难值便人,以是期年不获修报。
然中怀耿耿,未尝暂忘。
潘司录来,又辱书,且愧且感。
霜秋公馀,喜聆安善。
所示《会统稽元图》,贯穿千馀载,前贤搜罗所不至者,纤悉尽备,靡有阙遗。
非夫好学之勤,用意之精,谁能臻此?
钦服钦服。
光学疏识浅,于正闰之际,尤所未达。
故于所修《通鉴》,叙前世帝王,但以授受相承,借其年以记事尔,亦非有所取舍抑扬也。
汉昭烈之立,尝著论以述其事。
今并录呈,可以见其不敢专矣。
夫正闰之论,诚为难晓。
近世欧阳公作《正统论》七篇以断之,自谓无以易矣。
有章表明者,作《明统论》三篇以难之,则欧阳公之论似或有所未尽也。
欧阳公谓正统不必常相继,有时而绝,斯则善矣。
然谓秦得天下,无异
又谓始皇,不废、商之统;
又以魏居汉、晋之间,推其本末,进而正之。
此则有以来章子之疑矣。
章子补欧阳公思虑之所未至,谓秦、晋、隋不得与二帝三王并为正统,魏不能兼天下,当为无统,斯则善矣。
五代亦不能兼天下,与魏同,乃独不绝而进之,使与秦、晋、隋皆为霸统,亦误矣。
足下离之,更为异等,斯又善矣。
然则正闰之论虽为难知,经三君子尽心以求之,愈讲而愈精,庶几或可以臻其极乎?
是以古之人贵于切切偲偲,良有以也。
如光者,惷愚冥顽,安足以窥三君子之藩篱,而敢措一辞于正闰之间?
窃惟足下录此书以相示,盖亦有切切偲偲之志,非欲光为诺诺之人也。
刍荛之言,明者择焉。
光辱足下之厚意,岂可逆自鄙薄,不倾胸腹之所有,以尽布于左右而求采择乎?
孔子曰:「名不正则言不顺」。
先儒谓秦为闰者,以其居二代之间,而非正统。
如馀居两月之间,而非正月也。
夫霸之为言伯也,古者天子立二伯,分治天下诸侯。
周衰,方伯之职废,齐桓、晋文能帅诸侯以尊周室,故天子册命使续方伯之职,谓之霸主。
而后世学者,乃更以皇帝王霸为德业之差,谓其所行各异道,此乃儒家之末失也。
章子以霸易闰、以失为得,恐不足遵也。
夫统者,合于一之谓也。
今自馀以下,皆谓之统,亦恐名之未正也。
蜀先主自言中山靖王之后,而不能举其世系。
后唐出于沙陀姓朱邪氏,唐赐之姓。
明宗复非庄宗之族,清泰又非明宗之子。
李昪起于厮役,莫知其姓。
或云湖州潘氏子,李神福俘之,以为僮仆,徐温丐之以为子。
及称帝,慕唐之盛,始自言姓
初欲祖吴王恪,嫌其诛死,又欲祖郑王元懿,命有司检讨二王苗裔,有司请为十世孙。
曰:「历十九帝,十世何以尽之」?
有司请以三十年为一世,议后始定。
足下云:「蒙先世之烈者谓之馀」。
今三家皆谓之馀可乎?
且馀者,岂非谓承正统之馀也。
刘知远谓之闰,而刘崇谓之馀,可乎?
又凡不能壹天下者,或在中国,或在方隅,所处虽不同,要之不得为真天子。
今以曹魏、刘石二赵、苻姚两秦、元魏、高齐、宇文周、朱梁、石晋刘汉、郭周为闰,孙吴刘宋、二萧齐梁、陈、慕容燕、赫连夏为偏,李蜀、吕、李、秃发、沮渠西凉、乞伏秦、冯燕、杨吴、王孟两蜀、广南汉、王闽为僭,三者如不相远,然愿更详之。
彼苻氏、姚氏与慕容氏、赫连氏与拓跋氏,一据关西,一据山东,与高齐、宇文周何以异乎?
又凡天禄之不终者,传世不传世等耳。
王莽虽篡窃天下,尝尽为之臣者十八年,与秦颇相类,非四夷群盗之比也。
则天乃唐之母后,临朝称制,与吕后无殊,但不当革命称周耳。
其后子孙相继有天下,不得谓之不终其身。
今与王莽同谓之伪,亦似未安也。
凡此数者,皆愚陋之所见,未必中理,愿足下采其区区之心,而不以为罪,幸甚幸甚!
光再拜长官秘校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