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
时段
朝代
诗文库
朱季公封川 其二 南宋 · 楼钥
七言绝句 押东韵
桐乡汉有大司农,封守今推陈秀公
君向邦人著遗爱,近追相业远家风(自注:陈秀公曾守封州,有惠爱。)
请改差官奏元丰八年七月 宋 · 蹇序辰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九一、《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五八、《宋代蜀文辑存》卷三二
福建江西、湖南盐法,窃闻近日朝廷差官察举,昨日又相度立法,因差臣充提举官,兼领监事
臣昨任监察御史殿中侍御史日,不能取悦同僚,多触众恶,臣由是与黄履、黄降违误不合,欲遽以臣父知开封府日腾说事迹奏弹,则臣势难同处,自须引去换授。
臣父为中书舍人,而臣待罪谏官福建路宇文昌龄昌龄与臣父同乡里,为故旧。
江西湖南路陈升之,素与黄降相知,兼由黄履荐举,窃虑迎合,伏望改差不干碍官前去。
应诏陈弊事1162年 南宋 · 王十朋
 出处:全宋文卷四六一七、《梅溪先生奏议》卷二、《历代名臣奏议》卷五一、《奇赏斋古文汇编》卷一六二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厥今天下之弊安在哉?
在乎中外小大之臣,各居其官而不知其职也。
居其官,食其禄,因循苟且,旷职不修,欲望弊事之革、治道之兴,可乎?
臣请言其大者。
夫进退百官者,大臣之职也;
献纳论思者,侍从之职也;
为天子之耳目、正朝廷之纪纲者,台谏之职也。
内之卿监百执事,外之监司守令,莫不各有其职焉。
比年以来,为大臣者果能尽进退百官之职乎?
臣见其进百官,不见其退百官也。
今日召某人赴行在,明日除某人为某官,是固能进百官矣。
其所进者未必皆贤才,率一二岁,或半岁,或踰月,类皆迁之,初不问其职事之修与否也。
其或有罪,必待台谏论列,然后从而出之。
或人主之意有所不悦,则谕之使去,而大臣未尝自退百官。
进贤退不肖之职,而所进者未必皆贤,其不肖者又不能自退之,臣知其故矣。
是己欲收恩而不敢任怨也。
先正王曾有言曰:「恩欲归己,怨使谁当」?
为大臣而不敢退不肖,宁不愧王曾之言乎?
此大臣失职也。
侍从者又果能尽献纳论思之职乎?
臣见其各司其局,而未闻献纳论思也。
熙宁初司马光以论新法不从,力辞副枢之命,神宗曰:「枢密,兵事也,不当以他事辞」。
曰:「臣未受命,犹侍从也,于事无不可言者」。
是则居侍从者事皆可言,是谓献纳。
掌内外制者不止于代言,为给事中者不止于封驳,为尚书侍郎者又不止于各董六官之属也。
今之居是官,以各司其局为了官事,以献纳论思为越职,宁不愧司马光之言乎?
侍从之失职也。
为台谏者又果能尽其所以为耳目、正纪纲之职乎?
臣闻欧阳修有言曰:「天子曰是,谏官曰非。
殿陛之前,与天子争是非者,谏官也」。
又闻苏轼之言曰:「言及乘舆则天子改容,事关廊庙则宰相待罪」。
今之为台谏者果能争是非于殿陛之前,如修之言否乎?
又果能批人主逆鳞而使之改容,如之言否乎?
臣往岁备员馆职,窃闻台谏有论事不行者,而同列不为之助,乃曰我自有体,又有缄默不言者,闻侍从百官言时事则怒而逐之。
台谏之职果如是乎?
祖宗时台谏论事,或一章不从,至于十馀章而未尝但已,言苟不行,则继之以去。
赵抃御史,言陈升之不当除枢副,凡十有六章,于是乞郡而得虔。
司马光为谏臣,论刺义勇及乞降黜,凡十有三章。
今之论事者或一再不从,遂不敢复言,宁不愧光、抃等乎?
此台谏之失职也。
至若内之卿监百执事、外之监司守令,其失职之弊有不胜言者。
臣窃谓欲尽革今日之弊,宜首诏大臣进贤退不肖之职。
内之侍从卿监百执事,孰为贤为才,拔其尤者一二人而进用之;
孰为愚为不肖,亦取其尤者一二人而斥退之
外之监司郡守孰为贤才而称职者,拔其尤者一二人而进之于朝;
孰为愚不肖而为民害者,亦取其尤之一二而置之于罪。
诏下旬日之间,必责大臣以进贤退不肖,而必欲其当。
如是,则进一二人而中外莫不劝,退一二人而中外莫不惧,是则大臣之职举矣。
于是又诏侍从,宜修献纳论思之职,凡朝廷阙失,知无不言,而不止于各司其局。
又诏为台谏者,宜尽所以为耳目、正纪纲之职,拾遗补过,纠肃官邪,凡有论列不可但已,宜以祖宗台谏为法,而痛革前日缄默不言之弊。
虽然,此特人臣之职也,而人主有大职事,陛下不可以不知。
一曰任贤,二曰纳谏,三曰赏罚。
臣闻诗人美宣王曰:「任贤使能,周室中兴焉」。
任贤乃人主之职,而尤急于兴衰拨乱之时。
陛下迩日召元老正人,或寘之政府,或寘之台谏,或寘之侍从,天下翕然称为治表
臣愿陛下既来之则宜力留之,既留之则宜推诚委任之,勿责以繁文,勿待以虚礼,勿贰之以小人,延之岁月,可以责治效矣。
又陛下既以疆埸之事委之重臣良将,宜若宪宗之任裴度,断然勿疑,无惑乎纷纷之议而事从中制,以失其机会。
臣窃闻张浚欲守淮,而议者欲其守江,吴璘屯兵德顺,而议者欲其退保。
夫守淮乃所以守江也,舍淮而守江,则长江之险与虏共之矣,江其可守乎?
唐韦陟李光弼退保潼关光弼曰:「两军相攻,尺地必争,今委五百里而守潼关,贼得地,势益张矣」。
力破其说,而成战功。
三路之地陷没久矣,今幸力战而复之,乃欲无故而弃之,可乎?
陛下宜诏之曰:「阃外之事将军制之,可进则进,可退则退」。
如是则事不中制,而机会不失矣。
臣闻傅说高宗曰:「木从绳则正,后从谏则圣」。
高宗命之朝夕纳诲,而中兴有商。
听谏乃人主之职,而尤急于兴衰拨乱之时。
陛下自即位以来,虽擢用正人以为台谏,然听纳之美犹未彰闻。
臣窃闻近有以酤榷之利而持使命于浙东西者,谏官论列不听,陛下又亲批圣语以谕之,有识咸以为疑。
《易》曰:「开国承家,小人勿用」。
陛下嗣位之始,何急于用言利之臣,又何以知此曹之名,至于咈谏而用之乎?
又闻谏官有以尽言而去职,御史有以振职而出台,此必奸臣有以误陛下者,不可不察。
陛下比尝下诏求直言矣,未闻赏一敢言之臣以劝言者,乃闻交结左右者得官,迎合时事者免解,赏谏如此,其何以劝?
夫听谏之道在乎博询广览,不可昵于偏听,而蔽其四达之聪明。
臣愿陛下亲君子,远小人,推诚听纳,养成圣德,则纳诲者皆傅说,而高宗不独圣矣。
臣尝闻汉史赞宣帝曰:「综核名实,信赏必罚」。
明赏罚者乃人主之职,尤急于兴衰拨乱之时。
臣窃见迩年以来,有姑息之政,无惩戒之罚。
去岁逆亮之死,盖上皇圣德所感,天假手其徒以诛之。
诸将非唯无毫发之功,虏未退则逗留观望,已退则乘势虏掠,既不干斧钺之诛,而又受无名之赏。
有盗节钺者,有为两府者,有为三公者,传呼道路,取笑闾阎,名器之滥未有甚于今日。
又有爵位已崇而迁犹未已,官曹已冗而员又复增,政或出于多门,命或从于中降,是皆为新政之累,不可不革也。
至若有罪者不诛而恶无以惩,又今日之大弊。
秦桧专权误国二十年,而乃生极宠荣,死封王爵,天下莫不切齿扼腕。
纵不剖棺戮尸,其可不行追贬之诛乎?
又前日阉寺有弄权纳贿紊乱朝纲者,大将有聚歛交结败坏军政者,大臣有进不由正迷误国家者,台谏有朋奸罔上恶直丑正者,或依城社以自安,或盘根错节以自固,或以去位而幸免,典刑不正,非大舜所以去四凶而服天下者。
臣闻太上皇即位之初,任用贤相,追贬元恶,窜殛奸邪,天下称快,所以能中兴我宋,致治三纪者,由其能大明刑赏于体元居正之初也。
陛下宜奋乾刚之断,法虞舜之明,继述太上皇故事,先正首恶之罪而追贬之,馀则次第施行。
如是,则可以揽威福之权,而陛下之职举矣。
夫欲救今日之弊,非至诚任贤纳谏,大明赏罚以劝惩之,虽商高宗、周宣王、汉宣帝复出,不可以致中兴之治。
故臣愿陛下先举其职,以率百僚。
如是,则中外大小之职罔有不举,而弊宁有不革者耶?
弊事既去,内治既,则夷狄有不足攘,祖宗之境土指日可复矣。
尹穑 宋 · 叶梦得
 出处:全宋文卷三一八一、《石林居士建康集》卷八
某启:顷张旸叔书来,数道足下好学自力,不肯苟合,志行甚美,每恨未获一见。
去冬忽奉手书,固欣然出所愿。
发缄疾读,则文辞之奥、议论之博,盖又有旸叔所未能尽言者,诵咏慰喜之怀,不待言而可知也。
即欲为报,属疆事遽兴;
春末粗能枝梧,身复大病;
久之少安,则相继酷暑异常,衰惫殆不能堪人事,一切皆置。
积此三者,不觉遂至今,愧仰尤不胜叙。
高秋气爽,即日起居佳健。
不知尚且食祠岳之禄否?
江西连岁戎马安静,夏旱,闻不至甚伤农。
足下既不轻以求人,人亦未易有能知足下者。
想从容图史之间,深居简出,厚养而薄施,其储蓄愈多,亦足以自娱。
本欲屈从者暂临幕中,复念勉留于此,自不作久计,来春仅及解严,即当力伸还山之请,相去千馀里,徒勤行李道路往来,非所安,故辄已。
何时遂得款晤?
偶便草此,少谢不敏
老倦因循,足下必能亮之。
馀切倍万珍厚。
不宣。
吉州吉水贡士庄记咸淳三年十二月 宋末元初 · 欧阳守道
 出处:全宋文卷八○一五、《巽斋文集》卷一三
士大夫出从王事,有当为而不及为者矣,有可为而不能为者矣,为其所不必为者有之乎?
上不以命我也,下不以望我也,为之难,不为固无咎,如此而犹汲汲焉为之。
其未为也,歉然如吾分之不尽也;
其既为也,又歉然如吾义之不终也,是何必哉?
人谓不必为也,吾见其不可不为也。
嗟乎!
世安得无斯人,然亦罕矣。
三岁科诏,取士有司,第士之文,以其名上,谓之乡贡。
其人诣行在所,远者至数千里,近犹千百里,旅食不与给也,能行与奉诏者不知吾以其名上,吾责塞矣,异哉!
贡也者,名上而实从之也。
士不可以他贡比,请比之金玉之贡。
贡金金至,贡玉玉至,不充庭非贡也。
奈何士名既上,而能行与否吾不知耶?
无他,彼谓上以禄利诱士,士真可以禄利诱也,吾上其名,在彼已荣,彼将自行,有不能行,吾何以患其不自营?
不营不行,于科目何重何轻?
持此心以待人,是自有科目,百世终无自重之士也。
士不自重,曰吾举子气习则然,固宜为或者所厌薄。
然以予观于庐陵郡邑好修自晦、介然有守者,虽城郭闾巷常有之,山林田野间正自不乏,顾彼无求于人,又不肯矫然自异,故人莫之知耳。
闻科诏而出,以其艺献,君臣之义不可废也。
有司既以为可贡,并日食易衣出者,始从今日求赀以行,人方羡吾与贡之荣,而不知吾于役之苦。
然则不若不贡,犹足以全吾平日之素履也。
汉举明经术、通世务者,县次续食与计僭,今虽无此,然县有贤令,则视士之不能出吾境者宜少动心矣。
吉水郡属邑之大者,应诏士居八邑十二三焉,与选亦如之。
异时由进士为臣者诚斋先生杨文节公为第一,而公固寒士也。
终身由夷之操已见为举子时,故老所传,犹不略见其与贡而无以行之状。
安步晚食,幸而能达,及既入仕而之官也犹然,去之百岁,后进有化之者。
其不能行也,傥有不腆之田庐则鬻之,无则止,车马仆赁之资、薪桂爨玉之费一不以累人也。
山川犹昔,固应生此秀士,又况前辈风流未远乎?
三山陈君升之宰是邑也,曰生诚斋之乡,皆可望以诚斋之操。
然而士不肯求于人可也,我听其自行自止则不可。
为政两年,下不忍刻其民,上不敢阙版曹之经赋,而馀力犹能置田立庄,积其租入,易镪而藏之,三岁则发焉,而等第均送。
君子曰,是举也,君之待士厚而事上敬,岂货财为礼之谓哉!
君不谓士一与贡,皆汲汲于自行,而谓容有不能行,亦不以告人者,是一以诚斋待之也,所谓厚也,而何谓事上敬?
君名庄曰「贡士」,岂以是区区者为士赐也?
所重者其人贡矣,吾为吾君敬之,敬在贡也,贡而达,然后吾事毕也。
庄成,适当分送之岁,士既德君,而请予记曰:「庄有记则久,且虑后之守掌者或以一旦之急而移之他用也」。
予曰:无之。
夫君既为厚于前,其谁忍薄于后?
况此为贡士设,则其存其否,上关于吾国之贡举焉,有上欲士之能来而下乃夺其所以来之资乎?
且其中有君所捐之俸在,君以惠士,而谁当取之也?
不厚且不敬,是大不韪。
后之君子,吾见因君之所为而增广之,焉用为彼虑哉!
庄之田租四百石有奇,是为记。
咸淳三年腊月吉日欧阳守道记。
吉州吉水县存济庄记咸淳四年正月 宋末元初 · 欧阳守道
 出处:全宋文卷八○一八、《巽斋文集》卷一七
予观郡县年饥劝粜之令,何尝不太息哉!
积米之终归于粜,富而仁者亦不待劝。
官于荒政类亡具也,而劝粜为第一策。
当其未讲行之先,贫者持钱告籴,犹有所也,富者视时增直,犹有渐也,令一出立异矣。
夫富非一槩甚富之谓,劝之粜者,虽仅仅自给之家亦与焉。
彼生理索薄,计口而食之外,犹有馀粮,未有不以易钱,虽欲待价,不能待也。
官呼而谕之曰:尔粜数若干,以某月某日,违吾令罪尔。
归则相戒曰:吾虽有米,今不可自粜矣,自粜而一空,如其无以应官命,且奈何?
昨者粜,今者闭,不得已也。
又有名虽为富,而米实无馀者,以情告而官不信也,纵信之,则谕之曰:尔不足于米而有馀于钱,如之何可免?
承命而退,趋而就积米之家籴而为之备,不敢后他人也。
转籴争先,而积米者执增直之权以要之,暮视旦不同矣。
大率此令常在冬春之交,而行之于六七十日之后已。
令未行之间,官与富者为扰扰,而贫者受闭籴之害,受增直之害,二害皆官趣之。
及粜之日,直愈高而不可复下,虽强为裁抑,无救也。
又有行之猝遽而立取办者,敷之贫弱而不堪命者,一切听于吏而奸欺百出矣。
嗟乎!
此得谓之荒政乎?
夫此劝粜也,于古未闻。
吾闻劝分矣,今则诏劝粜为劝分也。
然则劝分何如曰仁哉?
国家之政,劝分素有良法也。
正赋什取一之外,又伯取一焉,谓之义米,是富者无丰无歉,岁岁皆分也,无仁无不仁,人人皆分也,无劝之名,有分之实。
正赋十万,贮之义仓,不为不多矣,而又非岁岁常发也,饥而后一发,第以与贫者而不取直耳。
与之者谁?
此米得之富者,富者与之也。
长民者不推原置仓之初意,而有时取直焉,则是富者本以分惠,而官乃同之正赋而有之,何谓义米乎?
岁饥再以劝粜为劝分,富者得无辞于官乎?
而况劝粜之害如彼,又不重不利于贫者乎?
呜呼!
盍亦反其本矣。
三山陈升之吉水也,连年值歉,盖尝以例劝粜,而睹其害也,慨然曰:「义仓非县得专,使县得专,吾劝粜为吾党他日可专之则,吾自以分之而不取直,约而计之,使吾日分一斛,则彼饥人之日食二升者可五十人也;
有千斛,五万人得一日之饱矣。
吾恨力不及此,万一亦幸邑未至有五万人之当济,吾且开其端,后有君子因吾所为而增益之,济固无算也。
适有邑所可得之田,又节费而贾益之,岁收租可四百斛,若日济二万人,一日而尽;
人减十之九,旬日而尽。
若夫天相吾邑,家粗给,人粗足,待济者少,则米支一月未可知之。
又幸而多丰少歉,数年而后一发,所济加众矣。
今施固未博也,于是名其庄曰存济庄,以寓其心焉」。
邑之士民胥请记于某曰:「陈君所谓存济,及物于人,必有所济者乎」?
予曰:身无病而以药施人,病者得愈,药之者为之体康,不自饮而以酒饮之者为之酣。
适侯见人饥于前,则食不下咽,饥者得饱,则侯之甘食,此有快于心,无德于色者也。
记非侯意。
虽然,予欲谈劝粜之害于有官君子久矣,微侯此举以发予之郁积,后之览者傥有感于斯文,其能遂如侯之望,因是庄而增益之乎?
何独吉水,贤大夫之凡为邑者其必有仿而为之也。
咸淳四年月正元日承事郎主管华州云台观欧阳某记。
论书(一) 南宋 · 杨简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二三、《慈湖先生遗书》卷八
孔安国谓「尧安安,安天下之当安」;
谓「舜允塞,信充塞上下」;
谓「天叙有典,天次序人之常性」;
谓「惟和惟一,群臣当和,一心以事君」;
谓「一哉王心,能一德,则一心」;
谓「王道平平,言辩治」。
陆德明又「婢绵反」。
传注之谬至于此极,而未有釐而正之者。
《尧典》「协和万邦」,《春秋传》「禹会诸侯于涂山,执玉帛者万国」,此皆言其大略尔。
使不满万,亦可以言万;
其不止于万,或倍万,亦可以言万。
犹言万物,物奚止于万耶?
万民,民奚止于万耶?
皆举其大略而言尔。
先儒故必欲整整其所谓万数释。
郑康成谓《尚书》「州十有二师」者,「州立十二人为诸侯师。
盖百国一师,州十二师,则州千二百国也。
八州九千六百国,馀四百国在畿内」。
则整整恰恰为万国,不少一,不多一。
吁,可哂哉,其陋至此!
《公羊》说殷三千诸侯,周千八百诸侯,《孝经》说亦云周千八百诸侯,此或据古志而言。
博士求其说而不获,遂为之说曰:四海之内九州,州方千里,建百里之国三十,七十里之国六十五,十里之国百有二十,凡二百一十国。
八州千六百八十国。
又天子之国内方百里之国九,七十里之国二十有一,五十里之国六十有三,凡九十三国。
合为千七百七十三国,以应周千八百诸侯之成数。
武王之兴,不期而会孟津者八百诸侯。
康成遂又谓三分有二,则殷末千二百诸侯。
牵合可笑之状若此类,奚可殚举!
凡是皆起于不达道义,无所用心,故溺情于名数之末,寖愚而不自知,又以愚后世。
使学者弊精神于愚陋之说中,则先儒于是为有罪,而予谆谆之辩为不得已。
彼独不思夫诸侯之建,不知其所自始。
人群生于天地之间,皆有血气。
生知不能以无欲,欲则争,争则斗,则伤,则杀。
其天性之美,稍公且正者,则足以服其比邻。
比邻归之凡百,取平焉则五有长,十有长,百有长,千有长。
其德愈大,所服愈广。
是故有小国之君,有大国之君。
其为君为长者地丑德齐,莫能相尚,其间有圣人出焉,举天下咸归服之,是为帝为王。
夫所谓为君为长者,皆诸侯也,大小之数,多少之数,岂得而预定?
既弗克预定矣,则又岂能新立法更易之,增损之,以合《王制》所言之数耶?
虽有更易世代,武王克商灭国五十尔,馀率因其旧。
则周所封建亦不多矣,讵能尽更而易之?
虽有德则加地,有罪则削地,其有功德者固不数见,有罪者亦不数见,则加地削地亦不数见,姑因其旧,乃势之常。
而汉儒乃为是等等差差,不可少有增损之制,亦不思甚矣。
康成汉儒宗,馀可观矣。
此本不足辩,习俗虚文为日久,固不得已,少驱井蛙之惑。
《尧典》:帝曰「畴咨若时登庸」。
《益稷》:「帝庸作歌曰:『敕天之命,惟时惟几』」。
又曰:「庶顽谗说,若不在时」。
尚书》率以「时」为「是」,盖古语也。
《尧典》上无所承,忽曰谁乎嗟哉,有谁顺是者乎?
吾将登用之。
盖「时」即道也,舜之所以光天之下者此也,黎献之所以有功者此也。
丹朱,反此也。
禹荒度土功,用此也。
皋陶祗叙,此也。
祖考以此而来格,群后以此而德让,凤凰因此而来,百兽以此而舞,庶尹由此而谐。
敕正天命,惟此而已。
「惟此为几」,谓为庶政之几,盖天地间惟有此道而已。
三才万化,万物、万事、万理皆不出此道。
得此则吉,则治,失此则凶,则乱。
唐虞君臣朝夕之所谋谟经营,无出此道。
是,犹此也。
故当时相与诏告,惟曰「时」,犹曰「此」也。
时即道之异名,此道非言意之所能名,后乃取道路无所不通,人所共由之义。
初无形体之可执,至于曰「时」,则尤不滞于言意。
妙哉,时之为言也!
非大圣,畴能为是言?
《易》多曰「此」,此即「时」。
漆雕开亦曰「吾斯之未能信」,是也,「是」音之轻清者,谓道也。
古罕言道,虞夏之际始间言之。
舜曰:「若不在时」。
又曰:「惟时惟几」。
皆所以言道。
道之为言,终不若时之为义浑然不分事理。
帝知「若时」者诚未易得,故问「其次谁能顺予采者」?
采,事也。
问事,则知「时」,道也。
「尧纳舜于大麓,烈风雷雨弗迷」。
按《孔丛子》,宰我问及此,孔子曰:「尧既得舜,历试诸艰,已而纳之于尊显之官,使大录万几之政。
是故阴阳清和,五星不悖,烈风雷雨各以其应,不有迷错愆伏明舜之行合于天也」。
《孔丛子》之可疑者不一。
《皋陶谟》曰:「兢兢业业,一日二日万几」。
《益稷篇》曰:「安女止,惟几惟康」。
盖「几」者,动之微也。
后世多事,远不逮唐虞。
然今朝廷一二日亦安得有万事?
尚不及千百,则知唐虞之时所谓万几者,指视听言动念虑尔,此断断乎无疑者。
而此大录万几之政,深有疑焉。
又改「麓」作「录」。
然则尧纳于大山之麓,使之主祭,因名山升于天。
烈风雷雨弗迷者,毕祭,而烈风雷雨,他所咸迷,独所行不迷。
言百神享之特佑焉,故不迷。
《史记》亦云:「舜入山林川泽,暴风雷雨,行不迷,尧以为圣」。
若谓自录大政而风雨始不迷错,则尧时迷错乎?
始皇封禅,遇暴风雨,岂非神灵示此以为验乎?
《孔丛子》所云,疑古好事者托辞。
又《孔丛子》书宰我问禋于六宗,孔子曰:「所宗者六,皆洁祀之也。
埋少牢于泰昭,所以祭时也。
祖迎于坎坛,所以祭寒暑也。
主于郊宫,所以祭日也。
夜明,所以祭月也。
幽禜,所以祭星也。
雩禜,所以祭水旱也。
禋于六宗,此之谓也」。
与《祭法》大略同。
《祭法》首言祭天地,即继以埋少牢于泰昭已下。
肆类于上帝,类者,盖类祭及地日月星之类聚祭。
而于文祖之外,又禋于三昭三穆欤?
古者天下为公,惟让于德。
三昭三穆皆有德可宗,非如三代而下天下为家,而传于子,三昭三穆未必皆宗也。
若《孔丛子》所言六宗,则祭于上帝,不及地,而遂及山川,无乃不可乎?
又《孔丛子》后章谓孔子欲猫得鼠,琴音为之变,甚失孔子好生之志。
此皆后儒托辞,亦犹言尧瞽叟北面朝孔子曰「于斯时也,天下殆哉」之类乎。
《舜典》曰「象以典刑」者,《汉书》所谓「画衣冠而民不犯」也。
汉儒去古近,宜有所传。
孔安国一人乃更其说曰:「象,法也。
法用常刑不越法」。
后儒又因别为说曰:「象,民所犯轻重而加以常刑」。
皆不明白释象字,不平正
象,画也。
画其所犯之典刑于衣冠而耻之,而实不刑之。
且后世直加之刑,犹恐其不革,而欲画衣冠以革之。
呜呼!
此衰世浅丈夫所见乃尔,稍致思焉,亦何不可?
今固有至愚至奸恶而宁甘受杖,耻于示众,岂唐虞之世而人不耻之欤?
矧大圣人道化所感动耶?
矧《舜典》此章曰流,曰宥,曰鞭,曰扑,曰赎,曰眚灾肆赦,皆宽恤之类,惟怙终贼杀者乃刑之,此刑乃正之用五刑。
若上言「象以典刑」,非画衣冠,则无乃重复乎?
下言「钦哉,惟刑之恤哉」,则上叙宽恤,乃其本旨。
「舜咨十有二牧曰:『食哉惟时,柔远能迩,惇德允元,而难任人,蛮夷率服』」。
民苟无食,虽有常性,饥困迫之,必至斲丧,故舜先食。
《洪范》八政一曰食,孔子亦曰:「所重民食」。
孟子曰:「救死不赡,奚暇治礼义?
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数口之家可以无饥」,为王道之始。
农事之不可失时,惟农家知之。
苟失其时,虽种不粒。
既富而后可以言教,民食足而后可以言德化
欲柔远,必能迩而后可。
德性人所自有。
《书》曰「惟民生厚」,因物有迁,不随物迁,则不失其厚,是谓「惇德」。
惇德之言,所以勉十有二牧。
元即乾元、坤元。
元者,道之异名。
允,信也,诚也。
惇德之至,至于信其果元,是谓允元
《书》曰德元,不失其厚,不因物迁,则可谓能迩矣。
其次又能难于任人。
以尧朝而有共工、驩兜,以四岳而犹荐鲧,人之难知如此。
孟子曰:「左右皆曰贤,未可也。
大夫皆曰贤,未可也。
国人皆曰贤,然后察之,见贤焉,然后用之」。
如此任人,必得其贤,必能使远方蛮夷柔服
远者犹服,而况于近者乎?
禹曰:「安女止,惟几惟康,其弼直。
惟动丕应徯志」。
止即惇德允元,弼直即难于任人。
动应徯志即蛮夷率服。
皋陶曰「谨厥身,修思永」,即允元
又曰「庶明励翼」,即任人。
故曰「迩可远在兹」,言乎致治之道在此不在彼也,在迩不在远也。
此万世不可易之通论,论治者无能越之。
子思论治天下国家,亦以脩身为先,尊贤次之。
后儒亦曰,王者之道在修身任贤而已。
舜命伯夷典礼,而告之曰:「夙夜惟寅,直哉惟清」。
何谓也?
寅敬者礼之道。
礼曲折万状,而由道心行之,实未尝曲折,故曰直;
实未尝万状,故曰清。
曰直,曰清,曰寅,以三言明礼之一道。
后世道不明,此等语多莫晓。
舜命伯夷典礼,《尚书》曰「三礼」,孔安国注云:「天地人之礼」。
某疑「三」者「五」字之讹误欤?
按《尚书》多曰「五礼」。
其巡狩,修五礼。
皋陶曰:「天叙有典,敕我五典五惇哉。
天秩有礼,自我五礼有庸哉。
同寅协恭,和衷哉」。
五典之外,自有五礼。
则吉、凶、军、宾、嘉见诸《周官》者是欤?
且书中文字非古者不一。
如「汝」古必不加水,「太」必不加点,「逊」必不加「之」。
「时日曷丧」,本或作「害」。
「天佑下民,作之君,作之师。
惟其克相上帝,宠绥四方,有罪无罪,予曷敢有越厥志」,或作「天降下民,惟曰其助上帝宠之,四方有罪无罪,惟我在」。
「昭我周王,天休震动」,或作「绍我周王,见休在昔」。
「上帝割申,劝宁王之德」,或作「上帝周田,观文王之德」。
尚书》称尧「文思」,思者,知藏于中,深静不露也。
称舜「文明」,明者,别贤否,凡百敷见于外也。
故《史记》曰:「天下明德,自虞帝始」。
舜命龙曰:「朕堲谗说殄行,震惊朕师。
命女作纳言夙夜出纳朕命」。
禹曰:「予欲出纳五言,汝听」。
《易大传》曰:「理财正辞」。
正辞亦纳言之谓。
此治教之急务,而后世不闻。
盖五方之民,风俗议论容有不同,如周大夫原伯鲁不说学,闵子骞曰:「周其乱乎!
夫必多有是说,而后及其大夫」。
此等议论岂可不纳之于上,而出命以正救之也?
周衰,异端并作,鲁少正卯行僻而坚,言伪而辩,孔子诛之,以邪说之足以乱人心也。
至若任侠轻生,以周人之急,有足尚者,而敢于犯禁,敢于杀人,似义而非正,相帅成风,肆行无忌,此岂一日之积哉!
上之人无以救其始,稔成其俗。
古者一道德以同俗,执左道者有诛。
《周官》纠万民之德,正其行,巡问而观察之。
训方氏诵四方之传道,布而训之,以观新物。
三五之世,君人者以左右斯民若有常性为本务,故设官分职,出纳而正教之,奉天命子兆民,本职如此。
叔世官废而不修,故异说兴而莫之止。
孔子条为政之急务,曰修废官,此其一也。
秦汉而降,君臣安于功利,三代旧政不复修举,而况于有虞氏之政乎?
曰:「咨女二十有二人,钦哉,惟时亮天功」。
所以咨命四岳九官十二牧者,孰不曰皆人为之功?
谕之曰:「钦哉惟时亮天功」。
时,是也。
亮,信也。
是天也,非一付之自然而不为也。
尽钦竭力,惟无入于意;
茍动于意,即私即偏,而非道心。
礼乐刑政一入于人为,则违道违天,即可致患。
故《书》曰「天叙有典」,「天秩有礼」,「天命有德」,「天讨有罪」。
箕子曰:「无有作好,遵王之道;
无有作恶,遵王之路」。
王即天。
又曰:「无偏无党,无反无侧」。
箕子能辩之矣。
孟子曰:「禹之行水也,行其所无事也」。
是谓帝则,是谓帝载。
由乎此则能懋勉,则五品逊,五刑明,则直则清。
直而不温则失此,宽而不则失此,刚而虐则失此,简而傲则失此,谗说殄行皆失此。
谗说者,似是而非之说,以其入乎意也。
殄行者,太过殄绝之行,以其入乎意也。
孔子子张以「忠信笃敬,立则见其参于前,在舆则见其倚于衡」者,天也。
曾子曰「皓皓」者,纯白无意象,即此天也。
伊尹与汤「咸有一德」者,天德也。
文王「不识不知,顺帝之则」者,此也;
「小心翼翼」者,此也。
心不动,则不放逸,不慢易,不私不偏,日用纯纯。
动静无二道,三才无二道。
《书》曰:「后克艰厥后,臣克艰厥臣,猗与至哉」!
此尧、舜、禹、皋、益相与讲论之大旨,而后世君臣往往下视此等语,以为特言其浅者耳,特言其见于临政事者耳,必别有妙者如「惟精惟一,允执厥中」,方可为至论。
吁!
尧、舜、禹、皋、益有二心乎?
临民出政,时有一心穷深极微,时又一心乎?
人有二心,且不能以为人,而可以为尧、舜、禹、皋、益乎?
精一之论卒于钦谨,卒于敬修,谓钦谨敬修,又特言其浅者,则有浅有深,谓之一可乎?
益曰:「戒哉!
儆戒无虞,罔失法度,罔游于佚,罔淫于乐」。
又曰:「无怠无荒」。
益岂侮其君,谓不足以语夫深者,而姑以其浅者告乎?
皋陶曰「谨厥身修」,又曰「无教逸欲」,又曰「兢兢业业」,又曰「同寅协恭」。
何数圣人者无他奇谋伟论,而谆谆惟以戒谨恐惧为首语也?
于戏!
尧之所以为尧,之所以为,禹之所以为禹,皋陶、益之所以为皋陶、益,岂非以此心而已乎?
戒谨恐惧,此心存乎?
放逸慢易,此心存乎?
知放逸慢易心易失,则戒谨恐惧,此心之存可知矣。
惟得此心者,方知此心之出入。
惟识此心者,方知此心之存不存。
不识此心者,安知之也?
不知者胡不于戒谨恐惧时而默察其所以然乎?
方戒谨恐惧时,此心放乎?
不放乎?
纷扰乎?
不纷扰乎?
有计较乎?
无计较乎?
支离乎?
不支离乎?
此时之心可谓尧、舜、禹、皋、益之道心矣,可谓精一矣,可谓中矣,可谓天下之所同然者矣。
是心也无私好,无私恶,无私喜,无私怒,无私取,无私去,可谓「无偏无党,王道荡荡。
无反无侧,王道正直」。
庶政庶事,皆建此极;
设官分职,莫匪尔极;
粒我烝民,莫匪尔极。
皋陶之刑使协于中,岂非此极?
皇建此极,而天下之民不协于极者,无是理也。
唐虞之所以比屋可封者,此也。
成周之所以人人有士君子之行者,此也。
谓克艰之语为特其浅近者,遏绝天下后世之良心,长后世非僻之心。
禹曰:「后克艰厥后,臣克艰厥臣,政乃乂,黎民敏德」。
曰:「俞!
若兹嘉言罔攸伏,野无遗贤,万邦咸宁」。
大哉,舜禹之言,其万事不易之道乎!
帝王之道,初无甚高难行之事,不过「克艰」一语而已。
而遂可致庶政之咸乂,遂可致黎民之速化于德,可以使野无遗贤,可以使万邦咸宁
其道甚易,其功甚大,又甚敏。
然则后世何惮而不为学?
士大夫往往多归过于人主,而不知过在于士大夫之不学也。
夫人主长于深宫,辅而导之者士大夫而已。
汉高以匹夫取天下,群臣以一权利辅之,无足云者。
张子房亦一时翘楚,借箸发难,毋立六国后未害也,何至深沮高帝为善之心?
叔孙通首进大猾,固不足以辅
陆贾几开矣,而谓汤武逆取顺守,此何等学术,而可以事君也?
孝文欲禅贤有德者,而不敢专于子,有司再请,再却之。
又耻于饬兵厚卫,遂罢卫将军
观此器度,真二帝三王之用心也。
贾谊儒者,帝所前席,五饵鄙诈,可耻可贱。
岂非士大夫之罪也?
武帝虽穷奢黩武,几亡社稷,然好儒,甚有嘉唐虞、乐商周之心。
董仲舒学不知道,三策所陈,虽皆正言,不达大本,不能启导君心固有之善,惟曰仁义礼智信所当修饬而已,不知如何而修饬也?
又曰:「设诚于内而致行之」。
夫诚者,人心之所自有,何以设为?
虽多欲,而嘉唐虞、慕三王之心,亦之善心也。
人心本善,因物有迁。
仲舒诚能因之善心,顺以启之,达而充之,安知不可跻之三代之上也?
申公力行之言正矣,不能如孟子因齐宣易牛之心而达之于王道也。
士大夫诚未可亟归过于世主也。
亦颇悦仲舒之对矣,末册曰:「条贯靡竟,统纪未终」。
情状亦可观矣。
韩歆之死,世咸罪光武
光武诚有拒谏之罪,而指天画地亦不敬,不克艰矣。
诸葛亮三国之英,而劝攻刘璋,立同姓之妇为后,弃义亡礼。
犹如此,则下焉可勿论矣。
唐房玄龄首发乱谋,杜如晦赞决。
二人熟视巢妃之秽而不言;
魏徵虽言,仅使勿后。
三人者尚尔,馀又可知。
马周,史称王佐,九成之谏卒谓业已成就。
宋璟坚正矣,及明皇悔过,又导之使委曲文过。
士大夫学术如此,而遽议人主之难辅,未可也。
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
道在迩而求诸远,事在易而求诸难。
人心自善,人心自明,人心自神,学士大夫既不自知己之心,故亦不知人主之心。
舜禹之心即是己心,是心四海之所同,万古之所同。
「克艰」云者,不放逸之谓也。
不放逸则不昏,不昏则本善、本明、本神之心无所不通,无所不治、无所不化。
此道至易至简。
某自以为能稽众舍己从人矣,每见他人多自用,某不敢自用,亦某自谓能舍己从人,意谓如此言亦可矣。
一日偶观《大禹谟》,知以克艰稽众,舍己从人,不虐无告,不废困穷,惟帝尧能是,是谓己不能也。
三复斯言,不胜叹息。
心冲虚,不有己善,虽稽众舍己从人,亦自谓不能。
呜呼圣矣!
岂不能稽众者?
岂不能舍己从人?
岂虐无告?
岂废困穷?
无告,常人之所不敢虐,困穷,常人之所不忍废,而今也圣人曰己不能。
呜呼,圣矣!
冲虚如此其至,故益赞舜德自广运,自圣自神,自文自武,皇天眷命,奄有四海,为天下君。
时某年已六十有六,平时读《大禹谟》未省及此。
续思《曲礼》曰:「礼闻取于人,不闻取人者」。
称某人仁,某人知,某人孝友之类,不敢取人者,以微有品题之意欤?
见取于人则不可,《曲礼》斯义略似《禹谟》。
益曰:「罔失法度」,当哉斯言!
三五盛际,所以人皆有士君子之行者,以法度备具故也。
后世所以人物衰丧,间有贤者,复多阙失,以法度大废故也。
学问之道虽曰求放心而已,不在于外貌,然外貌斯须不庄不敬,即失其所谓帝则。
岂有措身于淫逸非僻之地,而曰「吾求放心足矣」?
难哉!
近丹者必赤,近墨者必黑。
自舜禹大圣,犹有克艰之戒,益曰:「戒哉!
儆戒无虞,罔失法度」。
又曰:「罔游于逸,罔淫于乐」。
又曰:「无怠无荒」。
而后世学道之士乍有所闻,微有所觉,忽睹高明广大,往往下视舜、禹、益所为过矣。
气质曾未及古中贤,而遽抹略小节,不复退思舜、禹、益用心之如何,多见其不知量也。
唐虞之际,六府以养民,三事以教民。
秦汉而降,不复闻三事之教矣。
《大禹谟》具言正德、利用、厚生为三事,而解者已不知其说。
利用言器用之便利,厚生言养生。
凡民切身日用之事,无越斯二者。
即斯二者,而皆有正德焉。
如茅茨瓦器、谏造漆器、权量均一之类,是利用之有正德也。
老者衣帛食肉,颁白不负戴于道路之类,是厚生之有正德也。
生民日用,非利用则厚生,非厚生则利用。
今也咸有正德,则斯民耳目之所见,手足之所用,心思之所关,无非正德之事,不知其所以然而默化于德矣。
欲化民而不由三事,未见其可。
后世为国者,大概兵财而已,文物而已,教化无闻焉,故三事之说不传。
晏子曰:「夫民生厚而用利」。
于是乎正德以福之,此稍不失旨。
至于申叔时曰:「民生厚而德正,用利而事节」,则失《禹谟》之旨矣,无惑乎三事之教于今不闻也。
舜命皋陶曰:「民协于中,时乃功」。
自后世观之,协中不协中,此何等急务也?
《汤诰》首曰:「惟皇上帝降衷于下民,若有恒性,克绥厥猷,惟后」。
自后世言治者观之,衷为何物?
常性又何物?
所谓绥厥猷者,又何如而绥之也?
箕子武王陈《洪范》曰:「惟时厥庶民于女极,锡女保极」。
自后世观之,极者,极至之道也。
民至愚无知,何足以与此?
设谕告之,彼又安知?
成王命君陈分政东郊成周,曰:「时乃罔不变,允升于大猷」。
成周,殷顽民所迁,顽民淫湎叛怨,尤其愚不可训诲者,自后世论之,当弃之绝之;
成王方欲使君陈升之于大道,是顽民成王犹期之以大道,而况于他乎?
于戏!
古先圣王之所以治其民者乃如此也。
古先圣王之所以奉天命、为天司牧斯民者乃如此也。
天能生斯民,而不能教之。
惟民生厚,因物有迁,无有以左之右之,使无越乎极,无失乎常性,则纵所欲为而往,大乱之道也。
是故有君焉,以代其任,谓之天子。
则天之所以命人君者,非为君者设也。
天以衷降于民,民有之,是为常性。
率此常性而往,谓之道,亦谓之猷,又谓之大猷,又谓之极。
不率此常性以往,则为奸,为宄,为寇贼,为大乱之道。
古先哲王知天之所以命我者在此,知民之所以为治为乱者在此,故夫一政一令之出,无一不为乎此。
曰五礼所以防万民之伪而教之中,曰六乐所以防万民之情而教之和。
曰刑,刑者,所以使民协于中。
曰政,政者所以使民无不正也。
中、和、正,皆极也。
故唐虞三代盛时,利用厚生,无非正德,礼乐刑政,无非大道。
左右有民,惧民之或失此极也。
立我烝民,莫匪尔极,设官分职,以为民极。
极者,常道之异名,言天下惟有此道,不可得而加也。
立政立事,莫非此极,莫非中正
上自朝廷,下达闾里,目之所见无非中正之色,耳之所听无非中正之音,身之所履无非中正之行。
无奸声乱色以贼其外,无异端邪说以贼其内。
从容乎大道之中,不勉不强,而自有士君子之行。
比屋之民皆可封,兔罝之夫皆好德。
成人有德,小子有造。
古者何修而得此?
民有良性,无以贼之也;
民之有过,有以防之也。
后世忿疾民之不驯,上之人既无德以感动之,乃为一切之政,峻令苛法,以痛绳之,将以禁民之过,而反毒其良性,反作其不肖之心。
迨夫治之不得,则曰后世之民非唐虞三代之民也,世移俗改,日就浇漓,刑政已脩,而民犹如此,亦付之无可奈何而已。
吁!
此岂后世之民果不可比于三代之民也?
岂后世之民果日就浇漓,果不可奈何也?
善夫魏郑公之言,曰:「若谓古人淳朴渐致浇讹,则至于今日当悉为鬼魅矣」。
上之人贼民之良性,而疾民性之不良;
上之人不善防民之过,而忿民之顽;
田不井,民无常产,而欲民之有常心;
礼乐大坏,淫靡轻浮之音沦浃乎民之肌髓,而欲民之不荡;
乡不举,里不选,不教以德行道艺,而教以浅薄无用之虚文。
而欲民之不失德,是日授之以朱丹而恶其赤也,日染之以皂墨,而求其不黑也。
廷对策 南宋 · 蔡戡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五六、《定斋集》卷一一、《历代名臣奏议》卷五一
臣对:臣闻有为之君,汲汲而求治;
敢言之臣,拳拳而纳忠。
古之人君有求治之心,必有求治之实;
古之人臣有纳忠之志,必有纳忠之诚。
慕其名,无其实,虽政令百变,何益于治?
有其言,无其诚,虽奏牍万纸,何有于忠?
君而有求治之实,臣而有纳忠之诚,言听计从,志同道合,此尧舜所以为圣帝,稷契所以为忠臣也。
恭惟陛下以有为之资,居得致之位。
临御之初,励精求治。
召用耆旧,斥去宦官,出宫人,节浮费,凡此数事,耸动观听。
海隅苍生相与议而言曰:圣天子出矣!
中兴太平,日月可冀。
数年于今,治效未著,无以大慰天下愿治之望,亦有由矣。
臣一介书生,幸遇陛下龙飞,亲策多士。
盖欲求谠言直论,上裨日月之光,岂惟应故事而已?
臣窃谓饰固陋之说,献佞谀之辞,形容圣德,铺张太平,非特臣有所不能,恐亦非陛下之所乐闻也。
臣狂愚不识忌讳,独有区区之诚以献陛下,惟陛下留神。
臣伏读圣策,上慕唐虞之盛治,下及周汉之中兴,条举当今八者之弊,俯询草茅,臣有以见陛下求治之切也。
夫有求治之心者必有求治之实,有求治之实者必有致治之效。
陛下求治之心如此其切,致治之效寂然无闻,故臣得以妄议陛下求治之实有所未至也。
盖天下之事,有本有末,其本既正,其末不足治矣。
陛下欲知所以求治之实,先求所以为治之本,其本无他,正心而已。
臣请推其本而言之,然后答圣策所问。
陛下能正其本,则唐虞不难致,周汉不足为,八者之弊可以类举矣。
夫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心者又一身之本也。
大学》曰:「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
欲治其国,先齐其家;
欲齐其家,先修其身;
欲修其身,先正其心」。
汉董仲舒以此告武帝曰:「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万民,正万民以正四方」。
唐刘蕡亦以此告文宗曰:「人君所发必正言,所履必正道,所居必正位,所近必正人」。
盖人君惟有一心,而攻之者众,或以勇力,或以巧佞,或以货利,或以声色,各求自售,以取宠禄。
人君心不正,则乘间而入,故心志眊乱,耳目壅蔽,是非溷殽,黑白纷错,靡所不有。
小足以害其身,大足以坏天下。
惟人君者当宅心于正道之中,非正勿视,非正勿听,非正勿言,非正勿动。
吾不好驰逐,则孟贲、乌获无所施其勇;
吾不乐谄谀,虽弘恭、石显无所用其巧。
不殖货利也,桑羊、孔仅不能乱其志;
不迩声色也,郑声、越女不能动其心。
夫如是,所视无非正,以视则明
所听无非正,以听则聪;
所言无非正,言而为天下法;
所动无非正,动而为天下则。
以之齐家则宗族化之,以之治国则国人化之,以之平天下则天下化之,无所施而不可。
侧闻太宗皇帝尝有言曰:「人君当淡然无欲,不使嗜欲形见于外,则奸佞无所自入。
朕年长无他欲,但喜读书,用监古今成败尔」。
大哉圣人之言,诚万世子孙之谟训也。
又闻仁宗皇帝尝有言曰:「朕于声伎之间未尝留意,常于禁中阅奏之暇,恬然默坐,不以外物动心也」。
大哉圣人之德,诚万世子孙之标准也。
陛下不居其圣,动法祖宗正心之道,所素行者固不待臣喋喋之言,然爱君之诚不能自已也。
臣不敢远引前代,姑以祖宗近事为对。
伏读圣策曰:「朕以不敏,嗣承大宝,循尧之道,于兹五载。
寤寐俊秀,始得亲策于廷。
子大夫袖然待问,必有崇谋远虑,副朕详延」。
此有以见陛下求言之切也。
臣草茅之士,智虑短浅,不知朝廷之大体,陛下策之于廷者,岂以其言为真足听欤?
且庙堂之上,至于百执事之臣,有大臣以陈善闭邪,有侍臣以献可替否,有台官所以绳愆纠缪,有谏官所以补阙拾遗,在内又有轮对之制,在外间有召对之命。
凡可以言者非一人也,天下之事岂无可言者耶?
岂内外之臣默默而无所言耶?
抑亦言之而陛下不能行之耶?
何八者之弊如圣策所问者,尚劳宵旰之忧乎?
盖人君其大如天,其尊如神,其威如雷霆。
君巍然而在上,臣渺然而在下,温颜以接之,软言以慰之,犹且畏而不言,又况临之以势,厉之以威,自非忠义之士奋不顾身者,孰肯抗天触神忤雷霆哉!
不言固然也,纵有所言,非搜摘微颣,则指陈细务。
天下有大弊,人君有过举,撄逆鳞者谁欤?
在廷之臣畏而未必言,言而未必听,听而未必行,孰谓草茅之言为真足听欤?
太宗尝谓大臣曰:「在昔帝王多以尊极自高,颜色严毅,左右无敢言者。
朕与卿等周旋欸曲,商榷时事,盖欲通上下之情,无有壅蔽」。
臣愿陛下以太宗为法,先正其心,容受直言,然后审其是非邪正,择其善者而从之。
如是,则天下之人乐告以善,崇论远虑日陈于前矣。
圣策曰:「盖闻唐虞之世,法度彰,礼乐著,不赏而民劝,画象而刑措,都俞赓歌不下堂而天下治,朕甚慕之」。
此有以见陛下求治之切,而远慕唐虞也。
臣闻尧之所以传舜,舜之所以受尧者,不过曰正心而已。
当时都俞之言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惟其正心于一堂之上,故天下化之,法度彰,礼乐著,赏刑不用,一正心而天下定也。
汉武帝上嘉唐虞,汲黯面数之曰:「陛下内多欲而外行仁义,奈何欲效尧舜之举」?
尧舜之道自正心始,不能正其心,而欲效尧舜,是犹立曲木而求其影之正也。
臣愿陛下仰稽尧舜之道,先正其心,以治天下国家,则前圣后圣,异世同符;
不然,徒慕其名,无益也。
圣策曰:「今朕夙兴昃食,兢兢业业,惧无以协帝华而绳祖武,若涉渊冰,未知攸济」。
此有以见陛下求治之切,念祖宗、太上皇帝畀付之重也。
臣谓祖宗所以贻厥孙谋,太上皇帝所以传之陛下者,亦不过曰正心而已。
仁宗御书三十五事以为儆戒,其大要则曰戒喜怒,防满盈,惧贵骄,求中正,斥谄佞,守信义
此祖宗正心之要也。
太上皇帝正心之道得于祖宗之传,虽非愚臣所得而知,然而三纪之间,上无失德,下无废事,天下庶几于治,非正心之功,畴克臻此?
臣愿陛下仰稽祖宗之道,次守太上皇帝之训,先正其心,以治天下国家,则可以增华、光祖武;
不然,求之于他,无益也。
圣策曰:「设荐举之科,下聘召之命,而实材犹未出」。
此陛下委任群臣,而群臣挟私之过也。
臣闻堂上远于百里,君门远于千里。
人君以一身处于九重之内,聪明智虑有所不周,贤否并进,忠佞杂遝,岂一人所能尽知?
况外而州县,远而山林,非群臣荐举,人君何自而知之乎?
陛下以公道而付群臣,群臣徇私情而负陛下。
所荐之人皆有所挟,或以权势而荐,或以贿赂而荐,或以亲旧而荐。
甚者身为大臣,移书命而求荐其亲属,侍从台谏、监司郡守更相荐其亲属,有不知其人者,有不识其面者,其能与否固不暇问也。
陛下因其所荐而用之,又无可否于其间,荐举之事,收为私恩,聘召之命,及于不才,寒畯之士何因而前?
如此,欲实才之得,难矣。
天圣间,有漕臣任皋县令向昱者,仁宗谓辅臣曰:「昱之荐者才一人,未可遽进」。
又有帅臣陈升之卫尉司丘浚者,仁宗曰:「浚雅无能称,惟以口舌动人。
升之荐其才,无乃长薄否」?
臣愿陛下以仁宗为法,先正其心,以察其荐者与其所荐之人。
其人贤耶,则所荐之人可知矣,果贤焉,用之又从而赏之。
其人非贤耶,则所荐之人亦可知矣,果不省焉,去之又从而责之。
其间挟私以为党者,罪之而不赦。
无信于一人之言,无惑于左右之誉,实才庶几可得也。
圣策曰:「塞侥倖之门,申奔竞之禁,而公道犹未行」。
此陛下宠嬖近臣,而近臣招权之过也。
臣闻天无私覆,地无私载,日月无私照。
王者奉三无私以劳天下,其爵赏刑罚、废置予夺一归至公,与天下共之,未闻有亲疏远近之间也。
陛下即位以来,藩邸旧臣宠任太过,初无奇才异识、殊勋茂烈,躐次而骤用之。
庸人腐夫何所知识,怙势矜宠,招权纳贿,有所不免。
鲜廉寡耻之徒倖求躁进,宰相执政出其门,侍从台谏出其门,监司郡守出其门。
四方之士奔走辐凑,举袂成云,挥汗成雨,其势炎炎,炙手可热
陛下塞侥倖之门,而侥倖之徒日多;
申奔竞之禁,而奔竞之风日长。
如此,而欲公道之行,难矣。
真宗时,藩邸之人颇怨留滞,真宗曰:「此等茍求侥倖,本以因缘际会,傥加升擢,何以塞舆议」?
盖国家爵位不可轻也
仁宗时,以王举正参知政事,谓之曰:「卿恬于进取,故不次用卿」。
又以彭乘修起居注,指之曰:「此老儒也,雅有恬退名,无以易之」。
臣愿陛下以二祖为法,先正其心,以察群臣。
劲正而廉退者则用之,邪佞而浮躁者则屏之,其间招权以乱政者又斥之而不疑。
威福生杀之柄揽之一己,进贤退不肖之任责之宰相,无以爵赏任私意,无以名器假小人。
如此,则公道庶几可行也。
圣策曰:「广言路,恢治具,而纪纲犹未立」。
臣闻台谏者,朝廷纪纲之地。
广言路所以立纪纲,言路既广,而纪纲不立者,未之闻也。
方今台谏虽号数人,位卑而在下者又有言事之禁,言事之官一二人而止耳,或有累月而虚席,或以庸才而备位。
间得慷慨敢言之士,往往朝奏暮斥,非特不能用其言,并其人而去之。
是故委靡阘冗之流,碌碌以茍延岁月。
日复一日,浸以成风,忠言至计,陛下何自而闻之?
陛下恢治具以立纪纲,而言路如此,无怪乎纪纲之未立也。
仁宗时增置谏官四员,以欧阳修等为之,所以遇之甚宠,尝曰:「自欧阳修等为谏官,皆言事直亮,无所顾忌,其第赐章服以宠之」。
此祖宗赏谏者也。
英宗时侍御史龚鼎臣居职少所建白,英宗曰:「近岁谏官多不职,如鼎臣未尝言事」。
因命出之。
此祖宗罪不谏者也。
臣愿陛下取法二祖,正心以正台谏,导之使言,言之必听,则言路渐广,而纪纲立矣。
圣策曰:「择守令,务宽恤,而民俗犹未裕」。
臣闻择守令欲以裕民俗,守令既贤,而民俗未裕者,未之闻也。
方今郡守不啻百数,县令又数倍之,陛下岂能人人而亲择?
又岂能尽得贤者而用之乎?
在陛下驭之如何耳。
凡今之人,聚敛以献羡馀者谓之善生财,拷掠以督租赋者谓之能办事
吹毛之察,人以为明;
刺骨之暴,人以为健。
或饰厨传,待过客,以要名誉;
或置苞苴,赂权贵,以求荐达。
如此等人,朝廷方且增秩改命,以为之宠。
不可干以私者谓之僻,律己以廉者谓之矫,抚字心劳、催科政拙者又以为无能,相率成风,恬不为怪。
守令既无爱民之心,斯民也有赋敛之不均,有狱讼之不平。
间有水旱盗贼之变,流离困踬之苦,将何所赴诉乎?
陛下务宽恤以裕民俗,守令如此,无惑乎民俗之未裕也。
太宗亲书历子以赐守令,曰:「惠爱临民,可书为劳绩」。
太宗惠民为先也。
仁宗尝诏监司曰:「凡有牧宰贪残自恣,不务恤民者,悉以名闻」。
仁宗以爱民为本也。
臣愿陛下取法二祖,正心以正守令,推爱民之心,行恤民之政,则守令皆化而民俗裕矣。
圣策曰:「赃墨之刑非不严,未能使人皆君子之行」。
臣以为刑以齐小人,德以化君子。
秦人尚刑名,而风俗愈薄;
陛下严刑罚,而欲人皆君子,不可得也。
士之仕也,所以为贫,使其稍廪少优,可以事父母、育妻子,自非性贪而好利者,谁肯自陷于刑辟?
今也,夺其圭田,削其资给,为吏者何以养廉?
吏责甚至,俸入甚微,有田可耕,孰愿从仕?
贫悴之人不得已而仕者,禄既不足以糊口,则不惮于受赂,不幸者败,幸而可以逃戾。
又况化远自近始,朝廷达官享禄千钟,或且受金,有司不敢问,刑责不能加,而欲严刑以禁州县之小吏,难矣。
仁宗时,有议减百官俸赐者,仁宗曰:「朕所欲去,舆服御、宫掖奢侈奇巧之费。
国家择人以任职,至于俸赐,自有定例,何用纷纷裁减,以骇中外乎」?
又有议废职田者,仁宗曰:「执事之吏,禄薄不足以自养,不肖者卒以贿败,朕甚悯焉。
其命三司裒公田之数而均给之」。
祖宗所以厚官吏如此。
臣愿陛下正心以驭吏,归其圭租,复其资给,使之有馀,则人皆修饰矣。
如此而尚有赃墨之吏,严刑以治之,不为过也。
圣策曰:「钱谷之问非不勤,而国无积年之储」。
臣以为生财无术,节财为先。
汉武好聚敛,而海内虚耗;
陛下问钱谷,而欲国有储蓄,不可得也。
人君之于天下,仰人以援己则难为功,俯己以就人则易为力。
广取以给用,不如节用以廉取;
以天下而奉一人,不如以一人而化天下。
今朝廷之间,宫掖之内,无名之费,不急之务,可省者未尽省,可罢者未尽罢。
陛下不此之务,而与司会之臣朝讲夕论,求所以生财之计,难矣。
仁宗谓辅臣曰:「朕惟先王不宝远物,身先以俭,故天下化之。
今府藏珠玉犀象皆长物,藏之何益?
其悉付之有司,贸易以佐财用」。
又尝出内帑金帛计直数百万缗,以佐三司支费,且曰:「朕以为藏之内府,不若付之有司,以宽财赋也」。
祖宗之制财用如此。
臣愿陛下正心以节用,无名之费、不急之务,日求而去之,则国用足矣。
如此而尚有匮乏之忧,臣不信也。
圣策曰:「屯田以实塞下,或谓兵不如农」。
臣以为屯田古之良法也,不可遽行于今。
今未可遽行,不若行力田之制,庶几无遗利之患矣。
仁宗尝曰:「唐、邓、汝等州旷野甚多,其募民耕之,且宽为赋税之期,庶使民乐于趋业」。
此祖宗重农之意也。
为当今之计,两淮荆湖之间,沃壤千里,募民以耕之,立爵以诱之,假其种粮,略其租赋,及其隙也,教以武事。
行之岁月,可以获利。
圣策曰:「改币以赡邦用,或谓铁不如楮」。
臣以为楮币今之权宜,不可行之于久;
久而可行,不若交子之制,庶几无伪造之弊矣。
仁宗时益州寇瑊欲禁民为交子,仁宗曰:「蜀民贸易有无,用交子久矣,一旦罢之,可乎」?
使者议,以为官置务,可以利民,而止其争欺。
此祖宗用币之意也。
为当今之计,用蜀之制,必治其欺伪之罪,使猾吏不能欺,而奸人不敢伪。
又以今之钱币兼而用之,申冶人销毁之禁,严边鄙遗弃之制。
行之于久,可以无弊。
圣策曰:「岂为之未得其要欤?
文胜而弊难革欤?
何视古之弗及也」?
夫天下未尝无弊,亦未尝有不可革之弊,得其要则弊日革,无其要则弊日滋。
今日之弊,文胜也,陛下知其文胜,何不求其实?
陛下知求治之实,天下之事不劳而治,何弊之有?
圣策曰:「内修政事,宣王所以兴周;
综覈名实,中宗所以隆汉。
考之方册,其施行之迹何如」?
陛下始策臣以唐虞之治,终问臣以周汉之兴,此有以见陛下求治之切,无所不用其至也。
臣闻尧舜之德冠绝百王,唐虞之治超越万代,岂二宣可同年而语哉?
陛下既有志于尧舜,二宣不足道也。
宣王之所以兴周者,其要曰谨微接下、侧身修行而已,故诗人称之。
宣帝之所以隆汉者,承昭帝因循之后,用严以救弊而已,其他无取焉。
史臣美其信赏必罚,综覈名实,枢机周密,以臣观之,宣帝无是也。
王成之赏,赵、盖、杨、韩之诛,赏罚为如何?
有伪增户口者,有妄指鹖雀者,名实为如何?
甚者恭、显小人,职典枢机,枢机果周密乎?
后世谓元帝优游不断,汉家之业衰焉。
臣谓汉业之衰兆于宣帝元帝之用恭、显以乱天下,宣帝有以启之也。
又况宣帝专以刑名绳下,虽能起一时委靡之俗,无仁恩以结之,人心亦自此去矣。
臣故曰,汉业之衰,兆于宣帝
圣策曰:「子大夫通达古今,明于当世之务,凡可以移风易俗、富国强兵者,悉陈毋隐」。
此有以见陛下求言之切,虑臣隐而不言,诱之使言也。
陛下诱之使言,而臣不言,臣则有罪矣,是以毕其猖狂之说,惟陛下赦之。
臣谓移风易俗,在陛下正心修身,先天下为风俗。
天下之人视陛下为风俗,陛下之所好恶,下必有甚焉者矣。
至于富国强兵之术,此战国之君切切以咨其臣,战国之臣哓哓而告其君者也,臣未之学焉。
陛下能先正其心,以治天下国家,虽不求以富国,而天下有馀,不求以强兵,而天下无敌矣。
臣又闻之:居安虑危者,人君保治之道;
私忧过计者,人臣爱君之心。
古之君臣,思患而预防之,未尝一日自安也。
方今故疆之侵未归,敌人之患未释,盗贼窃发,饥馑荐臻,生民茍安,而非诚安,百度粗举,而未尽举,是皆今日大计。
陛下于蠖濩之中、燕閒之际,以为可忧乎?
可无忧乎?
陛下当枕戈尝胆,乌能忘忧?
微臣当沥血披肝,乌能忘言哉?
臣谓今日罢兵讲和,少苏彫瘵之民,不可恃以为安也。
且反覆变诈之虏,其情未易测,陛下谓已安已治,敌人不足畏,故疆不必复,虽可为旬月计,为患将来,可胜道哉?
仁宗时,元昊请和,范仲淹、韩琦言曰:「元昊屡胜,而求通顺,实图休息。
国家以生灵为念,不可不纳」。
陛下当隆礼敦信,以盟好为权宜;
选将练兵,以攻守为实务。
彼不背盟,我则抚赐无倦;
彼有负德,我则攻守有宜。
此策之得也。
若夫今日之举,复雠之师也,与仁宗之时大异矣。
仁宗犹不忘于备敌,况于陛下,其可一日自安乎?
万一边场有警,陛下所与运筹策者谁欤?
给馈饷者谁欤?
战胜攻取者谁欤?
凡所以备敌者,臣皆未之闻焉。
如此,而陛下自以为安,臣所以寒心也。
臣闻之道路曰:陛下自近岁以来,倦于万机,日以驰逐为乐。
臣始未之信,及久客辇下,一日见武夫数辈跃骑而驰,将命者传呼,络绎于道。
臣问之行路之人,皆曰,此侍陛下击毬者也。
臣虽未之尽信,亦不能无疑。
夫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立不倚衡。
何则?
彼知所以自爱也。
贵为天子,富有天下,其所爱者当有重于此。
张建封好击毬,其门下士昌黎韩愈上书极言毬之为害,以为五脏之系络甚微,垂于胸臆之间,而颠沛驰骋,似非所以养寿命。
其言恳切极至。
夫士之忧其主也如此,况臣之爱君乎?
虽然,道路之言未可尽信也,陛下生知之性,洞达祸福之机,固不应有此。
万一有之,改过不吝,从谏如流,亦帝王之盛德也,深有望于陛下焉。
臣既辱大问,不敢有隐,终始以正心为陛下献,于其末也,又及于此。
臣非不知狂妄之言,上渎天威,下犯众怒,罪在不赦,然区区之诚,深虑在廷之士,志于取甲科、得美仕而已,不复为陛下尽言者。
臣既言之,退膏鈇钺,其甘如
陛下矜其愚而赦之,幸甚。
臣昧死。
臣谨对。
陈秀公墓文 宋 · 熊克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九五
惟公道关百圣,浩浩大儒;
功著三朝,岩岩真宰
晚以丹阳之节,归于绿野之庐。
傅说骑箕,遂复星辰之列;
周公葬毕,尚留丘垄之藏。
克也孤生,最为后进。
虽不及见夫子于乡党,侧听微言;
然亦尝趋丞相之祠堂,仰瞻遗像。
兹陈菲具,敬拜佳城。
去岁百以若存,谅九原而可作。
教官到任谢漕使 宋 · 熊克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
陋巷六期,猥需迟次;
修途百舍,才抵冷曹。
稍无沟壑之忧,仍有简编之乐。
窃以近甸之服五百里,实迩帝京;
大郡之生八十员,是崇侯泮。
肇兴东晋,浸重南徐
属当昭代之隆,荐有鸿儒之寓。
陈秀公之名理,既久渐磨;
魏国之典型,尚存膏馥。
虽虎帐荐更于戍役,而鳣堂不废于诵弦。
宜得老成,以开后进。
某寒乡贱子,晚辈孤生。
名则甚微,半世选举而始得;
学虽弗辍,过时勤苦而难成。
昨脱邑功曹之劳,遽叨郡文学之选。
此盖伏遇都运秘监发明古学,成就人才。
曲怜穷苦之踪,俾窃细微之禄。
某虽惭朴拙,粗识径庭。
守初心,耕道而猎德;
更推馀力,种学而积文。
不知所裁,亦可弗畔。
按:《圣宋名贤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七二,清抄一百五十卷本。
龚仪久追不出判 南宋 · 黄干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三五、《勉斋先生黄文肃公文集》卷四○
朝廷差守令以为千里百里之长,则凡在部封之内,虽有贵贱贫富之不同,皆部民也。
人户词诉,官司追逮,虽曲直未可知,自当应时出官供对。
今乡村豪民遇有词诉追逮,率是累月、以致年岁不肯出官,保正虚受杖责,使人户词诉无由结绝,官吏文移日见壅滞。
本县豪户大率皆然,而其尤甚者则排风龚仪是也。
自去岁七月间,有陈旸叔者讼其起屋侵占坟地,追逮半年,不伏出官。
及至差官亲至地头验实,龚仪亦端坐不出,卒使词人坐困,甘心移改坟墓,不与之争。
何等顽民,乃敢如此!
自是以后,讼其夺牛,讼其占山,讼其占屋,讼其不收税,凡七八件,皆是累月不出。
本县将其安下主人监系追逮,方肯出官。
使人人皆如龚仪,则国家守令条法皆为无用矣。
且龚仪自称士人,岂应不畏名义,不畏条法,以至于此?
合将龚仪重行勘断。
念其自称士人,秋试在近,且与免罪疏枷押下。
安下人叶万卿保管伺候理对公事,安邦只今取保状申。
宰辅编年录序 南宋 · 赵某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四、《宋宰辅编年录》卷首
永嘉徐常博自明,作《宋朝宰辅编年录》,其子永阳邑大夫居谊刊之于梓,谒序于予。
予曰:宰辅者,安危治乱之所寄也。
汉四百年称萧、曹、丙、魏,唐三百年称房、杜、姚、宋,岂不戛戛乎其难矣哉!
国朝自建隆以至嘉祐,赵韩王普、李公昉、宋公琪、张公齐贤、吕公蒙正、吕公端、李公沆、向公敏中、毕公士安、寇公准、李公迪、王公旦、王公曾、晏公殊、杜公衍、富公弼、文潞公彦博、韩忠献王琦,又何其彬彬然盛也!
中间不幸而王安石相,奸庸相继,庸则陈升之、吴充、韩绛,奸则王圭、蔡确、韩缜。
元祐更化,幸而有司马文正公光、吕正献公公著、范忠宣公纯仁数人。
又不幸而章子厚相,奸凶复相继,蔡京过于章子厚王黼过于蔡京,若曾布、赵挺之、何执中、刘正夫、余深、郑居中,微不及子厚、京、黼。
造祸者奸,成祸者庸,祸极于吴敏、何㮚辈,而不可制矣。
若二人者,又奸庸相半者也。
嗟夫,人耶天耶?
天将开建隆以来之治,故名臣相项背;
天将兆靖康之祸,故奸凶接武。
李公忠定纲言验于疏水,功验于围城,高皇帝以其为命世之英而相之,不越七十有五日,间之者黄潜善也。
忠定邵武人潜善邵武人,并生而并相,岂非天乎?
潜善罢,忠定亦竟不得志。
赵公鼎、张公浚,忠定之亚也,相皆不得久,而久于其位者秦桧也。
忠定、张、赵,虏所恶也,虏所喜也,其久其近天意可知矣。
自后相有可称者陈公康伯、陈公俊卿赵公汝愚而已。
中兴而后,又何其太寥落耶?
侂胄之徒,则世目以为者也。
贤者则不得久,而侂胄之徒皆得久于其位,此岂人耶?
予尝论三代而上,伊、傅、周、召皆以儒者相,大儒如孔子,不过摄相而已。
孔子而后以儒得相者,惟司马文正公,岂非盛哉!
然亦不得久,向若神宗以所以待安石者早相司马公及程公颢,天下岂不被儒相之福耶?
论皇宋宰辅者,每为之三太息
博之为是录也,于美恶皆不没其实,贤于世之类书多矣。
宝祐五年五月日,龙图阁学士朝奉大夫、新知西外宗正事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