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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太师致仕赠司空兼侍中文惠陈公神道碑铭1044年10月3日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七四六、《欧阳文忠公集》卷二○、《名臣碑传琬琰集》上卷一五、《黄氏日抄》卷六一、《文编》卷五八、《文章辨体汇选》卷六七一、乾隆《新郑县志》卷二五 创作地点:河北省邯郸市大名县
颍川公既葬于新郑,其子尚书主客郎中述古等七人,具公之行事及太常之状、祁伯之铭以来告曰:「唯陈氏世有显人。
我先正文惠公历事太宗真宗而相今天子,其出处始终之大节,可考不诬如此。
故敢请以墓隧之碑」。
予为考其世次,得其所以基于初、盛于中、有于终而大施于其后者,曰:信哉!
陈氏载德,晦显以时。
其畜厚来远,故能发大而流长。
自公五世以上,为博州人
高祖翔,当五代时,为王建掌书记欲帝,以逆顺祸福譬之,不听,弃官于阆州西水,遂为西水人
皇曾祖齐国公讳诩,皇祖楚国公讳昭汶,皇考秦国公讳省华,皆开府仪同三司太师尚书令中书令
自翔已下,三世不显于蜀。
至秦公,始事圣朝,为左谏议大夫
其配曰燕国太夫人冯氏。
公其次子也,讳尧佐字希元
进士及第,累迁太常丞知开封府录事参军
用理狱有能绩,迁府推官
以言事切直,贬通判潮州
自潮还,献诗数百篇,而大臣亦荐其文学,得直史馆,知寿、庐二州,提点府界诸县公事。
丁秦公忧,服除,判三司都勾院两浙转运使,徙京西河东河北三路,纠察在京刑狱
天禧三年,编次御试进士,坐误差其第,贬监鄂州茶场
未至,丁燕国太夫人忧。
明年,河决滑州,天子念非公不可塞,乃起公知滑州
乾兴元年,作永定陵,徙公京西转运使以办其事。
入为三司户部副使,徙副度支,拜知制诰,兼史馆修撰同知天圣二年贡举,知通进银台司
龙图阁直学士知河南府,徙并州知审官院开封府,拜翰林学士,兼龙图阁学士
七年,拜枢密副使
其年八月参知政事
居三岁间,凡三请罢。
明道二年,罢知永兴军,行过郑州,为狂人所诬。
御史中丞范讽辨公无罪,徙知庐州,又徙同州,复徙永兴,又徙郑州
累官至户部侍郎
景祐四年四月,召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公为人刚毅笃实,好古博学。
居官无大小,所至必闻。
其仁足以庇民,智足以利物,忠足以事上,诚足以信于人。
潮州恶溪,鳄鱼食人,不可近,公命捕得,鸣鼓于市,以文告而戮之,鳄患屏息。
潮人叹曰:「昔韩公谕鳄而听,今公戮鳄而惧,所为虽异,其能使异物丑类革化而利人一也。
吾潮间三百年而得二公,幸矣」!
在潮修孔子韩公,率其州民之秀者就于学。
寿州,遭岁大饥,公自出米为糜以食饿者,吏民以公故,皆争出米,其活数万人。
公曰:「吾岂以是为私惠邪?
盖以令率人,不若身先而使其从之乐也」。
钱塘江堤以竹笼石,而潮啮之,不数岁辄坏而复理。
公叹曰「堤以捍患而反病民」,乃议易以薪土。
而害公政者言于朝,以为非便。
是时,丁晋公参知政事,主言者以黜公,公争不已,乃徙公京西
而笼石为堤,数岁功不就,民力大困。
卒用公议,堤乃成。
河东地寒而民贫,奏除石炭税,减官冶铁课岁数十万以便民,曰:「转运,征利之官也。
利有本末,下有馀则上足,吾岂为俗吏哉」!
太行山河东河北两路之界,公以谓晋自前世为险国,常先叛而后服者,恃此也。
其在河东,凿泽州路,后徙河北,凿怀州路,而太行之险通。
行者德公以为利,公曰:「吾岂为今日利哉」!
河决坏滑州,水力悍甚,每埽下湍激,并人以没,不见踪迹者不可胜数。
公躬自暴露,昼夜督促,创为木龙,以巨木骈齿浮水上下,杀其暴,堤乃成,又为长堤以护其外。
滑人得复其居,相戒曰:「不可使后人忘我陈公」。
因号其堤为陈公堤
开封府京师,公以谓治烦之术,任威以击彊,尽察以防奸,譬于激水而欲其澄也。
故公为政,一以诚信。
每岁正月,夜放灯,则悉籍恶少年禁锢之。
公召少年,谕曰:「尹以恶人待汝,汝安得为善?
吾以善人待汝,汝其为恶邪」?
因尽纵之,凡五夜,无一人犯法者。
太常博士陈诂祥符县县吏恶其明察,欲中以事,而诂公廉,事不可得,乃欲以奇动京师,自录事已下,空一县皆逃去,京师果諠言政苛暴。
是时章献明肃太后犹听政,怒,欲加以罪。
公为枢密副使,力争之,以谓罪则奸人得计而沮能吏,由是获免。
公十典大州,六为转运,常以方严清肃莅下,使人知畏而重犯法,至其过失,则多保佑之,故未尝桉黜一下吏。
公贬潮州,其所言事,盖人臣所难言者。
共平生奏疏尤多,悉焚其稿。
其他文章,有文集三十卷,又有《野庐编》、《潮阳编》、《愚丘集》,多慕韩愈为文。
与修《真宗实录》,又修《国史》。
故事,知制诰者常先试其文辞,天子以公文学天下所知,不复命试,自国朝以来,不试而知制诰者,惟杨亿及公二人而已。
公居官,不妄进取。
太常丞者十三年不迁,为起居郎七年不迁。
自议钱塘堤为丁晋公所绌,后晋公益用事,专威福,故人子弟以公久于外,多勉以进取,公曰:「惟久然后见吾守」。
如是十五年。
今天子即位,晋公事败投海外,公乃见召用。
公初作相,以唐刘蕡所对策进曰:「天下治乱,自朝廷始,朝廷赏罚,自近始。
之所究言者,皆当今之弊。
此臣所欲言,而陛下之所宜行,且臣等之职也」。
天子嘉纳之。
公在相位不久,其年冬雷地震,星象数变。
公言王随位在臣上而病不任事,程琳等位皆在下,乃引汉故事,以灾异自责,求罢,章凡四上。
明年三月,拜淮康军节度使检校太傅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判郑州
康定元年五月,以太子太师致仕,诏大朝会立宰相班,遂居于郑。
其起居饮食,康宁如少者。
后四年,年八十有二,以疾卒于家。
公居家,以俭约为法,虽已贵,常使其子弟亲执贱事。
曰「孔子固多能鄙事」,作为善箴,以戒子孙。
临卒,口占数十言,自志其墓。
公前娶曰杞国夫人宋氏,后娶曰沂国夫人王氏。
子男十人:长曰述古,次曰比部员外郎求古主客员外郎学古,虞部员外郎道古,大理评事馆阁校勘博古,殿中丞修古,秘书省正字履古,光禄寺丞游古,大理寺丞袭古,太常寺太祝象古。
秦公三子。
长曰尧叟,为枢密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季曰尧咨,为武信军节度使
皆举进士第一人及第。
三子已贵,秦公尚无恙,每宾客至其家,公及伯、季侍立左右,坐客蹙蹜不安,求去,秦公笑曰:「此学子辈耳」。
故天下皆以秦公教子为法,且以陈氏世家为荣。
公之孙四十人,曾孙二人。
合伯、季之后,若子、若孙、若曾孙六十有八人。
女若孙、曾五十有四人。
而仕于朝者,多以材称于时。
呜呼!
可谓盛矣。
铭曰:
陈氏高节,在污全洁。
閟德潜光,有俟而发。
其发惟时,自公启之。
英英伯季,踵武偕来。
相车崇崇,武节之雄。
高幢巨毂,四世六公。
惟世有封,秦楚及齐,尚书中书仪同太师
祖考在前,孙曾盈后。
公居于中,伯季左右。
惟勤其始,以享其终。
惟能其约,以有其丰。
休庸显问,播美家邦。
其贻,有大其继。
刻诗垂声,以质来裔。
观物吟 北宋 · 邵雍
四言诗 押词韵第一部
居暗观明,居静观动。
居简观繁,居轻观重。
所居者寡,所观则众。
匪居匪观,众寡何用。
宣仁圣烈太皇太后哀册文元祐八年十二月 北宋 · 范纯仁
 出处:全宋文卷一五四五、《宋会要辑稿》礼三三之一七(第二册第一二四六页)
维元祐八年岁次癸酉九月丙子朔三日戊寅,大行太皇太后崩于崇庆宫之寿康殿,旋殡于崇庆殿之西阶,有司奏谥曰宣仁圣烈
明年二月癸卯朔七日己酉,迁座祔于永厚陵,礼也。
菆殿帟空,祖庭燎晻。
云似却以复凝,月虽辉而如惨。
孝孙嗣皇帝臣煦临遣殿以兴哀,瞻振容而永慕。
凤吟管以何悲,龙挟輴而若驻。
羽卫罗阙,神仪布路。
爰制近司,纪陈圣度。
其词曰:皇矣大宋,宝命自天。
重明累圣,跨成轶宣。
正后在中,契于坤乾。
任比姒,亦瑞日符,是兴大母。
于铄大母,躬义率仁。
居静犹地,含和如
正素自禀,聪明夙闻。
作合英祖,齐升并耀。
受养神考,阴功善教。
体道不违,惟德是效。
元丰末命,帝念惟辟。
听断勉同,以补天隙。
拥佑神孙,立民之极。
公以涖人,俭唯化俗。
衣有大练,奁无片玉。
房闼不出,四海在目。
信义由中,九夷思服。
如鉴不尘,如瑾不缁。
三事大夫,正直是咨。
宗藩外戚,渗漉惠慈。
人爵王官,虽畀不私。
庙谒靡行,外朝靡践。
池御靡临,唯政是勉。
服御靡更,唯恶是善。
庸示万方,为则为典。
左右皇躬,日就月将。
动有坛宇,居由范防。
造次于是,寖隆且昌。
如天清明,霁日之光。
治化方成,忧劳亦至。
外若平居,中潜构厉。
坤轴轧以夜摧,月轮翩而晓坠。
曾大化之靡恒,尚斯民之为义。
呜呼哀哉!
珠箔低垂兮云雾犹隔,繐帐髣髴兮炉烟未消。
想仙驭以何适,谢人寰而已遥。
万乘号恸,哀缠九霄。
千官缟素,雨泣东朝
呜呼哀哉!
人与神兮变何速,兮时已徂。
牺盈兮未忘于平昔,綍动兮难留于须臾。
翼八翣以为卫,陈六衣而氾涂。
呜呼哀哉!
野苍茫兮人渐远,仗徘徊兮天欲晚。
洛涧兮嗟备物之如在,逾巩岸兮知神游之不返。
山川已兆于真宅,犹疑于故苑。
呜呼哀哉!
玉晦龙蛰,金藏鉴昏。
泉闼掩夜,宫闱泣晨。
车轨同兮虽来于万国,宝座闭兮唯朝于百神。
鱼为炬以非日,雁长飞而不
呜呼哀哉!
成内则于三朝,贻素风于千祀。
致理之勤兮今已往,大道之公兮古如此。
何远其家以为国,而忧其民之犹子。
宜大书而作册,俾永光于宋史。
呜呼哀哉!
宣仁圣烈太皇太后哀策文 北宋 · 毕仲游
 出处:全宋文卷二四○六、《西台集》卷一七、《皇朝文鉴》卷三二、《文翰类选大成》卷一五七、《古今图书集成》宫闱典卷二二
大宋元祐八年岁次壬申九月三日癸酉,大行太皇太后崩于寿康殿,旋殡于崇政殿西阶
明年正月,迁祠坐于永厚陵,礼也。
丛殿帟空,祖庭燎晻。
云似却而复凝,月虽辉而加惨。
孝孙嗣皇帝臣某临遣奠以兴哀,瞻振容而永慕。
凤吟管以何悲,龙挟輴而若驻。
羽卫罢阙,神仪布路。
爰制近司,纪陈圣度。
其词曰:皇矣大宋,宝命自天。
重明累圣,跨成轶宣。
正后其中,契于坤乾。
任比姒,亦逾于前。
有系自姜,源深积厚。
功熙我朝,方、虎是偶。
奄韩宅鲁,益昌厥后。
月瑞日符,是兴太母
于铄太母,躬义率仁。
居静犹地,含和如
正素自禀,聪明夙闻。
作合英祖,齐升并曜。
受养神考,阴功善教。
体道不违,惟德是效。
元丰未命,帝命惟辟。
听断勉同,以补天隙。
拥佑神孙,立民之极。
恭以励人,俭惟化俗。
衣有大练,奁无片玉。
房闼不出,四海在目。
信义由中,九夷思服。
如鉴不尘,如璞不缁。
三事大夫,正直是咨。
宗蕃外戚,渗漉惠慈。
人爵王官,虽卑不私。
庙谒靡行,外朝靡践。
池籞靡临,惟正是勉。
服御靡更,惟恶是善。
庸尔万方,为则为典。
左右皇躬,动有坛宇。
居由范防,造次于是。
爰兹治运,寖隆且昌。
如天清明,霁日之光。
化理方成,忧劳亦至。
外若平居,中潜遘厉。
坤轴轧以夜摧,月轮翩而晓坠。
守大化之靡怛,尚斯民之为意。
呜呼哀哉!
珠箔低垂兮,云雾犹隔;
蕙帐仿佛兮,炉烟未消。
想仙驭以何适,谢人寰而已遥。
万乘号恸,哀缠九霄。
千官缟素,雨泣东朝
呜呼哀哉!
人与神兮变何速,兮时以徂。
牺樽盈兮,未忘于平昔;
龙綍动兮,难留于须臾。
翼八翣以为卫,陈六衣而汜涂。
呜呼哀哉!
野苍茫兮人渐远,仗徘徊兮天欲晚。
洛涧兮,嗟备物之如在;
逾巩岸兮,知神游之不返。
山川已兆于真宅,犹凝于故苑。
呜呼哀哉!
玉晦龙蛰,金藏鉴昏。
泉阙掩夜,宫闱泣晨。
车轨同兮,虽来于万国;
宝座闭兮,惟朝于百神。
鱼为炬以非日,雁长飞而不
呜呼哀哉!
成内则于三朝,贻素风于千祀。
致理之勤兮今已往,大道之公兮古如此。
宜大书而作册,俾永光于宋史。
呜呼哀哉!
李子约志铭政和元年二月 宋 · 杨时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九六、《杨龟山先生集》卷三一 创作地点:江苏省常州市
公讳字子约姓李氏
本唐诸王苗裔,其先恭王明,以太宗子国于曹。
有子五人,俊、杰、价、备、偲,遭武氏之祸,屡更封,传五王而绝。
价生济国公臻,无嗣。
独其季偲,官止左武卫大将军,子孙蕃延,与唐始终,迄今班班可纪。
世居陈留,至公之七世祖澄为温州永嘉,始迁福州之连江
国初三从祖亚,以进士高第起家至三司盐铁判官,任公之祖为应天府法曹掾,稍迁至县令郡守,所至有能称,最后以国子博士毗陵,卒于位。
柩将行,州人不忍其去,共挽留之,葬横山,泣送者填道,又图其像,岁时祠之。
至今人有疾,取坟土服之辄愈,其威惠在人久而不忘盖如此。
国博君生五子,公之皇考,其冢嗣也。
娶范氏,司封员外郎亢之女。
国博之丧,诸孤无所归,范为营室于苏,故今为苏人。
公九岁而孤,执丧奉亲如礼。
既冠,丁母夫人忧,寠甚,家徒四壁,惟闭门自守,虽廪食不继,澹如也。
亲故高之,争持薪米以饷。
服除,游太学,闻南丰曾公巩以文名天下,公往受业其门。
刻意励行,务多识以畜德,不为进取计。
南丰器其材,谓当为世用。
熙宁五年,诏郡国贡士,乃作《湖水碧》诗以勉其行。
六年,遂登进士第,调越州馀姚主簿
用举者监扬州高邮县酒税,移江州彭泽县,迁镇安军节度推官,知河南密县事,除澶州州学教授
考满,荐书应格,改左宣德郎
曾鲁公布帅青社,辟置公幕府
公少从南丰游,南丰兄弟三人皆登显仕,有重望,而公尤为翰林公所知,及从青社辟,其兄弟至以书相贺,谓幕府得忠信之士。
吏部格不行。
青社河间,再辟公州学教授
岁满,除太仆寺主簿,转奉议郎
坐乘骑误过钦圣太后仪卫,贬饶州德兴县监酒税。
上即位,覃恩转承议郎,加武骑尉赐绯衣银鱼,通判莫州
朝奉郎,加云骑尉
堂除人例不赴吏部选,公罢选,即自陈归部,授通判永静军,转朝散郎
未赴,以堂除人衔罢,改授签书泰宁军节度官厅公事。
八宝赦,转朝请郎,用年劳转朝奉大夫,加骁骑尉
任满,以恩例就差通判袁州
永静改授及罢泰宁任,或劝公诣朝廷申理,公曰:「吾每以士人老不知退为鉴,今固躬蹈之耶」?
竟不往。
执政大臣贤公行,就除通判保州,将引用,遽以疾终于正寝,实大观三年七月二十日也,享年六十有七。
公初在馀姚时,有商夜行,遇海舶钲鼓偕鸣,更相疑为盗,持短兵格斗,杀伤十馀人。
萧山狱,吏求正名不得,连年不能决。
清献赵公守越,闻公名,檄公摄县事。
公至,吏前负案盈积,公一视之,即得其情,曰:「犯时不知,在律勿论」。
具闻于州,杖遣之。
馀悉迎刃族解无留。
未几,邑大治。
清献益知公能,荐公可任县
彭泽县频江,俗穷陋喜讼,尚鬼而信巫。
公一以信义道之,晨兴视事,亲为决曲直,吏簪笔立庭下,屏气惕息,受成命行文,无敢出一语者。
久而民化服,讼日益稀。
使者按行,见之,疑公不事事。
既而勾稽帐簿,皆精致,无毫发疵戾可指摘。
引囚诘吏,吏以素不深与,不能对。
公徐进,具道所以,曲折详尽,卒大喜出。
朝廷下括田令,转运使倚法务苛扰,欲多得匿户羡田为功。
公争以为不可,使者怒,欲劾公留令,又沮格无得申复。
翌旦且行,公抱牍径造卧内,使者惊问,公曰:「彭泽令以公事白,愿起视之」。
面抗论移时,且请就劾,并解印绶去。
使者度不可屈,卒从之,然怒犹不置。
是时王公安礼部刺史使者金陵,盛言公抗对状,阴激怒之,觊共置公罪。
刺史反壮公所为,曰:「县令乃敢与部使者争衡,此必介特有守士也」。
亟呼书吏对使前草奏荐公,使者意沮,犹数阴伺短失,卒无一事可得。
巫觋有前期唱言某日某所灾者,已而果然。
暴桀因缘为奸,转以相恐。
公召群巫于庭,问以火将起状、期日、处所,令将诣伺,有不信,抵罪。
又卜于城隍神祠,如所问巫言,有不然者,毁庙,皆曰无有。
乃下令,敢有复假鬼神造言惑众者,坐之,人心悉安。
朔方士鲜知学,公为二州教授,始得名儒为师,士向风,翕然一变。
将门子弟至褫跗注、衣缝掖为诸生者,不可胜计。
澶渊大河,自元丰初决小吴,河流不复由故道。
元祐三年,始议遣使修复。
公作《复河赋》二篇赞明禹功,究当时利害甚悉。
上之,不报。
大抵言河不可复,后卒如公言。
又广孟子说,著《养气论》三篇传学者,其言深切著明,皆可考而行也。
莫当北使道,公至,谓宜先示以文教,乃增辟学舍,益市书,日亲为讲说,士皆诵其言,化其德。
初岁才五六人,未期至十倍。
崇宁诏天下兴学,莫遂为边郡第一。
其在泰宁,事无小大,悉赖公为理。
守将屡易,幕府号为省事
岁水灾,首议赈救,民不知有饥,公之力也。
公性刚直,不泊于私欲。
居家友顺,遇妻子以礼,闺门之内雍如也。
收养孀稚,均其所有,中外无间言。
不事生产,约于自奉,而周人之急惟恐不及。
交朋友尤笃于信义
莅官临事,以理自将,澹乎若无意于仕者。
至其遇事立断,有不便于民,虽要权必争,不少回屈。
率意尽诚,亦不为矫激之行,徼名于世。
虽仕筦库必尽力,故所至人安之。
既去,而久益思。
流落州县三十年,位不称德,士论惜之。
而公与家人言,未尝有滞淹之叹,其视得丧无足介其胸中者。
故天下识与不识,皆知其为钜人长者。
及其亡,亦莫不咨嗟叹惜。
公晚尤深佛学,前数月尚无恙,居静室燕坐终日,对家人未尝辄语。
屏绝情累,若预有知者,间惟焚香诵佛书而已。
家人私窃怪之,莫敢问。
手书寒山诗一首,意若示诸子者。
大抵以攻人之恶,伐己之善为戒。
疾革,犹怡怡自若,卒无一言及后事。
公于死生之际,安之若此,则其素所养可知矣。
曾祖讳慕玢,故任秘书省著作佐郎,赠尚书部员外郎
国博君讳馀庆,赠屯田郎中
考讳处常,故任忠武军节度推官,赠朝请大夫
公娶柳氏,括苍人朝散郎珣之女,有贤行。
生子男六人:弥性、弥伦、弥大、弥逊、弥中、弥正。
女二人。
弥伦以公遗奏,补假将仕郎
弥大、弥逊,崇宁大观间连举登进士第
弥大登仕郎兴仁府宛亭县主簿
弥逊单州司户参军,馀皆举进士
长女适进士张延之,次适从仕郎庐州舒城县陈温舒。
孙男一人,女一人,皆幼。
公喜著述,文辞简古,有理趣。
作《毛诗训解》二十卷、《孟子讲义》十四卷、文集五十卷、史赞论五卷,藏于家。
其孤将以政和元年二月二十四日葬公于横山祖茔之西,状公之行与其族系世次来请铭。
予虽未尝知公,而与其子弥大游,考公之行与其历官行事始终之大节,皆足以垂世传后,是宜铭。
乃叙而铭之。
铭曰:
李本嬴姓,爰自高阳
天祚神尧,兴于有唐。
本支十三,明国于曹。
或绝或封,惟时之遭。
偲实其季,为卫将军
位虽不充,蕃蕃子孙。
世载其德,著于毗陵
疾谁与瘳?
邦君之灵。
公蕴大器,增光于前。
匪斲匪雕,矩方规圆。
问学有原,左右之逢。
士得其师,靡然向风。
有社有民,庇之以身。
义在必争,力回千钧。
畜大不施,其行则踬。
寄之去来,视犹一蜕。
善无不报,不于其躬。
力穑之勤,后穫必丰。
矧公多子,惟公是似。
责报于天,如执右契。
横山之阴,有坟其墟。
公则无憾,永安此居。
匠者周艺多传 北宋 · 谢逸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七六、《溪堂集》卷一○
艺多姓周,抚之临川人也。
世为器用之工。
艺多天资精敏,自少时技能已出诸父,自以为己不若也,故以艺多名之。
其为人朴厚寡欲,不妄言笑。
衣敝衣,拱手立群匠侧,若无能为者。
及其操绳墨,运斧斤,力不劳而器用成,群匠惊骇却视,不敢比肩立。
艺多泊如也,未尝有矜色。
诸豪贵家争邀致之,唯恐后。
艺多不肯屑就,必择其待之以礼者与夫能辨器用良窳者往归焉,否则倍其佣不顾也。
既往,必求静室远嚣尘者居之,平心志,一视听,然后用功焉。
委材于地,惟其所用之成,无计其日,然后尽心力焉。
询之,则怫然怒。
迫之亟成,则焚其器用而归,杜门诵浮屠书,百计诱之不从也。
呜呼!
艺多,天下之贱工也。
观其所为,世之士有不若也,惜其为工而不为士也。
士之溺于口耳之学,未得贤圣之绪馀,已挟其能鬻售于世矣,唯恐其人之不闻也,有能如艺多精于艺而不伐者乎?
势利回于心,则刚毅之志变而为便佞,望风奔走,无所不为也,有能如艺多择其人而后往者乎?
博弈饮酒,放心于声色之娱,而道之精微,未尝思也,有能如艺多远嚣尘而居静室者乎?
禄仕诱于前,麾之而不去,虽终其身不悔也,有能如艺多归杜门而不屈者乎?
惜其今且老矣,如其壮也,使衣冠而居士人之列,推其用心以行于世,其事业岂少哉!
余非敢重诬一世之士无其人也,盖贤者少,不肖者多,睹艺多之事而感焉,故私列其传以自警云。
务学十门 其九 不求友无以成 宋 · 释法云
 出处:全宋文卷三九二五
生我者父母,成我者朋友。
故君子以朋友讲习,以文会友,以友辅仁,品藻人物,商榷同异,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刘孝标云:「组织仁义,琢磨道德。
欢其愉乐,恤其陵夷。
通灵台之下,遗迹江湖之上。
风雨急而不辍其音,雪霜零而不渝其色。
斯乃贤达之素交,历万古而一遇」。
晋道安未受戒时,会沙弥僧光于逆旅,共陈志慕,神气慷慨。
临别相谓曰:「若俱长大,勿忘同游」。
光学通经论,隐飞龙山安后复从之,相会所喜,谓昔誓始从,因共披文属思,新悟尤多。
曰:「先旧格义,于理多违」。
曰:「且当分析逍遥,何容是非先达」?
曰:「弘赞理教,宜令允惬。
法鼓竞鸣,何先何后」?
时僧道护亦隐飞龙,乃共言曰:「居静离俗,每欲匡心大法,岂可独步山门,使法轮辍轸?
宜各随力所被,以报佛恩」。
众佥曰善,遂各行化。
灵寿杖汪内翰 宋 · 朱翌
七言律诗 押尤韵
一枝灵木坚多节,千里逢人寄永州
赐出汉宫尊子夏,封当大县庆邳侯。
衡山云散迎归骑,湘浦春晴更顺流。
欲往从公无羽翼,请携上座愚丘
开山头陀静照禅师绍兴元年五月 南宋 · 释静芳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
佛祖之道,妙万物而独存也。
虽与死生得丧同一实际,而出没卷舒,未尝堕于生死之机,此其所以亘古今而不昧者矣。
山中头陀静照禅师,自唐大历间深入无相法门,慈悲愿力,所至为物,传记载之详焉。
逮此云峰道场垂五百年,宋第八帝宣和之初,黄冠□议,朝廷下夺师之灵骨与塔俱迁。
白神山前,风月犹在,居静奋不顾命,沥血天廷,黾勉八年,生死一节。
及靖康嗣帝敷焕大号,日月照临,复还旧物,于建炎三年六月初九日率诸道俗再归灵骨,建塔故址。
生石合,谶记冥符,动静去留,一法所印。
头陀愿力,与山俱青。
仍创石浮图并诸亭舍共三十馀间,以严奉香火,以传诸子孙,永光其道,仰报巨荫。
于戏!
象数之作,皆物之情也,然道行其中,故熊耳只履,普化直裰,岂为有力者负而往哉?
若知先师灵骨犹存,则□□白浪中正,是著力处耳。
谨记岁月,以昭永怀。
大宋绍兴元年五月吉日
按:嘉庆金堂县志》卷三,嘉庆十六年刻本。
毗卢禅院刻舍田施主忌晨记乾道八年八月 宋 · 释居静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二六、《国家图书馆藏中国历代石刻拓本汇编》第四十三册
夹江毗卢自唐中和间兴建,至今仅三百年,日逐吃用,而舍田施主讳日不知,吃用之际,有所未安。
八月一日,祝圣罢,声钟集众,就中佛大殿拈香作誓,以佛是凭,以五姓氏作五筹,置于佛前,以所探月日加于五姓氏之下,是所谓舍田施主:曰郭尝,得六月四日
文礼,得正月三日
曰任贽顺,得四月八日
曰朱口济,得十一月二十九日知县事,改律为禅。)
文林郎马希渊,得八月七日
各以其日为远讳,山门办斋衬表宣,使居处吃用,贵知其本。
于是刻记于石,以贻将来。
其为远讳口口所舍田相终始,后来者无致或坠。
乾道八年八月十五日,住山居静谨记。
李侍郎致仕启 南宋 · 王炎
 出处:全宋文卷六○九九、《双溪集》卷一一
抗章得谢,解印言归。
上心虽欲其少留,难回雅志;
士论皆推其勇退,莫继高风。
惟圣贤行藏出处之几,如天地消息盈虚之运。
居静所以止其动,用晦所以全其明。
庶无招损而害盈,是谓守谦而持满。
故先王之待耆德,虽赐杖以示优;
然君子之守礼经,必悬车而佚老。
自夫义不足以胜利而昧于辞受,道不足以制欲而怵于枯荣,听其言则竞思返驾于山林,察其情则无不撄情于轩冕。
是以进退不失其正,惟圣人然后可能;
至于明哲以保其身,在《大雅》亦所深美。
必治气养心之有素,斯乐天知命而无疑。
用能蝉蜕尘埃,鸿飞霄汉。
以知足而保功名之美,以见几而无悔吝之疵,以辞荣而上全明主之恩,以守节而下激贪夫之志。
谁谓今世,独无斯人?
某官笃实而不欺,清静而寡欲,刚大而有守,恬退而无求。
德为天下之老成,学到古人之微妙。
达惟循道,入升法从之班;
志在为民,起殿价藩之重。
去就有礼,卷舒以权,收身于康彊之时,用志于宠辱之外。
盖德之贵则三旌之位非重,仁之富则万钟之禄非多。
自养之厚,则视外物而皆轻;
自信之坚,则入流俗而不变。
方将以云山为户牖,以泉石为樽垒,以缓步为车舆,以清谈为丝竹。
啸咏风月,偃仰烟霞。
招里社之故人,时同燕笑;
访山中之幽子,相与过从。
初非韬光匿迹而兼之高,不待吐故纳新而得乔松之寿。
能令后进识前辈之典刑,却笑旧闻少先贤之完传。
然而忠力方壮,德齿俱尊。
国家有事,足以折千里之冲;
朝廷愿治,足以揆百工之政。
或不免因时而特出,恐未能与世以俱忘。
炎求道无闻,事贤甚切,敛版获依于棨戟,抠衣许附于门墙。
既耳提之以发其颛蒙,又手援之以扶其危殆。
如严父察兄,曲加爱于子弟;
岂腐儒小生,所敢望于公侯。
廪粟俸钱,方堕泥涂之贱;
幅巾藜杖,莫从邱壑之游。
倍怀赞庆之诚,不胜瞻依之切。
石潭观音院王枢密愚丘正宗韵二首 其一 南宋 · 赵蕃
七言绝句 押阳韵
老衲迎门祇敝裳,问年还举四山黄。
谁云此院通衢著,渠自长閒人自忙。
石潭观音院王枢密愚丘正宗韵二首 其二 南宋 · 赵蕃
七言绝句 押真韵
所至滔滔不问津,故知此地往来频。
从今更识林间寺,再到不愁无主人。
山谷寺赠住山钦老钦嗣愚丘 南宋 · 赵蕃
少小已诵山谷文,老大始游山谷寺
按诗寻境尽可得,落笔不容追一字。
旧闻是老诗有宗,韩门更许愚丘雄。
风流前辈日已远,此道此山俱属公。
新淦县学讲义 南宋 · 黄干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五二、《勉斋先生黄文肃公文集》卷二四
子贡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矣」?
子曰:「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
曰:「敢问其次」。
曰:「宗族称孝焉,乡党称弟焉」。
曰:「敢问其次」。
曰:「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抑亦可以为次矣」。
子路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矣」?
子曰:「切切偲偲,怡怡如也,可谓士矣。
朋友切切偲偲,兄弟怡怡」。
爵有五,士居其间,民有四,士为之先,谓之士者,诚可贵也。
人物并生天地之间,而人为最灵,谓之人,则宜其举相似也,而士为贵何哉?
以其记诵之多,文辞之工耶?
则由与赐优为之矣,乃汲汲然以士为问,何也?
夫子之于二子,非有所隐也,至其告之者,不过于行己事君、入孝出弟、言信行果,与夫处兄弟朋友之间,又何耶?
人之大伦五,父子也,君臣也,夫妇也,兄弟也,朋友之交也。
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五者人之大端也。
舜命契为司徒,必先于敷五教,三代之学所以明人伦也。
则谓之士者,舍是无急焉矣。
后世则不然,父子之所告诏,师友之所训诲,有司之所选抡,记诵而已耳,词章而已耳,人道之大端不暇讲也。
如是而谓之士,其果可以当此名耶?
谓之可贵,未见其真可贵也。
虽然,「天生烝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彝,好是懿德」。
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
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
孺子入井,而怵惕恻隐之心油然而生者,人莫不有是心也。
圣贤虑夫人之莫觉也,又为之推明演绎,载之简策,炳然易见。
学者诚能居静虑,察吾心之固有,博学审问,以求圣贤之格言,存之于心,体之于身,措之于事,则人道之大端既有以得之,而士之美名始可以无愧矣。
此岂溺于记诵词章之习者所可望哉?
敢以所闻于师友者为诸君诵之。
王子垫问曰:「士何事」?
孟子曰:「尚志」。
曰:「何谓尚志」?
曰:「仁义而已矣。
杀一无罪,非仁也;
非其有而取之,非义也。
居恶在,仁是也;
路恶在,义是也。
居仁由义,大人之事备矣」。
仁,人之安宅也;
义,人之正路也。
旷安宅而弗居,舍正路而不由,哀哉!
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者;
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也。
亲亲,仁也;
敬长,义也。
无他,达之天下也。
《论语》一书未尝以仁义对言,而《孟子》言仁义者不一而足。
圣贤之教宜无异指,而若是不同,何也?
仁义,性所有也。
夫子言性不可得闻,而孟子道性善者,夫子教人无非仁义之道,使人油然入于仁义而不自知也;
孟子悯斯世之迷惑,故开关启钥,直指人心,而明告之也。
五常百行,皆性所有,而独言仁义,又何也?
仁盖总其名,而五常百行,其支派也。
孟子提纲挈领,使人由是而推之,无往而非仁义也。
孟子之言仁义也,其强为是名耶?
抑亦有自来也?
且何以知其为性所有、而五常百行之总名也?
夫子固尝言之矣:「立天之道,曰阴与阳;
立地之道,曰柔与刚;
立人之道,曰仁与义」。
三才之道,一而已,阴阳以气言,刚柔以质言,仁义以理言也。
人受气于天,赋形于地,禀阴阳刚柔气质以为体,则具仁义之理以为性,此岂人之所能强名,而五常百行孰有出于仁义之外哉?
道固莫大乎仁义矣,而孟子又曰「恻隐之心,仁也;
羞恶之心,义也;
恭敬之心,礼也;
是非之心,知也」,向之二者分而为四,又何也?
天固不外乎阴阳,阴阳互分而为老少,则为四矣。
阴阳互分而为老少,金木水火之所以流行也。
木神则仁,金神则义,火神则礼,水神则知。
五行既不外阴阳,则五性不外乎仁义也。
嗟夫!
人禀五行阴阳之秀气以生,而具有仁义礼知之性,所以与天地并立而为三也。
自其为气禀所昏,物欲所汩,则恻隐者变而为残忍矣,羞恶者变而为鄙贱矣,恭敬者变而为傲慢矣,是非者变而为昏愚矣。
如是,则虽具人之形,而亦何以异于禽兽哉?
以天地并立之身,一不自觉,则流而为禽兽,然则学者其可不思所以自勉之乎?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脩其身,欲脩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学之为义大矣,人心之所以正,人伦之所以明,家之所以齐,国之所以治,天地之所以位,万物之所以育,未有不须学以成者。
唐虞以来,司徒掌教,后夔典乐,皆学之所由兴也。
至商而后有学之名,至周而后有学之法。
洙泗之间,师友讲习,而学之条目纤悉始具。
盖尝求其所以为学之纲领者,曰致知、曰力行而已。
大学》曰:「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脩。
物格知至者,知之事也;
意诚心正者,行之事也。
《中庸》曰:「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学问思辨者,知之事;
笃行者,行之事也。
《书》之所谓「惟精惟一」,《易》之所谓「知崇礼卑」,《论语》之所谓「知及仁守」,《孟子》所谓「始终条理」,无非始之以致知,终之以力行。
盖始之以致知,则天下之理洞然于吾心而无所蔽;
终之以力行,则天下之理浑然于吾身而无所亏。
知之不至,则如擿埴索涂,而有可南可北之疑;
行之不力,则如弊车羸马,而有中道而废之患。
然则有志于圣贤之域者,致知力行之外,无他道也。
秦汉以来,一世之士不骛于词章,则溺于训诂,不陷于功利,则惑于异端,是固不足以语圣贤之学矣。
至于我朝周、程夫子出,继斯道不传之绪,二三大儒又从而相与推明之,于是古先圣贤教人为学之道至是而复明。
然讲明之精,记问之博,而不能反躬实践者,既不足以造夫道;
脱略章句,驰心高妙,以为圣人之道不假学问,可以一蹴而入者,又未免于空虚无据之失。
学者诚能于立心之始,玩圣贤教人之法,循序而进焉,则庶乎得其门而入矣。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
君子上达,小人下达。
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
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子泰而不骄,小人骄而不泰。
若昔圣贤所以致谨于君子小人之辨者至矣,毋乃太刻切而少宽裕耶?
盖善恶两涂,判然如薰莸冰炭之不相入,剖析而言之,所以使人去恶而全善也。
圣贤教人之意切矣,其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君子上达,小人下达,此以其趋向之相远者而言也。
其曰君子周而不比。
小人比而不周,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君子泰而不骄,小人骄而不泰,此以其趋向之相近者而言也。
言其相远,所以决取舍之机;
言其相近,所以审毫釐之辨。
圣贤立言所以谆谆而不能自已也。
然即数章而观之,虽其言各有所称,总其要而论之,则循天理者为君子,徇人欲者为小人也。
所喻者利,所求者人,所达者下,曰同、曰比、曰骄,皆徇乎人欲者也。
所喻者义,所求者己,所达者上,曰和、曰周、曰泰,皆循乎天理者也。
天理人欲之间,而君子小人之分定矣。
人之常情,誉之以为君子,则欣然而喜;
斥之以为小人,则拂然而怒,此秉彝好德之良心也。
至其心之所存,身之所履,往往舍君子而为小人之归,则亦不能充其心之本然而已。
孟子曰:「羞恶之心,人皆有之
是非之心,人皆有之」。
诚能自其好善恶恶之本心广而充之,则骎骎乎君子之途矣。
干备员于此,甫及期月,拙直之资,疵缪之政,得罪于百里之士民多矣。
方将日游乡校,以听诸贤然否之议,以其鄙见更相往复,而为理义之归,庙堂过听,忽有改除之命。
行且远别,惟同志之士更相劝勉。
继今以往,将有以德行纯实、识见超远著于乡闾者,此则区区之至愿也。
命侄名字清宁 南宋 · 程卓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二五、《新安文献志》卷三一
史记之相汉曰:「载其清净,民以宁一」。
夫安民之理,若非无所事事者可为也。
然宁一之效,清净实致之。
清净之原,则一规一随未尝有所纷更作为而然也。
天下之理,亦行其所无事而已。
犹之于物,风波骇则鱼鳖扰于水,网罗密则羽翰扰于山,扰之而求安之,可乎?
是理也,以之治身,则作德日休,心广而体胖;
以之临民,则执简以御繁,居静以制动。
安靖和平之福,自然随所至而收其功。
故名来侄曰「以宁」,而以「务清」字之。
汝其诵诗读书以养其心,亲师取友以辅其学。
此心虚一而能,则触事简易以自安,曰宁,曰清,其功用顾不两得欤?
尚其勉之。
嘉定己卯孟夏,书于怡山阁。
上庙堂书 南宋 · 曹彦约
 出处:全宋文卷六六五六、《昌谷集》卷六
窃见敌寇侵边,诸城被围,平地百姓坐受剽掠,中外汹汹,恐有窥江之谋。
愚窃以为不足忧也。
困兽强斗,本无远略,乘蒙古退师之后,肆冲突以示馀勇,驱河南之民以为签军,无复有尼玛哈、乌珠人物。
水潦既降,马无长技;
暖气将效,弓无劲力。
不有败衄,必有内难,谓之不足忧,信而有徵。
然而治内者当有规模,事外者当审施设。
古人于此二事,载在方册,与治同道,治如反掌。
与乱同事,乱亦如之。
不观天下大势,而独幸敌人之退师,忽有强敌起于旁,锄梃弄于中,左支右吾,力不暇给,本朝之敌,不止于金人而已也。
自古君臣同德,辅佐同谋,圜坐者有成说,奔走者有定向,然后事无不成,为无不就。
自开禧用兵以来,迷失此意,疆埸之事不得尽至榻前,阃外之人不得尽闻庙议。
上以笼络之术行其私,下以苟简之意逃其责。
甚至兵无主将而散,郡守兵已出界而方建武宣威,造命之本误矣。
自古中书之务贵在清简,操略所以御详,居静所以制动。
元首丛脞,万事皆隳。
自开禧用兵以来,调发一项人马至催劄十数,驱磨一件递角至里牌三五,命令不坚决而持守易变,赏罚不信必而奉行无准。
甚至庚牌太多,未免失坠;
调发太遽,多至叛亡。
而造命之本紊矣。
自古用兵之法,必须阃外先有事权,故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
非欲其跋扈也,威不重则不足以服人,权不一则不足以出令。
又须有财物可以动众,有官爵可以赏功。
圣贤审度事情,立说如此,必有所见。
开禧虽立宣阃,实无事权。
名为招抚者或得以抗衡,名为节制者或得以侵官,微而偏裨皆得以直达,小而州县皆得以僭言。
用揣摩之小数而欲求度外之功,拘閒假之常文而欲制难料之变。
至于军前支犒皆仰给于总所,临阵喝转皆见沮于有司。
用事者欣然有得,谓足以关防控驭,不知俊杰之士岂肯受制?
事掣其肘,时失其机。
或观望以谋夺其位,或倾险以阴沮其谋,而有志者不肯任事矣。
自古用兵之时,必须州县先有事力。
故祖宗之财,其根本在州县,非纵其自营也。
有外寇者当防内难,有军事者当固民心。
调发者必有激赏,经过者必有券食。
事势当然,无可疑者。
开禧以前,州县储蓄素厚,尚可支吾。
及至国用司一立,专以刬刷为能,有一孔之利者无不攫取,有累政之积者无不起解。
民间受害,尤难缕数。
聚兵不得其所而徒费调运,楮券不清其源而徒困秤提,盐筴之所以屡变,舟车之所以不通。
用事者但见所入稍多,谓足以补助经费。
不知州县之间所至窘束,田野之民无不贫悴,有危邦之陋风,无太平之盛观。
给度牒则扰及僧道,给盐钞则扰及商贾,而有志者不能措手矣。
自古寡不可以敌众,弱不可以敌强,兵以众而为强,以寡而为弱。
非谓带甲之夫皆欲其出战,风寒之地必欲其尽护也。
城郭之兵恃险以为固,其兵宜寡;
平地之兵恃人以为险,其兵宜众。
是故善用兵者立重屯于腹心,分轻兵于边徼,明斥堠以守关隘,倚民力以护乡井。
卒有缓急则必审轻重以为策应,卒有挠败则必守家计以俟后举。
小捷不足以为喜,小挫不足以为辱。
开禧尝试用兵,不习武事。
置御前诸军于边徼,不图进取;
纵北骑驱驰于腹心,不思决胜。
关隘无虑数百处,不问缓急;
遣戍役不满数百卒,所至溃散。
方且调禁卒于诸郡,取弓手于诸邑,论其人则未免乌合,作于外则徒见张皇。
及至光濠受围则两淮束手,襄安城守则荆湖痛心。
置赤子于度外,遑恤蹂践;
称斫寨为隽功,止同剽掠。
每见捷报,令人愧恧。
设伏者不过百人,斩首者不过三级,生擒一名便称万户,驮子一头便称番马。
解围之音日闻而北骑不退,报捷之旗日上而境土不辟。
所幸敌无谋耳,万一稍识兵机,阴行诡道,或多方以相误,或声东以击西,指偏师以缀诸城,率骁锐以迫江浒,而吾国奔命矣。
自古教民而后用之,不教者谓之殃民。
所谓教之者非特行阵进止之法也,怯者常有以激其勇,勇者常有以养其气。
明爵赏之可慕而息其剽掠之风,察衣食之不阙而销其饥寒之虑。
然后正阶级以定其分,示好恶以观其智。
将必使之知兵,兵必使之爱将,以此众战始可集事。
开禧冒昧用兵,不知兵法。
泗州,上表未已,旋复陷没。
和尚原,奏功未报,旋复失利。
宿州未得,已有灵壁之败;
唐州未至,已有三交河之衄。
兵不素教,将不素练。
无塞井夷灶之法,而递相蹂践;
无曳柴伪遁之谋,而甘受锋镝。
一矢不得以相加,匹马不得以还辔,而吾国大震矣。
自古用兵当明本意,必有以服人心,乃可以合天理。
安民和众之志,而后有箪食壶浆之迎;
有禁暴除乱之谋,而后有东征西怨之事。
痛惟国家南渡九十馀年,陷中原于域外之地。
往时河南北之民闻本朝有恢复之意,莫不延颈企踵,以为礼义之国可以衽席我也。
自开禧用兵之时,本意不立,使忠义之人结怨于对境,已不足厌服其心。
及交锋之际,诸将素无纪律,纵杀戮以诧威武,肆剽掠以代赏犒。
滥及降附,谬称巷战;
诛及宝化,名曰搜山。
两河之心,视官军有若寇盗。
十年以后,怨官军犹入骨髓。
致使签军之策得行,而归顺之意不决。
垂亡之境,犹足以动万里之众,而规恢之本意误矣。
自古举军国大事,必须先塞倖门,大开公道。
忠谠者未必皆合理,不失为正论;
谄谀者未必无寸长,不失为奸计。
在乎上之人勤于政而敏于事,旌其淑而别其慝,则忠谠者日得进见,而谄谀者自然退听矣。
当开禧用兵之初,已知有债帅之弊。
用事者闻其名而恶之,痛自洗濯,或拔之于卒伍之中,或起之于闲废之地,举朝相贺,便谓得人。
不知倖门未塞,公论未伸,善结托者虽无功而安,不善结托者虽有功而惧。
无债帅之名而实有债帅之费,故诈冒奏功者往往得志,真实用命者纷纷得罪,而诸将之志怠矣。
自古知彼知己,百战百胜。
间探之所以明,非特重赏以使之也,参之以圣智,行之以仁义。
自我而往者必思有以考其实,自彼而来者必思有以察其情。
推赤心以用其豪杰,厚衣食以养其行辈。
又时纵一二以疑之,使彼之情伪所在,有不得而掩者。
开禧以前聘使交修,衅隙未见,敌人情伪或不可以测知。
开禧以后通行无壅,或当阵被擒者乃大将之子,或受命出战者乃中原之人。
敌已失其巢穴,不能守其命令。
间探之不明,厥咎谁执?
彼吝于用财者,固不得以逃其责,而反间之不得行,必有以分其责者也。
捕奸细于疑似之间,处奸细于必死之地,一经削发则首领不可保,一经刺舌则冤苦不得伸。
彼方且以计而误之,此复中其计而杀之。
使失身敌境者无还期,俛首奴婢者不南向,而间探不明矣。
自古招降纳叛皆足以破贼,因其人而用之,其效最速。
然非如中国之人可以专用也,正兵一万可以用三千,正兵一千可以用三百。
立正军以为家计,用降叛以为先锋。
山东河北忠义之人久隔圣化,亦必处置得宜,表里相参,然后侮慢之心不作,节制之令得行。
开禧用兵之时,仅得一纳合道僧,不能使之招诱族类,肆行反间。
已往之失,不复再议。
近岁招纳忠义,尤更疏略。
始欲借其威力收复州县,久乃引入内地付以边陲。
及至衅隙已成,兵已血刃,外虽有委任之名,内实有骑虎之势。
幸而成事,犹恐其桀骜;
不幸而不成,犹恐其怨望。
彼诚豪杰忠义,固不如此,而中外之人,上自士大夫,下至闾阎百姓,莫不私语妄议者,则以正军之单寡,而将帅之不得其人也。
如此等类不可悉数,姑举其大略言之,则开禧之事可以深鉴矣。
澶渊之役,人知其必胜;
燕山之议,人知其必败。
稽之往事,考之人谋,观天时而察变异,明如契券。
更化以来,馀习未殄,凡所以治内事外之具少所商搉,而徒畏敌人之骤至,幸敌寇之少退。
不知国家血气已汗下于开禧之日,而疾疢未除,复汗下于三年之间。
兵日以困,财日以匮,士大夫日不任事,而百姓日有怨言。
不开心见诚,不改弦易辙,不尽悟前失,不痛扫宿弊,犹欲阴转而密移之,必有不及事之悔矣。
盗贼将起,水旱将作,兵连祸结,将不可支。
假使尽却敌寇,不留一骑,秋高必至,不可以罢戍守。
假使宿亳归疆,唐邓听命,粮运益急,不可以宽力役。
以至尽取汴洛,传檄齐鲁,举河南之地悉上版图,则守河之计又有不可胜言者。
不思考古道不刊之说,而徒权轻重于北骑进退之间,善谋国者不当如此。
某本区区书生,屡蒙朝廷器使,得转方面。
廪稍已多,无所补报,当时事如此,乃以衰病疲苶,又当求去。
有怀不尽,实所未安。
心志凋丧,文理冗谬。
平生所闻,概见于此。
若其他小小节目,未暇尽举。
伏惟察其情而赦其愚,幸甚幸甚。
咏西山 南宋 · 蔡沈
 押词韵第十七部
(《闽诗录》丙集卷一三作柴)相依倚,绿筱自蒙密。
秋兰涧中花,山果路边实。
沿岗引霜,临流坐寒石。
日暮阴崖开,云收远山出。
疏篱尚存,荒庭旧垂
丝桐想虚堂,简策(《闽诗录》作见)室。
俯仰今几时,漫然已陈迹。
摩挲苍苔痕,屐齿不可识。
经山遁庵无言首座禅师 宋 · 释晓莹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八○
十一月七日丰城曲江感山云卧庵主晓莹上状,问讯径山遁庵无言首座禅师友兄:日者禋兄居上蓝时,蒙以函翰附其递至,展绎真旨,开慰之深,何啻执热而濯清风?
第以相望阔远,殊乏雅便,无繇略具禀报,可胜愧怍。
唐顾况有言:「一别二十年,人堪几回别」?
与兄之违异,偻指则踰其数,又七寒暑,其何以堪耶?
追怀畴昔,道义琢磨之益,炯炯此心,恍如隔世矣。
窃承坐分法施,开悟多众,苟非辣手段,大钳锤,未易及此。
故尝以祇夜寄意于歆艳曰:「径山突兀上云烟,高遁山颠绝世缘。
握以黑蛇分半座,却将毒气喷人天」。
其实祖室重寄,有在于是,钦仰钦仰。
即兹冬仲,寒冷寖严,必然觉体于四威仪中,日享龙天恭敬之福,为乐无涯涘也。
愚自量命薄才疏,跨短步窄,难追逐诸友高躅于业林,未免禀志遵分,于乾道辛卯,缚屋荒山。
既高寒孤迥,老病不堪,至淳熙戊戌冬,以徒弟隶名感山小寺,而徙居焉。
寺基税钱三十有一,并无常产,唯破屋数间,如玉川子洛城之居耳。
亲旧怜其谋生计拙,奉养清甚,相与出资,创小轮藏,庶几财法互陈,补其日给。
岁在癸卯,徒弟遽殁,遂自任其洒扫之责,而量柴头、数米颗之外,无他念装怀,且图睡快而已。
禋兄谢事上蓝,既到山间,乐其幽寂,为留十有一月,应南源命而迁青原祖席,缘法颇盛。
亦有二三衲子,不孤其竹篦用事。
所用竹篦,乃大慧老师在阳来报恩,为兄弟入室者。
无著尝作铭纪其由,铭有引曰:「大慧老师以竹篦揭示佛祖不传之妙,几四十年,遂使临济正派勃兴焉。
至于居患难中,亦不倦提击,所以梅州报恩有竹篦在堂司也。
江西莹仲温尝掌其职,得之而归,岂特为丛林千载之荣观邪?
无著妙总谨稽首为之铭曰:「南山有,不削自异。
状若黑蚖,喷喷毒气。
如尺之捶,用之无匮。
锻圣烹凡,经天纬地。
得之,尤宜保秘。
照映丛林,千古不坠」。
愚涡沈乡井,收得诚为闲家具,溘然后定被摩那辈将去拨火,何如于未盖棺前,以竹篦及无著亲写之铭,并归于禋兄,所幸其用得灵验,想兄闻而必为之喜也。
其山头兄弟与兄契分厚,而过江西,愚得复见者,唯古冈永兄。
仰山命,时取道丰城,来庵所相访,因送其入院,其后迁大沩二年而示寂。
长溪晦兄住香城,亦至山舍,及董大沩,阅一月而委顺。
建昌圆兄自鹅湖仰山,迂路相寻,亦送其至临江
慧力无何领院事七日而西迈。
然晦、圆二兄世缘不假借如此,在其分上又何憾焉?
王光兄道福如是之盛,向来朝游夕处,而不识韦皇是贵人者多矣。
自其出世,收书三四,其在灵隐,故尝问之以书曰:「兄今羽凡骨为飞仙,起故鱼为云龙之时,如演、圆二兄尚未闻人天推毂,何邪?
兄虽不藉其齿牙馀论,而道香德风,自然蔼著」。
其所以问之者,庶其不忘持天下丛林之公论也。
今丛林无公论,奈何奈何!
净慈密兄以书见寄,󷕯诚尽意,不替畴昔。
道正赖其主盟,为本色衲子所归,岂谓去遽尔踰葱岭而去,兄必为短气耳。
况江湖朋旧彫零,如霜叶脱木,亦无几矣,殊使人怆然也。
今华藏琏兄住保安日,有书来云:「祖咏之兴善已数年,在临安时缀集大慧始末,作《年谱》一册,不肯上径山前辈看详,急于刊行,亦多疏脱」。
愚于是答其书,纠其《年谱》之谬,今试为兄略举数端。
《谱》云:「师再至荆南张无尽问以,古之圣君,而释典不言,何也?
师云:梵王帝释说法因缘为对」。
其所取简脱如此,适足以增排佛者之诮。
若据当时所问所答,极有理趣,而老师尝于绍兴九年间尹侍讲彦明说,尹首肯者再三,即非对以梵王请佛说法因缘。
愚以其详具于《云卧纪谈》,兹不欲缕陈。
又赞草堂像,则是十年宝峰化主求之于径山,其时草堂尚无恙,故有「小根魔子还知否,此是吾家真白眉」之句,乃非十三年作于衡阳也。
李参政泰发所赠绝句,其引云:「适衡,闻州郡欲免旬呈,师毅然不可,曰:无以我累人。
此意岂流俗泛泛者所能窥之哉?
感叹成小诗曰:十亩荒园旋结茅,挑尽到同蒿。
圣恩未许还磨衲,且向阶前转几遭」。
盖十一年冬间,非二十年也。
大慧初到衡阳,庵于城中廖司户西园,其谱改「十亩」作「十里」,在衡阳城岂容十里园邪?
又改「同蒿」作「蓬蒿」,且蓬非可食之菜。
参政公之诗,如唐高力士峡州荠菜而寄意焉。
其《谱》中有作说疏谬处,谩为兄略言其数段。
如云「为南方烟瘴之郡,医药极少,东归而不沾霈泽者六十有三」。
既无「人」字,则是何物?
若是人而死烟瘴,盖为法忘躯之士,既非罪责,岂可不沾霈泽邪?
徐师川昭州,有诗曰:「岭外昭州最瘴烟,华人罪大此为迁。
老夫无罪缘何事,也向昭州住半年」?
其死于梅州六十有三人,可比类徐公在昭州也。
又云:「师居梅州衲子追随于荒寒寂寞之滨,丐一言,冀一盼,以为终身慰幸,足可下视诸方」。
若尔,则适足取笑诸方。
以老师参徒非标志,于宗门本分事乃《东山颂》,今者丛林走大声之谓也。
又云:「绍兴甲戌梅州,以临济《正宗法语》付法宏首座、道先侍者」。
宏既不得其死于阳,而先亦死于径山,侍寮宏、先既死,则《正宗法语》付之谁邪?
今不得《正宗法语》付授,而嗣法者则何以藉口?
此所谓华词损实耳。
圜悟在蜀,尝以衣并钵寄来泉南与老师,是时老师有偈曰:「付来铁钵盛猫饭,磨衲袈裟入墨盆。
祖宗活计都坏了,不知将底付儿孙」。
老师既施为如此,何必独收《正宗法语》付宏、先也?
又云:「兄与琏密禋于老师《语录》节其纲要,离为五册」。
既节则是删繁去冗,然其间不无去取,似不当揭示于世,徒使丛林增阿难眊矣之叹也。
又有按事出《武库》者,却不叙《武库》所出端由,今略叙《武库》之权舆。
绍兴十年春,信无言数辈在径山,以前后闻老师语古道,今聚而成编。
福清真兄戏以《晋书·杜预传》中『武库』二字为名。
至十一年四月间,老师升座,而张侍郎与法会老师因说张魏公之兄昭远圜悟,而圜悟谓其为铁刬禅。
山僧却谓侍郎禅,为神臂弓,未免以偈见意曰:「神臂弓一发,穿过千重甲。
子细拈来看,当甚臭皮袜」。
次日侍郎请升座,而台州了因禅客致问曰:「神臂弓一发,千重关锁一时开;
吹毛剑一挥,万劫疑情悉皆破。
犹是生死岸头事,作家相见时如何」?
师曰:「拖出这死尸」。
进云:「和尚为谁恁么道」?
师云:「棺木里瞠眼」。
进云:「此未是学人问处」。
师云:「你问处又作么生」?
进云:「把手上高山」。
师云:「非你境界」。
进云:「毒蛇头上,也要揩痒」。
师云:「你不是这般人」。
进云:「若不登龙门,焉知沧海阔」?
师云:「争奈已遭点额」。
五月间,侍郎遭台评,被及老师,有衡阳之行。
盖是时朝廷议兵,而神臂弓之论颇纷纭,所以侍郎《答何中丞书》有「除帅在月末」之语。
已而张徽昭远有偈,嘲老师曰:「小庵庵主放憨痴,爱向人前说是非。
只因一句臭皮袜,几乎断送老头皮」。
由是山头识者莫不以「武库」二字为忧,故千僧阁首座江州能兄揭榜子于阁门曰:「近见兄弟录得老师寻常说话,编成册子,题名《武库》。
恐于老师有所不便,可改为《杂录》,则无害焉」。
其后又伪作李参政汉老跋,而以绍兴辛酉上元日书于小溪草堂之上,其实老师则不知有《武库》。
及于绍兴庚午衡阳,见一道者写册,取而读,则曰:「其间亦有是我说话,何得名为《武库」》?
遂曰:「今后得暇说百件与丛林结缘,而易其名」。
未几移阳。
至癸酉夏,宏首座以前语伸请,于是闲坐间有说,则宏录之。
自大吕申公执政,至保宁勇禅师四明人,乃五十五段而罢兴。
福州礼兄亦与编次,宏遂以老师洋屿众寮榜其门,有「兄弟参禅不得,多是杂毒人心」之语,取禀而立为《杂毒海》,宏之亲录为德侍者收,礼之亲录在愚处。
礼之录,其中尚有说云盖古和尚,丛林谓慕固者,颂狗子无佛性话曰:「赵州狗子无佛性,终日庭前睡不惊。
狂风打落松子,起来连吠两三声」。
老师曰:「此吟狗子诗也」。
礼之小楷,笔力精劲,殊有风韵,盖出之于晋宋法帖耳。
又《谱》中于二十年收四句诗,而不叙其由,但云皆预谶岭海之意。
诗曰:「雁回始觉潇湘远,石鼓滩头莫怨天。
一住十年秦楚隔,木弓重续旧因缘」。
盖是雪峰闻兄于绍兴十二年从衡阳来临安,见有以西蜀费孝先之术设肆,而为人决休咎,闻因以老师问焉,故有是诗也。
衡阳回雁峰,潇湘有石鼓滩,而辛酉庚午阳则十年。
或云梅木为弓,未详所出。
若以卦诗较老师衡阳之事,可谓奇中矣。
又《谱》中收而使人不可晓者,如云华药寺庆忏钟楼,小参说偈,戏操闽音,用其里语,后以杜牧之诗「惊起暮天沙上雁」为断句。
愚尝闻筠阳瑫兄说仰山钟楼壁间,旧有题云「突然架起一间屋,中心悬个铁琅珰。
惊起暮天沙上雁,海门斜去两三行」。
以老师与竹庵仰山时,尝登楼读而为笑。
及于华药小参,举以为法乐,若谓海门为谶,则老师未尝过海门,何谶之有哉?
又《谱》收《祭圜悟文》、《不动轩记》,已见于泉南刊《舟峰文集》,则是其代,亦不必收为老师作也。
至于「临示寂遗奏」四十二字乃亲迹,而却不收,遂收愚所录嘱嗣法委曲之语。
然愚是时于丧司职在掌记,所以于语之结尾明说是口授,侍者令录以为别,此所谓老夫常谈,何足收邪?
又《谱》云师隆兴癸未三月,闻王师凯旋作偈,有「氛埃一扫荡然空」之句。
然偈初欲以进而未果,真迹在贤兄处,贤卒而流落,为仰山权兄收,偈前有「臣某甲上进」五字。
「氛埃一扫荡然空,百二山河在掌中。
世出世间俱了了,当阳不昧主人公」。
若此偈可全收,而却不尔。
《谱》末云:「夺食驱耕,断桥塞路,盖游戏耳」。
若以是为游戏可乎?
此所谓妄言伤正也。
前辈曰夺食驱耕手段辣,兹可见宗师体裁耳。
又云:「其所摄化,倾仓倒廪,堕珥遗簪,唯恐不适师意」。
则人情相奉,而非归依至道,从其摄化也。
其堕珥遗簪,则是遗失堕落,而非韩文公所谓「越商胡贾脱身献」耳。
《谱》中间有按塔铭而并无按正续传,至于有数段,按师谓侍者,若是说话,初无定论,既非上纸笔,何可言按?
俗谚所谓口说无凭也。
又《谱》跋云:「采摭正续传所不载者,集为年谱」。
及观谱之所取,尽出于正续传,何得为不载邪?
兴国军安兄作建康,出队先驰归谓愚曰:「老师缘太师有亲戚命升座,乃言:我虽被太师编管十七年,未尝敢怨他,其实事有前定也」。
遂引东山受业院于崇宁甲申塑佛,有异人丁生便谓像有难则人来出家,像毁则人有难。
若较我平生事,时日无差,岂不是前定邪?
士大夫闻者靡不服其达也。
正续传首载此事,而《谱》却按为定上座普说而说,然说事有由,不若为太师亲戚说者为优耳。
试于《广录》检寻,于定普说有无,便见其凿空造端,欺诳于世也。
绍兴丙子秋,老师曾于鄂渚舟中,以愚生缘洪州,顾而谓曰:「洪州出得几个尊宿?
如宝峰月、海会从、云峰悦辈甚生次第」?
又云:「我年十九游隐静杯渡庵其庵主说所梦,便谓我是云峰悦和尚后身。
及到瑞竹珵和尚处,却道我是再来人」。
是时老师说得甚详,故尝备载于《云卧纪谈》,而《谱》中只说珵说为再来人,却不能收云峰后身之事。
然老师屡说,而丛林知者亦众也,所以向来对灵文,故云举世知云峰悦老之后身,逢时获南岳让公之前号,盖让公亦赐大慧禅师也。
江西近有一僧,撰《隆兴佛运统纪》,凡两巨编印行,以初祖迦叶于周懿王四年庚寅鸡足山,而《传灯录》载却是孝王五年丙辰也。
其差紊二十八年,于迦叶尚如此,馀可知矣。
又收晋怀帝刘曜使,衣青衣而行酒。
东晋孝武帝晚年长星现,而举酒祝曰:「长星劝尔一杯酒」。
观其二事,何与佛运邪?
愚因见《统纪》无足取,遂用小青江纸一幅,上画小佛,两旁画八十眼,于每眼中只写四字,如甲寅示生至壬申入灭之数,其下叙化迹七百馀字,名曰《释迦文佛住世图》。
其叙说法年时略曰:「初诣鹿苑,开演二乘。
其癸未甲午,唯谈生灭。
是为《阿含经》声闻小乘也。
其次乙未壬寅,说方等诸《大乘经》,弹诃二乘,令耻小慕大。
其次癸卯至甲子,说《般若》诸经,融通二乘,令心通泰。
其次乙丑壬申,说《法华》《涅槃》等经,开权显实,指小即大,混而为一,所谓身住世七十九年,而教谈三百馀会也。
愚向尝与池州道者议,欲撰老师《住世图》,今亦不复措意矣。
南与述首座无己者,是乡人也,述同老师在京师圜悟会中,而至云居,知老师出处之详,无如述也。
南与之同行,其闻见可知也。
老师初住径山,述作先驰与首座勘辨,亦有机语,由是丛林只呼为述先驰。
尝随过衡阳,既移阳,而述归乡,首众僧,于梅山愚丘禅师席端而卒。
愚平时与南亲密,每闻其语丛林典故也。
愚又因见吉州禾山方和尚,令福唐祖一书记所编《死心行状》,及较舟峰《续僧宝传》,则没交涉。
其传则谓初谒栖贤秀,次之黄龙,参晦堂,会坐下板知事捶行者,闻杖声而悟。
晚住黄龙,退居晦堂,夜参有乞末后句与偈,泊然而逝,而《行状》则谓初谒晦堂于黄龙,阅九载,一夕燕坐微困,闻雷大震,廓然契悟。
又经九载,离黄龙,偏参而至栖贤,谒秀铁面
及再住黄龙,往大庄写鼓楼牌为安心阁。
体中不佳,院众来请归,遂厉声曰:「吾以大千为家,何院之归乎?
况衲僧家,胡往不利哉」?
藏主僧慧宣曰:「和尚宜自警省」。
师蹶起曰:「川僧,我这里事定于是」。
泊然而逝。
是时灵源居昭默堂,以偈告死心灵席,其偈有叙曰:「伏念十三日承降弊寮,碾具食,笑语甚欢,且举昨日《答舒州朝请徐师川甘露真乘书》,其语委曲和软,异乎平时。
复举今早《答隐静祖印书》云,渠已作寿塔,云彼此老大,今后不必寄书来也。
食罢从容说话乃去,至次日晚閒,报和尚早晨出庄斋后,似不快,恐今夕不归。
十五日早闻已归寂,某力病,登方丈,见趺坐,颜貌睟然如平常,身体温软,但问不复应矣。
唯是不应,亦涉呶呶。
然知者方知,其如未具无耳之听者何?
因著偈以告于灵席。
噫,慈音正色,尚能为我发忉忉之诮乎?
偈曰:平生诋真语,正色无忌讳。
垂灭流软音,向人真有谓。
于余尤更勤,煮茗罗珍味。
那知越夕閒,遽作翻身势。
闻登方丈观,跏趺貌和睟。
问焉不余应,即承亲说示。
其如有耳人,难听无声义。
何当妙寂中,等复演玄秘」。
然其偈叙与《行状》同,而与《传》则不同矣。
其《传》既行,其《行状》则无闻于丛林也。
死心可谓命世大宗师,其平时出处,丛林不得闻其详,是可太息也。
愚向虽谬用其心,以所闻所见缀成《大慧正续传》、《无垢闻道传》、《无著投机传》,庶几于后文章宗工,如孙尚书仲益作《圜悟传》,秀紫芝作《欧阳文忠公传》而不至如舟峰作《死心传》之疏脱耳。
中昨雪峰闻兄、云居熙兄,并欲以传锓木,而力拒其不可者,其中必有不合舆议处。
若不锓木,尚可改易,若锓木则是以管见而欺当时会中朋旧,谓秦无人也。
灵源作《晦堂行状》有云:「早不奉戒律,且逢横逆」。
天柱静公以书力诋其不当言。
疏山如公编次《草堂行录》有曰:「持心经一藏,以般若力资云岩造藏」。
东山空公以书纠其非是,其灵源疏山,智高识博,尚取诟于同列,况他人哉?
然正续所收嗣法,止于在洋屿小溪前,住径山受记莂者,其衡与再住径山,并无与焉。
至于取无著者,盖依彷《达磨传》载尼总持,在于无著则不忝耳。
今闻、光二兄法子法孙棋布名山,以传不收其师,必怒骂生灭也。
灵源著《五祖演和尚正续铭》,而无圜悟名,但佛鉴、佛眼而已。
盖是时圜悟出世西蜀,而道声未及南方,孟子所谓尽信书不如无书也。
雪堂作《佛眼正续记》久已刊行,兄曾见否?
前得兄书有言「不附承动静已十年」,登时口占一偈曰:「吴楚相望亦远哉,十年方得一书来。
世无百岁之人也,纵有书来能几回」?
彼此书尺疏,得往复其道义于大圆镜中,岂有疏阔哉?
昨于待来之人剽闻兄力却秀峰之命,而今而后,设使有援薛廷望德山故事,必难施其计,故尝有二偈奉怀曰:「自从相别几经年,湖海唯闻道价传。
以遁名庵真个遁,献华无路在诸天」。
又曰:「闻道秀峰招不去,想于双径作终焉。
既然穴鼻图高卧,敢问时人作么穿」。
谩录去,聊博一笑耳。
愚行年六十有八,而来□无多,前辈所谓人生七十鬼为邻,则近之矣。
今俱老大,相望阔远,必无荐见之因,怀抱何由轩豁?
既形于纸笔,未免䌤缕相告,以兄为知言之人故也。
即日愿言斋息是槔,永永眉寿,以副丛林依向。
此外无可为祝,不宣。
晓莹再拜。
按:《云卧纪谈》卷下,续藏经第二编乙第二一套第二册。
李景山(次杨次杜韵) 南宋 · 华岳
五言律诗 押侵韵
居静心尝乐,愁多鬓不禁。
买舟和月载,把酒对花斟。
白水有深浅,青山无古今。
从兹得真趣,消尽利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