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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京思故园见乡人问(一作 宋 王阗 诗) 唐初 · 王绩
五言排律 押灰韵 创作地点:山西省运城市河津市
旅泊多年岁,老去不知回。
忽逢门前客,道发故乡来。
敛眉俱握手,破涕共衔杯。
殷勤访朋旧,屈曲问童孩。
衰宗多弟侄,若个赏池台。
旧园今在否,新树也应栽。
柳行疏密布,茅斋宽窄裁。
经移何处竹?别种几株梅。
渠当无绝水,石计总生苔。
院果谁先熟,林花那后开。
羁心祗欲问,为报不须猜。
行当驱下泽,去剪故园莱。
宋朱熹《晦庵集》卷四《答王无功在京思故园见乡人问》题注引 按:此诗亦见唐王绩《东皋子集》,《全唐诗》亦收入王绩诗。《宋诗拾遗》收作王阗诗,《宋诗纪事补遗》承《拾遗》。钱钟书《宋诗选注序》以为是《宋诗纪事补遗》误收,而诗的最早出处实为《晦庵集》。王阗卒年,朱熹十七岁,或朱熹曾见过其人或其诗,因作答诗。一般而言,诗人很少可能写作答前代人的诗,且今见《东皋子集》为明人所辑,其可靠性亦在疑似之间。
在京思故园见乡人问 南宋 · 王阗
押灰韵
旅泊多年岁,这去不知回。
忽逢门外客,道发故乡来。
敛眉俱握手,破涕共衔杯。
殷勤访朋旧,屈曲问童孩。
衰宗多弟侄,若个赏池台。
旧园今在否,新树也应栽。
柳行疏密布,茅斋宽窄裁。
经移何处竹,别种几株梅。
渠当无绝水,石计总生苔。
院果谁先熟,林花那复开。
羁心祇欲问,为报不须猜。
行当驱下泽,去剪故园莱(宋朱熹《晦庵集》卷四《答王无功在京思故园见乡人问》题注引 按:此诗亦见唐王绩《东皋子集》,《全唐诗》亦收入王绩诗。《宋诗拾遗》收作王阗诗,《宋诗纪事补遗》承《拾遗》。钱钟书《宋诗选注序》以为是《宋诗纪事补遗》误收,而诗的最早出处实为《晦庵集》。王阗卒年,朱熹十七岁,或朱熹曾见过其人或其诗,因作答诗。一般而言,诗人很少可能写作答前代人的诗,且今见《东皋子集》为明人所辑,其可靠性亦在疑似之间,故仍收作王阗诗,并说明如上。)。
净土自信录记 南宋 · 王阗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八一、《乐邦文类》卷四
余观如来东流之教,若直指本心令人究理之说,有识者既已信之矣,而庸鄙之徒,亦无敢议者。及夫示净土论往生,则人莫不怀疑焉。且众生本心,具四净土,曰凡圣同居,曰方便有馀,曰实报无障碍,曰常寂光。如凡圣同居者,在具缚凡夫,即可依之;其馀三土,至断惑圣人,始获證入焉。往生一门,有二净业,曰正观默照本心也,曰助行备修万行善也。正观与助行并进,则达四净土。止有愿等事善者,近生凡圣同居,而远作上三土之因也。以此论之,则净土者正是究理菩萨所登境界,而兼容悠悠众生回向渐修耳。彼信如来直指本心令人究理之说,而疑其示净土论往生者,何哉?大抵众生本心,体无一法有形,用无一相不备。彼不知之,谓直若太虚寥旷,而无复依正庄严。又助行以正观为主,正观以助行为辅,二者相待而立,似反而符。彼不知之,谓究理忘缘,则何须加愿,加愿往生,则有妨究理。况复净土具有四品,其往生者,上至究理菩萨,下及渐修众生,则何类不收、何机不摄?彼不知之,闻圣师高僧往生,则自甘绝分;见妇人童子念佛,则耻从其事。噫!如来之称赞净土也,其意若曰:「净土自他凡圣因果,即众生之自心耳。往生净土易,自信自心难」。当时十方诸佛,知其说一切世间难信之法,由是舒舌劝信。既而如来又喻之使信受焉,则大觉垂慈之旨,于斯可见。而众生终不信,是可叹也。一日,客有访余以净土教者,尝随其所诘而论说之矣。暇时编次成书,得十问答,名曰《净土自信录》。或见或闻,或依或违,不动婆娑,即归极乐,此余之志也。四明无功叟王阗记。
答王无功在京思故园见乡人问(王诗云:旅泊多年岁,忘去不知回。忽逢门外客,道发故乡来。敛眉俱握手,破涕共衔杯。慇勤访朋旧,屈曲问童孩。衰宗多弟侄,若个赏池台。旧园今在否,新树也应栽。柳行疏密布,茅斋宽窄裁。经移何处竹,别种几株梅。渠当无绝水,石计总生苔。院果谁先熟,林花那后开。羁心只欲问,为报不须猜。行当驱下泽,去剪故田莱) 南宋 · 朱熹
我从铜川来,见子上京客。
问我故乡事,慰子羁旅色。
子问我所知,我对子应识。
朋游总彊𡏖,童稚各长成。
华宗盛文史,连墙富池亭。
独子园最古,旧林间新坰。
柳行随堤势(原缺,据成化本、朝鲜本补),茅斋看地形。
竹从去年移,梅是今年荣。
渠水经夏响,石苔终岁青。
院果早晚熟,林花先后明。
语罢相叹息,浩然起深情。
归哉且五斗,饷子东皋耕。
按:《全唐诗》收《答王无功问故园》诗1首,小传云为“王绩乡人”。据今人曹汛所考,此诗为南宋朱熹拟答王绩《在京思故园见乡人问》诗之作,收入《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四。明本《东皋子集》附收朱诗,《全唐诗》据以误入。朱熹(1130—1200),字元晦,一字仲晦,南宋著名学者。《全唐诗》作朱仲晦,即以其别字为名。
壬午应诏封事(绍兴三十二年八月)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二八、《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一一、《古文集成》卷五六、《文章类选》卷二一、《文翰类选大成》卷一二九、《历代名臣奏议》卷五三、《朱子奏议》卷一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
八月七日,左迪功郎、监潭州南岳庙臣朱熹谨昧死再拜,上书于皇帝阙下:臣恭惟太上皇帝再造区夏,受命中兴,忧勤恭俭,三十六年,春秋未高,方内无事,乃深惟天下国家之至计,一旦而举四海之广、天位之尊,断自宸衷,传之圣子。皇帝陛下恭承慈训,应期御历,爰初践阼,曾未几何,而设施注措之间,所以大慰斯民之望者,新而又新,曾靡虚日,其规摹固已宏远矣。然犹且谦冲退托,不以圣智自居,首下明诏,以求直言。此尤足以见帝王之高致,知为治之先务也,天下幸甚!臣窃伏草茅,深自惟念,天下之大,不为无人,忠言嘉谟、崇论谹议计已日陈于陛下之前,尚恐不足仰望清光,无以少备采择,况臣之愚,虽欲效其区区,岂能有补于万分之一哉?又惟即位求言,累圣相承,以为故事,则未知今日陛下之意姑以备故事而已耶,抑真欲博尽群言,以冀万一之助也。臣诚愚昧,不知所出,然爱君尊主,出于犬马之诚,有不能自已者,故昧死言之,惟陛下留听。臣伏读诏书,有曰「朕躬有过失,朝政有阙遗,斯民有戚休,四海有利病,并许中外士庶直言极谏」者。臣窃以陛下潜德宫府,几三十年,不迩声色,不殖货利,无一物之嗜好形于宴私,无一事之过失闻于中外,昧爽而朝,严恭寅畏,仁孝之德,孚于上下。所以大系群生之仰望,浚发太上之深慈,以至于膺受付托,奄有万方者,其必有以致之矣。然则圣躬之过失,臣未之闻也。今者临御未几而延登故老,召用直臣,抑侥倖以正朝纲,雪冤愤以作士气,贡奉之私不输于内帑,恭俭之德日闻于四方,凡天下之人所欲而未行,所患而未去者,以次罢行,几无遗恨。然则朝政之阙遗,臣亦未之闻也。至于斯民之戚休,四海之利病,则有之矣。然臣屏伏闽陬,十有馀年,足迹未尝及乎四方,其见闻所及之一二,内自隐度,皆非今日所宜道于陛下之前者,不敢毛举,以溷圣听。至若阴拱噤默,终不为陛下一言,则又非臣之所敢安也。臣闻召公之戒成王曰:「若生子,罔不在厥初生,自贻哲命」。孟子之言亦曰:「虽有智慧,不如乘势」。方今天命之眷顾方新,人心之蕲向方切,此亦陛下端本正始、自贻哲命之时,因时顺理、乘势有为之会也。又况陛下圣德隆盛,天下之人传诵道说,有年于兹。今者正位宸极,万物咸睹,其心盖皆以非常之事、非常之功望于陛下,不但为守文之良主而已也。然而祖宗之境土未复,宗庙之雠耻未除,戎虏之奸谲不常,生民之困悴已极。方此之时,陛下所以汲汲有为,以副生灵之望者,当如何哉!然则今日之事,非独陛下不可失之时,抑国家盛衰治乱之机,庙社安危荣辱之兆,亦皆决乎此矣。盖陛下者,我宋之盛主,而今日者,陛下之盛时。于此而不副其望焉,则祖宗之遗黎裔胄不复有所归心矣,可不惧哉!可不惧哉!臣愚死罪,窃以为圣躬虽未有过失,而帝王之学不可以不熟讲也。朝政虽未有阙遗,而脩攘之计不可以不早定也。利害休戚虽不可遍以疏举,然本原之地不可以不加意也。盖学不讲则过失萌矣,计不定则阙遗大矣,本不端则末流之弊不可胜言矣。臣请得为陛下详言之。臣闻之,尧、舜、禹之相授也,其言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夫尧、舜、禹,皆大圣人也,生而知之,宜无事于学矣。而犹曰精,犹曰一,犹曰执者,明虽生而知之,亦资学以成之也。陛下圣德纯茂,同符古圣,生而知之,臣所不得而窥也。然窃闻之道路,陛下毓德之初,亲御简策衡石之程,不过讽诵文辞、吟咏情性而已。比年以来,圣心独诣,欲求大道之要,又颇留意于老子、释氏之书。疏远传闻,未知信否。然私独以为若果如此,则非所以奉承天锡神圣之资而跻之尧舜之盛者也。盖记诵华藻,非所以探渊源而出治道;虚无寂灭,非所以贯本末而立大中。是以古者圣帝明王之学,必将格物致知以极夫事物之变,使事物之过乎前者,义理所存,纤微毕照,瞭然乎心目之间,不容毫发之隐,则自然意诚心正,而所以应天下之务者,若数一二、辨黑白矣。苟惟不学,与学焉而不主乎此,则内外本末颠倒缪戾,虽有聪明睿智之资,孝友恭俭之德,而智不足以明善,识不足以穷理,终亦无补乎天下之治乱矣。然则人君之学与不学,所学之正与不正,在乎方寸之间,而天下国家之治不治,见乎彼者如此其大,所系岂浅浅哉!《易》所谓差之毫釐,缪以千里,此类之谓也。盖致知格物者,尧舜所谓精一也。正心诚意者,尧舜所谓执中也。自古圣人口授心传而见于行事者,惟此而已。至于孔子集厥大成,然进而不得其位以施之天下,故退而笔之以为六经,以示后世之为天下国家者。于其间语其本末终始先后之序,尤详且明者,则今见于戴氏之记,所谓《大学》篇者是也。故承议郎程颢与其弟崇政殿说书颐近世大儒,实得孔孟以来不传之学,皆以为此篇乃孔氏遗书,学者所当先务,诚至论也。臣愚伏愿陛下捐去旧习无用浮华之文,攘斥似是而非邪诐之说,少留圣意于此遗经,延访真儒深明厥旨者置诸左右,以备顾问,研究充扩,务于至精至一之地而知天下国家之所以治者不出乎此,然后知体用之一原,显微之无间,而独得乎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之所传矣。于是考之以六经之文,监之以历代之迹,会之于心,以应当世无穷之变,以陛下之明圣而所以浚其源、辅其志者如此其备,则其所至,岂臣愚昧所能量哉!然臣非知道者,凡此所陈,特其所闻于师友之梗概端绪而已。陛下由是讲学而自得之,则必有非臣之言所能及者。惟陛下深留圣意毋忽,则天下幸甚!臣又闻之,为天下国家者,必有一定不易之计,而今日之计不过乎脩政事、攘夷狄而已矣,非隐奥而难知也。然其计所以不时定者,以讲和之说疑之也。夫金虏于我有不共戴天之雠,则其不可和也义理明矣。而或者犹为是说者,其意必曰:今本根未固,形势未成,进未有可以恢复中原之策,退未有可以备御冲突之方,不若縻以虚礼,因其来聘,遣使报之,请复土疆,示之以弱,使之优游骄怠,未遽谋我,而我得以其间从容兴补而大为之备。万一天意悔祸,或诱其衷,则我之所大欲者,将不用一士之命而可以坐得,何惮而不为哉?臣窃以为知义理之不可为矣,而犹为之者,必以有利而无害故也。而以臣策之,所谓讲和者,有百害无一利,何苦而必为之?夫复雠讨贼、自彊为善之说见于经者,不啻详矣。陛下聪明稽古,固不待臣一二言之,请姑陈其利害而陛下择焉。夫议者所谓本根未固,形势未成,进不能攻,退不能守,何为而然哉?正以有讲和之说故也。此说不罢,则天下之事无一可成之理。何哉?进无生死一决之计,而退有迁延可已之资,则人之情虽欲勉彊自力于进为,而其气固已涣然离沮而莫之应矣。其守之也必不坚,其发之也必不勇,此非其志之本然,气为势所分,志为气所夺故也。故今日讲和之说不罢,则陛下之励志必浅,大臣之任责必轻,将士之赴功必缓,官人百吏之奉承必不能悉其心力,以听上之所欲为。然则本根终欲何时而固,形势终欲何时而成,恢复又何时而可图,守备又何时而可恃哉?其不可冀明矣。若曰以虚礼縻之,则彼虽仁义不足而凶狡有馀,诚有谋我之心,则岂为区区之虚礼而骄?诚有兼我之势,则亦岂为区区之虚礼而辍哉?若曰示之以弱,则是披腹心、露情实而示之以本然之弱,非强而示之弱之谓也。适所以使之窥见我之底蕴,知我之无谋而益无忌惮耳。纵其不来,我恃此以自安,势分气夺,日复一日,如前所云者,虽复旷日十年,亦将何计之可成哉?则是所以骄敌者,乃所以启敌而自骄;所以缓寇者,乃所以养寇而自缓。为虏计则善矣,而非吾臣子所宜言也。且彼盗有中原,岁取金币,据全盛之势以制和与不和之权,少懦则以和要我而我不敢动,力足则大举深入而我不及支。盖彼以从容制和而其操术常行乎和之外,是以利伸否蟠而进退皆得。而我方且仰首于人,以听和与不和之命,谋国者惟恐失虏人之驩,而不为久远之计,进则失中原事机之会,退则沮忠臣义士之心。盖我以汲汲欲和而志虑常陷乎和之中,是以跂前疐后而进退皆失。自宣和、靖康以来,首尾三四十年,虏人专持此计,中吾腹心,决策制胜,纵横前却,无不如其意者。而我堕其术中,曾不省悟,危国亡师,如出一辙。去岁之事,人谓朝廷其知之矣,而解严未几,虏使复至。彼何惮于我而遽为若是?是又欲以前策得志于我。而我犹不悟也,受而报之,信节未还而海州之围已急矣。此其包藏反覆,岂易可测?而议者犹欲以已试败事之馀谋当之,其亦不思也哉!至于请复土疆而冀其万一之得,此又不思之大者。夫土疆,我之旧也,虽不幸沦没,而岂可使彼仇雠之虏得以制其予夺之权哉?顾吾之德之力如何耳。我有以取之,则彼将不能有而自归于我;我无以取之,则彼安肯举吾力之所不能取者而与我哉?且彼能有之而我不能取,则我弱彼强,不较明矣。纵其与我,我亦岂能据而有之?彼有大恩,我有大费,而所得者未必坚也。向者燕、云、三京之事可以监矣。是岂可不为之寒心也哉?假使万有一而出于必不然之计,彼诚不我欺而不责其报,我必能自保而永无他虞,则固善矣。然以堂堂大宋,不能自力以复祖宗之土宇,顾乃乞丐于仇雠之戎狄以为国家,臣虽不肖,窃为陛下羞之。夫前日之遣使报聘,以是为请,既失之矣。及陛下嗣位,天下之望曰庶几乎,而赦书下者,方且禁切诸将毋得进兵,申遣使介,告谕纂承之意,继脩和好之礼,亦若有意于和议之必成而坐待土疆之自复者。远近传闻,顿失所望。臣愚不能识其何说,而窃叹左右者用计之不详也。古语有之,疑事无功,疑行无名。今虏以好来而兵不戢,我所以应之者常不免出于两涂而无一定之计,岂非所谓疑事也哉?以此号令,使观听荧惑,离心解体,是乃未攻而已却、未战而已败也。欲以此成恢复之功,亦已难矣。然失之未远,易以改图,往者不可谏,而来者犹可追也。愿陛下畴咨大臣,总揽群策,鉴失之之由,求应之之术,断以义理之公,参以利害之实,罢黜和议,追还使人,苟未渡淮,犹将可及。自是以往,闭关绝约,任贤使能,立纪纲,厉风俗,使吾脩政事、攘夷狄之外,了然无一毫可恃以为迁延中已之资,而不敢怀顷刻自安之意,然后将相军民、远近中外无不晓然知陛下之志必于复雠启土而无玩岁愒日之心,更相激厉,以图事功。数年之外,志定气饱,国富兵强,于是视吾力之强弱,观彼衅之浅深,徐起而图之,中原故地不为吾有,而将焉往?此不过少迟数年之久,而理得势全,名正实利,其与讲和请地、苟且侥倖必不可成之虚计,不可同年而语也明矣。惟陛下深留圣意毋忽,则天下幸甚!至于四海之利病,臣则以为系于斯民之戚休;斯民之戚休,臣则以为系乎守令之贤否。然而监司者,守令之纲也;朝廷者,监司之本也。欲斯民之皆得其所,本原之地,亦在乎朝廷而已。陛下以为今日之监司奸赃狼籍,肆虐以病民者谁?则非宰执台谏之亲旧宾客乎?其既失势者,陛下既按见其交私之状而斥去之矣,尚在势者,岂无其人?顾陛下无自而知之耳。然则某事之利为民之休,某事之病为民之戚,陛下虽欲闻之,亦谁与奉承而致诸民哉?臣以为惟以正朝廷为先务,则其患可不日而自革。而陛下似亦有意乎此矣。盖前日所号召数君子者,皆天下所谓忠臣贤士也。所以正朝廷之具,岂有大于此者哉!然其才之所长者不同,则任之所宜者亦异。愿陛下于其大者使之赞元经体,以亮天工;于其细者使之居官任职,以熙庶绩。能外事者使任典戎干方之责,明治体者使备拾遗补过之官。又使之各举所知,布之列位,以共图天下之事,使疏而贤者虽远不遗,亲而否者虽迩必弃。毋主先入,以致偏听独任之讥;毋笃私恩,以犯示人不广之戒。进退取舍,惟公论之所在是稽,则朝廷正而内外远近莫敢不一于正矣。监司得其人,而后列郡之得失可得而知。郡守得其人,而后属县之治否可得而察。重其任以责其成,举其善而惩其恶,夫如是,则事之所谓利,民之所谓休,将无所不举;事之所谓病,民之所谓戚,将无所不除,又何足以劳圣虑哉?苟惟不然,而切切然今日降一诏,明日行一事,欲以惠民而适增其扰者有之,欲以兴利而益重其害者有之,纷纭丛脞,既非君道所宜,宣布奉行,徒为观听之美而已,则亦何补之有?况今旱蝗四起,民食将乏,图所以宽赋役、备赈赡、业流逋、销盗贼之计,尤在于守令之得其人,而其本原之地,则又有在。愿陛下深留圣意毋忽,则天下幸甚!盖天下之事至于今日,无一不弊而不可以胜陈。以献言者之众,则或已能略尽之矣。然求其所谓要道先务而不可缓者,此三事是也。夫讲学所以明理而导之于前,定计所以养气而督之于后,任贤所以脩政而经纬乎其中,天下之事无出乎此者矣。伏惟陛下因此初政,端本正始、自贻哲命之时,因时顺理、乘势有为之会,于此三言深加察纳,果断力行,以幸天下,则夫所谓不可胜陈之事,凡见于议者之言,而合乎义理之公,切于利害之计者,自然循次及之,各得其所。若其不然,虽有求治之心而致之不得其方,虽有致治之方而为之不得其序,一旦恭俭劳苦,忧勤过甚,有所不堪而不见其效,则亦终于因循怠惰而无所成矣,岂天下之人所以延颈举踵而望陛下之初心哉!至于是时,虽欲悔之,臣恐其倍劳圣虑而成效不可期也。又况旱蝗之灾环数千里,陛下始初清明,行谊未过,而天戒赫然,若此其甚,其必有说矣。臣愚窃以为此乃天心仁爱陛下之厚,不待政过行失而先致其警戒之意以启圣心,使盛德大美始终纯全,无可非间,如商中宗、周宣王因灾异而脩德,以致中兴也。是宜于此三术屡省而亟图之,以顺民心,以答天意。以陛下之圣明,必将有以处此。愚臣所虑,独患议者不深惟其所以然之故,以为其间不免有所更张,或非太上皇帝之意者,陛下所不宜为,以咈亲志。臣窃以为误矣。恭惟太上皇帝至公无心,合德天地,临御三纪,艰难百为,其用人造事,皆因时循理,以应事变,未尝胶于一定之说。先后始末之不同,如春秋冬夏之变,相反以成岁功,存神过化,而无有毫发私意凝滞于其间。其所以能超然远引,屣脱万乘而不以为难者,由是而已。本其传位陛下之志,岂不以陛下必能缉熙帝学,以继迹尧禹乎?岂不以陛下必能复雠启土,以增光祖宗乎?岂不以陛下必能任贤脩政,以惠康小民乎?诚如是也,则臣之所陈,乃所以大奉太上诒谋燕翼之圣心,而助成陛下尊亲承志之圣孝也。议者顾欲守一时偶然之迹,一二以循之,以是为太上皇帝之本心,则是以事物有形之粗而语天地变化之神也,岂不误哉!且古者禅授之懿,莫如尧舜之盛,而舜承尧禅,二十有八年之间,其于礼乐刑政,更张多矣。其大者,举十六相,皆尧之所未举;去四凶,皆尧之所未去。然而舜不以为嫌,尧不以为罪,天下之人不以为非,载在《虞书》,孔子录之以为大典,垂万世法。而况臣之所陈,非欲尽取太上皇帝约束纷更之也,非贵其所贱,贱其所贵而悉更置之也,因革损益,顾义理如何尔,亦何不可?而陛下何嫌之有哉?愿早图之,以幸天下,毋疑于臣之计也。若夫战守之机,形制之势,则臣未之学,不敢妄有所陈。然窃闻之,上流督帅物望素轻,黜陟失宜,效于已试;下流戍兵直弃淮甸,长江之险,与虏共之。斯乃古今之所共忧,愚智之所同惑。臣虽鄙闇,亦窃疑之。况今秋气已高,虏情叵测,传闻汹汹,咸谓或当复有去岁之举。虽虚实未可知,然是二者实彊弱安危形势所系,呼噏俯仰之间,未足以喻其急也。愿陛下并留圣意,臣不胜大愿!臣凡愚不学,顷岁冒昧群试有司,太上皇帝赐之末第,获叨官禄。既又误听人言,猥加收召,适以疾病留落不前。今则血气益衰,精神益耗,屏居山田,未知所以仰报大恩之日。敢因明诏,罄竭愚衷,昧死献书以闻。迂疏狂妄,不识忌讳,忤犯贵近,切劘事机,罪当万死。惟陛下哀怜财赦而择其中。干冒天威,臣无任震惧兢惶、俯伏待罪之至。臣熹昧死再拜。
祧庙议状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四六、《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一五、《经济文衡》续集卷二○、《群书考索》续集卷二六、《朱子奏议》卷五、《古今图书集成》礼仪典卷二二七、《王文公年谱考略》卷二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具位:准尚书吏部牒,奉圣旨,令侍从、两省、台谏、礼官集议四祖祧主宜有所归者。熹今窃详群议,其说虽多,而揆以《礼经》,皆有可疑。如曰藏于太庙之西夹室,则古者唯有子孙祧主上藏于祖考夹室之法,而无祖考祧主下藏于子孙夹室之文。昔者僖祖未迁,则西夹室者,僖祖之西夹室也。故顺、翼二祖之主藏焉而无不顺之疑。今既祧去僖祖而以太祖祭初室矣,则夹室者乃太祖之夹室。自太祖之室视之,如正殿之视朵殿也。子孙坐于正殿而以朵殿居其祖考,于礼安乎?此不可之一也。至于祫享,则又欲设幄于夹室之前而别祭焉,则既不可谓之合食,而僖祖神坐正当太祖神坐之背,前孙后祖,此又不可之二也。如曰别立一庙以奉四祖,则不唯丧事即远,有毁无立,而所立之庙必在偏位,其栋宇仪物亦必不能如太庙之盛。是乃名为尊祖而实卑之。又当祫之时,群庙之主祫于太庙,四祖之主祫于别庙,亦不可谓之合食。此又不可之三也。如曰藏主于天兴殿,则宗庙、原庙古今之礼不同,不可相杂,而不得合食,亦与别庙无异。此又不可之四也。凡此数者,反复寻绎,皆不可行。议者亦皆知其不安,而不知所以然者,特以其心急欲尊奉太祖,三年一祫,时暂东向之故而为此纷纷,不复顾虑。殊不知其实无益于太祖之尊,而徒使僖祖、太祖两庙威灵常若相与争校彊弱于冥冥之中,并使四祖之神疑于受摈,徬徨踯躅,不知所归,令人伤痛,不能自已。不知朝廷方此多事之际,亦何急而为此也?今亦无论其他,但以太祖皇帝当日追尊帝号之心而默推之,则知太祖今日在天之灵,于此必有所不忍而不敢当矣。又况僖祖祧主迁于治平,而不过数年,神宗皇帝复奉以为始祖,已为得礼之正而合于人心,所谓有其举之而莫敢废者乎?且孔子论武王、周公之孝而曰:「践其位,行其礼,奏其乐,爱其所亲,敬其所尊,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孝之至也」。今天子既践太祖之位,行太祖之礼,奏太祖之乐矣,则当爱太祖之所亲,敬太祖之所尊,所以事太祖者无以异于生存之时,乃为至孝。而议者顾欲黜其所追尊之祖考置之他所,而又未有一定之处,是岂所谓爱敬其所亲尊而事之如生存之时乎?且议者之所以必为此说者无他,但以太祖膺图受命,化家为国,而王业之兴不由僖祖耳。若以此言,则后稷本封于邰,而不窟已自窜于戎狄,公刘、太王又再迁而后定,文、武之兴,又何尝尽由于后稷哉?但推其本始为出于此,故不可以不祭,而祭之不可以不尊耳,岂计其功德之小大有无哉?况周人虽以后稷为太祖,而《祭法》亦曰「祖文王而宗武王」,是乃所谓祖有功而宗有德之意。故自为世室而百世不迁,以冠群庙,则亦不待东向于祫然后可以致崇极之意矣。然今日宗庙之制未能如古,姑以权宜而论之,则莫若以僖祖拟周之后稷而祭于太祖之初室,顺祖为昭,翼祖为穆,宣祖为昭,而藏其祧主于西夹室。太祖为穆,拟周之文王为祖而祭于太庙之第二室。太宗为昭,拟周之武王为宗而祭于太庙之第三室。其太祖、太宗又皆百世不迁而谓之世室。真宗为穆,其祧主亦且权藏于西夹室。仁宗为昭,为宗,而祭于第四室,亦为世室,如太宗之制。英宗为穆,藏主如真宗之制。神宗为昭,祭第五室。哲宗为穆,祭第六室。徽宗为昭,祭第七室。钦宗为穆,祭第八室。高宗为昭,祭第九室。孝宗为穆,祔第十室。异时高宗亦当为宗,为世室,如太宗、仁宗之制。三岁祫享,则僖祖东向如故,而自顺祖以下至于孝宗,皆合食焉,则于心为安而于礼为顺矣。至于古者宗庙之制,今日虽未及议,尚期异时兴复之后,还反旧都,则述神宗之志而一新之,以正千载之缪,成一王之法,使昭穆有序而祫享之礼行于室中,则又善之大者也。盖尊太祖以东向者,义也;奉僖祖以东向者,恩也。义者,天下臣子今日之愿也;恩者,太祖皇帝当日之心也。与其伸义诎恩以快天下臣子之愿,孰若诎义伸恩以慰太祖皇帝之心乎?韩愈所谓祖以孙尊,孙以祖诎者,正合此意。而又以为四时各祭其庙,则所伸之祭常多;三年然后一袷,则所诎之祭常少,亦中事情。故熹于此尝有感焉,窃独以为今欲议四祖神位所祔之宜,而卒不免于舛逆而难通,不若还僖祖于太庙,三年而一东向之为顺易而无事也。熹孤陋寡闻,所见如此。昨日适以衰病,不及预议。伏念宗庙事重,不敢缄默,须至申闻者。
右件如前,并画到图子四纸,缴连在前,谨具状申尚书省。欲乞并赐详酌,敷奏施行。伏候钧旨。
〔小贴子〕熹谨按礼家先儒之说,兄弟传国者,以其尝为君臣,便同父子,各为一世,而天子七庙,宗者不在数中,此为礼之正法。若今日见行庙制,则兄弟相继者共为一世,而太庙增为九世,宗者又在数中,皆礼之末失也。故熹状中所拟太庙世数一准先儒之说,固知未必可用。若议者乃用今制,而反不曾详考自僖祖以至孝宗方及十世,太祖、太宗为第三世,尚在四昭四穆之中,今日祧迁,只合依孝宗初年迁翼祖例,且迁宣祖,然后为得。乃不察此,而欲一旦无故并迁僖、宣二祖,又彊析太祖、太宗各为一世,既与哲、徽、钦、高之例不同,又使太庙所祀其实仅及八世,进不及今之九,退不成古之七,尤为乖缪,无所据依。政使熹说迂阔,多所更改,不可施行,其议者并迁二祖、析一为二之失,亦合速行改正,且迁宣祖,而合太祖、太宗复为一世,以足九世之数。伏乞详察。
熹既为此议,续搜访得元祐大儒程颐之说,以为太祖而上有僖、顺、翼、宣,先尝以僖祧之矣,介甫议以为不当祧,顺以下祧可也。何者?本朝推僖祖为始,已上不可得而推也。或难以僖祖无功业,亦当祧。以是言之,则英雄以得天下自己力为之,并不得与祖德。或谓灵芝无根,醴泉无源,物岂有无本而生者?今日天下基本盖出于此人,安得为无功业?故朝廷复立僖祖庙为得礼,介甫所见,终是高于世俗之儒。熹窃详颐之议论素与王安石不同,至论此事,则深服之,以为高于世俗之儒,足以见理义人心之所同,固有不约而合者。但以众人不免自有争较彊弱之心,虽于祖考,亦忘逊避,故但见太祖功德之盛,而僖祖则民无得而称焉,遂欲尊太祖而卑僖祖。又见司马光、韩维之徒皆是大贤,人所敬信,其议偶不出此,而王安石乃以变乱穿凿得罪于公议,故欲坚守二贤之说,并安石所当取者而尽废之,所以无故生此纷纷。今以程颐之说考之,则可以见议论之公,而百年不决之是非可坐判矣。并乞详察。
辞免改官宫观状(三)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五二、《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二二、《朱子奏议》卷一三、《古今图书集成》铨衡典卷一○四
右,熹准十一月二十四日尚书省劄子,据熹状,辞免改合入官,主管台州崇道观恩命,乞许仍理旧资,别与岳庙差遣事,检会到乾道二年十二月十八日敕节文,臣僚辞免恩命,各有定制,比来不合辞免,亦具申陈,委是妨废职事,令吏部申严行下,劄熹依已降指挥施行者。伏念熹昨以忧哀摧毁,疾病侵凌,不获恭趋严召,所以累具辞免。乃蒙圣慈宽赦不诛,误加褒异,恩生望外,事踰例表,非常之宠,风动四方。况熹身被隆私,岂不知感?实以衰惰废弃,志行不修,无德可褒,无功可录,无以仰称圣主特达之知,有愧国家劝励贤能之意,以故冒昧复有恳辞。不意愚诚不能感动,乃蒙检会前件指挥施行。在熹岂敢固执迷方,轻冒宪纲?然窃详考元降指挥,止为辞免推迁,妨废职事,合行禁约。若熹所被恩除,初无职业,即与前件立法之意事体不同,敢复披诚,再干洪造。所冀愚悃得彻圣聪,庶几微贱小臣幸终免于逋慢之诛,而区区匹夫之守独得伸于分列之外。又况屏绝浮虚,抑止贪竞,其于圣朝厉精责实之政,亦未必全无所补。熹之所请,亦非止以自为而已。下情无任瞻望祈扣之切,伏望参政丞相洞鉴精悃,早赐开陈,则熹不胜幸甚!谨具申尚书省,谨状。
辞免直秘阁状 其一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五三、《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二二、《朱子奏议》卷一三、康熙《西江志》卷一四八、《古今图书集成》食货典卷九○、雍正《江西通志》卷一一九、同治《南康府志》卷二一
右,熹准七月十八日尚书省劄子,七月十七日,三省同奉圣旨,以熹昨任南康军日,修举荒政,民无流殍,可除直秘阁者。熹闻命震惊,受恩感激,有不知所以言者。然窃伏念熹昨以非才,误蒙任使,不能布宣德意,以惠远民,乃以刑政失中,招致殃咎,赤地千里,民不聊生,据罪论刑,岂容幸免!政使粗能措画,不致大段狼狈,亦是职守之常,何足补塞愆负?而况蠲阁租税,拨赐钱米,许借上供钱物,籴米赈粜,皆是圣主天地贶施非常之恩,官吏于此,岂有丝毫之力?至于劝谕富民发廪粜济,亦是圣朝不爱官爵,以救民命,颁下赏格,极于醲厚,以故富民观感视效,始肯竭其囷仓累岁之积,以应公上一旦之须,亦非官吏之力所能及也。然其赈济人户,初无致旱之罪,今又不取一钱,而捐米四五千石,方得一官,自私家言之,其数亦已多矣。此则在所当赏而不可缓者,非一时官吏有罪无功之可比也。今熹幸际隆宽,曲加容贷,更蒙除用,已极叨踰。今者又被圣恩,复有上件除命,而熹前所奏南康军赈济人户张世亨等四名,合依元降赏格补授文武官资者,有司顾以微文沮却其事,至今未见报行推赏指挥。是乃圣主过恩,既赏于其所当罪,而有司失信,反吝于其所当赏。熹虽至愚,于此窃有所不安者。所有降到省劄,不敢祗受,已送建宁府寄纳军资库。谨具状申尚书省,欲望朝廷洞照诚悃,特为敷奏,许赐收回。仍检会今年闰三月内南康军奏及熹独衔奏状,详酌所陈事理,如是节次官司果是固为邀阻,至今不为保明推赏,即将张世亨等并为敷奏,依熹所乞,不候诸司保明,特与先次依格等第推赏,直降付身,令本军日下当官给赐。是则不惟熹之私义得以自安,亦庶几自今以来,州郡长吏奉法遵职,务格和平,不至幸民之灾,自图身利。不惟此四人者早蒙圣恩,免有邀阻乞觅之扰,父子兄弟感戴无穷,而万一不幸四方复有水旱饥馑之灾,亦使其他富民知所激励,易为劝诱,贫者有所恃赖,不复流移,其利非止一端而已也。狂妄僭率,干冒朝听,祈恩俟罪,不任恳切恐惧之至。谨状。
〔小帖子〕税户张世亨赈济五千石,依格乞补承节郎。税户刘师舆赈济四千石,依格乞补承信郎。进士张邦献赈济五千石,依格乞补迪功郎。待补太学生黄澄赈济五千石,依格乞补迪功郎。
右具如前。伏念熹罢官还家,旧任别无绾系,只此一事未了。初谓朝廷赏格必非虚文,不谓今乃以此自陷于罔民之罪,每一思之,如负芒刺。顾以居闲,不敢陈请。今者幸因辞免恩命,得效一言。过此则分守有拘,又将无以自达。切望钧慈早赐垂念,千万幸甚。如是四人近日皆已得沾恩赏,不曾报行,即熹屏居深山,探问不实之罪,亦乞矜贷。而其所乞辞免恩命,与此事体自不相须,更望力赐开陈,期于得请,乃为厚幸。伏乞钧照。
辞免直秘阁状 其二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五三、《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二二、《朱子奏议》卷一三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
右,熹九月初四日准八月十七日辰时尚书省递到告命一道,照对熹昨准尚书省劄子,奉圣旨,以熹前任南康军日,修举荒政,民无流殍,可除直秘阁。熹窃伏惟念昨来在任,政刑乖错,招致旱灾,有罪无功,不敢祗受。兼在任日遵奉淳熙七年九月二十三日敕旨赏格,劝谕到税户张世亨、刘师舆、进士张邦献、待补国学生黄澄四名出米赈济,共计一万九千石,已行支散,即具奏闻及申诸司,乞与保明推赏,补授文武官资。今来已是半年,窃虑熹既得替之后,诸司未曾保明,致得本人未蒙朝廷推赏,已具状申尚书省,乞赐敷奏,收还误恩,仍将张世亨等四名不候诸司保明,早依原降赏格特与推恩,给降付身,令本军日下当官给付,及具状缴连所降省劄,寄留建宁府军资库讫。今来又准上项告命,熹为有前项所申两节事理未准回降指挥,不敢祗受,已并申建宁府寄留外,谨再具状申尚书省,伏乞检会前状,特与敷奏,许熹辞免。仍将张世亨、刘师舆、张邦献、黄澄四名早赐依格推赏,则熹不胜幸甚。谨状。
上宰相书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七三、《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二六、《古今图书集成》食货典卷九一、《古文渊鉴》卷六○ 创作地点:浙江省绍兴市
六月八日,具位谨奉书再拜,献于某官:熹尝谓天下之事有缓急之势,朝廷之政有缓急之宜。当缓而急,则繁细苛察,无以存大体,而朝廷之气为之不舒;当急而缓,则怠慢废弛,无以赴事几,而天下之事日入于坏。均之二者皆失也。然愚以为当缓而急者,其害固不为小;若当急而反缓,则其害有不可胜言者,不可以不察也。窃观今日之势,可谓当急而不可缓者矣。然今日之政则反是,愚不知其何以然也。去岁诸路之饥,浙东为甚,浙东之饥,绍兴为甚。圣天子闵念元元之无辜,倾囷倒廪以救之,而甚者至出内帑之藏,以补其不足,德意之厚,与天同功。熹于是时惫卧田野,而明公实推挽之,使得与被使令趋走之末。仰惟知遇,抚己惭怍。然自受任以来,夙夜忧叹,恐无以仰承圣天子之明命而辱明公之知于此时也,是以不惮奔走之劳,不厌奏请之烦,以尽其职之当为者,求以报塞万一。而乃奏请诸事多见抑却,幸而从者,又率稽缓后时,无益于事。而其甚者,则又漠然无所可否,若堕深井之中。至其又甚者,则遂至于按劾不行,反遭伤中。而明公意所左右,又自晓然,使人愤懑,自悔其来而求去不得,遂使因仍,以至于今。比日以来,神明消耗,思虑恍惚,两目昏涩,省阅艰辛,方欲少俟旬日,别上封章,冀蒙哀怜,得就闲佚,又以连日不雨,旱势复作,绍兴诸邑仰水高田已尽龟坼,而山乡更有种不及入土之处。明、婺、台州皆来告旱,势甚可忧。虽已一面多方祈祷,必冀感通,然天道高远,事有不可期者。万一更加旬日,未遂所求,则去年境界,又在目前。而上自大农,下及闾巷,公私蓄积频年发散,亦自无馀,后日之忧,必有万倍于前日者。熹之迂愚,固不知所以为计。诚恐虽以圣主之聪明圣智,明公之深谋远虑,亦未必有断然不可易之长策,真可以惠活饥民,弹压奸盗,而保其必无意外之患也。熹是以徬徨怵迫,未敢遽请,而复冒昧一罄其愚,惟明公试幸听之。窃惟朝廷今日之政无大无小,一归弛缓。今亦未暇一一条数,以慁崇听。且以荒政论之,则于天下之事,最为当急而不可缓者。而荒政之中有两事焉,又其甚急而不可少缓者也。一曰给降缗钱,广籴米斛。今二广之米,舻舳相接于四明之境,乘时收籴,不至甚贵,而又颗粒匀净,不杂糠秕,乾燥坚硕,可以久藏。欲望明公察此事理,特与敷奏,降给缗钱三二百万,付熹收籴,则百万之粟旬月可办。储蓄既多,缓急足用,政使朝廷别有支拨,一纸朝驰而米夕发矣。且往时不免转大农之粟,发内帑之币,以应四方之求矣,积之于此,与彼何异?而又乘贱广籴,利重费轻,殆与临期支拨,籴贵伤财者不可同日而语。且今米船已集,求售无所,停住日久,坐失本利,后者惩创,因不复来,无穷之害,实自今始,此一事也。二曰速行赏典,激励富室。盖此一策本以诱民,事急则籍之以为一时之用,事定则酬之以为后日之劝。旋观今日,失信已多,别有缓急,何以使众?欲望明公察此事理,特与敷奏,照会元降即与推恩,使已输者无怨恨不满之意,未输者有歆艳慕用之心,信令既行,愿应者众,则缓急之间,虽百万之粟可指挥而办。况是此策不关经费,揆时度事,最为利宜。而乃迁延岁月,沮抑百端,使去岁者至今未及沾赏,而今岁者方且反覆却难,未见涯际。是失信天下,固足以为今日之所甚忧;而自坏其权宜济事之策者,亦今日之所可惜也。谋国之计乖戾若此,临事而悔,其可及哉!此二事也。然或者之论则以为朝廷撙节财用,重惜名器,以为国之大政,将在于此二者之请,恐难必济。愚窃以为不然也。夫撙节财用,在于塞侵欺渗漏之弊,爱惜名器,在于抑无功幸得之赏。今将预储积蓄,以大为一方之备,则非所谓侵欺渗漏之弊也;推行恩赏,以昭示国家之信,则非所谓无功幸得之赏也。且国家经费用度至广,而耗于养兵者十而八九。至于将帅之臣,则以军籍之虚数而济其侵欺之奸;馈餫之臣,则以簿籍之虚文而行其盗窃之计,苞苴辇载,争多斗巧,以归于权倖之门者,岁不知其几巨万。明公不此之正,顾乃规规焉较计豪末于饥民口吻之中,以是为撙节财用之计,愚不知其何说也。国家官爵布满天下,而所以予之者,非可以限数也。今上自执政,下及庶僚,内而侍从之华,外而牧守之重,皆可以交结托附而得。而北来归正之人,近习戚里之辈,大者荷旄仗节,小者正任横行,又不知其几何人。明公不此之爱,而顾爱此迪功、文学、承信、校尉十数人之赏,以为重惜名器之计,愚亦不知其何说也。然熹亦尝窃思其故而得其说矣,大抵朝廷爱民之心不如惜费之甚,是以不肯为极力救民之事;明公忧国之念不如爱身之切,是以但务为阿谀顺指之计。此其自谋,可谓尽矣。然自旁观者论之,则亦可谓不思之甚者也。盖民之与财,孰轻孰重?身之与国,孰大孰小?财散犹可复聚,民心一失,则不可以复收。身危犹可复安,国势一倾,则不可以复正。至于民散国危而措身无所,则其所聚,有不为大盗积者耶?明公试观自古国家倾覆之由,何尝不起于盗贼?盗贼窃发之端,何尝不生于饥饿?赤眉、黄巾、葛荣、黄巢之徒,其已事可见也。数公当此无事之时,处置一二小事尚且瞻前顾后,踰时越月而不能有所定,万一荐饥之馀,事果有不可知者,不审明公何以处之?明公自度果有以处之,则熹不敢言。若果无以处之,则与其拱手熟视而俟其祸败之必至,孰若图难于易,图大于细,有以消弭其端而使之不至于此也?古之人固有雍容深密不可窥测,平居默然若无所营,而临大事、决大策,不动声气而措天下于太山之安者。然从今观之,自其平日无事之时,而规模措画固已先定于胸中,是以应变之际敏妙神速,决不若是其泄泄而沓沓也。况今祖宗之雠耻未报,文武之境土未复,主上忧劳惕厉,未尝一日忘北向之志,而民贫兵怨,中外空虚,纲纪陵夷,风俗败坏,政使风调雨节,时和岁丰,尚不可谓之无事,况其饥馑狼狈,至于如此?为大臣者乃不爱惜分阴,勤劳庶务,如周公之坐以待旦,如武侯之经事综物,以成上意之所欲为者,顾欲从容偃仰,玩岁愒日,以侥倖目前之无事,殊不知如此不已,祸本日深,熹恐所忧者当不在于流殍,而在于盗贼,受其害者当不止于官吏,而及于邦家。窃不自胜漆室嫠妇之忧,一念至此,心胆堕地。念不可不一为明主言之,而犹未敢率然以进,敢先以告于下执事。惟明公深察其言,以前日迟顿宽缓之咎自列于明主之前,君臣相誓,务以尽变前规,共趋时务之急,而于熹所陈荒政一二事者少加意焉,则熹虽衰病,不堪吏役,尚可勉悉疲驽,以备鞭策。至其必不可支吾而去,后来之人亦得以因其已成之绪葺理整顿,仰分顾忧。如其不然,则熹之愚昧衰迟,固不能为此无面之不托,而其狂妄,将有不能忍于明主之前者。明公不如早罢其官守,解其印绶,使毋得以其狂瞽之言上渎圣聪,则熹也谨当缄口结舌,归卧田间,养鸡种黍,以俟明公功业之成而羞愧以死,是亦明公始终之厚赐也。情迫意切,矢口尽言,伏惟明公之留意焉。
答连嵩卿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一三、《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四一、《古今图书集成》学行典卷一○一
「为其多闻也,为其贤也」,多闻何以谓之师?夫贤有小大,《记》曰:「以人望人则贤者可知」。至于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易》之《大畜》,故可以为师。
贤与多闻细分固当有别,但若只如此理会,则与王氏新经何异?恐不必深致意也。下段《春秋》补助之说放此。
「配义与道」,而不言仁充塞天地之间,则仁在其中矣。孟子言气主于集义故也。
更熟看上下文,子细思索,不可只如此草草说过。
乐正子「有诸己之谓信」与「反身而诚则能动人也」,如何?信有诸己,诚则能动人也。
信与诚大概相似,但反身而诚所指处地位稍高,亦未论能动人否也。
孟子不见储子,谓其仪不及物。夫储子之平陆,特遣人致币,交于孟子,则其接也不以礼。孟子何以受其币而不见?岂非不屑教诲之道,与孔子不见孺悲而鼓瑟之义同?
初不自来,但以币交,未为非礼。但孟子既受之,后便当来见,而又不来,则其诚之不至可知矣。故孟子过而不见,施报之宜也,亦不屑之教诲也。
楚令尹子南之子弃疾、雍纠之妻,一告而杀夫,一不告而杀父,二者亦不幸而遇此。然当如何为正?
居二者之间,调护劝止,使不至于相夷者,上也。劝之不从,死而以身悟之,次也。舍是亦无策矣。
桓公不足以有为,民不免左衽。管仲之不死,得为仁乎?或以为管仲自信其才,虽不遇,而仲之仁自若也。若夫成功,则天也。
孔子许管仲以仁,正以其功言之耳,非以管仲为仁人也。若其无功,又何得为仁乎?
答廖子晦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二九、《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四五、《古今图书集成》学行典卷八四、《张宣公年谱》卷一、民国《顺昌县志》文卷二
颜渊之叹一段,是颜子见处,今无的悫證验之可言。但以义理推之,且得如诸先生及《集注》之说,庶几少病。「如有所立卓尔」,只是见得比之旧时愈见亲切,不似乡来无捉摸处,但亦未有道理便得入于其间,据为己物耳。今此谓在颜子心目之间,则是先来所见者不在颜子心目之间;又以为方是实见,则前此非是实见矣,恐不然也。大抵此等处吾辈既未到彼地位,臆度而言,只可大概实说,却于其中反覆涵泳,认取它做工夫处做自己分上工夫,久之自当心融神会,默与契合。若只似此直以今日所见附会穿凿,只要说得成就,正使全无一字之差,亦未有益。况以近观远,以小观大,又自不能无所失乎。心性一段大概则然,但中间方说心为之主,不知从前说太极、二五、四端之未发时,此心却在甚处?可更思之。
实见一段大意极善,然非熹之说也,程先生《遗书》中自有一段说得极分明(章首云「皆实理也,人知而信者为难」云云,即此意也。)。《大学·诚意章》说如恶恶臭,如好好色,亦是此意,可并详之。
曾点一段,《集注》中所引诸先生说已极详明。盖以其所见而言,则自源徂流,由本制末,尧舜事业,何难之有?若以事实言之,则既曰行有不掩,便是曾点实未做得,又何疑哉?圣人与之,盖取其所见之高,所存之广耳,非谓学问之道只到此处便为至极而无以加也(上蔡所记伊川先生与之答问天下何思何虑一段,语意亦正类此。见于《外书》,可并检看。)。然则学者观此,要当反之于身。须是见得曾点之所见,存得曾点之所存,而日用克己复礼之功却以颜子为师,庶几足目俱到,无所欠阙。横渠先生所谓心要弘放,文要密察,亦谓此也。来喻大概得之,然其间言语亦多有病,其分根原、学问为两节者,尤不可晓,恐当更入思虑也。
礼书中青史氏之记,见《大戴礼》。
《经世纪年》,其论甚正,然古人已尝言之。如汉高后之年,则唐人已于武后、中宗《纪》发之;蜀汉之统,则习凿齿《晋春秋》已有此论矣。尧以甲辰年即位,乃邵康节《皇极经世》说,诸家之说亦有同者。此则荒忽,不可究知。敬夫所说牴牾处,必是谓武王克商之年。《泰誓》序作十一年,经作十三年,而编年之书乃定从序说。乡见柯国材说,以《洪范》考之,访于箕子是十三年事,必是当年初克商时便释其囚而问之,不应十一年已克商,至两年后乃问之也。其说似有理。亦尝以告敬夫,敬夫大以为然。其书已尝刊行,至是遂止。敬夫之服善如此,亦难及也。
潮州王尚书旧尝识之,其人劲正,忠实有馀,在言路尝论汤思退之奸而逐之。但为人颇疏率,学问偏任己见,诸经极有怪说,立朝议论亦有不到头处。然不害为一代正人。今所得奏议,烦录一本见寄。傅景初是其婿,恐必有本,旦夕当寄书问之也。
《乐记》图谱甚荷录示,但尚未晓用律次第。此间有人颇知俗乐,方欲问之,偶以事冗未暇。此固未必尽合古制,然未及百年而沦废已如此,是可叹也。
《韩文考异》袁子质、郑文振欲写本就彼刻版,恐其间颇有伪气,引惹生事。然当一面录付之,但开版事须更斟酌耳。若欲开版,须依此本别刊一本《韩文》方得,又恐枉复劳费工力耳。
礼书入疏者,此间已校定得《聘礼》以前二十馀篇,今录其目附去。彼中所编,早得为佳。此间者已送福州,令直卿与刘履之兄弟参校,写成定本,尚未寄来。若有可增益处,自不妨添入也。然因此得看《礼》疏一番,亦非小补。不然,此等如嚼木札,定无功夫看得也。
答陈正己(刚)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五七、《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五四、《古今图书集成》学行典卷九八、《宋元学案补遗》卷四九
往岁得吕东莱书,盛称贤者之为人,以为十数年来朋友中未始有也。以此心愿一见,而无从得。中间闻欲来访,甚以为喜。不久,乃闻遽遭闵凶,深为伤怛。顾以未尝通问,不欲遽修慰礼。今者辱书,荷意良厚。且审秋辰残暑,孝履支福,又以为慰。示喻为学大致及别纸数条,皆已深悉。但区区于此有不能无疑者。盖上为灵明之空见所持,而不得从事于博学笃志、切问近思之实;下为俊杰之豪气所动,而不暇用力于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之本,是以所论尝有厌平实而趋高妙、轻道义而喜功名之心。其浮阳动侠之意,往往发于词气之间,绝不类圣门学者气象。不知向来伯恭亦尝以是相规否也。熹自年十四五时,即尝有志于此。中间非不用力,而所见终未端的。其言虽或误中,要是想像臆度。所幸内无空寂之诱,外无功利之贪,全此纯愚,以至今日,反复旧闻而有得焉。乃知明道先生所谓「天理二字,却是自家帖体出来」者真不妄也。冲漠无朕一段,恐未可轻议。若当此时万象未具,即是上面一截无形无兆,后来被人引入涂辙矣。贤者正作此见,何乃遽谓古今无人作此语耶?敬以直内,《近思录》注中别有一语,先生指意甚明。盖虽不以为无,然未尝以为即与吾之所谓敬以直内者无毫发之差也。许渤为人不可知其详,《语录》中又有一处说其人晨起,问人寒暖,加减衣服,加减一定,终日不易。即是天资笃厚之人,容有不闻隔窗事者,非必有寄寂之意而欲其不闻也。况此条之下一本注云:「曷尝有如此圣人」,则是先生盖亦未之许也。但叹美其纯德,与世间一种便儇皎厉之人气象悬隔,亦可尚耳。此等皆未可轻易立说,讪薄前贤也。注疏之学,却不须如此主张。苏子由议论自是一偏之说,亦何足为准的也哉。董仲舒所立甚高,恐未易以世儒诋之。今日病痛,正为不曾透得道义功利一重关耳。若处置匈奴一节,便使从来才智之士,如娄敬、贾谊亦未免此。来谕于此予夺之间不能无高下其手者,岂立意之偏而不自觉欤?近来浙中怪论蜂起,令人忧叹。不知伯恭若不死,见此以为如何也。
答潘谦之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五九、《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五五、《永乐大典》卷五五三、五五五、《古今图书集成》学行典卷一三三
《孟子》首数篇与齐、梁君语,大抵皆为国治民之事,特患学者不能用之耳。即义利之对而定所趋,充易牛之心以广其善端,闺门之内,妻子臣妾皆有以察其温饱、均其劳佚而无尊贱之僻焉,亦与民同乐之意。又何往而非切身之事哉?
所论《孟子》书首,若能如此推类反求,固不害为切己。但初学者便教如此看,却又添了一重事。不若且依本文看,逐处各自见个道理,久久自然通贯,不须如此费力也。
「乐天」「畏天」不同。以仁者而居小国,固不免为智者之事。使智者而居大国,则未必能为仁者之举。何者?智者分别曲直,未必能容忍而不与之较,如仁者之为也。
得之。
禹、稷、颜子时不同而出处不同,乃义之宜。伯夷、伊尹时同而出处异,一是则一非,一善则一恶。孟子何以皆谓之圣人耶?
谓伯夷、伊尹所为为非恐未安。
许行欲君民并耕,则于人无贵贱之别;欲市价不贰,则于物无贵贱之差。事虽异而意则同。孟子因齐王易牛以发其不忍之心,因夷之厚葬其亲以箴其兼爱之失,皆因其发见处以启之。
得之。
伊川云:「养志莫如敬以直内」,此是就未发上说。孟子所谓「自反而缩」,「以直养而无害」,「集义所生」,皆指事而言,就已发上说。孟子方辨告子,故专救其偏。
孟子论养气,只合就已发处说。程子说养志,自是当就未发处说。各是一义,自不妨内外之交养,不可说孟子为救告子义外之失而姑为此言也。
大人不失其赤子之心,《集注》之意似以为德虽至大人而初不失赤子之心也。然以「者」字与「也」字观之,恐以为大人所以为大人者,不过不失其赤子之心而已。
论赤子之心恐未然。若大人只是守个赤子之心,则于穷理应事皆有所妨矣。
王子垫以人之为士,下既不为农工商之事,上又未有卿大夫之职,故疑其若无所事者。孟子言士虽未得位以行道,而其志之所尚,则有仁义焉。
尚志之说甚善。「志」字与「父在观其志」之「志」同,盖未见于所行而方见于所存也。
「说大人则藐之」盖主于说而言。如曰「见大人则藐之」,则失之矣。
得之。
「于不可已而已」一节以仁言,「于所厚者薄」一节以义言。夫不可已而已,当厚而薄,则怠惰自私而无力行笃义之心,而失之不及矣。或有发愤勇进者,则又失之助长;迨夫意气一衰,则私心邪念溃出而不可遏,此又失之太过也。
仁义之说未是,进锐退速之说亦未精切。盖其病正在意气方盛之时已有易衰之势,不待意气已衰之后然后见其失也。
《尽心》第一章游氏以知天为造其理,事天为履其事,固善矣。然「夭寿不贰」一节,又乃承上二节而言。上乃知而行之,此乃守而不变,游氏之说恐未当。
夭寿不贰亦是知天之效,但游氏说得下句太轻耳。
《或问》中以杨氏所讥王氏之失为非是。柄窃以高明之与中庸虽非二物,然细分之,亦不为无别。中庸者,理之所当然也;高明者,理之所以然也。圣人处己应物固无二道,然处己而尽其理之当然者,所以为中庸也;知处己所以当然之理,则高明也。应物而尽其理之当然者,所以为中庸也;知应物所以当然之理,则高明也。王氏判而为二固非矣,而杨氏又浑然无所区别,则亦不察中庸、高明所以得名之实也。其曰智不足以致知,明不足以尽诚者,其意盖以智为高明,诚为中庸。但「明」字与「诚」字不类,而反与上句所谓智者为一律。岂牵于「自明而诚」之语而误乎?若如其意,窃欲易曰:知不足以致知,诚不足以力行。惟不足以致知,故以高明为渊深微妙,而非局于一事为之末,而不知高明所以为中庸。惟诚不足以力行,故以中庸为出于人力之所勉强,而非天理之自然,而不知中庸所以为高明。此则王氏受病之处。
高明是说中心所存,不为物欲之所累处,非指理而言也。
首章明道第四说云:「凡人说性,只是说继之者善也,孟子言人性善是也」。似以孟子所言为气禀之性。若以为气禀之性,则固有善恶矣,不得专谓之善也。以下文水流之喻观之,则又似以气禀本善,发而后有善恶也。使气禀皆善,则所发之恶何自来哉?
孟子所言不是气禀之性,但是性自不容说,才说性时便只说个善字。所谓「天下之言性则故而已」者,正谓此也。
横渠冰水凝释之喻似亦无害,但以受光纳照为言,则几于释氏所谓一灵真性者矣。其所谓未尝无者,岂以其灵照之中,实无一物之不具耶?此则心之知觉,而非性之实迹也。
既如此说,即是有害矣。
舜察迩言,所以无智者之过。盖智者之过常在于骛高远而厌卑近也。
舜之智不过,非独为此一事,须以全章体之。
舜隐恶而扬善,听言之道当如此。盖不隐其恶,则人将耻而不言矣。后之当进贤退不肖之任者,亦以隐恶扬善盗兼包并容之名,是不知隐恶扬善之义也。
隐恶扬善不为进贤退不肖言,乃为受言择善者发也。
和而不流则非不恭之和,中而不倚则非执一之中。中和而不流不倚者择之精,有道而不变者守之固。择之精则不患乎道之难明,守之固则不患乎道之不行。能勉乎此,则无贤智之过矣。《章句》中谓四者各有次序,不知如何?岂不流尚易而不倚为难,如富而无骄易,贫而无怨难乎?
和而不流,中立而不倚,须就「强」字上看,如此说无功夫矣。
武王、周公之所以为达孝者,柄窃以为舜之大孝,所遭之至不幸也。文王之无忧,所遭之至幸也。至幸与至不幸,皆不可以为常。惟武王、周公之孝,而天下通行之孝也。
恐无此意。
《章句》中以学知利行为仁,困知勉行为勇,窃恐未尽乎仁勇之德也。夫仁者安仁,固不容以利行为言。知、仁、勇皆谓之达德,则勇固通上下而言也,不可专以困知勉行者目之。以柄观之,三知三行云者,所以总言达道达德之在人,其气质虽有不同,而及其至之则一也。三近云者,言人未至乎达德而求至之者,其用功当如是也。似不必以三知三行分知、仁、勇,如何?
此等处且虚心看到并行不悖处乃佳。
「敬大臣则不眩」,《章句》中以为信任专而小臣不得以间之,故临事则不眩也。柄窃观下文官盛任使之意,似以为不使之役役于细事,乃所以敬之也。惟其不役役于细事,故其精神暇逸,不至昏眩而迷于大体也。
不然。
二十七章既言「大哉圣人之道」矣,而复以「优优大哉」冠于礼仪之上者,盖言道体之大,散于礼仪之末者如此。
得之。
二十四章「成己仁也,成物智也」,以柄观之,《论语》以学不厌为智,诲不倦为仁,又与此相反。且学不厌与成己虽皆在己之事,然一则学以明其理,一则实体是理于吾身,一知一仁,犹可言也。若夫成物,乃仁之事,何所与于知而归之耶?
若非有智,何以成物?
二十章「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如此者灾及其身」,夫子非使后人不得复古也,但以为生于春秋之世,既无得位之理,徒欲以匹夫之微而复古之道则不可耳。使得时得位,何不可者?
「反古道」连上文「愚贱」说。
前辈多以夫子损益四代之制以告颜子,而又曰「吾从周」,其说似相抵牾者。然以二十八章「吾学周礼,今用之,吾从周」之意观之,则夫子之从周,特以当时所用而不得不从耳,非以为当尽从周。若答为邦之问,乃其素志耳。
得之。
「君子动而世为天下道,行而世为天下法,言而世为天下则」,「世」犹言世上也,法是法度,则是准则。有可跂之实故言法,言未见于行事,故以其言为准而行之也。
得之。
答张元德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八四、《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六二、《古今图书集成》学行典卷七二、九三、《朱子论学切要语》卷二
人心虽未有喜怒哀乐,而物欲之根存焉,则固已偏于此矣。故于其所偏者得之则喜且乐,失之则怒而哀,无复顾义理也。
此段说得是,但物欲之根存焉之说恐未然。人固有偏好一物者,然此一物未上心时,安得不谓之未发之中乎?欲下功夫,正当于此看取。子约心性之说甚可骇,来喻所引《孟子》甚当(张云,孟子论性而以恻隐、羞恶、恭敬、是非之心为说,亦可谓失心性之辨乎?)。
性难知而心可尽,所谓尽其心者,如程子所谓当处便认取(此句不干事),与今日格一物,明日格一物(知性也),积习既久,脱然贯通之谓也(尽心也)。又如《论语集注》所云随事精察(知性也)而未知其体之一(尽心也),真积力久而将有所得,此即尽心知性之案(此段内注字系先生批。)。
心性一物,知则皆知,但尽之为难耳。又性可逐事言,心则举其全体也。
「禹恶旨酒」一章。
此等处只逐句看,不必如此牵合。
天王狩于河阳。
《春秋》熹所未学,不敢强为之说。然以人情度之,天王狩于河阳,恐是当时史策已如此书。盖当时周室虽微,名分尚在,晋文公召王固是不顺,然史策所书想必不敢明言晋侯召王也。李傕、郭汜、朱全忠盗贼狂恣,唯力是视,亦未必曾读《春秋》,见有此事而效之也。
习静坐以立其本,而于思虑应事专一以致其用,以此为主一之法,如何?
明道教人静坐,盖为是时诸人相从,只在学中,无甚外事,故教之如此。今若无事,固是只得静坐。若特地将静坐做一件功夫,则却是释子坐禅矣。但只著一「敬」字,通贯动静,则于二者之间自无间断处,不须如此分别也。
《语》、《孟或问》乃丁酉本,不知后来改定如何?
《论》、《孟集注》后来改定处多,遂与《或问》不甚相应。又无功夫修得《或问》,故不曾传出。今莫若且就正经上玩味,有未通处,参考《集注》,更自思索为佳,不可恃此未定之书便以为是也。
答孙敬甫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八九
熹衰病年例春夏须一发,今年发迟者,此衰年老态,欲死之渐,亦不足怪也。祠官虽幸得请,然时论汹汹,未有宁息之期,贱迹盖未可保。然姑使无愧于吾心则可已,它非智虑所能避就也。所喻因胸次隐微之病而知心之不可不存,此意甚善。要之持敬致知实交相发而敬常为主,所居既广,则所向坦然,无非大路。圣贤事业虽未易以一言尽,然其大概似恐不出此也。年来多病杜门,闲中见得此意颇端的,故乐以告朋友也。所论至善之意甚善,其终烈文一章尤有力。如陆氏之学,则在近年一种浮浅颇僻议论中固自卓然,非其俦匹,其徒传习,亦有能脩其身、能治其家以施之政事之间者。但其宗旨本自禅学中来,不可掩讳。当时若只如晁文元、陈忠肃诸人,分明招认著实受用,亦自有得力处。不必如此隐讳遮藏,改名换姓,欲以欺人而人不可欺,徒以自欺而自陷于不诚之域也。然在吾辈,须但知其如此而勿为所惑。若于吾学果有所见,则彼之言钉钉胶粘,一切假合处,自然解拆破散,收拾不来矣。切勿与辨,以起其纷拿不逊之端,而反为卞庄子所乘也。少时喜读禅学文字,见杲老与张侍郎书云:「左右既得此把柄入手,便可改头换面,却用儒家言语说向士大夫,接引后来学者(其大意如此,今不尽记其语矣。)」。后见张公经解文字一用此策,但其遮藏不密索,漏露处多,故读之者一见便知其所自来,难以纯自托于儒者。若近年,则其为术益精,为说浸巧,抛闪出没,顷刻万变,而几不可辨矣。然自明者观之,亦见其徒尔自劳而卒不足以欺人也。但杲老之书,近见藏中印本却无此语,疑是其徒已知此陋而阴削去之。然人家必有旧本可考,偶未暇寻访也。近得江西一后生书,有两语云:「瞬目扼腕而指本心,奋髯切齿而谈端绪」。此亦甚中其乡学之病。然亦已戒之,姑务自明,毋轻议彼矣。信笔不觉缕缕,切勿轻以示人,又如马伏波之讥杜季良也。所论太极之说亦为得之,然此意直是要得日用之间厚自完养,方有实受用处。不然,则只是空言,而反为彼瞬目切齿者所笑矣。切宜深戒,不可忽也。南康《语》、《孟》是后来所定本,然比读之,尚有合改定处,未及下手。义理无穷,玩之愈久,愈觉有说不到处。然又只是目前事,人自当面蹉过也。《大学》亦有删定数处,未暇录去。今只校得《诗传》一本,并新刻《中庸》一本,与印到程书《祭礼》并往。所寄楮券适足无馀,《诗》及《中庸》乃买见成者,故纸不佳,然亦不阂翻阅也。毁板事近复差缓,未知何谓。然进卷之毁,不可谓无功。但已入人心深,所毁者抑其外耳。所询荫补事实难处,然官年实年之说,朝廷亦明知之,故近年有引实年乞休致者,而朝廷以官年未满却之,不知亦可前期审之于省曹否耶?
按:《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六三。又见《古今图书集成》经籍典卷四八四、学行典卷四。
答吕东莱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一、《晦庵先生朱文公续集》卷五、《道命录》卷五
康节恐是打乖法门,非辞受之正。伊川再受西监,止是叙复元官,还莅旧职,又可逡巡解去,即与今日事体全不相似,皆未敢援以为比。钦夫书来,亦云岂可逆料后患而先汩所守之义,此语甚直截。但渠却不曾为思量如何避免得脱,若只如此厮崖,恐亦非臣子敢安也。千万便为尽以此意达之韩丈,得早为解纷为幸。
昨尝奉恳一言于韩丈,又专书祷之,幸早为赞成,使得速如所志,幸甚。区区所以不得不力辞者,实以无功受爵,求退得进,于心有所不安。若一请不遂,势必再三,以得请为期而后已。然又不敢肆然直遂,漠然不以为意者,则以君臣之义平昔讲闻不为不熟,今此除授,虽未必直由中出,而名为君命,在臣子之心,亦何敢傲然以不受为高哉?此所以不免委曲恳祈,宛转调护,计诚欲两全公私,不使交病而已。区区此心,非特世俗所疑,虽平生知友,其不哂笑者几希。度惟忠厚恻怛如吾伯恭者,乃有以亮此心耳。前日申状及与韩沈书不能尽述此意,幸请为言之,有以发明某所不能言者。
与刘子澄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一○、《晦庵先生朱文公文别集》卷三
某幸如昨,但伯恭逝去,令人悲痛不可言。昨尝以子约讣告作书,宛转托子静送去相报。近闻渠已入浙,此书恐未即达。然计报中必已见之,伤悼之怀,相与同之也。去年方哭敬夫,今伯恭又如许,吾道之衰一至于此,不知天意如何?吾人不可不自勉,未死已前,协力支撑也。某在家应接,随分扰扰。偷闲修得《中庸》及《孟子》下册。《孟子》得公度卷子,甚济事也。今且修此经书,《通鉴》看将来如何。恐心目俱昏,未必了得,终遗恨于身后耳。西山长句及还家四言意象萧散,吟玩不能去心。欲作数语奉答,自觉意思局迫,恐不能佳。此是膏肓之病,不知如何医治得宽平间暇些子,庶晚年身心稍安乐也。沅倅令兄墓表草定纳呈,不知可用否。公度何为至今未归?报中亦未见所拟官,何耶?《曾子》跋语并往。归来方得细看,虽《杂篇》所收不如前,意思终是好。本子见录,未得附还,更有一二处当略修耳。《近思续录》俟旦夕看毕奉报。第三录亦佳,但如此编录,得无劳心否?因看书所得,随手抄录不妨。若作意收拾,搜寻布置,即费心力,亦须且省节为佳也。盖中年精力非少日之比,不可不爱惜耳。诸葛「学须静也」全文告因便录示,千万。荆州《论语》甚改得好,比旧本大不干事。若不死,更长进,深可痛惜。伯恭详审稳当有馀,却不及此公俊伟明快也。韬仲不苟如此,不易。其兄晦伯亦甚好,它日皆未可量也。子玉不闻问,旦夕有尤川便,当寄书与之。择之何为至今不见归?直卿近遣人来纳币,甥女不成,却是某女子也。渠来春同为金华之行,今既闻伯恭讣,决当如约。某当一与俱往哭伯恭,亦不欲爽前约也。郑景望亦殊可伤,前书当报去矣。陈正己今在甚处?公度当已归,来春之约,不知竟如何也。某忽随例沾误恩,念有罪无功,不敢受。又昨奏与献米人推赏,诸公不为施行,前日不免于词免状中极论其事。递中得周参书,亦于报书中恳之,未知竟如何。闻江湖间水旱螟虫,民已荐饥,不知州县有无措置?然今年比之去年,事体尤不易也。庐陵当不至此,此间却差稔。但剽掠公行,甚于常岁,州县坐视,不复介意,此亦殊可虑耳。眷集中外俱安,诸郎一一佳茂!爱女夭折,可伤。平父次女与泰儿同岁,向许议昏,近亦不育。其女幼而解事,甚可惜。今此儿未有亲,不能不挂怀抱耳。向丈得书,却来说及《芗林集》要序,甚恨未得见也。序文岂敢僭易?然此却好题目。但恨晚辈不当作,又苦心力衰,畏作文字耳。景阳明年且在致远家否?向见其说话意趣尽好,恨不得款曲讲论。今既相远,又无由得相聚耳。向得书,朱君岑何字?偶不记忆,更告批谕。彼中交游学生,并为一一品题以来尤幸。史老所荐,皆浙东知名士,亦不易。但陆子静亦入此保社,不知果已行未耳。惠况纸墨笔帖,良以愧感。无物可寄,《祭礼》及二小书谩往,幸收之。昨得延之处《祭礼》三家,方属郑丈补入,而渠已物故,旦夕更属新将也。《弟子职》、《女戒》本各为册,而皆以《杂仪》附之(令人家小儿女各取一本读诵为便也。)。今此册为印者所并,又缺《杂仪》一本,不容复改。然此无多字,致远更能锓版流行,亦教化善俗之一事也。但《女戒》向见伯恭说欲删修一两处,忘记问之,不知向来曾说及否?吕氏二书,似亦可刻,并广之也。
书程子禘说后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三○、《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八三、《晦庵题跋》卷二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出,以其祖配之,而立四庙,庶子生亦如之。
禘其祖之所自出,始受姓者也。其祖配之,以始祖配也。文武必以稷配,后世必以文王配。所出之祖无庙,于太祖之庙禘之而已。万物本乎天,人本乎祖,故以所出之祖配天也。周之后稷生于姜嫄,姜嫄已上更推不去也。文武之功起于后稷,故配天者须以后稷。严父莫大于配天,宗祀文王于明堂,以配上帝,帝即天也。聚天之神而言之,则谓之上帝。此武王祀文王,推父以配上帝,须以父也。曰「昔者周公郊祀后稷以配天,宗祀文王于明堂以配上帝」,不曰武王者,以周之礼乐出于周公制作,故以其作礼乐者言之。犹言「鲁之郊禘非礼,周公其衰」,是周公之法坏也。若是成王祭上帝,则须配以武王。配天之祖则不易,虽百世惟以后稷。配上帝则必以父,若宣王祭上帝,则亦以厉王。虽圣如尧、舜,不可以为父;虽恶如幽、厉,不害其为所生也。故《祭法》言有虞氏宗尧非也,如此则须舜是尧之子。苟非其子,虽授舜以天下之重,不可谓之父也。如此则是尧养舜以为养男也,禅让之事蔑然矣。以始祖配天,须在冬至,一阳始生,万物之始,祭用圆丘,器用陶匏藁秸,服用大裘。而祭宗祀九月,万物之成。父者我之所自生,帝者生物之祖,故推以为配而祭于明堂也。本朝以太祖配于圆丘,以祢配于明堂,自介甫此议方正。先此祭五帝,又祭昊天上帝,并配者六位。自介甫议,惟祭昊天上帝,以祢配之。太祖而上,有僖、顺、翼、宣,先尝以僖祧之矣,介甫议以为不当祧,顺以下祧可也。何者?本朝推僖祖为始,已上不可得而推也。或难以僖祖无功业,亦当祧。以是言之,则英雄以得天下自己力为之,并不得与祖德。或谓灵芝无根,醴泉无源,物岂有无本而生者?今日天下基本盖出于此人,安得为无功业?故朝廷复立僖祖庙为得礼。介甫所见,终是高于世俗之儒。
熹未见此论时,诸生亦有发难,以为僖祖无功德者。熹答之曰:「谁教他会生得好孙子」?人皆以为戏谈而或笑之。今得杨子直所录伊川先生说,所谓「今天下基本皆出于此人,安得为无功业」,乃与熹言默契。至哉言乎!天下百年不决之是非,于此乎定矣。绍熙甲寅闰十月七日,临安寓舍谨书。
舜典象刑说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三七、《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六七、《古今图书集成》祥刑典卷一○、雍正《山东通志》卷三五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建阳区
圣人之心未感于物,其体广大而虚明,绝无毫发偏倚,所谓天下之大本者也。及其感于物也,则喜怒哀乐之用各随所感而应之,无一不中节者,所谓天下之达道也。盖自本体而言,如镜之未有所照,则虚而已矣。如衡之未有所加,则平而已矣。至语其用,则以其至虚而好丑无所遁其形,以其至平而轻重不能违其则。此所以致其中和而天地位、万物育,虽以天下之大,而举不出乎吾心造化之中也。以此而论,则知圣人之于天下,其所以为庆赏威刑之具者,莫不各有所由。而《舜典》所论敷奏以言,明试以功,车服以庸与夫制刑明辟之意,皆可得而言矣。虽然,喜而赏者,阳也,圣人之所欲也。怒而刑者,阴也,圣人之所恶也。是以圣人之心虽曰至虚至平,无所偏倚,而于此二者之间,其所以处之者亦不能无小不同者。故其言又曰:「罪疑惟轻,功疑惟重」,此则圣人之微意也。然其行之也,虽曰好赏,而不能赏无功之士;虽曰恶刑,而不敢纵有罪之人。而功罪之实苟已晓然而无疑,则虽欲轻之重之而不可得。是又未尝不虚不平,而大本之立、达道之行固自若也。故其赏也,必察其言、审其功而后加以车服之赐;其刑也,必曰「象以典刑」者,画象而示民以墨、劓、剕、宫、大辟五等肉刑之常法也。其曰「流宥五刑」者,放之于远,所以宽夫犯此肉刑而情轻之人也。其曰「鞭作官刑、扑作教刑」者,官府、学校之刑所以驭夫罪之小而未丽于五刑者也。其曰「金作赎刑」,使之入金而免其罪,所以赎夫犯此鞭扑之刑而情之又轻者也。此五者,刑之法也。其曰「眚灾肆赦」者,言不幸而触罪者,则肆而赦之。其曰「怙终贼刑」者,言有恃而不改者,则贼而刑之。此二者,法外之意,犹今律令之名例也。其曰「钦哉钦哉,惟刑之恤哉」者,此则圣人畏刑之心,闵夫死者之不可复生,刑者之不可复续,惟恐察之有不审,施之有不当,又虽已得其情,而犹必矜其不教无知而抵冒至此也。呜呼!详此数言,则圣人制刑之意可见,而其于轻重浅深、出入取舍之际亦已审矣。虽其重者或至于诛斩断割而不少贷,然本其所以至此,则其所以施于人者,亦必当有如是之酷矣。是以圣人不忍其被酷者之衔冤负痛而为是以报之,虽若甚惨,而语其实则为适得其宜。虽以不忍之心,畏刑之甚,而不得赦也。唯其情之轻者,圣人于此乃得以施其不忍畏刑之意而有以宥之。然亦必投之远方,以御魑魅。盖以此等所犯,非杀伤人,则亦或淫或盗,其情虽轻而罪实重。若使既免于刑,而又得便还乡里,复为平民,则彼之被其害者,寡妻孤子,将何面目以见之?而此幸免之人发肤支体了无所伤,又将得以遂其前日之恶而不知悔。此所以必曰「流以宥之」,而又有「五流有宅,五宅三居」之文也。若夫鞭扑之刑,则虽刑之至小,而其情之轻者亦必许其入金以赎,而不忍辄以真刑加之,是亦仁矣。然而流专以宥肉刑而不下及于鞭扑,赎专以待鞭扑而不上及于肉刑,则其轻重之间,又未尝不致详也。至于过误必赦,故犯必诛之法,则又权衡乎五者之内。「钦哉钦哉,惟刑之恤」之旨,则常通贯乎七者之中。此圣人制刑明辟之意,所以虽或至于杀人,而其反覆表里,至精至密之妙,一一皆从广大虚明心中流出,而非私智之所为也。而或者之论乃谓上古惟有肉刑,舜之为流,为赎,为鞭,为扑,乃不忍民之斩戮而始为轻刑者。则是自尧以上,虽犯鞭扑之刑者,亦必使从墨劓之坐,而舜之心乃独不忍于杀伤淫盗之凶贼,而反忍于见杀见伤,为所侵犯之良民也。圣人之心,其不如是之残贼偏倚而失其正亦已明矣。又谓周之穆王五刑皆赎,为能复舜之旧者,则固不察乎舜之赎初不上及于五刑,又不察乎穆王之法亦必疑而后赎也。且以汉宣之世,张敞以讨羌之役兵食不继,建为入谷赎罪之法,初亦未尝及夫杀人及盗之品也。而萧望之等犹以为如此则富者得生,贫者独死,恐开利路以伤治化。曾谓三代之隆,而以是为得哉?呜呼!世衰学绝,士不闻道,是以虽有粹美之资,而不免一偏之弊。其于圣人公平正大之心有所不识,而徒知切切焉饰其偏见之私以为美谈,若此多矣,可胜辨哉!若夫穆王之事,以予料之,殆必由其巡游无度,财匮民劳,至其末年,无以为计,乃特为此一切权宜之术以自丰,而又托于轻刑之说以违道而干誉耳。夫子存之,盖以示戒。而程子策试尝发问焉,其意亦可见矣。或者又谓四凶之罪不轻于少正卯,舜乃不诛而流之,以为轻刑之验。殊不知共兜朋党,鲧功不就,其罪本不至死;三苗拒命,虽若可诛,而蛮夷之国,圣人本以荒忽不常待之,虽有负犯,不为畔臣,则姑窜之远方,亦正得其宜耳,非故为是以轻之也。若少正卯之事,则予尝窃疑之。盖《论语》所不载,子思、孟子所不言,虽以左氏《春秋内》、《外传》之诬且驳,而犹不道也。乃独荀况言之,是必齐鲁陋儒愤圣人之失职,故为此说,以夸其权耳。吾又安敢轻信其言而遽稽以为决乎?聊并记之,以俟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