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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午应诏封事绍兴三十二年八月1162年8月7日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二八、《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一一、《古文集成》卷五六、《文章类选》卷二一、《文翰类选大成》卷一二九、《历代名臣奏议》卷五三、《朱子奏议》卷一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
八月七日左迪功郎、监潭州南岳庙朱熹昧死再拜上书于皇帝阙下:臣恭惟太上皇帝再造区夏受命中兴忧勤恭俭,三十六年,春秋未高方内无事,乃深惟天下国家至计一旦而举四海之广、天位之尊,断自宸衷传之圣子
皇帝陛下恭承慈训应期御历,爰初践阼,曾未几何,而设施注措之间,所以大慰斯民之望者,新而又新,曾靡虚日,其规摹固已宏远矣。
犹且谦冲退托不以圣智自居,首下明诏,以求直言
此尤足以帝王高致,知为治之先务也,天下幸甚
窃伏草茅,深自惟念天下之大,不为无人忠言嘉谟崇论谹议计已日陈于陛下之前,尚恐不足仰望清光无以少备采择,况臣之愚,虽欲效其区区岂能有补于万分之一哉?
又惟即位求言累圣相承以为故事,则未知今日陛下之意姑以备故事而已耶,抑真欲博尽群言,以冀万一之助也。
臣诚愚昧不知所出,然爱君尊主,出于犬马之诚,有不能自已者,故昧死言之,惟陛下留听
臣伏诏书,有曰「朕躬有过失,朝政阙遗斯民戚休四海利病,并许中士庶直言极谏」者。
臣窃以陛下潜德宫府,几三十年,不迩声色不殖货利,无一物嗜好形于宴私,无一事过失闻于中外昧爽而朝,严恭寅畏仁孝之德,孚于上下
所以大系群生仰望浚发太上深慈以至于膺受付托奄有万方者,其必有以致之矣。
然则圣躬过失,臣未之闻也。
今者临御未几延登故老,召用直臣,抑侥倖以正朝纲雪冤愤以作士气贡奉之私不输内帑恭俭之德日闻四方,凡天下之人所欲而未行,所患而未去者,以次罢行,几无遗恨。
然则朝政阙遗,臣亦未之闻也。
至于斯民戚休四海利病,则有之矣。
然臣屏伏闽陬,十有馀年,足迹未尝及乎四方,其见闻所及之一二,内自隐度,皆非今日所宜道于陛下之前者,不敢毛举,以溷圣听。
至若阴拱噤默,终不为陛下一言,则又非臣之所敢安也
臣闻召公之戒成王曰:「若生子,罔不在初生,自贻哲命」。
孟子之言亦曰:「虽有智慧不如乘势」。
方今天命之眷顾方新,人心蕲向方切,此亦陛下端本正始、自贻哲命之时,因时顺理、乘势有为之会也。
又况陛下圣德隆盛天下之人传诵道说有年于兹
今者正位宸极万物咸睹,其心盖皆以非常之事非常之功望于陛下不但为守文之良主而已也。
然而宗之境土未复,宗庙雠耻未除,戎虏奸谲不常生民困悴已极。
方此之时,陛下所以汲汲有为,以副生灵之望者,当如何哉!
然则今日之事,非独陛下不可失之时,抑国家盛衰治乱之机,庙社安危荣辱之兆,亦皆决乎此矣。
陛下者,我宋之盛主而今日者陛下盛时
于此而不副其望焉,则祖宗之遗黎裔胄不复所归心矣,可不惧哉!
可不惧哉!
臣愚死罪,窃以为圣躬未有过失,而帝王之学不可以不熟讲也。
朝政未有阙遗,而脩攘之计不可以不早定也。
利害休戚不可遍以疏举,然本原之地不可以不加意也。
盖学不讲则过失萌矣,计不定阙遗大矣,本不端末流之弊不可胜言矣。
臣请得为陛下详言之。
臣闻之,尧、舜、禹之相授也,其言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
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尧、舜、禹,皆大圣人也,生而知之,宜无事于学矣。
而犹曰精,犹曰一,犹曰执者,明虽生而知之,亦资学成之也。
陛下圣德纯茂同符古圣,生而知之,臣所不得而窥也。
然窃闻之道路陛下德之初,亲御简策衡石之程,不过讽诵文辞吟咏情性而已
比年以来圣心独诣欲求大道之要,又颇留意老子释氏之书。
疏远传闻未知信否
私独以为若果如此,则非所奉承天锡神圣之资而跻之尧舜之盛者也。
记诵华藻非所以探渊源而出治道
虚无寂灭非所以贯本末而立大中
是以古者圣帝明王之学,必将格物致知以极夫事物之变,使事物之过乎前者义理所存纤微毕照,瞭然心目之间,不容毫发之隐,则自然诚心正,而所以应天下之务者,若数一二、辨黑白矣。
苟惟不学,与学焉而不主乎此,则内外本末颠倒缪戾,虽有聪明睿智之资,孝友恭俭之德,而智不足以明善,识不足以穷理,终亦无补乎天下治乱矣。
然则人君之学与不学,所学之正与不正在乎方寸之间,而天下国家之治不治,见乎彼者如此其大,所系岂浅浅哉!
《易》所谓差之毫釐,缪以千里,此类之谓也。
致知格物者,尧舜所谓精一也。
正心诚意者,尧舜所谓执中也。
自古圣人口授心传见于行事者,惟此而已
至于孔子集厥大成,然进而不得其位以施之天下故退而笔之以为六经,以示后世之为天下国家者。
其间语其本末终始先后之序,尤详且明者,则今见于戴氏之记,所谓大学》篇者是也
承议郎程颢与其崇政殿说书近世大儒,实得孔孟以来传之学,皆以为此篇乃孔氏遗书学者所当先务诚至论也。
臣愚伏愿陛下捐去旧习无用浮华之文,攘斥似是而非邪诐之说,少留圣意于此遗经延访真儒深明厥旨者置诸左右,以备顾问研究充扩,务于至精至一之地而知天下国家所以治者不出乎此,然后知体用之一原显微之无间,而独得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之所传矣。
于是考之以六经之文,监之以历代之迹,会之于心,以应当无穷之变,以陛下明圣所以浚其源、辅其志者如此其备,则其所至,岂臣愚昧所能量哉!
然臣非知道者,凡此所陈,特其所闻于师友梗概端绪而已
陛下由是讲学而自得之,则必有非臣之言所能及者。
陛下深留圣意毋忽,则天幸甚
臣又闻之,为天下国家者,必有一定不易之计,而今日之计不过脩政事、攘夷而已矣,非隐奥而难知也。
然其计所以不时定者,以讲和之说疑之也。
夫金虏于我有不共戴天之雠,则其不可和也义理明矣。
而或者犹为是说者,其意必曰:今本根未固,形势未成,进未有可以恢复中原之策,退未有可以备禦冲突不若縻以虚礼,因其来聘,遣使报之,请复土疆,示之以弱,使之优游骄怠,未遽谋我,而我得以其间从容兴补而大为之备。
万一天意悔祸,或诱其衷,则我之所大欲者,将不用一士之命而可以坐得,何惮而不为哉?
臣窃以为知义理之不可为矣,而犹为之者,必以有利无害故也。
而以臣策之,所谓讲和者,有百害无一利何苦而必为之?
复雠讨贼、自彊为善之说见于经者,不啻详矣。
陛下聪明稽古,固不待臣一二言之,请姑陈其利害陛下择焉。
夫议者所谓本根未固,形势未成,进不能攻,退不能守,何为而然哉?
正以有讲和之说故也。
此说不罢则天下之事无一可成之理。
何哉
无生一决之计,而退有迁延可已之资,则人之情虽欲勉彊自力进为,而其气固已涣然离沮而莫之应矣。
其守之也必不坚,其发之也必不勇,此非其志之本然,气为势所分,志为气所夺故也。
今日讲和之说不罢,则陛下励志必浅,大臣之任责必轻,将士赴功必缓,官人百吏奉承不能悉其心力,以听上之所欲为。
然则本根终欲何时而固,形势终欲何时而成,恢复何时而可图,守备何时可恃哉?
不可冀明矣。
若曰虚礼縻之,则彼虽仁义不足凶狡有馀,诚有谋我之心,则岂为区区虚礼而骄?
诚有兼我之势,则亦岂为区区虚礼而辍哉?
若曰示之以弱,则是披腹心露情实而示之以本然之弱,非强而示之弱之谓也。
适所以使之窥见我之底蕴知我之无谋而益无忌惮耳。
纵其不来,我恃此以自安势分气夺日复一日,如前所云者虽复旷日十年,亦将何计之可成哉?
则是所以骄敌者,乃所以启敌而自骄;
所以缓寇者,乃所以养寇而自缓。
为虏计则善矣,而非吾臣子所宜言也。
且彼盗有中原岁取金币,据全盛之势以制和与不和之权,少懦则以和要我而我不敢动,力足则大举深入而我不及支。
盖彼以从容制和而其操术常行和之外,是以利伸否蟠而进退皆得。
我方仰首于人,以听和不和之命,谋国惟恐虏人之驩,而不为久远之计,进则失中事机之会,退则沮忠臣义士之心。
盖我以汲汲欲和而志虑常陷乎和之是以跂前疐后而进退皆失。
宣和靖康以来首尾三四十年,虏人专持此计,腹心决策制胜纵横前却无不如其意者
而我堕其术曾不省悟危国亡师,如出一辙
去岁之事,人谓朝廷其知之矣,而解严未几虏使复至。
彼何惮于我而遽为若是
是又欲以前策得志于我。
而我犹不悟也,受而报之,信节未还而海州之围已急矣。
此其包藏反覆,岂易可测?
而议者犹欲以已试败事之馀谋当之,其亦不思也哉
至于复土疆而冀其万一之得,此又不思大者
土疆,我之旧也,虽不幸沦没,而岂可使彼仇雠之虏得以制其予夺之权哉?
顾吾之德之如何耳。
我有以取之,则彼将不能有而自归于我;
无以取之,则彼安肯举吾力之所不能取者而与我哉?
且彼能有之而不能取,则我弱彼强,不较明矣。
其与我,我亦岂能据而有之?
彼有大恩,我有大费,而所得未必坚也。
向者燕、云三京之事可以监矣。
岂可不为寒心也哉
假使万有一而出于必不然之计,彼诚不我欺不责其报,我必能自保而永无他虞,则固善矣。
然以堂堂大宋不能自力以复祖宗之土宇顾乃乞丐仇雠戎狄以为国家,臣虽不肖,窃为陛下羞之。
前日遣使报聘以是为请,既失之矣。
陛下嗣位天下之望曰庶几乎,而赦书下者方且禁切诸将毋得进兵,申遣使介,告谕承之意,继脩和好之礼,亦若有意于和议之必成而坐待土疆之自复者。
远近传闻顿失所望
臣愚不能识其何说,而窃叹左右用计不详也。
古语有之,疑事无功疑行无名
今虏以好来而兵不戢我所以应之者不免出于两涂而无一定之计,岂非所谓疑事也哉
以此号令,使观听荧惑离心解体,是乃未攻而已却、未战而已败也。
欲以此成恢复之功,亦已难矣。
然失之未远,改图往者不可谏,而来犹可追也。
陛下畴咨大臣总揽群策,鉴失之之由,求应之之术,断以义理之公,参以利害之实,罢黜和议追还使人,苟未渡淮,犹将可及
自是以往闭关绝约,任贤使能,立纪纲,厉风俗,使吾脩政事、攘夷之外了然一毫可恃以为迁延已之资,而不敢怀顷刻自安之意,然后将相军民远近中外无不晓然陛下之志必于复雠启土而无玩岁愒日之心,更相激厉,以图事功
数年之外,志定气饱,国富兵强于是视吾力之强弱,观彼衅之浅深,徐而图之,原故不为吾有,而将焉往?
不过迟数年之久,而理得势全,名正实利其与讲和请地苟且侥倖不可成之虚计,不可同年而语也明矣。
陛下深留圣意毋忽,则天幸甚
至于四海利病,臣则以为于斯民之戚休
斯民戚休,臣则以为系乎守令之贤否
然而监司者,守令之纲也;
朝廷者,监司之本也。
斯民之皆得其所本原之地,亦在乎朝廷而已
陛下以为今日监司奸赃狼籍肆虐病民者谁?
则非宰执台谏亲旧宾客乎?
其既失势者,陛下既按见其交私之状而斥去之矣,尚在势者,岂无其人?
陛下无自而知之耳。
然则某事之利为民之休,某事之病为民之戚,陛下虽欲闻之,亦谁与奉承而致诸民哉?
以为惟以正朝廷为先务,则其患可不日而自革。
陛下似亦有意乎此矣。
前日号召君子者,皆天下所谓忠臣贤士也。
所以正朝廷之具,岂有于此者哉!
然其才之所长不同,则任之所宜者亦异。
陛下于其大者使之赞元经体,以亮天工
于其细者使之居官任职,以熙庶绩
外事者使任典戎干方之责,明治体者使备拾遗补过之官
又使之各举所知,布之列位,以共图天下之事,使疏而贤者虽远不遗,亲而否者虽迩必弃。
毋主先入以致偏听独任之讥;
毋笃私恩,以犯示人不广之戒。
进退取舍,惟公论所在是稽,则朝廷正而内外远近莫敢不一于正矣。
监司得其人,而后列郡得失可得而知。
郡守得其人,而后县之治否可得而察。
重其任以责其成,举其善而惩其恶,夫如是,则事之所谓利,民之所谓休,将无所不举;
事之所谓病,民之所谓戚,将无所不除,又何足以劳圣虑哉?
苟惟不然,而切切今日一诏明日一事欲以惠民而适增其扰者有之,欲以兴利而益重其害者有之,纷纭丛脞,既非君道所宜宣布奉行,徒为观听之美而已,则亦何补之有?
况今旱蝗四起民食将乏,图所以赋役、备赈赡、业流逋、销盗贼之计,尤在于守令之得其人,而其本原之地,则又有在。
陛下深留圣意毋忽,则天幸甚
盖天下之事至于今日,无一不弊而不可以胜陈。
献言者之众,则或已能略尽之矣。
然求其所要道先务不可缓者,此三事是也
讲学所以明理而导之于前,定计所以养气而督之于后,任贤所以脩政经纬其中天下之事无出此者矣。
伏惟陛下因此初政,端本正始、自贻哲命之时,因时顺理、乘势有为之会,于此三言深加察纳果断力行,以幸天下,则夫所谓不可胜陈之事,凡见于议者之言,而合乎义理之公,切于利害之计者,自然循次及之,各得其所
若其不然,虽有求治之心而致之不得,虽有致治而为之不得其序,一旦恭俭劳苦忧勤过甚,有所不堪而不见其效,则亦终于因循怠惰无所成矣,岂天下之人所以延颈举踵而望陛下初心哉!
至于是时,虽欲悔之,臣恐其倍劳圣虑成效不可期也。
又况旱蝗之灾环数千里陛下始初清明行谊未过,而天戒赫然若此其甚,其必有说矣。
臣愚以为此乃天心仁爱陛下之厚,不待过行失而致其警戒之意以启圣心,使盛德大美始终纯全无可非间,如商中宗周宣王因灾异而脩德以致中兴也。
宜于三术屡省而亟图之,以顺民心,以答天意
陛下圣明必将有以处此。
愚臣所虑,独患议者不深惟其所以然之故,以为其间不免有所更张,或非太上皇帝意者陛下所不宜为,以咈亲志。
臣窃以为误矣。
恭惟太上皇帝至公无心合德天地临御三纪艰难百为,其用人造事,皆因时循理,以应事变未尝胶于一定之说。
先后始末不同,如春秋冬夏之变,相反以成岁功存神过化,而无有毫发私意凝滞其间
其所以能超然远引屣脱万乘不以为难者,由是而已
本其传位陛下之志,岂不陛下必能缉熙帝学,以继迹尧禹乎?
岂不陛下必能复雠启土,以增光祖宗乎?
岂不陛下必能任贤脩政,以惠康小民乎?
如是也,则臣之所陈,乃所以大奉太上诒谋燕翼圣心,而助成陛下尊亲承志之圣孝也。
议者顾欲守一偶然之迹,一二以循之,以是太上皇帝本心则是事物有形之粗而语天地变化之神也,岂不误哉!
古者禅授之懿,莫如尧舜之盛,而舜承尧禅,二十有八年之间,其于礼乐刑政更张多矣。
大者,举十六相,皆尧之所未举;
四凶,皆尧之所未去。
然而不以为嫌,尧不以为罪,天下之人不以为非,载在《虞书》,孔子录之以为大典,垂万世法。
而况臣之所陈,非欲尽取太上皇帝约束纷更之也,非贵其所贱,贱其所贵而悉更置之也,因革损益,顾义理如何尔,亦何不可
陛下何嫌之有哉?
早图之,以幸天下,毋疑于臣之计也。
若夫战守之机,形制之势,则臣未之学,不敢妄有所陈。
然窃闻之,上流督帅物望素轻,黜陟失宜,效于已试;
下流戍兵直弃淮甸长江之险,与虏共之。
斯乃古今之所共忧,愚智之所同惑。
臣虽鄙闇,亦窃疑之。
况今秋气已高,虏情叵测传闻汹汹,咸谓或当复有去岁之举。
虚实可知然是二者实彊弱安危形势所系,呼噏俯仰之间未足以喻其急也。
陛下并留圣意,臣不胜大愿
凡愚不学顷岁冒昧群试有司太上皇帝赐之末第,获叨官禄
既又误听人言猥加收召,适以疾病留落不前。
今则血气益衰,精神益耗,屏居山田未知所以仰报大恩之日。
敢因明诏罄竭愚衷昧死献书以闻。
迂疏狂妄不识忌讳忤犯贵近切劘事机罪当万死
陛下哀怜财赦而择其中
干冒天威,臣无任震惧兢惶俯伏待罪之至。
昧死再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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