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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氏忠勇世家 宋末元初 · 胡升
 出处:全宋文卷七八七二、《新安文献志》卷六四
盖闻忠义者,天地之常经,人心之固有,初不待赏诱乎前、刑驱乎后而为之也。
孟子曰:「待文王而后兴者,凡民也。
若夫豪杰之士,虽无文王犹兴」。
当天下久安之馀,狃于承平之乐,其刚心锐气败于骄愞而不复振,卒有寇盗之变,则心悸而股慄,徬徨四顾,搏手无策,终于沦胥而已。
唐之开宝,人物繁阜,烟火万里,天下泰然无事。
一旦禄山丑类崛起,天下之民鸟飞云散,乞为囚虏之不暇,奚暇以忠义自奋而与抗哉!
河北二十四郡,若蹈无人之境。
而固守平原,以死禦之,屹不可犯者,独一颜真卿,而明皇不知其何如人,兹岂平昔有眷遇之素,而欲以是报之哉!
真卿之意,以为忠义者,天地之常经,人心之固有也。
婺源詹氏之忠义,其殆斯人之徒欤?
詹氏世居婺源庐坑,土人谓之「詹村」。
有讳必胜者,勇而敢为。
僖宗光启初,因官闽中,与光州刺史王绪领军至漳州
王绪死,王潮代之,必胜在军中与潮之弟审知善,审知荐必胜为军校
至昭宗景福初遣审知收福州属城。
相持日久,未有功,审知忧之。
忽一夕召诸军校问攻城之计,诸校所言皆不合。
必胜进曰:「某观此城东北壮,西南虚,若多设疑兵以持其东北,预选敢死士夜穴其西南,城必破矣」。
审知称善,擢必胜为先锋兵马使,领军率敢死士攻其西南。
越二日而城陷,必胜冒矢石先登,没于城壕。
审知悼之,俾厚殡于州城西南。
奏其功,赐庙额曰「奉忠」。
必胜五世孙曰光国
光国善骑射,尝试京师,得武举兵部,慷慨有大志。
青溪方腊作乱,诏下能捕杀者有优赏。
光国召族人之勇者瑞、彦达与剧饮,酒酣,激之曰:「今贼已烧婺源县,其势必至吾乡,我曹岂容坐视而窜匿?
彼贼虽炽,皆亡赖之人,蚁附之耳。
兵非素习,誓当共击之」。
瑞、彦达曰:「计将安出」?
光国曰:「兵在锐,不在多,多适为累耳。
吾族中子弟可用者不下三十人,佃客仆隶可用不下百二十人。
二兄为佃仆之倡,我率子弟从之」。
瑞、彦达曰:「子之言,我之志也」。
于是立籍定数,某用弓矢,某用刀剑。
日椎牛设酒,训练之。
忽有报者曰:「贼已宿双路口矣」。
时宣和三年正月一日也。
光国瑞、彦达坐旗下,列其众于前,光国对众誓曰:「国家累朝以仁恩养活百姓,何负于天下?
今方贼敢作乱,此不过无知禽兽,自取屠戮。
今我以顺伐逆,必胜之。
汝等并力并进,有死无二。
若破此贼,我当陈乞朝廷,赏汝等之功」。
众皆听命。
于是瑞、彦达各率刀鎗手伏青山峡东去二百步,鸣金鼓以挠贼。
光国率弓箭手伏青山对岸之南山上。
贼分二队以进,其一自青山之北越岭而下,以出众之不意。
其一自源口穿鹿角槎而入,以牵制援兵。
光国望见贼将入青山峡,厉声呼曰:「齐励杀贼」!
瑞、彦达各率佃仆自青山,光国率弓箭手自南山用毒箭射之,皆一跃而倒,杀伤甚多。
矢尽,率子弟舍弓渡水,用短兵与刀鎗手并力合战,呼声动山岳,杀贼千馀人于水中,水为之赤,馀众败走。
光国瑞、彦达及子弟佃仆等二十一人以力战俱没于阵,其馀亦皆重伤。
有中二十馀伤而不死,随水流出,得一菖蒲石而上者,族人德仁也。
其母寻而呼之,犹能微声以应。
其后取菖蒲石归,起花砌奉之。
始青山之倡义也,族人巨源出帑为盟主。
及贼入,巨源坐而骂曰:「人乱法不乱」。
遂遇害。
自此败,寖以不振,遂归帮源洞,伏诛。
其窃发止八十二日。
瑞平日常持一蛮牌,重五十斤上下,皆冒以刃,转轮如飞。
彦达初为广福寺僧,武艺过人,两手能用双刀,其勇亚于瑞,与光国三人齐名。
乡人感其义,相与祀之,号忠勇丛祠
光国长子曰世勋,次子曰世绩。
世勋修伟沉毅,恂恂似不能言,在县挥金如土。
当机而发,其勇莫敌。
绍兴三十年,累用荐,为舒城县民兵正将,而世绩副之。
世勋以民兵怯弱不足以立事,乃转招募,得六百二十八人。
不问其所从来,惟强壮是与。
淮西帅奇之,荐为义兵部将
世勋推诚延纳,得士之欢心,亡命之徒闻其风而悦之。
期约月一会,椎牛酒,以二十五人为一队。
队有长,十二队为一部,部有将。
置义士簿,具姓名、乡贯、父母、妻子,离军之日、所居之地,皆谓之义士。
假之资,使之阜通,以赡其衣食之费。
犒设之馀,使分其肉与贫者,示之仁。
戒其窃发,禁其骗挟,示之义。
聚会之际,长者居前,少者居后,示之礼。
牛酒将竭,再与之约,至期则世勋先至,示之信。
三月十月,人人壮健,皆奋勇愿效死力。
至前十一月一日,各散去,安其家人而抚其党。
闰十一月一日,悉会于县南二十五里栲栳原。
十一月十三日,金人数千骑忽至舒城,烧县市,烟焰烛天。
世勋望见,叹曰:「天不使我成功邪?
义士既散,乌可以疾来也」?
次日早,义士至者才六十人。
世勋引之入栲栳原,方议遣人促义士,北兵千馀骤至原,大呼曰:「詹将军可速降,统军使来招汝,奏之以官」。
世勋叱之曰:「我大宋义士,岂肯降?
汝无多言,可来共决死」!
部将王悦、王僎等直前奋击。
原中狭而险,北兵失利,遂败而大奔。
北兵怒,世勋骂不已,攒箭射之,世勋额被一箭,身受四箭。
伤重,一夕无语,亦不呻吟。
次日早,呼其子大渊,戒之曰:「我今死矣,汝必继我之志」。
言终而卒。
少顷犹能张目视人,其长子辅谓大渊曰:「父告尔未答,故视汝也」。
大渊于是抚父之额而号泣曰:「父苟终,所不尽力于中原者,有如栲栳原」。
乃瞑目,因裹之以被数重,瘗栲栳山中。
亲随黄福等侍其子归乡,悉具其实,父老至今尚能言之。
后五年,始改葬焉。
方义兵散去而未集也,世勋自料力不能敌。
戚方握重兵守北狭关,世勋以书说曰:「北兵在舒城者,某知其无能为也
太尉握重兵在此,去县五十里,岂可坐视其残吾民乎?
太尉畀以千骑,必为太尉破之。
若幸而成功,某岂敢专之哉!
太尉亮其忠赤」。
观之,踌躇不报。
识者谓世勋智略,世绩骁勇,使义兵尽会,则兄弟相卫,如左右手,未必无功。
惜乎迫于险而急于战也。
后大占籍浮光,乡人悼必胜、世勋俱以忠义没王事,并绘于丛祠。
必胜居中,巨源次之,光国瑞、彦达又次之,世勋居彦达下。
子弟弓箭手绘于东壁,西向;
刀鎗手绘于西壁,东向。
在阶上。
佃仆弓箭手绘于东壁,西向;
刀鎗手绘于西壁,东向。
在阶下。
必胜、世勋亲随各二人,在佃仆之内,各有姓字位号
滕先生之家传碑在门内之左,郑府君之广记碑在门内之右。
往年灾旱,有求必应,不可悉数。
淳熙庚子绍熙甲寅庆元乙卯,岁皆大旱,祷于祠,霖雨踵至,岁大稔。
祠宇与所立碑多历年数,寖以弊坏,而丛祠之英爽则益显,或形于梦寐,或见于巫卜。
德仁年踰九十,仕为将仕郎,于忠勇祠之事,身履目击,乃率其族及耆老胡感洪等重建其祠而新之,群请于县,愿核实申奏,乞降封额。
大夫三山郑棫从之,且曰:「兹事若缓而实急,风教所关」。
奏赐祠额曰「忠勇」,赠五将军位秩有差。
又群谒于余,以忠勇祠传为请。
余同邑,其何所辞?
于乎!
詹氏之忠义,非恐负责于朝,而欲以死报之也,特忠勇所激,不容自遏,故遇寇盗常如鹰扬虎贲,必欲搏而噬之,以至婴锋镝,蹈白刃,死而弗顾。
夫岂区区者之所能决为哉!
彼其中必有所守,亦犹齐之王蠋、汉之关、张、唐之张、许辈,知有忠义而不知有其身。
人虽不知,而天则知之。
今詹氏子姓之繁,功名之会,日新月盛,而必胜之十一世孙复枢密刘公荐于朝,一文一武,同岁入仕,则天所以报詹氏之忠义亦不孤矣。
天下之士闻詹氏之风,慷慨自许,而日趋于忠孝之域,当何如哉!
余以是嘉之,故特发扬其事如右。
论经国大要书绍兴二年十二月 南宋 · 吴伸
 出处:全宋文卷四○四八、《三朝北盟会编》卷一五四、《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六一、《中兴两朝圣政》卷一二、《宋史全文续资治通鉴》卷一八、《历代名臣奏议》卷八七
十二月初一日,布衣吴伸谨斋沐裁书,昧死百拜,献于皇帝陛下。
臣尝读太史公叙布衣王蠋状于《田单赞》曰:「昔燕之初入齐,闻王蠋贤,令军中环画邑三十里无入,而使人谓曰:『齐人多高子之义,吾欲以子为将,封子万家』。
固谢,燕人曰:『子不听,吾引三军而屠画邑』。
王蠋闻之曰:『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更二夫。
予岂助桀为暴哉』?
遂经其颈于木枝,自奋绝脰而死」。
臣读至此,未尝不废卷涕泣,扼腕而太息也。
何哉?
齐一小国也,且有慷慨忠义之士。
今天下之大,四海之广,得无其人乎?
况天下之士自崇、观以来,蒙被国家教养,虽山林皋壤,岩谷海隅,靡不承育而受恩德者矣,何以大国之人不如小国之布衣乎?
臣固有志于是。
今臣至贫且贱,初非以富贵为心,爵禄为念,又非欲以片言幸陛下之用,从而求赏。
揣臣之心,实无纤毫觊觎,况臣曾立功于近世者屡矣,亦未尝论功而求仕进,则今日之言,无意于爵赏也明矣。
无意于爵赏,而有言者非他,臣恐万世之下,罪我圣宋无忠臣义士,故以臣所闻所见,尽臣之忠,竭臣之愚,为陛下陈之。
伏望天慈毕赐睿览,不惟臣一身之幸,将为社稷之福,天下生灵之幸也。
臣窃观陛下有孝弟之大德,而二帝之问不通;
陛下有汤武之圣明,而敌国之陵不已;
陛下有太王之至仁,而土地之封日削;
陛下躬尧舜之节俭,而国用之富不饶;
陛下震雷霆之天威,而盗贼之锋未戢。
凡此五者,非特臣得以疑之,使三尺之童有知有识,亦将有所惑焉。
何哉?
二帝之问不通者,臣窃谓非陛下忘父兄之迁也,非大臣忘君父之恩也,盖亦人力有所不及,思虑有所未至焉。
臣窃观赵王入燕也,使者十辈,既不能达国之音,又不能全身于外。
当时在朝,若张耳陈馀之徒,非不贤也,非无谋也,独不如一厮养,能以片言说燕,卒与其君俱载而归。
今两国之难未解,而鼎峙之形已分,使者虽数十辈,金帛虽数十万,能免伪齐之盗乎?
此遣使不如用厮养明矣。
敌国之陵不已者,臣窃谓陛下忍小耻之太过也,示小敌之太怯也。
盖戎狄之性,譬之狞犬,若或避之,从而吠齧。
臣窃观苻坚之陵晋也,兴师百万,力足以移山岳,鞭足以填江海,谢玄以计沮之,败衄淝水
设使当时忍耻示怯,奔而避之,由江迤南,当为秦之属郡矣。
故古人有言曰:「可以计胜,难以力屈」。
即此观之,虽得斗将十万,不如一谋士明矣。
土地之封日削者,臣窃谓陛下视疆埸之太轻,任藩屏之太易也。
臣窃观越王勾践之脱于吴也,尝胆以苦其心,任贤以广其谋,虽一饮一食,未尝不以灭吴为念。
故当时其耻虽大,其国虽削,数年之閒,复其疆而雪其耻。
当今陛下国政之属,如大夫种者谁欤?
军旅之托,如范蠡者谁欤?
然陛下移跸而去之者屡矣,百姓从之者如归市,虽太王之仁,不过此也。
太王之去邠而之岐山,今陛下有灭夷狄之心,复父兄之仇,此臣所以晓夜太息,为之不平。
国用之富不饶者,臣窃谓陛下千里寄托之非人,四方土地之旷也。
臣窃观司马宣王之辅魏也,先广田蓄,然后为灭贼之计。
当时邓艾著济河之论,又陈屯田之利,其言以二万人屯淮北,以二万人屯淮南,合四万人之众,且田且守,岁入米五百万斛,十万之众,可给一年之食。
臣窃见今日自常、润抵界至于大江,极目百里,尽成荒墟,所谓良田,不知其几千顷。
自淮迤南,荒芜之田,又不知其几千顷。
疲卒既多,冗官不减。
若于此时且耕且战,则军食何患不足矣!
盗贼之烽不息者,臣窃谓陛下姑息之德太厚,而杀戮之威不张也。
臣窃观宓子贱之治单父,齐寇至,鲁人不及自刈,父老请民出刈,宓子不许,且曰:「今年无明年可种。
若使不耕者得,则其民乐有寇也」。
其言虽小,可以喻大。
今之盗贼未戢,亦乐有寇之类也。
臣窃意盗贼不可不灭。
昔光武中兴,未尝不以讨贼为先,故杀之则彼畏而自息,招之则彼安而复叛。
臣以谓用盗贼攻盗贼,则草寇无患乎不平矣。
此五者,虽若国之急务,然犹未足为陛下轻重。
臣复见国势如累卵之危,生灵有涂炭之厄,臣晓夕为之寒心。
臣窃闻太祖皇帝之有天下也,奄有九州,席卷八荒,东渐于海,西被流沙,北极单于,南底交趾,四方之大,罔不臣服。
当其四夷未宾之初,止有中原钱俶望风纳土,由是置五王宅,以待其自至。
其后李煜欲以臣属,乞为藩屏,遣使请命,太祖皇帝曰:「天无二日,殿庭之上,岂可容客鼾睡者」!
是欲天下一家,中国一人也明矣。
创此基业,垂之十帝,可谓盛哉!
太平日久,偶因边臣失守,致使虏人长驱而入。
赖祖宗之灵,社稷之福,使兆民有托于陛下。
当时龙兴南都,天下之人皆知陛下孝慈,不忍父兄之远播,而居其已破之城。
今此驻跸,久在东南之一隅,臣窃为陛下疑之。
不识陛下欲复祖宗之故业乎,止欲为东晋之南据乎?
臣窃谓复祖宗之故业,则陛下有万世垂统之基;
若止如东晋之南据,则不过有百年之世祚。
然百年之计,尚恐土地日削,社稷日危,亦未必安于百年也。
臣闻自淮迤北,见属伪齐,自古夷狄不能有中原,此金人以中原攻中原者也。
近臣说者必曰:朝廷赖伪齐以为藩篱,以捍金贼。
臣窃谓不然。
夷狄之患,患在手足;
中国之患,患在心腹。
不识说者将谓伪齐今不为盗,能保其子不为盗乎,复能保其孙不为盗乎?
不识伪齐俟虏人既定之后,去僭伪之大号,还土地之故疆乎?
为复割据中原,久假而不归乎?
若曰臣无伐君,则武王何为而并天下?
若曰国可并立,则隋高何为而擒叔宝
良由势不两立,尊无二上者也。
昔秦齐之强,犹不敢久僭帝号。
今金贼窃我名器,不归他人,独授刘豫,则知豫必以奸计为金人谋也。
既为谋主,则无臣心明矣。
况人臣之位,与人君之尊不可同年而语,彼肯舍尊而就卑乎?
则知刘豫无复纳款又明矣。
臣尝譬之巨室之家,假人以堂室之奥,而自处门廊之隅,则居堂室者,岂无吞门廊之心乎?
刘豫所以卑辞自逊者,良由人心未归而羽毛未成尔。
纵使刘豫止欲割据一方,岂不为奸雄开基?
又况自古南北雌雄之势,但见以北并南,未闻以南并北者也。
臣窃观国之所重者三。
昔我神祖留意太学,盖欲笼络天下之英贤而网罗天下之奸雄也。
陛下驻跸维扬之时,犹有随驾学生,今悉罢去。
刘豫乃为学校以延多士,是诱陛下之英贤可知矣。
今诸军士卒皆河北山东之人,其初止因虏人所苦,故偷生南方,望陛下升斗之养也。
前此两年,兵食皆足。
迩来窃见如刘光世军中,士卒一月之粮,或阙其半,里巷私语皆曰:「健儿不如乞儿」。
各怀去心,悉有窜志。
刘豫大彰声势,广示富饶,省刑薄敛,恤众安民。
彼思乡之人有所闻,岂不动心?
是诱陛下之士卒可知矣。
南北往来,商贾如织,厚增其利,售我物货,关市无征,阜通无禁,既开商贾之路,杂五閒之徒。
古人夷关析符,使命犹且不通,况于往来弗禁者乎?
臣窃见朝廷内外,事无巨细,往往皆前期而知。
此无他,从商贾之便者然也。
从商贾之便,则是诱陛下之行旅可知矣。
诱陛下之英贤,则谋谟可得而策矣;
诱陛下之士卒,则战斗可得而用矣;
诱陛下之行旅,则国之虚实可得而知矣。
臣窃见中国之士子,不由科举进者,往往多不得齿于仕版。
至如贫贱之士,虽有嘉谟,非有左右先为之容,无因至陛下之前,则好名贪禄之士,岂不有如伪齐之心乎?
臣窃见中国之士卒,饱则稍安,饥则心离,怀乡乐土,人情所同,又况邱陇之所系,嗜欲之所趋。
今移北就南,岁久无归,彼怀土之人,岂不有如伪齐之心乎?
臣窃见中国之商贾,近缘军兴,征求百倍。
监官者,以奉上为心,以刻剥为志。
行旅恨怨,痛入骨髓,由是百物不通,而征商又倍。
至如伪齐,取民有制,彼贪利亡耻之徒,岂不有如伪齐之心乎?
凡此三者,悉有离心,则陛下国势日以孤危。
臣又见刘麟猖狂尤甚,狼戾自多,父子异同,悖逆若一,僭伪三年,鼎势已立。
刘豫不自量力,往往自比文王,而以其兵柄付之于
陛下若稍缓其岁月,彼将先收民心,足食足兵,形势渐固,则中原无复为陛下有矣。
中原既丧,则伪齐反得太祖皇帝奄有中原,坐收四方之策矣。
臣又闻金人重兵悉趋陕西,志在吞蜀。
万一不幸,蜀有变动,彼将顺流而下,水陆并进,则陛下岂可复有乘桴之行乎?
臣闻兵法有曰:「我不欲战,虽画地而守之,彼不得与我战者,乖其所之也」。
臣窃谓先平伪齐,则是乖其所之也。
又况伪齐有声无实,若即伐之,如摧枯拉朽尔。
古人有言曰:「今不取,后世必为子孙忧」。
今之伪齐,若不亟平之,不特为子孙患,臣以为陛下忧也。
臣伏睹九月有星彗于东南,陛下肆赦,其文自责,可谓上畏天戒之深也。
臣虽不晓天文,疑其非灾,何以明之?
昔楚将公子心欲与齐战,时有彗星出,柄在齐,占者曰:「柄所在者胜」。
齐恃得柄,而不为备,所以败绩。
今柄在东南,所谓得胜之道也。
若不因天时而制胜,臣恐复如昔之齐也。
故曰:天与不取,反受其咎。
臣观东南之地,本非帝王之都,历考古今,未有卜世之久者,何哉?
西北之地,土厚而水深;
东南之地,山秀而水清。
故土厚者其山高,水深者其流长,山秀者其土薄,水清者其□□。
从古至今,卜都于西北者,或通乎十世;
而僭号于东南者,未踰于百年
是亦土地之厚薄,流水之浅深者然也。
又况吴越之地,形势尤薄,实非帝王驻跸之地。
万一未复神京,而建康古都,亦可以暂驻銮舆。
臣愿陛下整我六师,用张天威,特回圣驾,临幸秣陵,庶渐向于中原,无久居海隅也。
孟子曰:「王者中天下而立,定四海之民」。
汉高祖刘敬之策,而唐神尧太宗之谋,所以享国日久也。
臣窃观自古帝王之兴,兵权未尝重假于人,如光武,皆亲御六师。
独有唐末藩镇之权太重,故有朱全忠之祸。
今陛下亲御之众,不如藩镇之多也,臣窃忧之。
臣愿陛下简练卒伍,缮治器甲,亲征不庭,恭行天罚,则擒纵在我,而权势不夺。
臣窃见陛下之兵尚有百万,而精锐之士又有数万,若倾国出师,又不知其几万。
设或并力北伐,则父兄之仇可复,而中兴之业可图。
臣伏愿陛下大谋早决,如晋之平吴,唐之伐蔡,断自宸衷,不容众议。
又况利于人君者,必不利于人臣;
利于人臣者,必不利于人君。
且人臣趋战于敌,与坐享于家,安危不同,岂肯弃安而就危乎?
今遁逃不,逗遛岁月,皆人臣自便为安逸之谋。
然而臣则安矣,君将危焉。
此正所谓利于人臣,必不利于人君之谓也。
古人有言曰:「兵闻拙速,未睹巧之久也」。
今伐齐之策,万一少迟年岁,事必不济,何以言之?
金人之所利者,玉帛子女。
且如蜀中富庶,遐迩共知,狄人留意,必悉众共攻。
东北之地,屯兵必少。
加之既立伪齐,必以为恃。
况彼素欺吾怯,断不为备。
此中原归于陛下,灼然明矣。
兵法有曰:「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全胜之道也」。
国之安危,在此一举。
陛下若犹豫不断,金人得蜀,必复立僭伪,割据成国,陛下土地止有东南,虽有智者,臣知不能善其后也。
臣闻之,为王者可升而为者不可复降而为王。
万一止有东南,不过王国之君,其去帝业远矣。
臣愿陛下勿谓力有所未及,时有所未至,因循苟安,以东南自满,恐成大祸,当以归命侯、长城公自安之言为戒也。
臣窃观周衰之末,战国纵横,犹无敢僭帝位者。
今此刘豫,首乱为阶,自古首乱者,虽不能成事,臣恐如汤武,驱民者桀与也。
观其姓名,复符南宋,此亦可虑。
陛下虽欲忍而容之,独如宗庙社稷何,如天下苍生何?
刘光世、韩世忠皆拥重兵,久在江左,坐食糜费,于国有损。
若即北伐,正所谓因粮于敌者。
伏望陛下洞察臣言,上以祖宗创业艰难为念,下以生灵涂炭为忧,焚舟决战,如勾践欲杀妻子、焚宝器之时,誓与三军蠲战,共存共亡,则危国可以复安,亡地可以复得。
臣闻之,一人有庆,兆民咸赖。
国既倾危,百姓虽有谷粟,安得而食诸。
万一出师,粮食稍阙,亦可权借于民。
断在一举,明喻利害,设使尽百姓之储以赡军,独不忧金人杀而夺之乎?
臣闻之,古人有言曰:「有叛卒,无叛民」。
盖民有业,而卒无生故也。
况卒之所仰者,官给钱粮。
今既财赋不足,则兵食不继;
兵食不继,则叛心日生;
叛心日生,正如吴起所谓「舟中之人,尽为敌国矣」。
今臣伏望陛下重以军粮为念。
张邦昌僭号之时,所幸士卒之心未离,而去太平之日未远,人思祖宗之德,故未为国患。
今此离乱积岁,士卒暴露日久,咸欲息肩,正犹水性无分东西,随所决而流也。
今若乏食,其心必离,臣恐大事去矣。
臣又见近日沿边州军,多用武人为守,或不识字,或不晓法,州郡被害,莫此为甚。
而又或于卒伍,或招于贼徒,毒心不改,逆谋犹存,或以州叛而顺番,或恃兵势而虐民。
重念祖宗广土四百馀郡,比为虏人割据,将去大半。
今淮迤南,若守臣不得其人,则州郡逐时陷没,不知陛下沿边州郡复有几矣!
臣以谓武人深不可用为郡守
至如统兵,亦须择其善者,若贺若弼有谋将、斗将之辨,正此之谓也。
臣尝观柳宗元有言曰:「削尾大之势者,莫如建诸侯」。
今之江北,可谓土崩矣。
臣窃见近置安抚大使,正如唐之节镇,各有属郡,亦置部曲,有分权之势,无补国之威。
文臣为之,则不知兵者有焉;
武臣为之,则贪污寡谋者有焉。
设有寇至,皆是提重兵以自卫,统部伍以奔逃,或坐视而不救,或伺隙以自便。
昔唐之割据,皆此道也。
又况自古以来,国破者必其君,国亡者未必其臣,在亡国之为将相者,未必不为兴国将相,于人君则有利害,在人臣初无损益,正如冯道历事四姓是也。
去此就彼,鉴之前代,则有冯道,验之今世,则有杜充
陛下于此,不可不自为之计也。
臣窃观周以同姓之亲而,唐任异姓之权而亡,不可不戒。
臣为陛下计之,当今之难,莫若以沿边之郡,十州之地,建一诸侯,以宗室之亲者主之。
彼有人民,复有社稷,且耕且战,足为屏翰。
上合天数,下安边庭。
金枝玉叶,布在四方,可以伐敌国之谋,可以绝乱臣之望。
臣前言愿陛下伐齐者,策之上也;
不得已而建诸侯者,策之次也。
舍此二者,复有秘策,当俟对天颜而后面陈,非纸笔得以尽也。
臣窃见近日遣使,未出我疆,已为贼劫,此乃以武臣守边之祸。
然所丧虽多,似乎天以其策付之陛下矣。
臣昔见郦食其唐俭为死间事,与今日颇相契合。
古人用间为上,万一陛下以臣前言可采,臣愿为食其、唐,出使伪齐,潜谋将定,陛下兴师从而伐之。
臣虽遭伪齐鼎镬之烹,而忠义可以激砺乱臣贼子,臣死之日,如生之年也。
臣窃自料,臣死有三:陛下怒臣狂愚之言而杀之通衢,臣亦死也;
陛下用臣狂愚之言而遣之死间,臣亦死也;
陛下不听臣言,他日或如王蠋自经于木枝,臣亦死也。
有此三者必死之,臣岂好死恶生,臣实为忠义所激,不顾微躯,此心愿为圣宋之鬼,不忍为夷狄窃国之民也。
臣又闻主忧则臣辱,主辱则臣死,窃见大宋未见有肯辱肯死者,臣复恐为万世笑,故以狂愚一得之虑,为陛下陈其梗概。
比干剖心子胥鸱夷,二子皆获美名,而以恶声归于其主,此又非臣之所欲也。
今臣不贪爵禄,不钓名誉,不畏诛戮,其所欲者,欲陛下静而思之,欲陛下听而行之,庶几上可以回天意,下可以收人心。
太平之数在年岁间,陛下不修太平之业,将以太平之业属于谁乎?
臣之愚忠已贯日月,臣自谓无求于陛下,而陛下必有求于臣之言矣。
臣窃观世俗之所好者,莫好于富贵。
今臣视之如浮云,故终始以不贪为言。
赵孟之贵,赵孟能之。
臣万一得为太平之民,岂不优于乱世之将相乎?
臣又见鲁仲连谈笑而却秦军,平原君欲封之,鲁连笑而谢曰:「所谓贵于天下之士者,为人排患难、解纷乱而无取也。
即有取者,是商贾之事也」。
臣虽不材,持此心久矣。
臣曩于乡曲里闬,犹且患难相救,危厄相助,况于君父艰难之时乎!
臣窃见近为陛下陈其利害者,其志将以求爵禄也,其大将以沽名誉也。
书或再三,至于数十,往往陛下见之既繁,视以为常。
虽间有奇谋异策,相见待遇一概。
今臣之书,已尽愚衷,历陈于前,无复再上。
孔子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
正愚臣之谓也。
言甚拙直,不事雕琢,止取其利害之大意,或可或否,愿陛下详加择焉。
干冒天威,臣无任俯伏待罪之至。
昧死百拜。
论收复中原书绍兴三年十二月 南宋 · 吴伸
 出处:全宋文卷四○四九
右迪功郎、新授监广州寘口场盐税吴伸,谨斋沐裁书,昧死百拜,献上皇帝陛下。
臣闻天无二日,民无二王,日并出则争光,王并立则争强,势不两立,尊无二上者也。
昔刘、项共兴,争夺相杀,卒分雌雄之势;
陈隋两立,强弱相陵,遂兴吞并之师。
故忠人之国者,愿杀身以成仁,不易朝而事主,若商之夷齐,齐之王蠋是也。
今南北有真伪之君,淮汴如鸿沟之界,忠臣义士一念及之,涕泪交颐。
臣虽不才,而慕夷齐之高风。
怀前人之卓行。
昨居畎亩,犹存忧国之心;
宸恩,岂忘报称之效?
臣顷自布衣陈刍荛之言者,良由忠诚贯日,义在捐躯,而陛下不以臣愚不肖,听其狂瞽,采其愚虑。
臣自顾无左右先为之容,独以片言上达宸听,蒙陛下知臣于草茅之贱,命臣以初品之官。
臣之遭遇,又非特贾生、马周之比也。
臣上有垂白之母,自受命之后,岂不能归拜慈亲,誇耀乡曲?
仰念有君如此之仁,如此之贤,听谏纳言,虽唐虞之主不过如是矣。
臣当酬报圣恩,国尔忘家。
则愿捐躯如王蠋,以激励臣子;
臣死则愿为厉鬼如张巡,以殃祸敌人。
臣之忠义,上彻日星,自谓移孝为忠,正在此时,故虽过门而不入也。
其勤勤恳恳,唯兴利除害是图,虑危求安是务。
于是游江浙之涂,采往来之议,视敌人之虚实,观国势之安危,讲将帅之贤愚,论财赋之得失,究士卒之能否,瞻天时之动变,察人事之从违,订禦侮之后先。
臣既有所知闻,不敢自默,复以管见上闻天听。
伏望圣慈察臣无觊觎之心,怜臣有忠义之节,特赐睿览,使臣区区胸臆得以陈前。
臣虽受僭越之诛,赴之鼎镬,亦为快幸。
臣闻之,顺天者存,逆天者亡。
迩者金人逞其狼心,肆其虿毒,驱胁我宋,贼杀无辜,屠戮生灵,发掘坟陇,夺其子女,攘取金帛,虽浮图佛宇名山神像,靡不受害。
观夫彼之暴兴,岂不暴亡!
又况冤杀之气上闻于天,毒虐之暴幽及鬼神。
天将悔祸,殄灭有期;
图谶所载,死亡无日。
观其谋谟,止于金帛子女而已。
今天下残破,兵火几遍,独我西蜀富庶有年。
贼人窥伺,盖亦有日,适因险阻,未能即下,故悉驱犬羊,以为蚁附。
彼既倾众以西,则刘豫孤立于东,豫之孤危,不得设诡。
即此观之,敌人虚实,不卜而可知也。
臣闻之,中原者,天下之根本也;
四方者,中原之枝叶也。
秦汉之君,莫不得中原而后成帝业。
唐室之乱,至于二三,如明皇德宗之时是也。
其乱之甚,不过数月,或年岁间,而皇纲复振者无他,良由即复中原,则四方即定也。
今陛下以聪明睿智之资,应命世千载之运,承大统于已危之时,振中兴于颠覆之末,夷夏知图谶之有归,符瑞表天下之有庆,是宜中天下而立,定四海之民。
今乃屈翠华之尊,而幸蛮海之隅,臣未之晓也。
太王居岐以避狄人,今陛下居吴以避金贼。
太王之所避者,特一狄人耳,正如兵法所谓:「不敌则能逃」。
陛下之所避者,复生刘豫,独不念国削则身危之谓乎?
况金人得吾土地不能守,得吾人民不可用,正谓贻患害于刘豫
晋元帝渡江,终晋之世,不能有中原。
当时僭窃,皆胡虏丑类,犹且不能制,矧今刘豫以中国之人而据中原之位乎?
臣一思之,略无生意。
万一刘豫未灭,则国之安危,不卜而可知也。
臣闻之,将者国之辅也。
辅周则国必强,辅隙则国必弱。
苟以世胄择人,则赵括为名将之后,必能全胜;
苟以勇锐择人,则武信君有战胜之功,必能自保。
今陛下付兵权之重,宠爵位之尊,不过二三人尔。
其有道家所忌,则赵括之徒可忧也;
其有战胜而骄,则武信君之祸可戒也。
又况国恃之为安危,民恃之为司命,岂可不择?
尝闻古之命将也,以谋将为先,斗将为次,知将为先,猛将为次。
至于大将,则兼智谋而有之,尚欲其通古今,知成败,如孙权之命吕蒙就学是矣。
及观古之为将,进不求名,退不避罪,唯民是保,唯国是忧,故战则必胜,攻则必取。
后世有异此谋者,靡不覆败。
昔唐之衰也,首因黄巢之乱。
当时诸道节镇,擒一黄巢,如摧枯拉朽尔,又各坐视,留贼邀功,卒使唐祚不能支持。
刘豫黄巢之众,而陛下富唐世之兵,其如智将自为之计,坐视安危何?
况夫庸将之见,但求利己,岂复忧君!
盖贼灭则将帅无要君之,士卒无烦滥之赏。
其有包藏祸心者,则坐观成败,恃其主兵,渐成跋扈。
古人师克在和,今陛下将士虽众,孰讲廉、蔺之欢?
由此观之,将帅贤愚,不卜而可知也。
臣闻之,上下征利,其国必危。
今之主将,无非营私背公、蠹国害民之徒,何以明之?
居于市则有回易之库,居于水则有回易之舟。
所至擅搉酤之利,则官课为之不登;
州郡恣无厌之求,则民力为之减耗。
坐糜廪禄,无补事功。
至如主将利其家,则士卒利其身,使民无措手足之地。
孔子曰:「百姓不足,君孰与足」?
古人居则隐兵于农,出则隐粮于敌。
且如羊祜镇南也,初无百日之粮,及至季年,有十岁之积,曷尝须求国家,月费亿计,止自营田之利,以勤羸弱之兵。
臣观今将帅征求市利,无所不为,止速私家之富,靡恤国计之殚。
况国家所入,止有东南数郡,其得既少于昔时,而其用复倍于曩日,良由诸军唯慕虚声,不求实效,广收羸弱之兵,以益请粮之数。
观其一军之内,堪出战者复有几矣,备虚名者又复有几矣?
以有限之物,而赡无用老弱之兵,则财赋之得失,不卜而可知也。
臣闻之,人无勇怯,唯其所用。
世之说者必曰:「吴人怯而汧陇之人勇」。
吴王夫差败齐于艾陵,辱晋于潢池,兵无敌于天下,则吴人安得谓之怯?
苻坚拥百万之众,当淮淝之败,草行露宿,闻风声鹤唳而恐,则汧陇之人,安得谓之勇?
今国家所赖者,止知有西北之兵,不知有东南之士。
古人有言曰:「勇怯在乎法,成败在乎知。
怯人使以刑则勇,勇人使以赏则死」。
臣观西北之兵,刑不可以威,赏不可以劝,何哉?
良由杂乌合之徒,混招安之众。
刑之太重,则去此而就彼;
赏之太轻,则志惰而心离。
又况诸军无非溃亡之党,子女既足,金帛亦丰。
常人之情,无子女则以子女为好,无金帛则以金帛为贵。
今二者将自富,士亦不乏,彼不待赏而足,又将何以劝?
臣观今之士卒,当其敌人稍息,边境暂宁,则偷生戎旅,以干廪禄。
若或暂当移屯,骤尔行役,则兴怨谤之辞,欲奔北之志。
况于临敌用命,岂不溃亡?
由此观之,士卒之能否,不卜而可知也。
臣闻之,蛇虹弥天,东晋所以止于,而不能有中原。
故曰:天垂象,见吉凶,圣人则之。
自艰难已来,金人猖獗,一陷维扬,长驱京邑,纵肆犬羊,陵虐行在。
社稷之危,甚于赘旒,赖历数之有归,致旧物之不替。
虏人一去四年,不敢加兵,盖以知我宋方兴而未艾也。
柰何犬羊无知,悖逆天道,假神器于刘豫,分神州为伪齐。
虽欲使中原自相攻取,而天祚大宋,亿兆攸归,曾无有二。
故日月齐明,星辰顺纪,上则元象,次则雨旸协序。
古人有言曰:「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
今讴歌者无不吟讽徽猷,狱讼者无不思于圣德,由是天意渐回,而中兴有兆。
臣谓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故百姓归之则为王,百姓去之则为匹夫。
臣窃观京畿陨丧,藩服崩离,天下嚣然,将帅士卒鲜不背叛,忘君亲之辱,偷一时之安,大臣或降于虏,将士或散于盗,辜负国家,蔑存忠义,往往十有八九。
独我宋民怀祖宗之德,乐陛下之仁,从驾者正犹邠人之归市太王安业者正犹百姓之讴歌大舜。
衣冠黔首,悉图二圣之归;
彫弊疮痍,欲复戴天之报。
迩无异言,远无异望,咸有一节,初无二心。
今天下但闻卒叛,未闻民叛,何以验之?
臣闻京东之民,见属伪齐。
刘豫行十一之征,可谓取民有制。
民以为虐,痛思宋德,南望王师,如旱望云。
箪食壶浆,家家为备;
积谷助粮,人人有心。
巷闻傒后之嗟,里有来苏之望。
民心如此,夫复何忧!
臣以谓人事之和,不卜而可知也。
臣闻之,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故事有缓急,势有先后。
东晋之有全吴者,以其得淮南故也。
苻坚兴举国之众,取孤旅之晋,设若恃长江之险,退保江左,纵使众未即南渡,而对垒淮上,相持岁月,则晋岂复有百年之永乎?
谢安之谋,谢玄之锐,迎敌于寿春,败贼于淝水,所谓得先发之道也。
淮南虚有屯驻之名,而无必战之实,重兵皆在江南,而轻兵独当淮右。
万一贼人得计,夺我上流,淹我淮甸,掠我州郡,对垒江傍,胜负虽若未分,而雄雌岂逃一决!
若坐以相持,久于岁月,使舟车不能通,粮食不相及,备前而后寡,备左而右寡,岂国之利乎?
淮南非特唇齿之地,实腹心之图。
臣闻贼人窥我襄汉,则陵侮之萌不卜而可知也。
今夫知敌人之虚实,则制人不可不先也;
知国势之安危,则图维不可不也;
将帅之贤愚,则委任不可不择也;
知财赋之得失,则国用不可不图也;
知天时之变动,则天与不可不取也;
知人事之从违,则民利不可不兴也;
知陵侮之有萌,则敌谋不可不伐也。
臣观天下之情,当其事缓之时,则可因循,及其急迫之际,则宜力断。
今天下可谓急迫矣。
臣闻之,中原者,譬如国朝之心;
西蜀者,譬如国朝之腹。
中原既割据为伪齐,西蜀复几陷于胡虏,如人之身,心腹割裂,其能活乎?
向也国家之难,系之存亡,何哉?
东南之地,不过百郡,土地日削,形势日单,于天下无三分之二,其地狭,一也;
地倾而人众,山多而物稀,居中原之一偏,其人贫,二也;
其土薄而不厚,其水清而不深,无兴旺之气,非帝王之州,三也。
有此三者,虽陛下谦德自保于全吴,至仁不争于天下,而百万之师,坐糜廪禄,一岁之间,国用不赀。
设有旱乾水溢之年,将如之何?
又况土地日削,则财赋日少,将何以给士卒之费乎?
臣窃谓中原不取,则帝业不恢,中兴无期,危亡有兆,何则?
金人虽强,实不足虑;
刘豫虽微,其祸可忧。
且如金人,其来有时,其居不久,来则避之,去则复业,此不足虑也明矣。
且如刘豫,以臣窃国,用虏僭君,素无人望,唯多诈谋。
彼以一旅之众,当孤危之时,不一平之,设有大于刘豫,复据一方,将何以处之?
呜呼!
晋室之乱,起于元魏,继踵僭窃,终不能平,没晋之世,不复故疆。
刘豫恃金人之势,露不臣之心,自揣悖逆,与我圣宋必不两立,势无俱存。
彼若以利诱动金人,进屯淮右,虽不交兵,纵未南渡,两军相持,积之岁月,必有存亡,将何所逃?
臣以谓先擒刘豫,则金人自定。
羊祜有言曰:「期运虽天所授,而功业必由人而立」。
我不一大举埽灭,则众役无时得安。
今陛下国势如彼之危,不毅然举兵以决胜负,臣恐因循岁月,大祸将至。
臣尝譬之病者,沈疴积月,而药石自疑,服之温则疑其实,服之凉则疑其虚,虽有良医,议论不同,处之无断。
既惑药石,迁延岁月,殊不知日月既深,病亦弥笃。
逮至膏肓,医所不及。
臣以谓今日时势,存亡显著,事理灼然。
若曰今日未可举兵,不知何时而可也?
兵法有曰:「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也」。
今天下之人,皆知以不战为善,殊不知力能胜人,谋能制人,则不战为善。
臣窃评天下之议者,不过曰金人之兵众。
苻坚非不强也,王莽非不众也,以苻坚之强,王莽之众,光武东晋避之可也,不战可也。
唯其势不可避,亦不可不战,因其必危必亡之势,而为死战却敌之计,是以成功。
臣窃观自丧乱之后,未尝接战。
设或遇敌,非因战败,多由溃败。
今无战胜之功,而责人服,不亦难乎?
又况皮币不足以塞其贪,事之以皮币,则不得免焉;
犬马不足以充其欲,事之以犬马,则不得免焉;
金玉不足以厌其求,事之以金玉,不得免焉;
和议不足以得其信,求之以和议,则不得免焉。
金人反覆,陛下知之详矣。
今又割中原以假刘豫,其志不特以中原攻中原也,将以并土地也,将以危社稷也。
臣窃谓祖宗创业之艰难,累圣继承之不易,天下一统,垂二百年。
今鼎足分裂于贼臣,国势受制于胡虏,虽有大江之南,已失祖宗之旧。
回首中原,神人共怒,尚宜力谋克复,以雪大耻。
况彼吞并之萌已兆,而危亡之祸将及,岂可不为之计也?
臣闻金人以刘豫为所爱,以中原为所谋。
臣愿先夺其所爱,伐其所谋,彼必气詟胆丧。
万一旧恶不悛,长驱复来,俟其深入,誓师血战,痛埽丑类,彼必蹈苻坚之覆车,而陛下享光武之中兴矣。
昔晋室之强,取吴之弱,易于反掌,议论不同,至于数载,设非羊祜谋之于前,而张华、杜预赞之于后,岂复成功?
臣以此知能断大谋者少,而因循偷安者多也。
臣尝闻否终则倾,物极必反。
光武以数千之众,当王莽百万之师;
谢玄以七万之卒,迎苻坚九十七万之众。
强弱固不等矣,众寡固不敌矣,卒能败王莽之众,衄苻坚之师者,无他,正如兵法所谓「投之亡地而后存,陷之死地而后生」者也。
金人无王莽、苻坚之众,而陛下数倍光武东晋之师,加之否终丧乱危于光武东晋之时,不一大举,其将焉恃?
又况金人不能自却,刘豫不能自灭,国论未能佥同,将相未尽乐战。
唯陛下有宗庙社稷之重,继统承休之托,上则有君父戴天之仇,下则有黔首涂炭之厄,利害系乎陛下一人。
臣前书论冯道、杜充详矣。
伏望应天顺时,躬行天讨。
愿宸衷之独断,无筑室于道旁。
呜呼!
二圣蒙尘于沙漠,岂不朝思暮想,望陛下复中原而为归期;
宗庙迁移于乱臣,岂不幽思冥忿,望陛下复中原以归祭祀。
陛下幽明,有此责望之重,岂可安于东南,而不为克复计也?
臣固知陛下天资纯孝,怀思二圣,屡轸圣忧,朔望遥瞻,愁惨天地,盖亦忍耻含羞,以图后效。
虽天聪之屡决,众议之不同,致使稽迟岁月,坐待危亡。
臣窃观陛下下求言之诏,开忠谠之路,可谓有意于中兴矣,言之悖谬者无罪,言之切当者有赏,可谓有意于听纳矣。
今虽赏可采之言,未见行可采之事,岂左右之臣以谓计不出己,功不在身,执一偏之见,而惑陛下之英断欤?
不然,何其能善善而不能用也?
今臣所陈,痛切可见,万一复有议者,以臣狂妄,沮惑圣断,伏愿脍臣之心,以谢不忠之臣。
臣窃观回禄之祸,岁岁为灾,虽生灵之可伤,亦天意之有自。
然天道幽远,人所难测,而臣臆说,敢试明之。
夫火生于寅,其旺于午。
,火德也,驻跸南方,正当旺地。
故其患不在于朝廷,而其灾常及于百姓。
今上象无变,而火灾屡焚,岂天亦欲陛下归中原,以正其位乎?
不然,何其屡祸百姓,以为警戒?
陛下诚能垂日月之明,奋乾刚之断,念生民之无辜,知火德之独旺,整我六师,克复神京,上则顺于天道,下则安于百姓,则今日之灾,安知不为成王之雷风,宣王之旱魃,反为生民之福也。
臣又闻金使之来,问好虽通,以臣料之,情亦可虑,何则?
金人反覆万端,可以力胜,难以义服。
今此之来,非国有变故,则重有须求。
臣闻道路之言,金国近年自相吞噬。
夫戎狄之性,譬犹犬也,居则摇尾相怜,食则怒牙相视,欲其必争,可试以肉。
今也子女玉帛富充其国,因此争斗,乱复何疑?
万一果如道路之言,则刘豫孤立,无所救援,必藉来使,安此人情,缓我岁月。
胡不闻唐俭为使,而李靖因之;
食其为使,而韩信袭之。
已验之祸,不可不戒。
设或无此数谋,必将重求割土,厚责岁币,强我所难,夺我必争。
从之则国削身危,违之则起瑕衅,其从与违,将何以处?
臣以此思之,昼则忘食,夜则忘寝,痛为陛下惜也。
今使命将至,不可中辍,万一厚有须求,臣愿陛下阳诺阴违,俟其还报,乘其不疑,一怒亲征,刘豫可擒。
臣窃观当今天无变象于上,人无离心于下,时哉时哉,机不可失。
陛下不于此时亲御六师,躬行天讨,则必有后时之悔也。
臣窃见陛下设高爵以宠将,而将不加劝;
竭廪禄以赡军,而军不加锐。
彼敢战之士,一岁骄惰于一岁;
而怀乡之卒,一年更甚于一年。
若曰缮甲治兵,养锐待时,臣未之闻也。
臣观今之兵权,委寄太重。
且如众军相呼,必曰某姓某家之兵。
观其称呼,自相尔汝,度其权势,必不统一。
呜呼!
食土之毛,莫非王民。
今不知有陛下,但知有将帅者,无他,良由下太重,而上威不张也。
平居无事,既相尔汝,互相招诱,认为己军。
万一当敌,谁肯相救?
臣以谓陛下若不收回兵权,亲御兆众,方且姑息将帅之不暇,岂能却强敌而取中原乎!
臣观今之士卒已无斗心,论其敢战,必不若淮南之民,而淮南又不若京东之民。
臣闻京东之民苦于刘豫,思我圣泽,犹子怀父。
大兵临境,彼必倒戈,自为攻取,有征无战。
但当明其政刑,恤其士卒,吊民伐罪,慎无绎骚。
若使京东之民自战而胜,则吾之士卒,岂不怀惭,自相激励?
军威既张,士气复振,然后薄伐丑虏,克复故疆,夫何难哉!
臣闻知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
臣虽至愚,岂无一得?
古人有负日之暄,欲献于其君者,其谋虽拙,其忠可嘉。
今臣以至愚之言,而类负暄之献,区区之诚,盖亦可见,臣非得已而不已者。
况臣已陛下命之以官,夫复何求!
良由忠唯许国,义在救危,止知爱君,不知斧钺之可畏也。
止知忧国,不顾微躯之存亡也,于是譊譊不已,复有所言。
盖臣之忠义,能为人之所不能者。
今臣所陈,或有可采,愿陛下试臣以难。
万一忠义之迹,言与行违,臣甘膏斧钺,以戒天下狂生。
况臣初非自衒,亦非躁进,实以国家存亡为忧,中原丧乱为念。
伪齐未灭,臣无生理,臣恐如夷齐死于国亡之后,无补败灭。
故始以天无二日为喻,而终以必擒刘豫为请。
言虽率尔,其理甚明。
伏望陛下听而纳焉,天下幸甚。
干冒冕旒,臣无任俯伏待罪之至。
昧死百拜(《三朝北盟会编》卷一五六。又见《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七一,《历代名臣奏议》卷八七,《续资治通鉴》卷一一三。)
之命:原无,据《历代名臣奏议》补。
徐昭法先生涧上草堂画兼贻西照头陀 清 · 王式丹
 押词韵第四部
头陀姓戴,名易字南枝,越之遗民也。寄迹于僧,卖字葬昭法先生于珍珠坞,著《虎丘表忠补》一篇,载文靖公及涧上遗迹甚悉,又有《钓台》诗五百首。
鼎湖昼曀龙无所,席藁孤臣泪如雨。
香草庵前魂夜飞,臣报其君子肖父
一树冬青半欲枯,枝上灵禽自俦伍。
铁函荒井抱遗编,时有风流照毫楮。
翛然落墨仿倪迂,寂寂空岩带平楚。
当年思肖画兰花,只画根茎不画土。
涧上襟情亦似之,自与草堂心独苦。
我今读画缅遗风,江南鬼哭珍珠坞。
埋骨凭将卖字人,更与流传《表忠补》。
好把严陵五百篇,留伴此图共千古文靖父子,吴之王蠋、夷、齐也。诗详叙其死难守节,末并及戴南枝之为人,得史家附传体。)
义士传序1166年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二七、《陈亮集》卷二二、《敬乡录》卷九、《金华文统》卷四、《金华文徵》卷三 创作地点:浙江省金华市永康市
昔三代之王也,贤圣之君商为多:敷政出令,不拂民欲;
惇德行化,以固民心。
之暴,而民未厌商也。
文王抑畏以全至德。
孔子曰:「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
岂不大哉。
武王,不忍天下之乱而卒废之,虽违商而周者十室而八,然商之馀民,眷念先王之旧泽,执义以自守,虽谆复喻之,嚣乎其不肯顺从也。
而周家卒不敢以刑罚驱之;
不惟不敢,亦其心有所愧而不忍。
故惟遵商之旧政以渐服其心,历三世而后帖然从周
推此之时,稚者已壮,壮者已老,老者已死。
耆旧强壮之民卒不肯从,而从之者皆生长于周之民也,可不谓义乎;
然犹见称「顽民」,则周人之言也;
商义矣。
夫伯夷、叔齐,孔子以为义而许之,而商民之事,亦详见于《书》。
夷齐是,则商民不非矣。
夫夷、齐非以一死为足以存商,明君臣之义,虽有圣者不可易也。
商民非以不肯顺从为足以拒周,顾先王之德泽有以使之,而弗克自已也。
夫义者,立人之大节;
而爱生惮死,人之情也。
其不以此而易彼者,诚知所处矣。
由商而降,惟东汉之治,惇节义,尚廉退,有商之遗风。
故其亡也,义士亦略如之,然亦可以为流涕也已。
若夫王蠋、申包胥之伦,皆非有所激而兴,故特行其志,而从之者不众也。
然使夫人气沮而胆褫,则其功效岂少哉!
嗟夫!
商远矣,其民之姓氏不得详也,故序存之,而传夷、齐以为义士首,于东汉之士加详焉;
其他特起者附之,庶乎有闻风而兴者,岂徒补观览而已哉!
通判随亨书感韵 宋末元初 · 柴望
七言律诗 押庚韵
风沙万里梦堪惊,地老天荒只此情。
世上但知王蠋义,人间惟有伯夷清。
堂前归秋堂集作旧)燕春何处,花外啼鹃月几更。
莫话凄凉当日事,剑歌泪尽血沾缨。
签书枢密院事王节悯公 南宋 · 袁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八四、《絜斋集》卷二二、《南宋文范》卷三七
绍兴十有四年七月戊午,故签书枢密院事王公不屈于金,死之。
公之使金也,以天子命,谕其帅归我河南地以和。
其帅听命惟谨,事且集矣。
乌珠恶其专,谮而杀之,留公河间者六年,彊以伪命,公义不辱,骂敌以死。
呜呼!
大节巍然,于是乎贯日月,通神明矣。
盖尝论国家之兴,非独腹心之臣谋谟于内,爪牙之士战伐于外,仗以成功也,亦惟有肝胆忠烈,达于大义,冒死不顾者,为之砥柱焉。
故齐以田单存,而王蠋亦有功;
汉以三杰昌,而纪信、周苛亦有功;
唐以李、郭复振,而颜杲卿、张巡、卢奕之流亦有功焉。
然则我宋之中兴,赵、张、岳、韩之功伟矣,而全节如公者,亦岂可少哉!
公始至敌廷,问二圣起居,悉心经营,卒达上意。
厥后迎梓宫,迎太母,犯难而行,曾不自顾。
每先以郦食其、唐俭自处,屡言于上,苟有可乘之机,毋以臣故,惮于进取。
又言:「臣昔在金,知乌珠几为我擒。
山东河朔,日徯王师,时不可失」。
此岂区区怯懦,专以成好为足恃者。
河间之留,岁月既深,金以公备尝艰阨,不堪其苦,可啖也,而终不少屈。
堂堂乎与忠悯李公英风义概,前后相望,迄今闻者,莫不兴起,其有补于世道,岂不博哉!
君子之所为,固有初若昧昧,而其后昭昭者。
公秉心如是,而持正论者诋时宰议和之失,并以及公,盖未睹其忠尔。
时宰忘国雠耻,自为身谋,和议既决,不易宰相,著为信誓,岂忠臣之用心哉!
彼惟固位,公乃捐躯,邪正之辨,明于黑白,故要其终而途辙判矣。
时宰耻其不若,不以实闻,既殁,天子始知公之死节。
孝宗嗣位,官其三孙。
至光宗时赐谥节悯
逮我皇上,褒赠有加。
以公葬阳山,乃诏庙祀于吴,卜筑于子城之真庆坊。
时公孙尹正京邑,建请于朝,故有是命。
遵奉之,乃斥私财,是营是度,崇阁屹如,寝堂翼如,豁以高轩,缭以长廊。
祝史于旁舍,募道流以汎扫,买良田,收其入以赡给之。
规模既备具矣,会遭内艰,故虽赐额忠肃,而碑犹未建。
既免丧,复拜京辇之命,始录颠末,而属某润色之。
某虽寡陋,然「高山仰止」之《诗》,咏之久矣,兹不敢辞。
公讳伦,字正道大名人,景德、祥符间名宰相魏公之诸孙也。
先是,晋公手植三槐于庭,曰:「吾子孙必有兴者」。
源深流长,奕世显融,至公复以节著,明于君臣之义,达于死生之说,本心卓然,俯仰无愧,可谓一代之奇杰矣。
呜呼!
金人无道,戕我忠臣,天实恶之,数传之后,迫于强邻,奔迸窜伏,不绝如线。
我有忠臣,不屈于金,天实右之,列圣相承,迄今昌盛。
天之福善祸淫,岂不甚昭然哉。
公之忠诚,向也未白,时宰抑之也。
然斯人之后,湮没无称,而公有贤孙,振兴门户,福善祸淫之理,益不诬。
公之所存,天固知之矣。
虽更百世,英灵如在。
于其祭也,其可无歌以侑之欤。
乃作诗曰:
河朔人物如浑金,禀资笃厚天机深。
故家遭乱悲陆沈,南来气骨犹萧森。
惟公貌古气骎骎,自请掉舌锄骄淫。
刚肠愤激涕沾襟,一死如蜕获我心。
乾坤倏变晴为阴,雪雹随雨风号林。
精诚上彻天监临,谁其蔽之繄孔壬。
事久论定昭纯忱,有严庙貌峨冠簪。
牲肥酒冽神其歆,可解民愠如薰琴。
驱彼疫疠无敢侵,油然层云旱为霖。
丰我廪庾高于岑,神有大赐民其钦。
毛子晋斋中读吴匏庵手抄宋谢翱西台恸哭记 明末清初 · 吴伟业
 出处:梅村集卷一
扁舟访奇书,夜月南湖宿。
主人开东轩,磊落三万轴。
别庋加收藏,前贤矜手录
北堂学士钞,南宋遗民牍。
言过富春渚登望文山哭。
子陵留高台,西面沧江绿。
妇翁为神仙,天子共游学。
携家就赤城高举凌黄鹄。
尚笑君房痴,宁甘子云辱。
七里溪光清,千仞松风谡。
庐陵赴急难,幕府羁仆
运去须武侯,君存即文叔
臣心誓弗谖,汉祚忧难复。
昆阳大雨风,虎豹如猬缩。
诡谲滹沱冰,仓卒亭粥。
所以恢黄图,无乃资赤伏。
即今钱塘潮,莫救厓山麓。
空坑战士尽,柴市孤臣戮。
一死之靡他,百身其奚赎。
龚生夭天年,翟公家族
会稽处士星,求死得亦足。
安能期故人,共卧容加腹
巢许而萧曹,遭遇全高躅。
文山竟以殉,赵社终为屋。
海上悲田横,国中痛王蠋
门人《蒿里》歌,故吏《平陵》曲。
彼存君臣义,此制朋友服。
相国诚知人,举事何颠蹙
丈夫失时命,无以辞碌碌。
看君书一编,俾我愁千斛。
禹绩荒烟霞,越台走麋鹿。
不图叠山传,再向严滩续。
配食从方干,丰碑继梅福
主人更命酒,哀吟同击筑。
四坐皆涕零,霜风激群木。
嗟乎诚义士,已矣不忍读。
遗安堂 南宋 · 任希夷
 押词韵第十五部
苴茅动龚胜,屠昼恐王蠋
二君夭天年,千载叹莫赎。
今代史伯存,危行光往躅。
繄昔开禧年,狂童叛吾蜀。
非招讵肯往,全身不受辱。
平林萃群鸮,高飞独黄鹄。
屹如中流柱,烱若昆山玉
元气赖以存,馀风厉颓俗。
平生慕庞公,以安贻嗣续。
岂为万钟加,居然一丘足。
晚山云自归,春风草还绿。
代谢纷吾前,灵台独无欲。
一从身落南,先庐蜀江曲。
中间乱离瘼,几人惠文触。
烂额皆论功,考槃终不告。
临风一长谣,白驹在空谷(同上书卷七二四二)
同社中诸子赋百韵 明末清初 · 释函可
五言排律
猗与洛多士,共此海一涯。
惨日无舒景,狞飙不断吹。
昼闻苍兕吼,夜见乱星垂。
春尽花未发,秋来草先萎。
况当严凝际,复遇荒歉时。
雪大颇充啮,沙多曷任炊。
已看薪似,安得稼如茨。
食字字欲尽,问神神不知。
求方希辟谷,绕树叹无枝。
世路肠千折,人情水半卮。
曳裾向何处,弹铗更依谁。
却忆公孙度,难寻钟子期
马公思设帐,董氏久虚帏。
罪积甘缧绁,泪纷比绠縻。
出门徒彳亍,矢志各参差。
家远地难缩,愁宽天可弥。
寄书凭塞雁,解佩欠金龟。
秪觉丝生鬓,惟馀肉在髀。
囊空存兔颖,貂敝羡羊皮。
心腹告山鬼,须眉照碧池。
矮檐常抱膝,永夕独支颐。
纵尔贫兼病,幸无磷与淄。
投林藏雾豹,入市怯人螭。
鲁国衣冠族,秦中豪杰儿。
岚烟五岭远,文藻六朝摛。
鹿走看獒逐,鹤飞并雉罹。
赤髭经火劫,铁嘴试刚椎。
君父恩冈极,死生苦不辞。
求仁又何怨,质圣而无疑。
智为繁忧长,力因多难羸。
形容虽已槁,精理肯教隳。
文偃剩跛脚,香严无卓锥。
但存乞食相,那用买山赀
托钵望城郭,谈经闹边陲。
运颓知莫振,衲破尚堪支。
濯足乌龙窟,洗肠白石湄。
长江还淼淼,归鸟正提提。
梅坞怀方切,春塘梦独稀。
终朝劳短策,暗室拭长鉟。
虹气供吞吐,鲸波静指挥
四维阴羃羃,两袖冷飔飔。
荒冢卧封豕,欹台游瘦狸。
抬眸瞰广漠,纵步陟厜㕒。
涕吐牛蛇走,叫呼霹雳驰。
东溟观出日,北镇读残碑。
西岫哭义士,南邻舞阏氏。
乾坤仍自阔,陵谷倏然移。
倾血倒三峡,招魂到九嶷
揭开王蠋面,唤起卞壶尸。
胆但当空沥,肝惟对佛披。
怪思屠魍魉,险欲狎穷奇。
幽意通岩瀑,閒情侣涧麋。
崩崖搜朽骨,古庙索遗词。
仙客遇清笑,玄风布和熙。
函关去莫返,华表来何迟。
承露浇麻饭,烧檀煮玉饴。
解将新布袋,剖却旧藩篱。
尸许从沙暴,车宁荷锸随。
洪涛咒可竭,顽性法难治。
屡过扬雄室,每逢安石棋。
冰心互映彻,兰味播芳蕤。
交谊久已弃,遗文良在兹。
艰虞深阅历,遒劲共扳追。
矻矻千寻石,汪汪万顷陂。
土床容偃仰,缃帙任唔咿。
古柏信孤挺,狂猿本不羁。
雄谈裂帧幅,妙句出炉锤。
骤雨催吟兴,寒霜沁诗脾。
分题多吊古,造意欲淩巇。
残墨堪同赏,新篇足自怡。
桐枯未作爨,松实暂疗饥。
二子喜听论,一锜尽成麋。
且抛千载憾,相与片时嬉。
小人应学圃,遗老亦敷菑。
岂怼蜮能射,宜安命所施。
管宁曾戴帽,尼父欲居夷。
吾道信东矣,先生将何之。
只闻囚羑里,畴为献鸡斯。
左氏三都贵,苏卿五字师。
傅岩筑以版,渭水钓非罴。
野蕨欣犹采,社莲恨已衰。
山东李白江左桓伊
执耳尔胡让,登坛众所推。
吹笙约子晋,击筑邀渐离
异域留商哻,石人见汉仪。
空城招旧帝,青草惜娥眉。
骚续屈平怨,赋添宋玉
唱酬浑不厌,来往各忘疲。
酒奈无赀畜,节应到秃持。
杂心勿与人,拙目尽教嗤。
此日亦常事,万年定渴思。
好将藏洞壑,何必勒钟彝。
取义戒伤激,怀刑嫌近痴。
果能了性命,更莫问安危。
凤鸟徒鸣舜,龙图只授羲。
滔滔者皆是,蹙蹙若奚为。
世事讵难识,帝心可微窥。
浮云无终蔽,皎月岂长亏。
盈则覆之兆,祸兮福所基。
举头语诸子,毋自苦嗟咨。
大节堂碑 宋 · 时少章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六三、《敬乡录》卷一一、《金华文徵》卷五、《金华文统》卷三
天下有大戒,无所逃于天地之间者,义也。
予读国史至宣靖之际,虽去之百馀年,犹将抚膺裂眦,感愤太息。
而当时士大夫目见其事,知以身徇义者,乃不过十数人,盖未尝不恨其少也。
信安占三人焉,则又未尝不惊其多。
三人者,徐君讳徽言字彦猷
毛君讳㮚,字叔缜
徐君讳揆,字宅卿
国朝涵养天下士且七世,崇极而圮,民风骄敝。
一日睦虏驱数百千人,揭竿掉刃,而东南十州望风横溃。
守宰逋播,莫肯少婴其锋。
异时孽胡长驱,顿颡折腰,抱马足,丐须臾无死,岂足怪哉!
叔缜以区区一士曹,毅然当剧贼之冲,城破而擒,颈且受刃,而骂不绝声。
宅卿太学,愤二圣之当厄,上书虏酋,自媲王蠋,欲以一介之微,感动宇宙,庶几忠义之士,闻风奋发,至陨躯丧元不悔。
彦猷晋宁初,破勍虏,斩渠酋,次第奏功。
既而娄宿孛仅以全兵婴城,积攻百五十日,粮竭矢穷,士死伤略尽,犹慷慨坐堂,望见娄宿肆骂。
贼至不忍闻,射杀之,立尸如植不仆。
予幼闻其事,慨然想其高风。
柯山,首访遗像,则风流坠绝久矣。
比三年,乃得之,为屋三楹,榜曰「大节」,奉而祠焉。
嗟乎,彦猷乘边障,而叔缜以恩得官,宅卿乃一布衣,非世之所必责望也,又非迫于势而有所不得已也。
向使随俗迁徙,茍以全体,岂遂不容于一时?
而三子者,忠愤内发,视国之倾,君之辱,若其家破而身危。
果而蹈之,无所疑却,非性与义俱,畴克至此?
世降逾薄,士大夫以委靡为素习,避就为深计。
三子之事,可使之一日少于天下哉!
顾予安能?
姑以寓区区之意,庶其有发而已。
既序次,又为诗一章,俾学者歌之,以酬神。
其诗曰:
天降戎疾殄我民,鸱鹠奋怒豺虎狞。
掩遏赤鸦蔽阳精,夜罗鬼火塞要津。
当涂大吏腰缠金,挠腘稽颡泪满膺。
嗢咿软语若稚婴,欺卖宗祏倾皇灵。
有勇三子心棱棱,攀弧擐甲凭孤城。
城颓兵折气益振,目光如炬铄胡群。
或从辟雍曳长绅,欲柱八极遮帝軿。
有伟三子辞轰轰,危立高骂声吐霆。
颈血溅天天为昏,断尸峙立不仆倾。
神扶鬼挟亦可惊,坐朝不与燕不宾,寸武不踏黄金屏。
性忠内发孰能令?
英风挺挺旷古今。
朅来柯山访厥孙,彷佛毅像冲杳冥。
筑堂泮宇琼深明,悲风苦雨凄棘林。
魂兮来归肃泠泠,寥哉旷宇畴非臣。
登兹堂兮企风神,须毛磔立心胆森,勿俾三子专脩名。
齐讴行 明 · 黄卿
 出处:海岱会集卷二
齐瑟调素越,箫管自伶伦
舜胄传韶乐,师挚正雅音。
季札精赏鉴,绵驹何足云。
爽鸠肇茅土,尚父治维新。
青阳条风起,万化先受春。
产殖兼海陆,充牣腴且珍。
澥渤深无际,岱宗崇入云。
洪河界右址,肃慎直东邻。
疆域何膴膴,形胜当西秦
周表列国,一匡济生民。
稷下萃文史,俎豆飨耆宾
高风鲁连倡,义烈王蠋敦。
俗尚轻千驷,风韵流千春。
何满子 明 · 张凤翼
 押词韵第十一部 出处:六十种曲 灌园记 第十四出
王蠋上:忧国孤忠耿耿。还家双鬓星星。
衰柳啼鸦催暮景。动人一片秋声。
断雁沈鱼难倩。别来消息无凭。
生查子 明 · 张凤翼
 押词韵第十一部 出处:六十种曲 灌园记 第三出
王蠋上:忧时白发增。谋国丹心秉。
抗疏向彤廷。愿耸君王听。
一封书 明 · 张凤翼
 出处:六十种曲 灌园记 第十一出
王蠋具短笺。
太史先生函丈前。
从别后数年。
缅想高风魂梦间
厮养王立堪驱遣。
送至仙庄充灌园。
幸垂怜。
赐周旋。
草草缄题不尽言。
西地锦 明 · 张凤翼
 押侵韵 出处:六十种曲 灌园记 第十出
生法章外王蠋上生:怅望浮生急景。凄凉宝瑟馀音。
外:江湖廊庙总关心。耳边消息沈沈。
阮郎归 明 · 张凤翼
 押词韵第三部 出处:六十种曲 灌园记 第十二出
王蠋上:缘底事减腰围。遣愁愁着眉。
波连烟渚暮天垂。春归人也归。
史记三十六首 其十九 王蠋 明 · 郑学醇
七言绝句 押微韵
呜咽歌中薤露晞,田横宾客世间稀。
可怜王蠋捐生日,七十馀城只布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