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跋御书所进嘉邸生辰诗 南宋 · 陈傅良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九、《止斋先生文集》卷四一、《止斋题跋》卷一
傅良所上皇子大王生日诗,王意嘉赏,手书一本以赠。
或者难曰:「此颂体耳,而及于阽危饥寒之辞,何也」?
曰:是独不见太史迁论颂乎?
太史迁曰:「余每读虞书,至于君臣相敕,惟是几安,而股肱不良,万事隳堕。
成王作颂,推己惩艾,悲彼家难,可不谓战战恐惧,善始善终者哉」!
由此观之,虞周诗颂非耶?
知虞周之颂,然后可与言诗矣。
因著其语。
又见大王有取于诗,在此而不在彼也。
且以著见王录小善、嘉规益之意。
傅良不胜感惧,无以得此,因刻之石,以侈大贶。
右奉议郎权发遣常州借紫薛公行状 南宋 · 陈傅良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五、《止斋先生文集》卷五一、《浪语集》卷三五附录、《经义考》卷一八七
曾祖庠,皇不仕。
祖强立,皇任江宁府观察推官,累赠左光禄大夫
父徽言,皇任起居舍人
公讳季宣,字士龙姓薛氏
其先世家河东,后徙福之长溪廉村
唐补阙令之后,又自廉村永嘉
光禄公始显,四子:司封郎中嘉言敷文阁待制弼及舍人,皆第进士,昌言为婺州通判
舍人胡文定先生学,以丞相赵公鼎荐,仕于朝。
秦公相,定和议,舍人廷争移晷,中寒疾以卒。
母胡氏安人,后十三日亦卒。
公六岁而孤,抚于待制伯父,长任以官。
公从待制宦游四方,尚及见故老,闻建炎绍兴初将相大臣赵、张、韩、岳诸公事,有当世志,而乐道其人。
年十七,荆南安抚孙汝翼书写机宜文字
孙氏藏书多,公一意讲说䌷绎,绝不治科举业。
隐君子袁溉道洁,少学于河南程先生,闻蜀薛叟名,求得之,道洁翻六经诸史以观叟,叟笑曰:「子学博而寡要」。
其相授受严约盖如此。
湖湘间皆高仰道洁公师事焉,繇是益务自歛制充养。
制置萧振辟公为属,部将有狠诉统制者,公当以犯阶级法,幕中或论纵之,公以军政争不克,谢去。
尽其禄直,买蜀书以归。
鄂州武昌
太尉刘公锜鄂渚,公论武昌形势直淮蔡,今见户三千五百,弓级财五十人,土军十有九人,宜早为备。
因陈屯田分戍保伍以宽民力之策。
会有旨营田,一卒二十亩,县官尽征之。
公告鄂守宋似孙曰:「是非汉屯田之谓。
汉兵民也,使之就田,岂曰不可?
今非惰游不从军,彼不素知田家事,驱之缘亩,必不乐。
曩时王彦营田湖外,遣二十将,溃者十有八,而况尽征之乎?
且齐民在野,环营以军,殆必争利」。
成闵益戍夏口,公曰:「宜戍武昌,备申、蒋」。
枢密使汪公澈宣谕江淮,公上书言:「自权臣执国柄,士气索然。
赵、张之放,莫敢尚德;
岳飞之死,莫敢趋功。
今卒有意外之虞,谁其御之」?
因论边事甚悉,及营田宜亟罢。
岁馀,虏犯襄阳,而还兵围蒋甚急。
汪公问策安出,公白以蔡要害,得蔡,则蒋围自解。
成闵克蔡,兵果遁。
于是虏东道军傅合肥王权退次柘皋,李显忠亦不利,却成闵东为援。
公又白:「蔡不可失,若乘胜拔颍昌,道陈、汝,直趋大梁,则庐兵不战可屈。
舍蔡援庐,是弃投机之会,为连鸡之栖,淮沔虚矣」。
又曰:「虏空国来寇,苻秦故计也。
今我不可复战,惟当画江固守,而以奇兵遮击脊尾。
阻前顾后,势且自沮。
舆尸一决,其祸必大」。
初,公试邑,年甚少,方天下无事,豫陈边备,诸公唯唯未遑也。
居无何,边吏仓卒兴发骚然,柴桑孔子宫避戍将,嘉鱼坏学宫缮壁垒,江湖间稍骛于武事矣。
公顾以「和籴贱伤农」三白郡,解印绶去,为奏罢籴乃已。
比寇至,蕲、黄以南,列邑无宁居,守令窃议内徙,宦江、湖者,归孥相望于道。
公乃议死守不去,与民期曰:「吾家即汝家,一旦有急,吾与若偕死敌」。
民亦自矜奋,三分其众,更壁县下。
二总首帅轻舟守安乐口白鹿矶,且乞师于汪公,得甲三百,楼船十艘,气声张甚,渡江来归者数千家,江西恃以无恐。
诸公繇是翕然称慕,交章继荐。
汪公虚幕府官以待,比其入也,欲以公朝行在所转运判官王逖劾罢信阳守,檄摄军事;
解县,争欲辟留,满考改官,公并辞不受。
其后营田,二十卒田二顷,岁得谷六佰石,廪钱乃七十三万,米一佰八十石。
阔远或数百里,一壮马负二石谷,从以骑士诣大军,其费视民间买谷价相若,士苦之,往往道弃谷去。
又壅民之水利,而掩其善田,州县莫敢如何,营田终废。
虏亮既毙,明年,蔡果不守。
寻复议和,朝廷于此亦弃唐、邓,封略止于沔南矣。
盖一如公言。
治县事,为之经,必曲折尽人心,不苟作差役,宿戒里胥披籍次第,条二十馀家,未差已差别为行,且疏其强弱,某堪一役,某堪再役于其末。
自任某人某岁月,序当役以付案,案任之付录事录事任之乃差。
差已,有讼不均,举其籍,俾讼者自覆视。
伍民五家为保,二保为甲,六甲为队,若干队为总,不以其乡分画,惟地之形便。
总旗各为色,枪仗皆中度。
舍奸有禁,诘盗有赏。
其以巡徼遇非常死事者,为棺赗之,复其家田若干租三岁。
总首得与令相问报专达,不关县胥、巡尉,非县檄毋得擅征甲士。
在邑五日一阅官赋之粮,而赏其最。
乡惟所欲,偶习于总首之射圃,毋赘聚。
其为士若大姓,附编存之,勿藉,俾输财与力,佐治戎器。
其将输信阳也,凡一千八百人,致米九百石。
行必为陈,日暮各以部曲相地顿舍,以枪为壁,鸣刁斗设伏。
公食饮卧兴,自同役夫,医护病者,不偕至不宿。
府檄治砦屋百数区,溯流二千三百馀里,程日立办。
公借材于县人,度长围大而加偿之,赋乡挽舟而五分之,以居者之四,共行者之一。
匠人亦各俾一乡偿其僦费。
旧财赋名色异,为籍杂,不可省察,为都籍以提出入之要,钩摭侵奸,以除无名之歛。
诸案事,以其剧易,分日久近,为旁行谱,每以日加申稽,知其决否。
故不决,宿吏于次。
抄积不销,为走历日揭其名数,以便主簿者之钩考,而因察其惰,民赖其便。
凡公意趣乡,辄鼓舞从之。
豪民卫仲坚王安道,更数令不能役,及是以次受代,安道语人曰:「失今不为,焉能頫首它令」?
创鄂营八百架,总队请分事,公约剪伐某所,某所木竹,应日而集。
县有钟、吴二盗魁,大府屡设方略,求不能得。
公以诿总首王宗元,竟谕吴降之,为买田屋,改业为民。
钟滋甚,俄斩之。
而至信阳之役,选徒乡属,而邑二队首固请从,曰:「吾知县出矣,吾何敢处」?
是役也,露次不惊,讫归不惰,道边枣下无迹。
边民谓阅过军多矣,未有若此肃者。
它所区处,民吏皆化服类此。
婺州司理参军,居五年,用枢密使王公炎荐召,公恳求之官,不报。
于是,上在位七年矣,入对,进三说:「一,审政本。
躬细务,亲鞍马,以权为经,本末倒植。
况动烦宸衷,国论靡定,权移近密,衮职日轻。
胡侍从之虞,毬猎固宠之术,意有所偏,患生不察。
愿陛下以静养恬,略小图大。
三公之选,责以进人才,张纪纲。
延端直之士,与之讲问学,求治道。
归有司之常务,屏驰骋之细娱,沉潜待时,安往不济?
其二,冗官冗兵。
周官惟六,汉别九卿
东都尚书六部,唐置内诸司使,增员浸多,有职盖寡。
路帅臣,在古州
国朝以来,置转运使副、判官提点刑狱提举常平茶盐总领市舶、坑冶、马诸司
屯驻之军,又别置都统制
牧伯之任,分为五六,而州之知、通,县之令、佐,不相统临,各行其意。
臣之所谓冗官,此也。
唐方镇之兵,今厢军是;
周世宗太祖皇帝增置禁旅,今禁卫与诸州禁军是;
神宗皇帝立将兵之法,今帅藩系将禁军是;
太上皇帝收诸将麾下,作三衙御前诸军,今大军是。
四者之外,复有弓手、土军、役兵。
今惟大军胜战,将兵而下,废为隶役。
臣之所谓冗兵,此也。
苟得其道,更张不惊。
顾陛下处之何如,毋惮难也。
其三虚税。
武昌绝户屋租,屋亡而租在;
德安岳飞牛租,牛亡而租在;
永嘉海溢滨卤之田,田亡而租在。
凡此,宜悉蠲除,以惠贫下」。
当是时,上志在中原,王公炎方数进见,语合,骤登用,荐公甚力。
公未至,则谢曰:「圣上天资英特,群臣亡将顺缉熙之具,幸得遭时,不能格心正始,以建中兴之业,徒侥倖功利,夸言以眩听。
今俗皆曰《中庸》、《大学》,陈编厌闻,然物不两大,心无兼虑。
天地之道,忽略根本,而奔走军旅之间。
舛先后之序而却施之,虽复中夏,犹无益也」。
比至,王公再见,纵谈边阃事,公曰:「既曰论兵,窃尝评以《孙子》始计之书,未见其可。
方今人人异意,不可谓道;
灾异数起,不可谓天;
江左争中原,不可谓地;
以贪御骄,不可谓将;
将不恤士,士不安将,不可谓法。
集一图九,古人寒心。
求之时贤,谁能辨之?
况今三衙御前旧卒略尽,江南白丁,何以持久?
常平钱米,在所虚数,以此馈师,其能继乎?
兵骄民困,或未免萧墙之悔。
即幸胜之,方上劳庙算。
伏惟以仁义纪纲为本,至于用兵,请俟十年之后。
如曰上独断耳,去位可也」。
又曰:「天长可以入维扬,清流可以向六合,淝水可以下合肥,北峡之隘,庐江之径,武昌之近新息秭归之比商于,子午南达梁、洋,岷、洮东近威、茂,用兵所径,忽不之备,然而献计者但曰无患,非偷则狂」。
有旨改宣义郎,差知平江府常熟县
明年,大臣数言,上复召审察,公固辞。
其友人秘书省正字刘朔以君命相风厉,公雅意廉耻道鲜,自一介不宜菲薄,遂白丞相陈公俊卿曰:「周公宁以戏封诸侯,开成王不敢玩人之心;
酂侯追亡将,移汉祖嫚士之习。
古人格君之业,于是乎在。
有如假令以匹夫之节一感上意,亦足以报」。
丞相免,虞公允文相,益趣发不懈。
自召命下,公请之任六七,不报。
又请奉祠,不报。
积十有八月而后就道,至数日,则欲引去。
侍从有留行者,除大理寺簿
虞公锐意于事,一时言利言兵,自衒鬻者甚众。
守经不阿,或被罢斥。
公见之晚,犹冀幸一改听,始从容引番吾君说赵相国公仲连事,讽以功业缺然,咎在进贤未广,置助不善。
丞相亦矍然为敬。
顷之,乃反覆切论:「徼功太速,兴事太轻。
速无远抚,轻则中废。
经济天下,当与天下士图之。
鄙夫嗜利自市,试迹前事,今皆反缪。
愿公易虑勉终,毋为后悔」。
会江湖荐饥,民流淮甸,边州又有言归正人相属者,上命帅臣漕臣共安集之。
逾月,奏不至,丞相召公,问所当施行,俾条列,将议遣使。
公惶恐谢不敏,且淮事难踰度。
固以问,因疏数端。
一、责成帅漕,毋以遣使。
使者所过州宿留,循行未周,已及春夏。
二、新民未见便,辄劳苦州县百役,为是怀故乡,无长居之心。
宜略如孙吴屯田都尉故事,自立营壁,他繇使勿与。
三、宜先定要束。
诚以辟地而已,县官一无利焉,悉以故陕西弓箭手法,复其租四岁。
谷既登,漕司致布帛茶盐,凡民所须,率令谷价视物价稍昂,以传籴就藏屯所为后备。
因言:「若辟属吏,若移用钱米,若括隐田,兹事体大,必遣使,非选择重臣,持节漕帅,州县何以协使」?
翊日,有旨以公将命淮西,公即言:「流民或前散寓山谷,依人姓,闻今使者出,必相携持,聚城邑,仰食于县
卒有累万之众,将安取给?
且请以淮西诸州县系省不系省钱,一得以便宜调度」。
朝廷尚难之,公重谢不敏
寻得旨,以见钱米一万缗、二万石行,不足用,听次第以闻。
是岁,乾道七年也。
十有二月八日,公至合肥明年正月,抵齐安,布宣天子劳来德意,分遣才谨吏循问,大抵安礼以东,来者略已隶主户矣,即抚勿徙。
沙窝以南,稍稍未有适乡。
公亲履阡陌间,审度山泽旷地,以为合肥废圩,可因以设险,断栅江,保巢湖
而旧黄州,古邾城也,路直垂,置庄旁近,异时寇不能潜师径度。
乃与安抚赵善俊修复三十六圩,且于旧黄东北置二十有二庄居之。
合肥户三百四十有四,口一千九百九十有六,胜耕夫八百一十有五,为田三百七顷八十有四亩;
齐安户三百四十有一,口二千一百一十有一,胜耕夫六百一十有四,为田四百四十有四顷五十二亩。
率户屋二间,二夫,牛一头,犁耙锄锹镬镰刀如牛数。
三牛,犁刀一。
每甲二辘轴、一车。
其受田人,种子钱五千,其家以口老壮少为差。
赋米及止,凡费钱缗二万,米石六千。
寿春归正及自占若为隶农于大姓者,亡虑振业三千八百馀家。
要约明具,器用便利,庐舍有伍,疆埸端正,场圃、陂沟路桥,悉皆治修。
病医死葬,所谒辄得,迁如归居,乃请还。
始,大臣白遣数人,各试其备边计画,往往设饰为辞以上功,天子虽不尽然之,姑惟阔略,庶几或报效。
公之行也,至固始,求所谓北归人者,凡一百十有二家,皆土著数年,而新附者才五家。
光守宋端友更以旧户比新户,诡为奏,甚者贼杀归人,掠其善马。
公即劾奏端友谩蔽
端友进寘环列,根柢连附,不可撼动,人皆危公。
奏上,天子独怒,下其事于理,将穷竟问治。
端友暴以忧死,繇是颇疑边臣亡状,而所白遣大臣,类无欲得事情之意。
于公齐安之请还也,命覈麦田,留累月。
覈已,又命视铁钱事,公归对,卒展罄所见闻复上。
首论:「州县田簿甚具,而淮地实不加辟。
臣诹其故,大抵主户占田一亩数顷,输租仅斗斛耳,而履其产,弥日不遍。
既不能自耕,又害他人耕,何以聚人保境?
宜合刬请,以徕远民。
来者务得,居者患失,主客力竞,将无旷土」。
再论:「今边郡田野荒芜,劝垦文具,总首空设,蒐除苟简。
循淮而南,则有和籴,则有铁炭,则有建康草料之征。
劳远虚边,以资江左
守将数易,以苛继苛,一郡三邑,二令聋愦。
险阨非一,不过合肥历阳居巢三戍。
夫以陛下规略,而稽误至此,或者外治不可成欤?
臣愚妄意推本,自夫不计而谩为,而后外以卤莽报;
不思而出令,而后外以难行寝。
号为责实,未免徇名,则趣办皆徇名之人;
志在大功,却规小利,则迎合皆规利之辈。
诞谩者败而不诛,谀悦者察而不去。
言既上雍,人多自营。
宵旰十年,观今何补?
臣谓内治不修,无以整外。
惟望责宰辅以坐论其原,收贤材以博图其绪,兼听虚受,以通壅阙,朝廷正则疆埸理矣。
唯陛下留神」。
三论:「左右之人,为欺囊橐,迩为援则远坚,大为间则小肆。
彼其伺候辞色,占揣意乡,开阖将迎,莫状其巧。
托正以行邪,伪直以售佞。
荐退人物,曾非诵言。
游扬中伤,乃自不意。
一旦孚号扬廷,虽出睿断,喜怒气焰,已归私门。
齐威之强,不在阿即墨大夫之诛赏,而在毁誉者之刑。
毁誉无證,刑不行焉,胡能禁欺?
陛下诚幸听臣,无自立我,收骨鲠,弃软熟,察此非难」。
乃悉数骨鲠、软熟情状,上极开纳。
读奏至齐威事,进曰:「臣观近政,非无阿即墨之断,奈何毁誉之人自若」?
上曰:「正待理会」。
公益口疏治边非是,曰:「买马亡几,习至盗马。
虏将寄声问,故卒索归之。
国家何至乏此,而自伤体若是」?
诏即罢买。
又曰:「日城淮郡,以臣观之,未知守所。
合肥板干方立,中使督视,卒卒成之。
乃者臣行过郡,一夕风雨,堕楼五堵。
历阳尚壁缺,而居巢庳陋如故。
乃闻有靡缗钱钜万,而成城四十馀丈者,陛下安取此乎」?
上问:「千秋涧何若」?
对曰:「始臣行时,方冬水落,涧不胜舟。
比归,夏潦时至,江涧合流,渺然矣。
是将焉用」?
上曰:「闻亦险要」。
对曰:「若以兵法言之,渐车之水,足以制敌。
藉此为险,无乃不可」。
又曰:「外事无足道,咎根不除,抑臣深忧。
左右近侍阴挤正士而阳浮称道,陛下诚圣明,傥因貌言,万一垂听,臣恐石显王凤、郑注之智中也」。
又曰:「近或以好名弃士,臣伏思念,好名特为臣子学问之累,人主为社稷计,唯恐士不好名。
诚人人好名畏义,何乡不立」?
上悦,连言:「极是」。
于所汲引士,皆旌赏。
先是,上即道迁公两官,又除寺正
有自边来觐者,则曰:「薛某凡可为国,知无不为。
而又注意倾洽以听,罢行如响。
故讳缺失者相目矣」。
数日,除知湖州
朝辞劄子论科折不明示数,输送不即除籍,及祖家分镇强边之法,曰:「陕西为五,而统于永兴
河北为三,而统于大名
有塘泺、方田、稻田、榆塞为之险,城堡寨铺为之防。
弓箭社、弓箭手、番族、熟户为之罗落。
它路迭戍,悉受节度
幕府州县,惟所辟差。
自种、折二氏外,别帅则以三衙三司使都转运使为之。
能绩效验,入备政府
夫地分则守固,势连则情不隔,权壹则足以有为,赏明则知劝。
光尧中兴,沿边置镇,茶盐之外,举推与之。
将以固圉,计亡易此。
臣愿按行成宪,众建镇守,统帅舆师,不限文武,忠智是使。
且无拘虚文,无要小利,无以日月为断」。
卒章尤剀切,曰:「方今谀媚成俗,举世尚同。
汎观设施,欢曰尽善。
偏辞先入,异议不继。
百辟盈庭,几成孤立」。
是日奏罢,上留语良久。
公将退,特温辞宠藉之。
大旨谓:「书生姑息,而办事者以苛为能,烦卿辅郡,冀以中道理之」。
公对曰:「臣学于师,以事陛下,唯中道尔」。
上曰:「如此,朕复何忧」?
公至郡,踰月,户部奏言:「诸州经、总制钱皆出场务,酒税杂钱分隶以纳。
今多隐馀,分隶不尽,得自便恣用,请更为令监司给历州县,以凡日收钱摭实,系历分隶,否则劾闻」。
令下,吏相顾莫敢建明者。
公独首奋为当路言之,其略曰:「旧额,凡杂纳钱,以十分为率分隶,四为籴本,六为系省钱。
其后,乃始增以二分分隶总制钱,是时州县未病之也,然亦寖寻于奇羡矣。
久之,乃裒羡钱,校数岁之最为额,以十分分隶之,七为总制增税,三为在州钱,愈非旧比也。
复积有上供、月桩、大兵、打船、修船、六分、赡军、移用、降本、竹木等钱,科色不胜繁矣,而隶额如故。
既不足以应计,且岁费弥广,郡用弥匮。
由此场务凿空以取赢,虽有奉法吏,思以宽弛予民,而不得骋。
若复隶额外之征,掇其强半,官吏自救不给,民病甚矣。
且以湖之都务籴本系省,初为钱二十三万五千六百有奇,自总制之起,为钱五万八千九百有奇。
与故合,犹日课二十九万四千馀钱而已。
重以七分增税,为钱三十五万三千七百有奇;
又重以上供若大兵之须,凡四十万八千钱有奇,使今且共得八十万钱以充入经总制之额,其馀为上供诸杂须钱,且患若不足,况不盈此?
乡所谓系省、在州之数,悉阙亡有。
约此推见,他筦库尽然,郡将安仰?
如不得已,宜以日收钱先桩上供诸杂须之馀,乃系历分隶,庶或可行。
不然,不敢奉诏」。
版曹恚,逮郡胥俾持条法诣曹自解。
公辨益力,台谏官感发,相继疏争之,上乃寝前奏。
湖无苗米饟军,岁籴七万一千五百馀石,为缗钱二十一馀万,自添差武臣路钤辖,下至进勇效士一百七十有一员,军员五百三十有一人,其廪稍为缗钱距二十万,以他经费合往岁凡用缗钱五十二馀万。
旧制:乌程、归安二县,折丁钱岁十三万缗,七年,有旨减折丁钱太半,其已全输者,听以明年除之。
是岁所失亡十有馀万,而大农和籴六万石,以银、交子高估,徒欲用钱二千省得米一石,郡不忍裁市直,则当补钱万六千缗,僦载之费不与焉。
益以就禄八十有三人,不啻为缗钱二万。
明年,郊祀,进献赉予之币赍,亦以二万缗数,凡增费十万三千馀缗,以亡加增,大都缺缗钱十有五六万。
公曰:「是虽刘晏,将奈何」?
亟请于朝,乞以市直偿民籴钱,乞以折帛䌷绢钱拨除折丁钱,乞汰军改徙宽郡,乞节冗长,差授在郡」。
裁三四月,自抗论分隶后,执拒大事累数端,日与权贵征利者为敌。
虽或依或违,郡民少苏,而不能平者滋众。
独赖天子简记,所以见覆护甚至。
始公尝荐某人有材识,它日某官缺员,宰执拟数姓名以进,竟擢某人为之。
郡丞趋时好干政,引章避之,为易他丞。
尝遣中使有所廉察,浙西诸郡独不入境,用是故不敢辄动危之。
然公归志决矣,即称病请奉祠三,不许。
会除代,一月章五上;
已,又旬四上。
改除知常州
公方乡用,人人期待行所学,不数月,久劳于外,还七日,乃出守,守七月罢,罢归之百日,以疾卒,年止四十。
邦君、朋友暨后学哭之过乎哀,四方贤大夫士,千里交相吊也。
公之学,莅事唯谨,宅心唯平。
其燕私,坐必危然,立必嶷然,视听不侧欹。
虽所狎授,言不以戏。
自著、抄书及造次讯报,字画不以行草。
几箧笔研,衾枕屏帐,皆有铭。
毫釐靡密,若苦节然。
要其中坦坦如也,故其寡欲,信于家,行推于乡,正直闻世,而居无以逾众人。
公自六经之外,历代史、天官、地理、兵刑、农末,至于隐书、小说,靡不搜研采获,不以百氏故废。
尤邃于古封建、井田、乡遂、司马之制,务通于今。
或者疑公之博,盖其所自得精一矣。
名流问质,或往复累数百言,旨要无二。
大抵以古人小学,神而明之;
大学之道,传远说离。
故汉儒守器数,章句名家,小知穿凿,异端之徒乃一切屏事,忘言后已。
高论虚无,而卑者滞物,卒不合。
合归于一,是为得之。
读其书,知其为博之约也。
公己不求闻达,于人有一长,荐称必备。
居官不出位,遇大事,义所当为,断为之。
尝掇拾事为传语,不及功利。
平生所推尊,濂溪、伊洛数先生而已。
告学者则曰:「毋为徒诵语录」。
有《浪语集》若干卷,《书古文训》若干卷,《诗情性说》若干卷,《春秋经解》若干卷,《旨要》一卷,《中庸》、《大学说》各一卷,《论语小学》若干卷,《资治通鉴约说》止若干卷,《九州图志》止若干卷,馀未就。
公患五代史缺略,修之亦未就。
若《阴符》、《握奇》、《山海经》、《古文道德经》,焦延寿《易林》及刘恕十国纪年》、庄绰《揲蓍谱》、林勋《本政书》、姚宽《汉书正异》之属,皆校雠,为之叙,其文精确趣实,可以济世。
其经说不并依先儒,其校异书,必解剥其不正者。
娶孙氏,父汝翼也。
初,汝翼舍人友相得,舍人死,汝翼遣书待制,自言:「吾有女才且淑,异日宜善事夫子,吾将以室起居之孤」。
比归公,妇行皆应书。
公卒,其友人张淳欲悉遗衣服以歛,书铭如古法,能俛听,盖不失公意云。
一子曰沄,补国学生
公以卒后之百四十有四日十有二月壬申,葬于吹台慈湖之原。
傅良丙戌丁亥岁受徒城南,公间来过,教督之;
明年谢徒束书,山间屏居,公又过之,问:「治何业」?
竭己所已得对,公曰:「吾惧吾子之累于得也」。
即诏曰:「宜若是」。
岁己丑冬,遂往依公具区滆上卒学。
茅茨一间,聚书千馀卷,日考古咨今其中。
明年秋,试太学,公适赴召,于是乡诸生及它邦之友咸在,又日相与从公居游,凡七八年间,违公久者,惟公使淮、守霅川时为然,然亦率不一二月书命辄至,至则具道所言与行事,故世多知公详莫如傅良
今取其出处事言之大关治道学术者为状。
馀不著。
乾道九年十二月某某日,门人迪功郎新泰州州学教授陈傅良谨状。
古文孝经指解后序 南宋 · 楼钥
 出处:全宋文卷五九四七、《攻愧集》卷五一、《经义考》卷二二六
古文孝经》实吾夫子之旧,秦火之后,出于屋壁。
而颜所藏十八章已先行于世,翼奉张禹等五人各自名家。
古文惟孔安国马融为之传,而又不显。
隋开皇中刘炫为作《稽疑》一篇,已多讥笑。
唐陆德明亦云:「古文世既不行,随俗用郑康成注十八章本。
独一刘知几以为行孔而废郑,诸儒争辩蜂起。
明皇亦以今本注而序之,书以八分,刻之经台,犹在长安,童而习之,皆此也」。
司马文正公仅得古文于秘阁之藏,为之指解,尝以进仁宗、哲宗,而范太史祖禹继为之说。
噫!
自汉以来,何其好者之寡也。
信州使君季公天资纯孝,笃学好古,尊敬此书,又为详说,不惟发明夫子之旨,又以文正公之解随文演畅,用意甚勤,辞亦详备。
如爱敬可行于匹夫,而恶慢不可行于天子;
如论忠顺之不可失,如不敢遗之穖甚微而其效甚大。
又曰要道云者,言所敬者寡,所说者众也。
曰至德云者,言所敬者广而所因者本也。
皆有所启发,非苟然者。
绍熙五年七月,皇上践阼,有诏求言,公以八月进此书。
未几,中书舍人陈公傅良又为之缴进于经筵,初欲刊于广信而不及。
公之子淇念此书之未行,将刊于家,求为后序。
经曰:「故自天子至于庶人,孝无终始,而患不及者,未之有也」。
明皇注云:「始自天子,终于庶人,尊卑虽殊,孝道同致,而患不能及者,未之有也」。
言无此理,故曰未有,此说非也。
古文小异,故自天子以下至于庶人,文正公则曰:「始则事亲也,终则立身行道也。
患谓祸败。
言虽有其始,而无其终,犹不得免于祸败而羞及其亲,未足以为孝也」。
季使君又以明皇之事證之,是矣。
钥窃以为犹未为详且明,敢申言之。
夫圣人一经,可谓详矣。
而其立教之要,专在此数语。
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是人之于孝,未有无其始者。
夫子所以为曾子谆谆言之,正欲人之有终也。
夫子首则总言孝道,次分天子、诸侯、卿、大夫、士、庶人之孝,大小之分,固自不同,而又于此谓孝道有始而无终,未有不及于祸患者,此则无有贵贱之别。
后虽具述孝治圣治之效,以至终篇,然其教人之最切无过于此。
上下一体,俱当尽心焉。
明皇惟不知此,所以不克其终,可不戒哉!
篇末云「孝子之事亲终矣」,止为丧祭之终,犹未为孝之终也。
若所谓孝之终与此孝无终始之终,盖谓立身行道,死而后已者也。
故虽曾子既启足手,以其能全而归之,自以为知免矣,然而易箦一节,犹在其后,盖大夫之箦犹非其正也。
呜呼!
圣人之言可谓深切,而能有终者,亦岂易易乎!
钥馀生无几,深知兢惧,得正而毙,所愿加勉,故以告有志之士,且以补二公之说云。
宝谟阁待制通议大夫陈公神道碑 南宋 · 楼钥
 出处:全宋文卷五九八九、《攻愧集》卷九五、《古今事文类聚》遗集卷七、民国《瑞安县志》卷一一
嘉泰三年集英殿修撰陈公告老于朝。
天子叹曰:「此吾旧学,且书命之臣也」。
宝谟阁待制
遗奏闻,赠四官,录其后,所以饰其终者如故典。
门弟子哭之失声,里人聚而相吊,四方士夫闻之,无不衋伤者。
盖非他人云亡之比也。
公讳傅良字君举
其先自闽徙温州瑞安县帆游乡湗村里,至公八世矣。
曾祖靖,祖邦,父彬,皆不仕。
父以公贵,累赠朝请大夫,妣徐氏赠令人。
朝请邃于《易》,教授乡里,以笃行称。
公天分高胜,其于学问心悟神解,而苦志自勉,精力亦绝人。
隆师亲友,有不可解于心者。
兴化刘复之朔南省第一人来为司户参军,摄教官,得公程文,以为绝出。
公之年甚少也,而名已高,开门受徒于仙岩僧舍,士子莫不归敬。
薛寺正士龙见公问所安,公曰:「毋不敬」。
士龙曰:「比参倚如何」?
公释然增进,归心薛氏。
后又相从于滆上,读书一日千里。
其为薛氏祭文云:「我昔自喜,壁立倚天。
见兄梅潭,忽若坠渊」。
梅潭即仙岩也。
伊洛之学,东南之士自龟山杨公时建安游公酢之外,惟永嘉许公景衡周公行己数公,亲见伊川先生,得其传以归。
中兴以来,言理性之学者宗永嘉,惟薛氏后出,加以考订千载,自井田、王制、司马法、八阵图之属,该通委曲,真可施之实用。
凡今名士得其说者,小之则擅场屋之名,大可以行于临民治军之际。
公游从最久,造诣最深,以之研精经史,贯穿百氏,以斯文为己任,综理当世之务,考覈旧闻,于治道可以兴滞补敝,复古至道,条画本末,粲如也。
本朝名公钜卿,不可缕数,自韦布而名动宇内者,不过数人。
公自为举子业,其所论著如《六经论》等文,所在流播,几于家有其书。
蜀中文学最盛,读之者无不动色,文体为公一变。
至传入夷貊,视前贤为尤盛。
乾道六年始入太学,士无贤不肖敛衽下风。
八年,公之高弟蔡公幼学为省元,公次之,徐公谊又次之。
薛公叔似、鲍君潚、刘君、胡君等,皆乡郡人,非公之友,则其徒也,尤为一时盛事。
既登甲科,朝野想望风采,授泰州教授以归。
参政龚公茂良江西,以书币招之,愿与定交。
公曰:「此古人羔雁之礼,不行于世有年矣」。
善辞之,未赴。
太学录阙,求之者众。
龚公实行宰相事,奏孝宗曰:「待次不改阙,初官不堂除,陛下良法也。
太学录一阙,而睥睨者众,臣欲择取名儒,为士林所推者,越拘挛而用之,则人自服矣」。
上问为谁,以公对,上曰:「是朕所素知者」。
除命一下,果无异辞。
就职几月,车驾幸学,改承奉郎
龚公既罢政,亦寖有相嫉者,添差通判福州
帅相梁公克家得公,喜甚,以政委之。
公悉心裨赞,不事形迹,卒以专擅论罢,淳熙七年也。
主管台州崇道观,起知桂阳军
閒居八年,始赴郡。
提举荆湖南路常平茶盐事,就迁转运判官,改两浙西路提点刑狱
公在桂阳,蠲除宿负,罢弛斜科,仓司则补籴诸郡米至十万斛,漕司亦蠲钱数万缗。
力讲荒政,所及者广。
进登极银三千两,属方救荒,力不能办,申请减额,损三之二,实惠遂及一方。
以服勤使事,尝感寒疾,至是以奏事再入脩门,须鬓如雪。
丞相留公正一见,叹曰:「几年陈君举,尚可使外补耶」?
奏留为吏部员外郎
初对,上曰:「卿去国几何时?
朕欲见卿久矣。
知卿学问深醇,有所著书进来」。
上临朝渊默,罕有圣语。
公敬谢而退,以《周礼说》进。
秘书少监,训词曰:「朕日御便朝,延见郎吏
有郎白首,色夷而气温,傧者赞其名,则汝傅良也」。
朝列传诵,实黄公裳之词也。
实录院检讨官
皇子嘉王府妙选官寮,以公兼赞读
未几,除起居舍人兼权中书舍人
期年,始迁起居郎
绍熙末年,龙楼问寝不以时。
自大臣而下更进谠言,从班多连名腾奏,或同班叩请。
公自以受不世之遇,必欲身任其责,请对直前,几无虚月,剀切痛愤,指陈利害,无所不用其至。
盖尝赞嘉邸为中宫言之。
又尝奏疏谓:「臣等在王邸,于古今父子君臣之际,人之大伦,天地之正义,以开导贤王,而会庆阙上觞之礼,长至亏称贺之仪,区区口耳之感,必不能胜躬行之化,纸上之习必不如家传之法。
今既上失三宫之欢,则臣等讲读皆为空言矣」。
其馀骨鲠之言,有敌己以下所不能堪者。
上终不加谴,而言亦不用。
一日奏云:「陛下屡许臣以出,又令传旨于庙堂,而复不然。
臣贪恋厚恩,未忍决去。
容臣遂思补过,更图入奏。
若不垂听,则有致为臣而去耳」。
又从而草奏,曲尽事节,犯颜极论,度上意不回,遂上挂冠之奏。
上虽不受,玉音赐可。
公即申省乞致仕,宰辅留之不可。
既行,授秘阁修撰嘉王赞读
皇上御极,以中书舍人召还。
侍讲、兼直学士院实录院同修撰,谓可行素蕴矣,而言者指其学术不正,罢为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
庆元二年,复劾其在太上朝奏对狂率,降三官,罢祠。
嘉泰二年,叙复元官,再畀祠禄,遂除泉州
以病力辞,除集英殿修撰
病革谢事,遂有次对之命。
十一月十有二日,终于里第,享年六十有七,积官至朝议大夫,爵永嘉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
娶张氏,名幼昭字景惠主管礼兵部架阁文字孝恺之女。
以妇德著闻,先公九年卒。
子男二人:师辙,迪功郎安丰军寿春县主簿
师朴承务郎
女七人:长适迪功郎、监镇江府凌口酒库潘子顺,次适从政郎、新福州连江县丞薛师雍,次适迪功郎处州州学教授林子燕,次适迪功郎、新福州连江县尉徐冲,次适进士张绍,次适进士张畴
一尚幼。
令人葬于前山,开禧元年三月庚申,二子奉公之丧合焉。
呜呼!
以公之抱负伟杰,学博而精,观书别有高识,作文自出机杼,类非今人所可企及,求之古人,亦未易多得也。
受知三朝,掌内外制,经帷史馆,不为不遇,而名高多忌,卒不得究其经世之学,为可痛也。
公行谊著于乡曲,述作擅于当世,不待屡书。
敢摭其论奏之大者列之,然后知其非谀墓之词也。
公之赴郡,免奏事而去。
归觐光宗,以旧欲奏之孝宗者陈之。
盖公忧国之心,泽民之具,其说不易。
谓:「艺祖创业垂统,无非可传之法,而深仁厚泽裕我后人,则专以爱惜民力为本。
考之故牍,自建隆至景德四十五年间,南征北伐,未尝无事,而金银钱帛、粮草杂物七千一百四十八万计,在州县不会,古所谓富藏天下者也。
诸道上供,随所输送,初无定额。
留州钱物,虽尽曰系省,而不尽取。
大中祥符元年三司始奏立上供税额。
熙宁用事者始取艺祖之约束,一切纷更之。
新法既行,增上供之额一倍,至崇宁遂增数倍。
此特上供耳,其他杂物,熙宁则有令项封桩,元丰则有无额上供,宣和之经制绍兴总制、月桩,皆至今为额,而折帛和买之类不预焉。
茶引尽归都茶场,盐钞尽归榷货务
秋苗以十之八九为纲运,是皆不在州县。
于是取之斛面,取之折变,取之科敷,抑配赃罚,而民之困极矣。
方今之患何但夷狄?
盖天命之永不永,在民力之宽不宽。
岂不甚可畏哉」!
上曰:「莫急于此,但以处置为难」。
公奏第三劄子,乃是处置之说。
既奏,褒美再三。
其大略曰:「嗣位之初,诏为宽民,置局讲究,而民穷如故。
盖以裁抑细微,或蠲空张之数,未有以称明诏,慰民望也。
国家财力竭于养兵,又莫甚于江上之军。
故每欲省赋,朝廷以为可则版曹不可,版曹可则总领不可,总领可则都统司不可。
以谓之御前军马,虽朝廷不得知,谓之大军钱粮,虽版曹不得预,中外势分,职掌不同,事权不一,施行不专,虽欲宽民,得乎?
使都统司之兵与向者在制置司时无异,总领所与向者在转运司时无异,事出一体,而后可议宽民力矣」。
转对,又论:「艺祖治大而不治细,以上书人文字令知制诰看详,升降以闻,次对章奏下尚书省参详。
人主所自择,不过台省长官,岂不甚易行哉」!
又尝论役法,谓:「免役钱者本以恤民,使出钱雇役而逸其力也。
自罢募户长壮丁而取其钱,今隶总制之类,于是役者白著而法不得不坏。
保正长催科,是以保甲法乱役法而行之也。
熙宁自有役法,五等簿是也。
自有保甲法,鱼鳞簿是也。
五等则通县计之,鱼鳞以比屋计之。
保甲但以稽察盗贼,与免役初不相关。
熙宁七年始以保丁充甲头催税,而耆户长、壮丁之属以次罢募,利其雇钱而封桩之法起矣。
元丰遂著为令,以甲头同大保长催科。
元祐匆匆复旧,随即纷更。
至绍圣二年,催科悉用大保长,役法转而为保甲。
嘉祐以前,固无此法,至此又非王安石之旧,特章惇为之。
今士夫耻言安石之为人,指章惇为罪魁,而方世守其变乱之馀,以为成宪,万古设法,一安石能改之,章惇能力行之,此斯民最大之害,乃若出于三代之旧而莫敢议。
有议之者,则付之有司,不过检坐见行条法,申严行下。
此臣尤所未喻也。
诚能不以保甲法乱役法,虽未足以尽宽民力,亦可谓至恩矣」。
进故事,以真宗两浙福建荆湖身丁钱并特除放,其论尤详。
以为减折帛不如身丁切于穷民,此皆公平时考古验今,可举而行,非若泛然美观之言,卒不得见于用。
若其封还词头,遇事辄发,未易悉数。
如请还黄裳给事中,则引唐吕元膺绍兴程瑀以为比。
张子仁之建节,则请先处分留正之去,留吴挺之除代。
而其甚难者,莫如陈源与率逢原二者。
之贯盈,幸不及诛,忽除内侍省押班,琐闼摄事者缴章五上,人皆传诵。
大臣力请,触雷霆之怒,几不自全。
一为书行,公议沸腾,党与凶焰不可向迩,而公独当之。
逢原粗暴,恃有奥援,所至凶横。
其在池阳,几至军变,为总领郑湜所发,按其偏裨
上命枢臣镌戒,方待罪间,自副统制都统,公又论之。
供职自如,而词命不行,终不得俸。
逢原先被宣劄,已自书衔,而公于二者执奏再三,终不奉诏,以至乞身而去。
公去未几而内禅,子仁讫不得节钺亦罢去,逢原以病废。
惟此三事,无敢婴其锋者。
公神色不动,来则缴奏,旁观者为之寒心,而外间罕知之者。
钥与公同生于丁巳,少我九日。
自分教东嘉,为布衣交,义兼师友。
后虽一同朝迹,而情义日笃。
一旦同在西掖,同摄北门,相与如弟昆然,至于同寅协恭,尤非他人之比。
艺祖东向宗庙大典集议至再,始百年之礼。
而台谏有异论,钥极论之。
丞相赵公宣旨,钥又执不可。
公从旁力赞其决,而事遂定。
谢知閤渊以太母之弟有旨,请给等依禄格全支。
公已书行,而钥駮之。
再命特与书行,公上奏,先具钥之駮章,且曰:「楼钥委是允当,始知臣失于点检,不及论奏。
若更书行,臣有三罪:一则迎合圣意,不敢执奏。
二则冲改旨挥,使有司无所凭守。
三则耻过遂非,无见善则迁之义。
欲望追寝御笔,仍正臣卤莽之罪」。
其事遂已。
呜呼,孰有负重名于时,致身至此,而服义引慝,同济公议如公者乎!
汲引人才,如恐不及。
湖南应诏宋文仲吴猎、蒋砺、杨炤,在朝则荐朱熹叶适吴仁杰王明清修史,苟知其贤,不复以私嫌为忌。
其他成就延誉,使就声名者,不知其几也。
博极群书,而于《春秋左氏》尤究极圣人制作之本意,左氏翼经之深旨,著《春秋后传》、《左氏章旨》二书。
盖经止获麟,孔子卒,传止韩魏反而丧之之后,殆未有此书也。
愿见不可得,则曰:「此吾身后之书」。
近既得之,诵读不已,不揣而为之序。
其门人遂以铭为请。
欲述公行事,或恐有触忌之嫌。
自以投閒十有三年,已挂衣冠,视荫几何?
知公为最详,若畏避而没其实,岂不负吾亡友!
会稡未集而病,深恐溘先朝露,不究此志。
小愈,遂扶惫而毕之。
公风度高远,动辄过人。
诗律之精深,字画之遒媚,登览高致,吟讽低昂,亲之则使人意消,王谢韵度,尚可想也。
方主上在宫邸时,寮寀以诗为寿,惟翊善黄公与公之诗皆有讽谏。
上为置酒,各亲书所上诗谢之。
公后尝奏知,以御札登诸石而跋其下。
以其稿示,未及刻而公归。
访求此藁不可复得,犹记其略云:「季札观乐歌颂,而曰哀而不愁;
太史公读《虞书》,至于君臣相敕,维是几安,未尝不流涕也。
成王作颂,推己惩艾,可不谓战战恐惧,善守善终哉!
颂者不专于美盛德之形容,皆敕戒之义。
秦斯以来,此义殆绝」。
读之,为之感咽。
呜呼,此又先儒之所未发也!
铭曰:
温居瀛壖,儒学之渊。
间气所钟,挺生斯贤。
舒向金玉,游夏渊源。
群书博极,本末贯穿。
退然布衣,名震八埏。
晚登周行,帝席为前。
典刑具存,训词是专。
王邸螭陛,史馆经筵
独当雷霆,刀欲回天。
经世泽民,赍志终焉
天之生才,夫岂偶然?
储神毓秀,其必有年。
宦匪不达,受才则全。
道之不行,赖有遗编。
后有百载,复见儒先。
哀哉止斋,见此铭镌!
梅州张君墓志铭 南宋 · 楼钥
 出处:全宋文卷五九九九、《攻愧集》卷一○四
龙游为浙东壮县,号难治
绍兴间陶安世定有声之后,历数政不以善罢。
四明和卿袁州万载以捕盗赏改右承务郎,年壮气锐,往为之宰,亲党或劝止之。
既至,谒庙,以廉勤公平自誓:「上不负于君,下不欺于民,终始如一,神其临之」。
闻者竦然。
首定规画,凡听讼追科,出纳简稽,公吏抱案进退,皆有程度。
乡胥奸弊,智者不能尽察。
左右参验,甲乙相纠,簿籍更用薄楮,以防削改,字画分明,欺伪略尽。
有宗室子与强民为仇,各聚众至数百,期操兵夜斗于市。
尉趋告,公曰:「安有是事」!
命置酒,尉股栗不敢饮。
吏又告将合矣,君笑不答。
俄散去,约明日复至。
迟明,召二人者至庭,谓曰:「汝自相仇,彼众何罪,而使滥被杀伤乎?
不如挺身持刃,决雌雄于前」。
两人者相顾欲退,公曰:「官府有法,可容尔耶」?
分囚庑下,至累月,始悔过求免。
邑众为言,愿相保任使自新,即纵之,俱愧惕感服。
君既归,犹以时节致书问起居者数年。
设保伍之法,绘为鱼鳞图,居处向背,山川远近如指诸掌。
又籍其家之长幼、姓名、年齿、生业,纤悉毕载。
其崛强无行,邻里可以纠告,或犯法未就捕,而君已知其人。
私忿斗殴,邻不为劝止者与同罪。
牒诉诬妄,必坐其教令者。
法令易行,井若画一,欲以献之朝,通行天下,未果也。
豪右并大溪为舂硙以擅利,久为舟行之害,间有废之,仅能彻去浮屋。
君始并其基址去之。
初谒太守司谏施公元之,迎谓曰:「邑大未易治,盖以君尚少也」。
君曰:「正恐上官以为易,今知其难,则可为矣」。
守待寮属严,一日令赋外别输,四令奉命惟谨,君独争曰:「使某左枝右梧,月献缗钱千计,未为甚难,如贻患后人何」?
盛怒,君辞益坚,且曰:「宁弃官以归,已束装矣」。
守曰:「试子尔,乃能刚果如此」!
更荐之。
后日书问,如待子姓,家事亦或咨谋焉。
白革湖镇当水陆之冲,戍兵经由,不翅寇盗,莫敢谁何。
白帅府以军法齐之,无敢哗者。
有一士笼禽于市,为恶少年侵侮,君责其不学,送县庠从师受业,谨其程课。
居数日而后杖其所侮者,人皆悦服。
视事才三月,有诉君于部使者
覈其言不根,反以此受知。
又诉之朝,洎付有司,乃扳引前令事为言。
其人既伏辜,君之治行益白。
久之,谣诵杂然。
如《十德》诗、《能官赋》、《十可喜歌颂》,锓木镂石,几不胜数。
流闻四远,境内多立生祠。
惟灵耀、成志二寺,至以神事之,或致祷焉。
帅宪具绩效奏闻,有旨候任满赴都堂审察。
淳熙初元既造朝,干办行在诸军审计司,俄改差权发遣均州
制词有云:「风力敏彊,有声剧邑」。
是时孝宗皇帝垂意民事,由治县而擢为郡者不过数人。
丞相叶公衡,自于潜毗陵,卒至大用,均有管内安抚之权。
人谓君自此升矣。
四年陛辞,奏事称上意,且属以有机密事奏来,而台评以资浅论罢。
五年差知兴国军,前论者又以为言,改通判筠州
遭所生母安人方氏忧,服除,通判衡州,既授代而报罢。
绍熙二年主管台州崇道观
四年,通判广州
几年,适梅州阙守,诸司奏辟。
未几而属疾,庆元三年十月丙子殁于郡之正寝,享年六十有一,官止朝散郎
呜呼,命矣夫!
娶伍氏,封安人
子男五人:度、廙、庠、序、廉。
度将以君遗泽补官。
孙男六人:奇之、湘之、之、环之,次俱未名。
先一年,奇之卒。
孙女三人尚幼。
君之入广,从行者多困于瘴疠。
第四子序卒于,君念之切,阅月而君亡。
安人来自富家,善事其姑。
君既受命,悉以祖产归诸兄,而又不事生产,安人攻苦食淡,阃助为多,人无间言。
奉祭祀未尝不躬亲,抚庶子不翅如己出。
初封孺人,后得今封。
率诸孤扶君之丧远归,悲苦劳勚,人所难堪。
归而治葬,寻亦感疾,五年三月乙巳不起。
始公卜寿藏于鄞县清道乡邵家桥祖茔之侧,既以四年十一月丙申大葬,又以五月壬寅安人于君之墓。
呜呼,天之祸张氏何其酷耶!
先是,君之诸子为君求铭,以君既葬而迟之。
安人之丧,又哭踊以请。
余于君有连,又以齐年相好,尚何辞!
惟张氏自仲以孝友称,衣冠代不乏人。
永嘉南渡,始居于吴。
五季之乱,避地东来,有官于四明者,因家焉。
君之曾大父纶,累赠宣奉大夫
大父寅,赠朝散大夫
邦彦政和二年太学上舍进士第,官左朝散郎,赠朝议大夫
自叔祖宏举经明行修为吏部郎,遂为乡之望族。
君讳祖顺,和卿其字也。
生七岁而孤。
绍兴十四年,以朝议致仕恩补将仕郎,性资明悟,执丧如成人。
长从乡先生佥判沈公铢游,沈公爱之,至育于家。
晓畅世务,以气义自许,庶几大其家者。
居官所至可纪。
万载有盗窃发,躬勒部伍禽得之。
念其穷无所衣食而致此,以为案问自首,盗得不死。
衡阳岁饥,道殣相望。
君遽发廪赈给而后报,监司不罪其专,而以才具优长荐之。
提刑姚公恪、转运张公演、提举陈公傅良谓君敏彊精勤,廉平简素,不诡随而失守,不强梗以侵权。
尝稽其簿书,条目虽多,撮为一编,上收下支,日总其最,简当精密,无所容奸。
委之决狱,酌情参法,随手剖析,人称平允,相率列其状于上。
谏议张公釜为广帅,以岁有登歉,欲广储蓄,以备缓急,为经略司桩备仓,创立未久,专以委君为之。
条画纲纪,办事既速,了无遗策,张公亟称之。
在万山间,官舍民居率以为屋。
公虑火灾,更以木瓦。
自驿舍库廪两狱,先以公帑为之,民亦乐从。
郡计匮竭,为之经理,而用稍足。
又能葺学校为养士计。
汀、赣接境,岁晚辄百十为群,名曰负贩,实为剽掠,松源、石下为二州渊薮。
淳熙间,有啸聚者,自是几无宁岁。
君下车,即用龙游鱼鳞比伍之法行之,群盗为之屏迹。
郡治之后,茅苇弥望。
君令民筑室两傍者复其身,遂为通途。
旧以土客户社丁供州家之役,各有科调,为罢去之,皆起来暮之叹。
惜其见于用者止此也。
与人乐易,持论平恕,而勇于立事,不顾彊御,毅然不可回夺。
居官廉约,为令时鬻产以继禄。
又好周人之急,力竭而无倦色。
嫉吏奸如仇,洞见肺肝,人不能欺,衡阳之劾以此也。
平居念当世利害,拟为奏草,以待施用,久遂成编,名《愚见录》。
藏书教子,尤所留意。
朝议有经解杂著数十卷,大书编次,宝藏甚饬,对之辄泣下。
呜呼!
古人以方六七十如五六十,犹可以行志,为邑宰而得名于史传者众。
如君龙游之政,可以不朽,故余表而出之。
家有《治县捷径》等书,皆公见于已试者,后来尚得以考其规模云。
铭曰:
张氏著姓,孝友惟仲。
晋华,支派尤众。
永嘉南渡,始为吴人
或官于明,遂大于鄞。
君起孤藐,以才自奋。
所至可纪,芒刃不顿。
龙游之政,绝后光前。
治声烨然,彻于帝前。
谓自此升,欲起辄仆。
晚试于,遂罹变故。
抱负有馀,赍志而亡。
哀哀贤助,又不胜丧。
邑人尸祝,足以不朽。
铭以表之,尚启厥后。
直秘阁徐公墓志铭 南宋 · 楼钥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攻愧集》卷一○八
庆元二年有旨,「朝散大夫徐梦莘直秘阁」,盖异恩也。
始,公生于靖康之初元岁在丙午是冬金人再犯阙,海内云扰。
建炎二年寇躏江右,叛将大盗蜂起。
公之生才四年,母氏襁负,走陂头刘氏家,仅免于难。
公既省事,自念生长兵间,欲得尽见事之始末,宦游四方,收罗野史及他文书多至二百馀家,为编年之体,会稡成书,传闻异辞者,又从而订正之,号《三朝北盟集编》。
政和七年海上之盟,迄逆亮之毙,上下四十五载间,具列事实、制敕、诏诰、国书、奏疏、记序、碑志之文,有正史所不及载者,搜掇无遗,成二百五十卷。
又有《纲目》一册,并藏于家。
至是史官方修《高宗皇帝实录》,修撰杨公辅率同寮十人奏,乞取公所编之书,仍下临江军给笔札抄录以进。
十一月史官又奏其书有补于史笔为多,仍荐公之贤,大略云:「廉静乐道,好学不衰」。
故有是命。
又奏所编书目内有百馀家馆所未备,复命录其全书。
诸公欲相挽一出,与同笔削,有谕公者,答曰:「此书本不为进身计」。
力辞之。
后又得未见之书,再编集,补三帙。
所居辟一堂,取词命褒语扁曰「儒荣」,以侈上赐。
枢密刘公德秀为之记,待制杨公万里为之铭。
少傅周公必大端明洪公迈而下赋诗者数百篇,远迩流传,而公之名愈显矣。
公字商老清江县人
曾祖用和,祖士稳,俱不仕。
父世亨,累赠通议大夫
母杨氏,赠硕人
公俊敏笃学,至忘饥渴寒暑。
读书过眼辄不忘,通贯经史百家,尤熟晋宋南北五代时事。
自熙、丰、元祐以来名公奏议及出处大致,无不该综。
作文皆有根据,用事精确。
绍兴二十四年进士科,授左迪功郎洪州新建县,以外艰不赴。
郁林州司户参军,到官未几,又以母忧而归。
后为江陵府司户,任满,关升左从政郎
乾道四年,外移南安军教授
以举主改宣教郎知潭州湘阴县
次授广南西路转运司主管文字赐绯衣银鱼。
诸司辟知宾州,到郡遭罢,主管建宁府武夷山冲佑观华州云台观
绍熙元年,授荆湖北路安抚司参议官
庆元初,引亲嫌径归,再奉冲佑祠,引年致仕。
六年,赐紫衣金鱼。
仕宦几五十年,閒居之日为多。
南安官舍素在城外,请迁入,以附校官
云汉阁以奉御书,立濂溪二程先生于左,刘元城张横浦先生于右,自为之记。
参政龚公茂良时帅江西,读而善之,以讲筵官荐。
湘阴并湖,少田多盗。
帅括盗耕湖田者悉输租,号增耕税,他邑或移别赋应命。
公恐重困吾民,谓邑无新田,税无从出。
盛怒,移湘潭丞,仍窘摭邑事。
无可疵瑕者,卒免于行,更加焉。
增葺学宫,严设祠像,祭器书籍,以次而举,选士主之,湘阴于是始兴于学矣。
朝廷议更二广盐法,遣浙西安抚司干官胡廷直衔命与二漕臣集议境上,西漕王公正己以公审知利害,邀至苍梧会所。
公谓:「二广事体不同。
使者徒见东路郡多濒江,可通客贩,固已非是。
若西路多山,郡近江者少,道阻运艰,客贩不通,价必腾踊,郡计不给,重为民害。
郡有兵吏可役,民不告劳。
若止循官般旧法,初无抑配等弊,公私俱便,可以经久」。
众不能夺,胡亦是之,议定而去。
将入奏,为主议者所榜,畏罪希进,尽变其说。
擢为东路提举,旋升西漕。
侍郎詹公仪之出镇桂林,共行客贩之策,虑公或以宾州奏事,必撼成说,武宪熊飞素不快于公,二人从而惎之。
熊上悔举之章,公遂罢。
不三年,二广之害果如公言,民食贵盐,富商至破产丧生。
胡忧惧至死,詹亦得罪,复行旧制,至今便之。
周益公当轴,谓公前谩未直,公答以「事久自明,不待辨也」。
归而悼亡,连丧子女,宦情愈泊然矣。
杨诚斋挽使造朝,荐进甚力。
庙堂将处内郡,止求议幕
荆帅枢使王公蔺移镇长沙,以公可任帅事,申省委公。
经时而侍郎袁公枢始来,知公止请上幕俸给,尽以三月帅俸归之。
又力辞,尤叹其廉。
既而从母之子侍郎彭公龟年为帅,公去替止半年,法不用避,公乞祠以去。
彭公饯以诗云:「法许公不许,法不如公严」。
年虽已高,手不释卷。
有《读书记忘》、《集医录》、《集仙后录》各三册、《会录》四册,皆以「儒荣」冠其目。
家有万书阁,签帙甚整。
能视细字,如年少时。
事亲尽孝,祭器封鐍惟谨。
有《家记》一编,载时祀礼式。
又揭「百不忧堂」,以志义方之效。
阁前乱石森立,石间多红薇花,若张锦然,号「紫薇洞天」。
胜日深衣坐阁下,二鹤翔舞于前,殆神仙中人也。
弟妹四人,弟得之亦休官而归。
时节聚会,子孙甥婿罗拜为寿,竟觞卜夜无倦色。
从母昆弟七人,时置酒款集。
济川楫黄仲礼琮、彭子寿而下俱效之。
开禧元年,亲党为八十之庆,宴笑数日,乃罢。
中婴小疾,精明如故,犹能课诸孙诵习。
三年八月,浴出,瞑目危坐而化,二十有一日也。
丰城鄢氏,先公二十一年卒,封赠至宜人
五男子:简,从事郎、新邵州新化县
范,迪功郎、新袁州司理参军
簬,业进士
次子符,幼子节,皆蚤殁。
二女:长适免解进士曾三异,次适进士邹埘,亦前卒。
孙男十人:长峰,亡矣,次峣、次金酉,荐于乡,崧、峨、訔、崇、嶷、嶬、𡷫。
一女,适乡贡进士向公美
曾孙二人:郯,郁。
二女尚幼。
诸孤以嘉定元年十一月庚申奉公之柩葬于县之修德乡古牛冈之原。
始钥屏居四明,得子寿书,俾为儒荣堂赋诗。
时虽抱疴,为作古风寄之。
已而子寿与公俱以书来谢。
比闻子寿之讣,固已不堪云亡之痛,而公亦下世矣。
公既葬之二年,简以赴调来见,谓前诗恨未见《北盟》全书,尽录以见遗。
又出其季父致政所作行状求铭。
致政尝著《左氏国纪》,中书舍人陈公傅良为之序,盖深于经者,书事尤覈。
敬掇其状而为之铭。
铭曰:
靖康兵祸,古所未有。
凡曰臣子,痛心疾首。
公生初元,以及己酉
犬羊长驱,荐食江右。
幼而得全,实赖襁负。
少长读书,志已不苟。
宦游四方,咨访寻究。
网罗旧闻,编不停手。
二百馀家,笔下辐凑。
系日系年,别记谁某。
有制有书,有疏有奏。
众说杂然,考證是否。
名闻于朝,六丁下取。
蓬莱汉阁,宠数加厚。
儒荣名堂,足以不朽。
才不尽用,仕多不偶。
身退名尊,二疏俱寿。
奄然仙去,何憾何咎。
有子克孝,庆流在后。
铭以发之,尚照林薮。
资政殿大学士少师楼公行状 南宋 · 袁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七八、《絜斋集》卷一一
曾祖常,朝议大夫,赠太师
妣翁氏,赠陈国夫人
祖异,徽猷阁学士朝议大夫,赠太师追封楚国公
妣冯氏。
父璩,赠兖国公
妣汪氏,赠兖国夫人
公讳钥,字大防,旧字启伯,姓楼氏,著籍于明,明今为庆元府
粤自周武王封有夏之后于杞,为东楼公,子孙因之以楼为氏。
国朝家于婺,于明者最著,相传为明楼氏,由婺徙焉,本一族也。
家于婺者,绍兴间襄靖公炤签书枢密院事,其门始大。
家于明者,其盛久矣。
公七世祖讳皓,六世祖讳杲,皆卓卓有贤行。
至高大父郁,寖以昌大,自奉化徙鄞,卜居于郡城之南。
儒学精深,为后进师。
皇祐中擢第,得庐江主簿,以禄不逮亲,弗肯仕,赠正议大夫
太师兴化军台州,皆有惠政。
楚公政和间,以才侍从再牧乡邦,名所居坊曰昼锦。
兖公历官中外,仁厚廉直,蔚有令闻。
三世皆以公登廊庙,赠至极品,门第之盛,于是鲜俪矣。
公幼警敏,始就外傅,乡人王先生默李先生鸿渐为严师。
既冠,三山郑屯田锷寓馆乡邻,公又师之。
隆兴元年,试于南宫,主司伟其辞艺,欲以冠多士。
而所答策偶犯庙讳,胡忠简公知贡举洪公奏言其故,有旨置末等之首。
是岁廷不策士,即礼部所次定为五等,赐同进士出身
以启谢诸公,胡公大称之曰:「此翰苑长才也」。
明年,中教官选,调温州州学教授
范物以躬,出入冠带惟谨,日与周旋,讲明为学之要,务在笃实,毋溺浮华。
议论有可采者,问所从来,具以实对。
公爱其不欺,再三奖之。
学者日益归心,争执经席下。
里居贤士大夫称美一辞,相与定交。
公亦虚心叩击,甚于饥渴。
于是学问之源委,治道之纲目,制度之沿革,靡不研究,胸中之蕴日富。
秩满,诸公饯送之。
公请益焉,或告之曰:「前辈有云,拆破藩篱即大家。
君之藩篱,不忧不拆,直恐过甚尔」。
公正色曰:「某于无利害事则拆,有利害事则否」。
闻者悚服,乃知公虽气貌薰然,物我浑融,而其中介特有不可夺者。
立朝之大节,盖定于此时矣。
详定一司敕令所删定官,对选德殿,论:「善为天下者,贵实用不贵空言。
名为空言,而实可底绩者,乃所以为实用;
名为实用,而行之无益者,适以为空言。
陛下大开言路,收揽人才,念治功之未集,鄙无用之空言,而务求其切于用者,诚得孝宣总覈之意。
而进说者不思,旁援曲取,毛举细故。
民力方匮,而言利不已;
令日繁,而变更益增;
委以经画,课其绩效,则蔑焉无称。
曾是以为实用乎?
魏徵劝行仁义,近于空言。
封德彝法律之说,若实可用。
太宗惟徵言是从,以成贞观之治,且曰:『惜不使德彝见之』。
然则孰为实用,孰为空言,惟陛下审思之」。
时禁中火,公言:「魏相之宣帝,多以异闻为言;
李沆之相真宗,每奏不美之事。
此忠臣爱君之至也。
人主尊居九重,生杀在我。
谄士日献佞说,而直臣难以尽言。
祥瑞之出,则润色以张大其事;
灾异之见,则掩覆而变易其占。
此二者,臣之所忧也。
陛下之畏天,可谓至矣。
不以崇高富贵为乐,而惟水旱盗贼是忧。
天之仁爱陛下,亦可谓至矣。
不以休祥为太平之应,而时出灾异,为儆戒之端。
罪己而兴,断非虚语,遇灾而惧,亶惟盛德。
臣愚欲望陛下深求其故,何如斯可谓应天之实,勤而行之,上答天心,下遂人欲。
今日之异,后日之福也」。
上嘉纳之。
修淳熙法,议者欲降太学释奠为中祀,与右学等。
公曰:「乘舆临幸,于先圣则拜,武成惟肃揖,厥礼异矣,祀可均敌乎」?
遂得无变。
玉牒所检讨官,以进《仁宗皇帝玉牒》迁秩。
复因面对,申述《玉牒》中所登载圣语,愿持守勿渝。
又请念财赋之孔艰,罢土木之不急,敢言人所难言。
公之进用,参政龚公力也。
受知虽深,而谒见有时,无阿比之迹。
三岁不迁,安恬自若。
及龚公去国,出其门者皆罢,而公独不及。
力求去,添差通判台州
太史公以故相侍经幄,壮公此举,曰:「何其决哉」!
宗正丞范揆出领郡事,性刚急,喜怒过差,官吏震惕。
公俟其气定,徐以一二语解之,必翻然以改。
铜钱之禁,入海五里,尽没其赀。
有商冒法,而狱稍缓。
临海县弓兵郑庆诉守臣郡丞之正员于朝,提点刑狱赵某被旨覈之,密以叩公,公曰:「禁所以严,为越海也。
今犹在城下,事理甚明,而辄诬之。
又名其守贰,阶级紊矣,而可纵乎」?
赵悟,具以实奏,遂论郑庆如法。
太常寺主簿,以先讳辞,改宗正寺主簿
奏对称:「人主之德与臣下不同,百行众善,一毫无歉,万几庶务,一事无阙,然后足以御四海而图治功。
故虽之圣,而曰『儆戒无真』,曰『兢兢业业,一日二日万几』,此心未尝斯须忘天下,惟恐吾身有毫发之不及也。
臣不佞,窃希古人责难于君,耻君不及之意,欲望陛下仰稽往古,俯鉴近代,兼备其可为法者,而力去其所当戒者」。
又曰:「国家深长之计,不可速成,要当审订。
凡行之而终无益者,必尽省之。
可行而尚费岁月者明著于籍,次第而为之,不办不止,则事有端绪而治效可睹矣」。
太府寺丞
俄除太常博士,班寺丞下,上疑焉,丞相言:「议礼之地,最要得人,臣欲重其选尔」。
公复以家讳请仍旧职,许之。
宗正丞,对延和殿,言:「天下之大患,每起于细微。
汉之党锢,始于南北二部之谣;
唐之朋党,始于二三士大夫不得志之徒。
事之初生,若不足虑,横流不止,害不可言。
今朝廷清明,岂复有此。
然端倪已见,不敢不言。
道者天下之所通行,学者士君子之所当务。
秦、汉而下,此道不明,论说相夸,去本逾远。
国家累圣传授,丕阐大原,名儒间出,究极微旨,然后语道者不涉于异端,为学者不至于无用。
恭惟陛下得执中之传,体克己之仁,严谨独之戒,笃正心诚意之学,躬行此道于上,而士大夫讳言于下。
凡端谨好修,谈论经理者,例指之为伪学。
小则讥笑,甚则疾之如仇,不谓圣世乃有此风。
《诗》曰:『君子实维,秉心无竞。
谁生厉阶,至今为梗』。
士大夫自相倾轧,为害最大。
惟人主能用中,然后可以消弭。
谓宜明诏中外,咸推无竞之心,勿徇偏曲之见,精白一意,以仰承人主之休德」。
奏毕,上曰:「卿惧其为党耶」?
公言:「陛下建中立极,躬行著见。
属者赵雄辞位,人皆意蜀士必相继去,而陛下方叙迁之,或召用焉」。
上曰:「唐世人主云:『去河北贼易,去朝廷朋党难』。
朕尝笑之,有何难事,特主听不聪尔」。
公顿首谢。
又言:「仁宗天章阁,命名臣条上当世急务;
太上逐权臣之党,更化善治。
皆在履位二十馀年之后,非始勤终怠者可比。
臣愿陛下益自警励,及此閒暇,亟为永图。
孟子之格言,明政刑之二柄」。
丁兖公忧。
服除,选知温州
视事之始,邑长咸至,谕之以经赋之外,秋毫不取。
申吏卒入乡之禁,豪民慢令,三不如约,始严追胥。
又不服,言于郡,逮治之。
宰所欲言,有不可形于公牍者,密缄以报,吏无得预。
郡计仰于酒课,吏请严禁,公曰:「吾奉使典州,首在布宣德意,奈何以是为急?
姑置之」。
久而惩其已甚者,威刑罕用,课入增衍。
尤详于听讼,咸得其情。
已悔而终止者,听其息讼。
闺门幽昧事,则掩覆之。
或称辟廱司业之后,乞以限田免役,争者不服,而莫能难。
公曰:「安有终于承直郎而为司业
是必尝以辟廱正兼摄尔。
官品既殊,限田随减可也」。
其人遂屈。
刘生诉小商负钱十万,官责之偿,负家忽以商溺死告,纷拿于庭。
既而得尸沙碛,遂以为真死矣。
公谓永嘉曰:「此事可疑者三:遗鞋于岸,而足贯屝屦,一也;
溪流激急,形骸已散,二也;
小人贪赏,知死者寡发,为假髻以实之,三也。
意其流尸乎。
彼方潜窜,而适与兹会,故益肆其欺尔。
不如姑资送之,若商实死,而密迹捕焉」。
尉如其策,果得之平阳道中,人以为神。
遂正其罪,而督逋如故。
又谓刘生:「彼蓝缕如是,何所从出?
勉使折券,出自汝意」。
于是释之,阖郡服其明恕。
公又虑乡落间疾苦不能上达,咨于士大夫之郊居者甚悉,故田里情状,若亲睹然。
乐清主簿唐煜有能名,叩以邑中利害,具言有方质者大为奸利。
公默不泄,久而得其实迹,并与其党号八虎辈黥窜之。
是邑之左原,民多蔬食,而盗贩者众。
牙侩有被重伤几死者,其党扬声报仇,将以上巳日举事。
老而黠者,至谓:「方腊之变,五月县令姓秦
今二事皆同,变且复起」。
邑人大恐。
而倡之者,主名不立。
令微伺得之,单车至其所,指旧习魔教,而今祀神不预,陈庆等数人,执以诣郡。
公编隶其为首者而逐其徒境外。
堂帖问故,公直陈本末,且援苏公洵之语:「有乱之形,无乱之实,是谓将乱,不可以有乱急,不可以无乱弛」。
丞相周益公然之,遂锢陈庆终身,而公名著矣。
光宗嗣位,赴行在奏事。
公进言:「人主初政,当先立乎其大者,至大莫如恢复。
欲谋西北,先保东南,诚能加之圣心,自然畏天益谨,遵祖宗法益严,事亲益孝,求贤必广,用财必俭。
谗谄面谀之人自疏,嗜欲宴安之念自息。
边防以修,军政以肃,故虽甲兵未动,而恢复之计成矣」。
又曰:「国家用度日广,租税已重,又有茶盐榷酤之属,既专其利,则不得不立法以禁止之。
至于今日,网密甚矣。
欲望陛下轸念元元,以设禁为不得已,而犯法者非甚可罪,凡有创意增益者,寝而勿行。
或惩其尤,所以保护元气而寿天下之脉也」。
考功郎中,兼礼部,进对言:「无难之世,圣人畏之。
如人之一身,时有小疾,起居饮食,无不戒谨,固有尪羸而寿考者。
强壮之人,气血方盛,恣所欲为,疾偶未形,因谓之安,此固良医之所惧也。
今日之无事,乃陛下爱日之时。
无益于治道者,宜缓于施行;
而所当豫备者,旦旦而图之,以待可用之机,以保盈成之业」。
时民多流移,公又曰:「富弼赈济之政,在本朝为称首。
然考其时,青州,流民乃自河北而来,不以非吾土之人而不任其责,调护惠养,委曲周尽。
迨麦熟而归,又与以道路之费。
收其强壮,以备卒伍。
今日流民颠顿暴露,未知息肩之所。
臣愚欲望睿慈恻然兴念,诏监司帅守各以富弼之心为心,随宜措置,救于濒死,实国家之仁泽也」。
考功为今显曹,士大夫资历升转之属,靡不由之,吏缘为奸,小有不合,动成留滞。
公曰:「昔人以简要清通为尚书郎之选,讵当尔耶」?
考覈精详,宿弊寝革,人得所欲焉。
潘显伯之狱,定法过轻,一时官吏俱责。
公因转对言:「宸断如此,足以惩奸矣。
顾恐自时厥后,惩创往事,议谳之际,未免刻深。
望速以玉音谕之」。
国子司业
先是居此官者,多以学校旧游为之。
司成许公识公之贤,语诸生之送别者曰:「楼公之进,虽不阶舍选,而修其职业,殆将过之」。
既而信然。
诸生有与其长交讼者,公以为礼义教化之地,不当遽以法令从事,姑迁延之。
度其两忿渐息,而后罚之有差。
凡所施为,采诸公议。
自纠录而下,必择其实堪表倡者,毫发无私,人人悦服。
会雷雪交作于仲春之月,应诏条陈阙政言:「疏远之臣,惟愿陛下之忧勤;
亲密之臣,惟愿陛下之逸乐。
忧勤则幽枉必达,下情得通,而膏泽及民矣;
逸乐则伺候颜色,干求恩泽,而私意得行矣。
陛下自雷雪之变,忧形玉色,宵旰兴叹,度数日间,干请必希。
以是推之,圣心忧勤,恩倖自远,诚能日谨一日,宸襟泰然,渊静鉴明,其视燕游之惑,岂不相千万哉」?
又曰:「今朝行不闻直声,而或以多言见黜,士气消沮,无敢论事,岂国家之福哉?
臣愿陛下开忠直之路,窒宣谕之门,遇灾而惧,不讳尽言,力行消弭之道」。
太常少卿,改太府少卿,亦以家讳故,兼玉牒检讨官
起居郎直前奏事:「进德可以养生,养生可以进德。
人受天地之中以生气,不可过盛,亦不可过弱,惟得其中。
则养生之要,心广体胖,神气舒畅,虽有阴阳之寇,岂能为吾害哉」。
权中书舍人,缴奏录黄,无所顾忌,戚里近习,望风畏缩。
时干请恩泽,有为给事中封还,而意未厌者,援次官故事,上问为谁,则以公对,上曰:「朕亦惮之,不如止也」。
刑部建言:「天下狱案多奏裁者,中书之务由此不清,请令实有疑者始奏」。
公曰:「三宥制刑,古有明训。
宜详而略,伤圣世钦恤之仁」。
力论不可,乃止。
会庆节上寿,扈从班集,乘舆不出,公言:「陛下承付托之重,以天下养,犹未足以报天地之恩。
今百官趋班,恭俟鸣跸,而烛残日出,寂不闻声。
今日何日,而可若此?
愿深思大计,形于告谕,若曰属以某事,不及称寿,今欲以某日诣重华宫,则群疑顿释而两宫交欢矣」。
《玉牒》、《会要》、《圣政》书成,涓日以进,而屡更之。
公言:「事有至大,而陛下以为至小;
朝夕之所当行,而视之如旷典。
此所以疑而惧,惧而忧。
进香一出而人心欢然,会庆一不出而人心遽骇,事可睹矣。
《圣政》之成,全载寿皇一朝之事,《玉牒》、《会要》足成淳熙末年之书,陛下所以奉承诒谋,铺张圣父之闳休者,惟有此尔。
礼仪咸备,俄又迟之,万众震惊,莫晓其故,殆非所以全圣孝也。
惟速定其日,无复再展,以慰天下之人」。
又奏:「累岁随班末,见陛下上寿重华,欢动慈极,又见嘉王日趋朝谒,恪勤不懈,圣心必喜。
窃料寿皇望陛下之来,亦犹此也」。
于是,天子感悟,越六日进书成礼,薄暮乃还。
侍御史林公大中弹奏大理少卿宋之瑞,不从,迁吏部侍郎,力辞,与郡。
公与给事中尤公袤奏言:「大中最蒙眷注,今因论一少卿而同日与郡,实伤国体。
公议皆愿还大中言职,或留之论思献纳之班。
若不可留,亦宜优礼以遣之,与被论者殊科,犹足以示四方也」。
寻诏之瑞与祠。
和州刘炜将漕淮西,以禁私铸钱,一路大扰而罢。
庙堂称其已然之效,有旨复与监司
公奏:「行一切之政,不生事者幸尔,尚可以为功乎?
此命一出,必大骇物论,且无以谢淮甸之民」。
丞相颇不悦,公曰:「吾有去尔」。
罗公点时为兵部尚书,为丞相言之,始悟而止。
公以母老思归,乞祠不允,人知其为刘炜也。
应公孟明从容语及之,公曰:「士大夫临小利害,此心犹在兼顾间,盖途辙从此分尔。
某窃鄙之,故不敢不勉」。
应公极叹重之,语人曰:「是公利害之间,其守正如此,真可敬也」。
内殿奏事,论:「狱者,天下之大命。
钦恤忠厚,未有如本朝列圣之臻其极者。
今士大夫论重囚,则曰:『汉祖约法三章,杀人者死』。
论赃罪,则曰:『我太祖立法,满三千者皆死』。
而不知高祖除去秦法,则杀人之外,凡死罪皆去之矣。
太祖制法虽严,比五代已甚轻。
其后累朝日趋于宽,故以太祖为重。
今朝廷清明,刑罚当罪。
然臣每疑州郡断狱,未必皆其本情。
请以奏案依断者,下提刑司更加详审,或有不当,责罚随之,益广陛下好生之德」。
郑汝谐吏部侍郎给事中黄公裳封还录黄,既累日,诏除兵部侍郎,以失职引咎。
汝谐请补外,不许。
公言:「小大之臣一闻给舍台谏语及姓名,不当辨说是非,即合奉身而退,所以存廉耻也。
虽蒙眷留,终夺其封駮之职。
汝谐心不自安,必将再辞,宜因而从之」。
未报,汝谐再有供职之命。
公言:「论事者罢,被论者留,自此给舍台谏不复可为矣」。
汝谐愤恚,即乞致仕。
公力求罢黜,居家俟命。
汝谐竟以修撰知池州
公又奏:「陛下奉两宫之养,应万务之繁,可谓至难矣。
然实非甚难者,一月四朝,如期尽礼,则事亲之道昭矣。
大昕视朝,兴居出入,皆有定时,则君临之道宜矣。
饮宴有节,则圣体日康;
赐予有度,则财用日积;
采公议以用人才,则众心服;
开言路以广聪明,则下情通;
引以廉耻,则臣下之节励;
严其律度,则侥倖之门塞;
水旱为灾而勤抚之,则盗贼消;
事变始萌而早辨之,则奸雄戢。
凡此十者,陛下为之,晓然无难。
其馀数端,英断之下,俄顷可毕。
而稽留不决,深为国家惜之」。
丞相以潜邸旧人黜而复召,援李绛故事,俟于郊者累月,枢臣卒而恤典未颁,蜀帅死而不除代,宫邸近亲相继不幸而丧礼未举,宦阉陈源起于罪籍而未斥去,公力赞圣主之决,故辞旨明切如此。
自往岁会庆节辍称寿礼,及是期年,公同从官先期奏请,至其日又仅用拜表之礼,宰执及从官皆求罢,卿监而下求免赴宴。
公积忧薰心得疾,几不可支。
既愈,请同班奏事,不许。
久之,始获进对,上许以必出,既而果出。
中书舍人实录同修撰,论:「宗庙社稷之重,系乎陛下之一身,陛下之一身,主乎陛下之一心。
侧闻陛下晨兴之后,未与事接而先澄心静虑,天德清明,夜气冲融,照临百官,是非瞭然,真社稷之福也。
欲望保持此心,退朝之暇,更以二时顷凝神储精,省阅章奏,付之大臣,择而行之,则尽善尽美,无可议者矣」。
寿皇疾状著闻,中外忧恐。
宰执请上诣重华宫侍疾,从官继之,皆未报。
上御后殿丞相率同列固请,侍从台谏俱入閤门,吏以故事止之,不可。
丞相开陈既毕,抗声索辇,上拂衣起,丞相引裾力谏,公等从之,苦言交进,上意犹未决。
宰执引咎出,公独乞对,力言:「陛下视朝,辅臣无一在列,何以示天下」?
上曰:「已令宣押矣」。
诸公由是复入。
直学士院,时有自列卿左史西掖者,公奏其人重玷台评,实污清选,断不可复用,且有「请避三舍」之语。
丞相言上初欲用某人某人,皆以不可,对至三而后及此,虽深知不可重违上意也,卒寝前命。
上倦于勤,内禅诏书实出公手,辞婉而切,朝野传诵。
今天子始即位,内外制杂然俱下,公独当之,笔不停缀,而皆明白正大,得代言体,初政有光焉。
寻进言:「自古人君临御之始,多能自强,锐意求治。
在位既久,君子日疏,小人日亲,逆耳之言不闻,而佞谀之辞日进,故偃然自安,而不知祸乱之作。
陛下任天下之重,承社稷之托,兢兢业业,当如今日。
及其小而图之,则不至于大;
自其近而防之,则不及于远」。
给事中
国朝太庙,旧为七世之室。
太祖祀僖、顺、翼、宣四祖,而虚其三。
嘉祐中,以亲未尽,犹虚祫享东向之位以待。
太祖故尚居昭穆之间,英宗祔庙,祧僖祖于夹室。
熙宁五年,复以僖祖为始祖,礼官争之不得。
绍兴间董弅赵涣又请正之。
言既行矣,谏大夫赵霈沮之而寝。
淳熙初涣之从子粹中吏部侍郎,悉条往时群臣所奏,言于孝宗,复下之礼官礼部侍郎戴几先沮之。
孝宗祔庙,当祧宣祖曾少卿三复请乘此时就祧僖祖,正太祖东向之位。
集议御史台,公具陈本末,自郑公侨以下议皆合。
公为奏稿,其略曰:「太祖肇造区夏,功迈百王,庙号太祖,盖以尊无与二。
今郊祀已配天,宗祀已配上帝,而在庙独不得为始祖,祫享独不得正东向,可乎?
屈受命开基之君,列于昭穆之序,何以示后?
揆之礼经,僖祖亲尽当祧。
况今日九庙已备乎?
惟断自宸衷,蚤正钜典,以慰太祖在天之灵」。
寻以祧庙之主宜有所归,集议,又奏:「去古既远,礼制不能尽循。
唐张齐贤之言曰:『古之有天下者,事七世。
始封之君,谓之太祖
太祖之庙,百世不迁。
至祫祭,则毁庙之主,皆以昭穆合食于太祖商、周迁主皆出太祖后。
故合食之序,尊卑不差。
汉、魏、晋、隋、唐,太祖以上,皆不合于祫』。
臣等窃谓齐贤之言,可施于今日。
太祖之兴,上无所因,与汉祖同。
今日既伸东向之位,则僖祖之主,当再入于夹室。
然自熙宁以来,推尊既久,难以遽变。
唐有兴圣庙以祀凉武昭王,今当效之,别立僖祖以代夹室,顺祖翼祖宣祖之主,皆藏其中。
祫祭即庙而飨,于礼为称。
于是度太室之西,建四祖庙焉。
孟冬,雷震不已,公既草罪己诏,又条陈时政曰:「《云汉》之诗,宣王侧身修行,诚实溢于言语之外,桑林自祷,六事自责,恳切可风。
伊陟大戊曰:『妖不胜德』。
德者非他,至诚之谓也。
陛下肆颁明诏,责躬求言,修荒政,布德泽,亦可谓应天之实德矣。
然臣区区愚虑,犹恐有声音笑貌之为,有无人则辍之伪,要在益自修省,慄慄危惧,如前日雷轰于上之时,则是心精一矣」。
待制朱公熹以鸿儒硕学侍讲经帷,上尊礼之,俄有除职与郡之旨,公奏:「陛下容受直言,无愧仁皇。
之正直,陛下所知也。
若闵其耆老,当此祁寒,立讲不便,何如畀之内祠,仍令修史,少俟春和,复还讲筵,则君臣之义始终周尽矣」。
不报。
内侍毛伯益以宣劳转行遥郡,公奏:「此曹甚众,趋走服役,何劳之云?
此门一开,侥倖者多矣」。
上意不悦,丞相谓公:「缴奏诚是,顾八宝之至,尝宣力尔。
令下之初,上即俾宣谕某,谓给舍欲其举职,当俟有劳而始叙之。
今果封还,始敢具述上意」。
公曰:「官守所在,不容徇私,此君相美意也」。
始与侍读赵忠定公尝同考试南省,官舍又比邻,时时徒步还往,每谓人曰:「楼公当今人物也,直恐临事颇少刚决尔」。
及见其持论坚正,始叹曰:「吾于是大过所望矣」。
吏部尚书,兼侍读
初,公为馆伴使,知閤门事韩侂胄副之。
上之受禅也,侂胄预闻传命,遂尸其功,有弄权之渐。
吏部侍郎彭龟年因内引力攻之,且求去。
于是侂胄转一官,在京宫观,彭公除待制,与郡。
枢密公时西掖,公与之合辞论奏:「陛下始潜嘉邸,眷礼宾僚,一旦龙飞,延见访问,几无虚日。
天下不以为私,而诵陛下好贤念旧之美。
今惟龟年犹在从列,天资伉直,敢于论事,陛下之腹心也,其可去乎?
惟更加三思,留龟年经筵
不然,则命侂胄外祠,与龟年事体适称,犹庶几焉」。
彭公竟去。
公久列从班,负庙堂之望,侂胄闻其不助己也,怒,天官之除,虽阳迁之,而实抑之也。
时台谏诵言故相定鼎乘龙之梦,有褊心衔恨者,对公云云,公晓之曰:「尝梦李公召入禁中,取御炉金瓶授之曰:『朕之用卿,如此汤瓶』。
又梦立班殿下,见白龙升天。
未几,上以缞服御极,其梦兆止此尔。
而便谓之定鼎乘龙,可乎?
某亲闻诸赵公,不可诬也」。
主人唯唯。
同僚有并坐者,退而言曰:「某代为公汗下」。
公自知直道难行,去志已决,于是请对,言:「天尊地卑,乾坤定矣。
然天不以高为贵,而以下济为光明。
君臣亦然,其分贵严,其情贵通。
唐末五季之际,去古远矣,而宰辅进见,命坐赐茶,犹有坐而论道之意。
艺祖收揽权纲,可畏可仰,然与赵普图画大计,或夜半而躬至其家,其相与何如也。
陛下临朝渊默,巍如上帝;
臣下奔走拜伏,罔敢不恭。
人主之尊,不患不至矣。
欲望明泰否之道而通君臣之情,陛下体天之下济,群臣以卑而上行,欢欣交通,而后天下可为也」。
先是,谏臣假尊君之说,排逐贤相,榛塞正途,上下之情日益隔绝,故公言及之。
对毕,求去坚确,除显谟阁直学士、知婺州
朝辞,又奏:「陛下日宴坐朝,躬亲听断,不为不勤矣。
然犹虑仅能趋办目前,未必及于幽远,治道多端,未可谓止于斯也。
陛下试于清燕之时,披舆地图,某为监司帅臣,某为郡守,某为将帅,人之才不才,政之治不治,察其事实而赏罚随之,此我孝宗圣训所谓『朕日于天下游行一匝』者,惟陛下取以为法」。
始公自永嘉趋召,至是九年,暂还里中,展省先墓。
遇太夫人得疾,公亦雅志閒退,三奏乞祠,提举太平兴国宫
申命牧婺,以缴奏寝。
御史又攻之,夺其职。
久之,乃复差知宁国府
是日,丁太夫人忧。
坐亲党累,再夺职。
又逾年,始复。
遂告老,至于再,许之,除龙图阁直学士,食兴国之禄。
前后凡七任,书问未尝一入都门。
权臣于天下善类中,怨公最深。
尝语人曰:「彭侍郎非有雅故,见攻虽急,不敢深怨。
楼公尝与共事,一旦鄙我,实不能堪」。
群奸窥知其意,协力排拫,怨毒滋甚,久而后稍悔悟。
旧于都亭驿中,以所藏苏黄门答其伯祖忠彦辞嘉彦尚主诏草,求公跋语,公作诗曰:「今日犹存卯君笔,向来谁造粉昆书」。
又为言其所以然。
一日以示从班曰:「某与楼公本厚,意若拳拳」。
有寄声使通问者,公不为动。
盗权益甚,晦迹愈深。
亲故间以利害怵公,请效持书之役,公指席间曰:「宁死于此,此志不可移也」。
时廉耻道丧,阿尊事贵者,无日不数于权奸之门,甚者召自外来,未及对而先谒之。
公谓某曰:「绍兴间,从臣有初入都门者,丞相使人讽之来见,答曰:『岂有人臣未见天子而先谒宰相者乎』?
当时士大夫犹能守正,不为权贵屈。
今此风衰矣」!
太息久之。
公之官永嘉也,闻寺正薛公季宣深于兵略,屡请问焉,乃知兵者古人之常,若乐舞行缀之类,皆兵法也。
每言儒不知兵,无以应猝,惟讲之有素,则缓急可用。
然自随仲舅尚书汪公大猷使燕,见所历险要之地,皆为金据,知深入之难。
故初被召,虽尝进恢复之说,及闻权臣妄开边隙,则蹙额曰:「南渡今八十年,州县积贮,惟有虚名,阃外御敌,委之债帅,而欲疲民以逞,深恐非徒无益」。
至逆曦之变,则又曰:「三世为将,道家所忌。
负恩狂僭,必无与者」。
既而皆如其言。
公之识虑,可谓明且远矣。
閒适既久,德望益尊。
天子更新大化,招延旧德,起公于既老,除翰林学士,固辞,不许。
进对,首言:「天道好生恶杀,本朝以不杀为家法,而金嗜杀犹故,其将孰佑乎!
拥兵南来,不能大入,皆由不嗜杀人,积累忠厚,天实相之也」。
次陈:「十馀年来,无复公道,纪纲隳废,贿赂公行。
仕者朘削民财以奉权臣,则美官可翘足而待;
兵官尅剥士卒以媚权臣,则将帅可计日而取。
民力益竭,军政大坏。
今籍其家资,数累钜万,皆出于鞭箠膏血之馀。
陛下纵未能捐以与民,亦宜救其倒垂之急,会计凡目,以补经费,少纾州县之督趣,则吾民受赐矣」。
上倾听之,迁吏部尚书,兼翰林学士,兼侍读
顷之,兼修国史实录院修撰
时和好未定,公数预集议,屡言关隘最不可失。
奉使王楠再行,蜀帅收复关外四州,敌情寖屈,于是就和。
金尝指公及林正惠公姓名问为谁?
答云:「旧为从臣,自侂胄擅朝,两人绝不交通,故更化之始,皆召归尔」。
金惊叹良久。
嘉定元年贡举,既奏名,摭对策中有益于时者为一编以进。
赵丞相之子崇宪奏雪其父冤,朝廷令两省史官看详。
公与今吏部尚书汪公逵等言:「绍熙之末宰执惟乞建储。
孝宗升遐,留正引疾而去,人情汹汹。
汝愚始决大计,翼戴圣明,正位宸极,天地宗庙实临之。
横遭谗诬,卒以贬死。
十馀年间,是非贸乱,赏罚倒置。
权臣既诛,汝愚诸子始敢有请。
今当亟与辩明,立碑赐额等事,次第而举。
检会章奏,诬以叛逆者,泯绝其迹。
赵师召乞斩汝愚之罪,重蔡琏漏泄几事之责,毁龚颐正所著《续稽古录》板,皆所以昭雪故相之辜也」。
从之。
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兼太子宾客
公耆德宿望,二三大臣待之加敬,倚以为助。
公亦输写肝膈,无纤芥嫌疑之迹。
庙堂之上,以是协和,股肱明主,羽翼储贰,两宫无间言。
同知枢密院事参知政事
公之伯父故扬州太守璹为于潜时,图耕织之劳,因事为诗,尝以进御。
公重绘二图,仍书旧诗,而跋其后,献之东宫,请时时省阅,知民事之艰难。
太子敛衽听受,且致谢焉。
公宿昔诵顾恺之之言曰:「命有定分,非智力所移,惟应恭己守道,信天任运。
而闇者不达,妄意侥倖,徒伤雅道,无关得丧」。
每以此语为持循之要,掖垣琐闼,风节凛然,所养者固矣。
洎为执政,不忘斯言,终身途辙,有一无二,遵乎正道而已。
行险诡遇,而他岐是适,公所不为也。
其言曰:「古人所谓三公三孤者,取其至公无私,故谓之公,孤立无党,故谓之孤。
既名其官,可无其实哉」?
日思东归,屡有陈控,上曰:「卿忠直,正赖辅佐」。
又曰:「忠实老成,东宫亦固留之」。
或问公何去之果,公曰:「昔人所以不安其位者,有数端焉:人主之眷已衰,同列之隙已成,在下者轧己,不乐者见攻,遂不得已而去。
今皆无之,顾老躯不堪勉强尔」。
南郊侍祠,驰驱得疾,予告者三,求去不已。
资政殿学士知太平州,辞。
大学士提举万寿观,居从其便,赐以器币香茗,东宫再有颁。
丞相及两执政送之江亭,握手欷歔,殆不忍别。
既还乡,乞休致愈力,转两官致仕,命下而公薨,实嘉定六年四月己丑
享年七十有七,积阶至金紫光禄大夫,爵至奉化郡食邑至五千二百户,真食千二百户。
遗奏闻,天子震悼,赠少师,辍视朝一日,赙白金五百两,帛五百疋,官其后如格。
越数月,东宫读《唐鉴》终篇,第赏官属,念公旧僚,赐银若绢皆再百焉。
娶王氏,工部尚书俣之孙女,德性宽平,晓习书史,有中原故家之风,封太原郡夫人
子男四人:淳,承议郎、行籍田令
濛,幼亡;
潚,奉议郎、新通判临安府;
治,承奉郎、监西京中岳庙
女二人,长适迪功郎监中岳庙王棐,次适从政郎郑圭,皆以公大礼恩封孺人
孙男七人:杓,从政郎
杞,承务郎
栝,登仕郎
枎、机、栘、㭁。
孙女一人,曾孙男一人。
十月,有旨以杓为添差沿海制置司准备差遣,俾护公葬。
七年二月辛酉,诸孤奉公之柩,葬于鄞县通远乡四明山报忠福善寺左马鞍袅之原。
公资禀高明,风仪峻整,颀然如长松巨柏立乎群木之表。
接对宾客,语音琅琅,听者忘倦。
而事亲笃孝,下气怡声,承颜顺志,躬执鄙事,有所教饬,一言一句,服膺不忘。
倅台之日,兖公以议幕沿檄,公以行县,会于天台,奉二老山行,览观奇趣,舂容累日。
雁荡山秀绝闻天下,之官永嘉,侍太夫人游焉。
又修行春赏故事,安舆所至,旌纛前列,公从其后。
太夫人年登耋耄,奉承惟谨。
宛陵之命,或谓公姑受诸,公曰:「亲老矣,跬步不敢离,虽展墓不越三宿。
礼,九十者其家不从政,可远役乎」?
色养无违,慈颜悦豫,至年九十五乃终。
公忠孝感神,有相之者矣。
家素清贫,重以建炎之祸,先庐故物,一簪不留。
兖公依外舅少师汪公以居,辛苦植立,不坠先绪。
宦游既久,生理尚窄,朴素如寒士,诸子无复豪习。
公从师里校,至无盖以障雨,敝衣粝食,仅免寒饥,以此益自磨厉,日充日长,器业宏伟,为时名臣。
仲兄大理丞锡出守严陵,迎二亲就养,数月而兖公薨,护丧以归。
十月三旬而寺丞卒,适岁大祲,阖门百口,外而襄奉,内而伏腊;
多方经营,仅无阙事。
明年毕寺丞之葬,弟有孤女,悉力嫁之,皆身任其责,斯已艰矣。
后虽通显,自奉甚薄,食饭不过适口,服用仅足而止。
奉祠家居,日虞不给,夫人撙节用度,纤微必计,始有馀米,罢祠之后,赖以相续。
及再得祠,而米适尽矣。
平生静专,琐琐尘务,不经于心,惟酷嗜书,潜心经学,旁贯史传,以及诸子百家之书,前言往行,博采兼取,森如武库。
曾侍郎逮尝问「雨必以夜」所出,公曰:「此《盐铁论》中语」。
曾喜,报其兄大理卿逢曰:「吾兄弟往来于怀者,今豁然矣」。
崔府君食甚盛,而逸名氏,多以为汉之子玉,或曰:「此魏之伯深尔」。
及公奉诏作《显应观碑》,推寻其实,始知其为唐之贤令。
山经地志,星纬律历之学,皆欲得其门户。
研精字书,偏旁点画,纤悉无差,世所承用而于义未安者,亦必辩正之。
谓:「字者,朋友所以表其德,不当自言。
侄者,对姑立称,不当以为兄弟之子。
甲子所以系日,非纪年也,不若直书其年。
正寝为今听事,非寝室也,不当于此书卒」。
及其他精审皆如是。
属辞叙事,以意为主,不事雕镌,自然工致。
旧有诗声,晚造平淡,而中有山高水深之趣。
以铭墓为请者,与之不靳,英辞妙语,散落人间,殆如唐人所谓碑版照四裔者。
而属稿之初,后生小子辄指其瑕,欣然改定,曾不自知其名位之崇,德齿之尊也。
惧儒学之不续,勉励诸子,俾世其家,频举谢太傅自教儿之语。
正议先生太师相继登第,太师之子宗博及楚公复继之,鄂州使君锷、临安教授鈜皆公之从兄也,为同年进士,而公及从弟镛,从子汶、淮,后先相望,皆预是选,一门决科之盛至如此。
淳三预荐书,与二弟俱嗜学。
杓亦偕漕计,骎骎乎跻登显要矣。
然公所谓世其家者,讵止于此?
榜书斋以「攻愧」,曰:「人患不知其过,知之而不能改,是无勇也」。
自号为攻愧主人,小有过差,不敢自恕,期至于无愧之可攻。
铭诸座右曰:「逆境进德,顺境误人」。
其子随牒州县,以诗送之,于淳则曰:「知行勤所职,通塞听何如」。
于潚则曰:「不应频来往,恃有檄可沿」。
皆所以勉其进修也。
杜正献公范忠宣公之为人。
丰清敏公,乡之先达也,赋《荷花》诗,有「人心正畏暑,水面独摇风」之句。
蔡元长见之,曰:「此人岂肯受我笼络」。
公心敬之,以为标的,能言其贤德甚详。
淳熙中,有以刚直自名,致位显荣者,密察其言,规切上躬,一语不及,公无取焉。
观其所称慕及其所不与者,足以知其心矣。
荐士于朝,必以公议所与。
将作监杨公简、故知濠州刘仲光度支郎官郑肇之宗正丞李兼之流,世皆贤之。
下至于片言可录,小善可书者,亦称道不置
仁于宗族,同气加厚,欢焉无间,三弟一兄子,皆奏以官。
吏部侍郎莫公叔光中书舍人陈公傅良,与公所师屯田郑公,皆潜藩旧学也。
莫、郑二公,不得亲见龙飞之盛。
陈公虽幸见之,一斥而竟不复。
公前后力为上言之,莫公遂被追荣之恩,陈、郑二子亦拜君命。
公于师资甚笃,故所以劝导明主者,亦出于此。
李先生,公童幼时所受业尔,人所易忘,念其子仁,常赈恤之终身。
韦布场屋之交,穷达不侔,宾接如旧,剧谈乐饮,客至未尝托故,曰:「彼或有求,从违在我,乌得不见」?
告急者与书,庶或周之,虽馈之薄,不疑轻己,以故人亦不厌。
乳母赵氏,去而不知所在,博访得之,年垂七十矣,携以之官,率其妇子敬待以礼,其笃厚类如此。
公生长外氏,外祖少师越国王夫人抚之教之,与诸孙等,公事之如大父母,诸舅如诸父。
尚书舅长于政事,公屡请问以居官治民之要,启告甚悉,且曰:「子以辞华知名,若外庸奏最,斯通才矣」。
后闻其为政可纪,甚喜。
及列于朝,数进谠言,又益喜。
尚书谪居康庐,或劝之贻书近习,求为己援,卒不屈,公亦不降志于权奸,舅甥风操若是相类耶!
公以辞学士奉祠,而尚书及从母之子中书舍人陈公居仁亦然,乡人遂有一舅二甥三学士之语,莫不荣之。
四明他山源泉注于城中,汇而为湖,旧有十洲三岛之胜,最南一洲,密迩故庐。
楚公之守乡郡也,筑锦照堂、怀绶轩,刻祐陵御制其上,中燬于兵,旧观芜没。
隆兴初,郡复新之,更名竹州,久而寖坏。
于是上从其请,以私钱自葺之,求奎画「锦照」及东宫书「怀绶」以为赐,煌煌乎有光于初矣。
藏书既富,欲别贮之,营度累岁,执政次年东楼始成,有登临之快,丛古今群书其上,而累奇石于前,崭然有二十四峰之状。
又取楚公登封时所藏《嵩岳图》石刻,列屏其下,仍以「仰嵩」旧名名之。
雅好琴奕,达其妙趣,得閒之后,方将携以自随,往来于锦照、东楼之间,极燕衎之适,以遂其初志,而病尼之矣。
归舟中,观书不辍。
弟镛以词来贺,援笔赓之,雅丽如平日。
又赋《鉴湖》二诗。
其始归也,卧于别榻,旬余而更得其正而终焉,怡然不乱。
遗稿皆藏于家,方将编次成集。
葬有期,诸孤以当世知公莫详于某,属状其行。
某诚鄙陋,然我高祖父光禄公实师事正议先生,源流相续,以至于今。
公又不以众人遇我,嘉泰开禧间,从公于寂寞之滨,数以「安于命义,保全名节」之语勉我,斯意厚矣。
一日,语及「吾道一以贯之」,某叩其旨,见告以会归于一之说,某曰:「此乃吾以一道贯之,非吾道一以贯之也。
夫道未尝不贯」。
公闻之矍然,已而称善再三,契合如此,何敢忘诸。
庸敬述其梗槩,上之太史氏,以备采择。
辞虽不工,庶几乎古良史不虚美之意云。
宋故宝谟阁待制致仕赠通议大夫陈公行状 南宋 · 蔡幼学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八一
公讳傅良字君举姓陈氏
其先自闽徙温州瑞安县之帆游乡,至公八世矣。
曾祖靖,祖邦,皆有隐德。
考彬,深于易学,洁行自晦,乡里称为长者,以公贵累赠朝请大夫,妣徐氏,赠令人。
公英迈不群,彊学笃志。
其为文出人意表,自成一家,人相与传诵,岁从游者常数百人。
宗正少卿郑公伯熊大理正薛公季宣皆以经学行义闻于天下,公每见二公,必孜孜求益,脩弟子之礼。
一日,与薛公语,恍然若有所失,乃独潜心《易》、《论语》二书,求古圣贤所以穷理尽性之要,近思深探,弗造其极致弗措也。
既而薛公晋陵,公往从之。
薛公与公语合,喜甚,益相与考论三代秦汉以还兴亡否泰之故,与礼乐刑政损益同异之际。
盖于书无所不观,亦无所不讲,经年而后别去。
还过都城,始识侍讲张公栻著作郎吕公祖谦,数请间扣以为学大指,互相发明。
二公亦喜得友,恨见公之晚。
是岁乾道六年也。
其秋太学国子祭酒芮公晔雅闻公名,亲访公于所隶斋,见其二子,且即以公为学谕,俾为诸生讲说经义。
公以非故事固辞,芮公不可,公遂谒告去,从容天台雁荡间,益究其学。
越二年,礼部以名闻,孝宗方锐志治功,慨然慕唐太宗之为人,于是临轩,以太宗事策新进士
公对言:「陛下有无我之量,而累于自喜;
有知人之明,而累于自恃。
是以十有一年于兹,而治绩未进于古,下情犹郁,公论犹沮,士大夫犹有怀不敢尽」。
且以太宗求谏崇儒等事,反复规讽,其言深婉切至。
有司奇之,将请寘第一,或议不合,犹在甲科。
当是时,公名震天下,其文流入夷貊。
迪功郎泰州州学教授,未赴。
参知政事龚公茂良孝宗称公之材,持除太学录
车驾幸学,改承奉郎
居岁馀,力求外补。
吕公方在三馆,谓公曰:「盍少留」?
公曰:「出处之义,不敢不谨其始也」。
添差通判福建
丞相梁公克家领帅事,委成于公,公为之画,凡一路若郡所当兴废,及讼狱之曲直,一裁以义,无所回屈。
疆御者不得售其私,始忌且怨。
州人有方在谏省者,论公,罢之。
居二年,主管台州崇道观
又二年,差知桂阳军
又三年,乃之官。
居閒既久,日覃思于六经,将有所述,以开后学。
一室萧然,与士友终日澹如也。
桂阳,首为教条,戒其吏以徙善远罪,谕其民以孝弟姻睦。
人感公德意,不严而化。
蠲民宿负及县月输之未入者,凡廪藏受输以例取赢者悉裁之。
明条目,简文移,县得达情于郡,而吏无所容奸,郡计自裕。
岁小旱,预出钱籴于旁郡,置数场以粜,粜已复籴,循环不乏。
又听民以薪易官粟,或就役于官食其力,民无饥者。
连帅潘公畤以缗钱五千助籴,公益以郡钱,立式贷之,约岁登偿,及期不复索。
光宗受禅,除提举湖南常平茶盐。
去郡,老稚遮送不绝。
明年,就除转运判官
湖湘民无子孙者,率以异姓为后,吏利其赀,辄没入之。
公曰:「使人绝祀,非政也,况养遗弃固有法」。
存其后者几二千家。
潭州常平且四十万,而全、永、道等州数绝少,无以备歉岁。
公曰:「移多益寡,使者职也」。
既掌漕,犹摄庾事,乃令诸州各留岁运以益常平,以潭之常平代其输。
郡告乏者,减其送漕司之钱。
民输折苗钱重,为损其直。
潭州槠州市酒课,岁尝至缗钱二十万,遂以配于民为额。
公摄州事,按旧籍顿减之,民得少纾。
提点浙西刑狱,过阙,留为吏部员外郎
论对奏言:「艺祖皇帝垂裕后人,专以爱惜民力为本。
熙宁以来,用事者始取艺祖约束一切纷更之,诸路上供岁额增于祥符一倍。
崇宁修上供格,颁之天下,率增至十数倍。
其他杂敛,则熙宁以常平宽剩、禁军阙额之类,今项封桩而无额。
上供起于元丰,经制起于宣和,总制、月桩起于绍兴,皆迄今为额,折帛和买之类又不与焉。
茶引尽归于都茶场,盐钞尽归于榷货务,秋苗斛斗十八九归于纲运。
州县无以供,则豪夺于民,民困极矣。
方今之患,何但夷狄,盖天命之永不永,在民力之宽不宽耳,岂不甚可畏哉!
陛下宜以救民穷为己任,推行艺祖未泯之泽,以为万世无疆之休」。
且言:「今天下之力竭于养兵,而莫甚于江上之军。
都统司谓之御前军马,虽朝廷不得知;
总领所谓之大军钱粮,虽版曹不得与。
于是中外之势分,而事权不一,施行不专,虽欲宽民,其道无繇。
诚使都统司之兵与向者在制置司无异,总领所之财与向者在转运司无异,则中外为一体;
中外一体,则宽民力可得而议矣」。
上从容嘉纳,谓公曰:「朕思见卿久矣,卿学问深醇,著书必多,可悉以进也」。
遂迁秘书少监
公进《周礼说》,以《格君心》、《正朝纲》、《均国势》为目,目各四篇。
实录院检讨官,选兼皇子嘉王赞读
公以为王者之学,经世为,祖宗成宪,尤当先知,乃纂次建隆以来行事之要,为王讲诵大指。
每至立国规摹,必历叙累朝因革利害,附见其下,本末粲然,如示诸掌。
绍熙三年十二月,擢起居舍人
四年正月,兼权中书舍人
先是上少不豫,群臣奏请,或弗时决,公言:「一国之势譬如一身,少有壅底,便生疾恙。
若今日迁延某事,明日阻节某人,人心益玩,主势益轻,设有奸憸,乘时为利,则中外之情不接,威福之柄可移。
虽是擅传旨挥,将亦无从觉察。
陛下何不务自宽大,以怡精神,出则从顺动之宜,居则享燕閒之福,而乃徒速无故之谤,且贻万一之忧哉」!
又言:「人主不自彊,则谗间迎合之计得以乘之。
因其厌省览也,则有以好名之说中伤忠谠;
因其惮改作也,则有以生事之说沮坏事功。
凡若此,皆谗间也。
因其近声色也,则有以勿问外人之说固结宫禁;
因其乐燕饮也,则有以勿亲小事之说窃弄威福。
凡若此,皆迎合也。
谗间之计中,则君子日疏;
迎合之计中,则小人日亲。
而其极至于天变不告,边警不闻,如是而天下不多事者,未之有也」。
给事中嘉王翊善黄公裳以封还除目改兵部侍郎,公言:「给舍封駮,是谓官守,若以为是,则当听从;
若以为非,则当罢黜。
今阴废其言而阳迁其官,是非不明,赏罚倒置,不谓清时,有此过举。
乞令依旧供职,以释在廷之疑」。
池州副都统制逢原就除都统制,公言:「逢原专横掊尅,士伍咸怨。
淮西总领郑湜姑按其偏将以警之,逢原惧而自劾,方诏放罪,不应信宿之间,遽有迁擢」。
诏依已降旨挥,公复缴论之。
陈源入内内侍省押班给事中駮之,不可以书读矣,公言:「僭侈专横,得罪高宗,投窜远方,籍入家产。
及许逐便以来,间有恩命,则臣僚相继论奏,悉蒙开纳。
今琐闼迫于天威,黾俛书读,臣必不敢奉诏草词」。
内批张子仁节度使,公言:「留正辅相初政,于今五年,待罪郊外,而去留未决。
赵雄以前宰相起帅江西,抱病告终,而恤典不及。
西陲拥兵十万,吴珽物故,择代不可不谨,恤终不可不至,而屏去申奏,以为失实。
当此时也,乃遽独加恩于勋旧之家,轻重不伦,先后失序,臣深为圣明惜之」。
子仁系勋臣子,可与书行,公又言:「报答旧劳,孰与辅初政者之为亲?
矜怜后裔,孰与专帅阃者之为重?
陛下傥下察末议,少霁威严,天意豁然,群疑冰释。
事关廊庙,则立赐施行,忧在疆埸,则亟须处置,庶几国家尊荣,朝野欣豫」。
奏虽不报,然陈源竟不命词,张子仁亦不果授。
越是岁十二月,迁起居郎
公言:「陛下覆护臣子,容忍不弃,而不务明其去就之谊。
比有以台官宰属者矣,陛下皆出之,俄而并召,并用为卿将,孰是孰非耶?
有以后省駮从班者矣,陛下为罢给事中,已而并除职名,一去为郡,一为王府官,然则是俱有罪耳。
有以谏官疏大臣者矣,陛下欲并用之,大臣乞去不得请,谏官乞去又不得请,然则是俱贤耳。
至如臣不度疏贱,论奏内侍不当为知省官,陛下虽纳臣之章,不行词,不赋禄,而其人至今出入禁闼,与见任无异,则是中书后省黄门相持不决,尤所未喻。
愿陛下明人臣去就之谊,自不肖臣始」。
时上疾犹未平,重华之朝稍阙,大臣而下,交进更谏。
公自以受知最深,每入对,必以父子天性及古今祸福安危之际委曲开陈,期以感悟上心,上亦为之动。
孝宗有疾,公踰旬三请对,以为:「两年以来,以不过宫谏者多矣,陛下间或听之,亦无过勉彊一出。
臣独私念,陛下特误有所疑,积忧成疾,以至于此。
每于陛下心事之间,反覆开明,至于深入切中,陛下为臣倾倒,一无隐情。
然而今日确许,明日中变。
以误为实,而开无端之衅;
以疑为信,而成不疗之疾。
是陛下自贻祸也」。
公敷奏剀切,上未能听,因面乞纳禄,不许,最后复言:「今天下本无事,而陛下以忧疑失人心。
若圣意释然,则群情自解,转祸为福,不过反掌之间。
臣言不足听,当永辞阙庭,是以复论人心可畏之说,愿陛下亟图之」。
是日公论谏益切,度上意弗回,乃上致仕之奏。
上曰:「甚好甚好」。
公退,则申尚书省,自免而归。
秘阁修撰,复兼嘉王赞读,公辞不拜。
今上受内禅三日,诏公归班。
四日,除中书舍人,公三辞而后受。
未至,命兼侍讲
时方博延名德之士进诸朝廷,知潭州朱公熹召为焕章阁待制,侍经筵,与公同日造朝,班行相庆。
公入见,首言:「陛下嗣守丕图,宜上稽孝宗明断总揽之政,兼体上皇隆宽不自用之美,参酌两朝治体,择其为天下后世便者兼行之」。
知阁门事谢渊皇太后亲弟,特给全俸,今同知枢密院事楼公钥时为给事中,封还录黄。
公言:「楼钥所駮允当,望追寝前命。
臣失于论奏,乞正卤莽之罪」。
因言:「陛下临御未久,每事当遵守法度。
近因臣下妄有陈乞,往往直降内批,或与差遣,或添请给、人从。
深恐自此,浸开倖门。
愿陛下念付托之重,加兢惧之诚,凡宫禁请求,断勿垂听」。
直学士院
会有诏,朱熹与在外宫观,公请对,将陈其不可,诏俟别日宣引。
公连疏言:「朱熹三朝故老,难进易退,欣慕圣明,幡然一出,天下相贺,以为得人。
则进退之间,岂宜容易?
内批之下,举朝失色,臣不敢书行」。
后四日,诏朱熹宝文阁待制,与郡。
未几,以公兼实录院同修撰
公以史事宜有专官,再辞不许。
阜陵复土,上始自重华宫入居大内
公首请增置谏员,收用恬退之士,诏问民间疾苦。
上雅敬公,每对必虚己以听。
始,上在潜邸,寮寀因诞日以诗为寿,公与翊善黄公诗皆以开导德性,冀有所规益。
上感二公意,各亲书其诗谢之。
于是,上屡趣公为跋语刊石,同进者以上眷公厚,始多忌之。
知阁门事韩侂胄浸窃威福,倚言路以排斥忠正,有上章诋公者,诏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
庆元二年夏,言者复交章诋公,诏降三官,罢宫观
公屏居杜门,一意韬晦,榜所居室曰「止斋」,日徜徉其间。
宾至,则相与讲论经史,亹亹不厌。
故旧之在朝者,或因人问公起居,公皇恐逊谢而已。
嘉泰二年正月,诏复元官,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
三年,起知泉州
公以疾力辞,许之,授集英殿修撰
疾益侵,请谢事,授宝谟阁待制
其年十有一月丙子卒于家。
属纩,酌酒与兄诀,凝然而逝,年止六十有七。
积阶至朝议大夫,爵永嘉县
讣闻,赠通议大夫
娶张氏,主管礼兵部架阁文字孝恺之女,封令人,以妇德称,先公八年卒。
子男二人,师辙,承务郎、新监临安府盐官县买纳盐场
师朴承务郎
女七人:长适迪功郎、新光化军司理参军潘子顺,先卒;
次适从政郎福州连江县丞薛师雍
次适迪功郎、新处州儒学教授林子熙;
次适迪功郎、新福州连江县尉徐冲
次适进士张绍
次适进士张畴
次未行。
孙女一人。
开禧元年三月庚寅,师辙等奉公之丧,合葬于所居前山令人之兆。
公刚毅洞达,宽博乐易。
其为学先于致知,充以涵养,默识自得,不可企及。
而笃于躬行,周于人情事物,兼博约,贯精粗,不倚于一偏。
与同志论学,必以兢业为先,盖其所自用功处也。
事兄恭谨,终老不懈。
自奉清约,闺门肃然。
其接人委曲周尽,人人得其欢心。
汲引后进,如恐不及;
小善曲艺,奖予无倦。
士多不远数千里,乐从公游,公随其所长,诱掖磨琢,以成其材。
在湘中,奉诏荐湖广之士,以今四川安抚制置使吴公猎为称首。
其他如宋文仲、杨炤、蒋砺,皆一时之选。
及在后省丞相留公正知枢密院事胡公晋臣数访人物,公为言某人有德,某人有材,宜兼收而器使之,毋有所偏废。
二公以公言,多所引用,公未尝以语人也。
公早有重名,媢疾者众,往往为谤语以中伤公。
故当孝宗有为之时,主上愿治之始,而不得少安于朝,退而家食者前后且二十年。
比上念公,起镇名藩,天下期以复用,而公已病笃矣。
卒之日,室无馀赀,田不过二顷,其葬也,资友朋之赙以集事,然后诱沮公者始皆愧服。
公在三山,阅故府所藏累朝诏条,凡财赋源流,国史所不尽载者,考之悉得其要领。
常以为祖宗德泽深厚,而后来有司乘时易令,取民之数乃过于前代,宜有以变而通之。
故一见光宗,首陈其要;
及转对,则乞议免役钱;
进故事,则乞除身丁钱;
至上初亲政,则又乞出内帑版曹经费,少宽催理,以纾民力。
然皆言之而未及用,天下不少被其泽也。
公既没之四年,上诛韩侂胄,尽黜其党,一时故老为侂胄所排斥者收用略尽。
使公尚在,得复见上,以素所考论次第条奏,见于施行,其所补岂有浅浅哉。
公有《毛氏诗解诂》二十卷,《周礼说》三卷,《春秋后传》十五卷,《左氏章指》三十卷,《读书谱》一卷,《建隆编》一卷,《制诰集》五卷,《文集》三十卷。
公深于《春秋》,其于王霸尊卑、华夷消长之际,及乱臣贼子之所由来,发明独至。
又以为左氏最有功于经,能存其所不书,以实其所书,故作《章指》以明笔削之义。
楼钥为之序曰:「自有《春秋》以来,盖未有此书也」。
平生笃于学《易》,尝为之说,而未及就。
幼学未冠从公游,朝夕侍侧者且十年,公爱而教之,勉以前辈学业。
幼学虽不敏,然佩公之训,不敢自弃,每视公以为出处。
知公独详,敢状其言行之大略,以上于太史氏。
谨状。
嘉定元年十一月日,学生朝议大夫、试尚书吏部侍郎、兼侍讲、兼直学士院蔡幼学状。
按:《止斋先生文集》卷五二《附录》,四部丛刊本。
白龙祠庆元二年四月 南宋 · 傅良
 出处:全宋文卷六六四八、《重修琴川志》卷一三、《海虞文徵》卷六
海虞弥望平畴,有山突然自西北走东南,左股盘纡,前趾直踞,崇冈隐起于腹胁间。
颠有池焉,丛木荟蔚,白龙宅之
祠宇久不葺,不称神居。
金华叶君知几贰乌程有声,诸司能之,以其状闻诸朝,移使令海虞
既视事,谒祠下,僾然若有感于中者。
自是水旱则祷之,曰雨曰旸,如响答声,谷用以成,民用以宁。
他邑岁饥,而海虞之人不以瘠告,既三年矣。
君曰:「神之福我民至矣。
吾朝夕去邑,而神之居若是,吾颜腼焉」。
乃鸠工合材,易其腐败而赭垩其故暗,庙貌焕然,为之一新。
惟神基迹于梁,赫灵于唐。
以暨我国家,虽以上下天地、把握阴阳为功,然非人无愧于神,则神亦何有于人也。
今神之福吾民如此,是殆令君有以契神意哉。
葺其祠,以答神之休也固宜。
良请书其事于石,又为之词以附著其后,使邑人之祀神者歌之以乐神。
词曰:云油油兮灵之升,风飒飒兮灵之下。
雨旸以时兮灵之丰我稼,栋挠壁摧兮灵何依。
葺敝以新兮祈报则宜,千秋万岁兮灵无我违。
时有宋庆元丙辰四月初吉,丞昭武傅良记。
敷文阁直学士通议大夫吴公行状 南宋 · 魏了翁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九、《鹤山先生大全文集》卷八九、《经义考》卷二四四、《张宣公年谱》卷一
曾祖象奇,故不仕。
妣李氏。
祖子民,故不仕。
妣易氏。
唐年,累赠太中大夫
妣刘氏,赠硕人
公讳猎,字德夫潭醴陵人,自太中公徙名数于善化
公年十五,补郡博士弟子负,受业于里人陈仲思符、王明远公明,寻受《易》于陈善长元
魏忠献张公寓长沙太中公以《易》受知,因得交张宣公,于是年二十有三,遂从宣公卒业。
宣公见公弘裕疏畅,喜曰:「吾道其不孤矣」!
两以乡举试于礼部,皆黜。
岳麓书院成,以选为诸生
乾道三年冬朱文公来会宣公,又获亲炙焉。
公每惟圣贤教人无先于求仁,自秦汉以来,学者失其传,乃以孔门问答及周子、程子以来诸儒凡言仁者粹类疏析,以求正于宣公
宣公嘉之,授以大义,勉以体察。
寻与郡博士异论,辞归。
七年,即城北僧舍受徒。
太中公交游道广,公力贫养志,不概有矣。
宣公尝与其弟定叟枃及吴伯承铨、吴晦叔翌,皆一时闻人,过之,张安国孝祥时为守,为赋四公子诗。
夏六月甲子太中公卒,执丧一循古制,不用浮屠。
踰月,葬东郭门外。
湘中士大夫丧礼黜浮屠自公始。
淳熙元年,公又与宾贡,刘枢密珙再以郡守举送,誉不释口。
明年春试南宫,遂之婺谒吕成公,与语,奇之。
且行,拊而勉之曰:「小小得失,亦足以验学力也」。
寻以选射策廷中,赐同进士出身
五月铨试,授迪功郎浔州平南县主簿
冬十一月视事,宣公方经略广西,檄公摄令,寻又摄静江府教授,兼节度推官
郡建学,属役于公,公一仿长沙校官,宏敞过之。
宣公移使湖北司业刘公焞代为帅,问士于宣公,以公对。
六年春,以举主关陛从事郎,刘公辟公经略司准备差遣
夏五月陆川妖寇李接杀九州巡检以叛。
癸酉夜闻变,刘公戒僚吏趣发兵,公请以沙世坚将效用军自梧趋容,效用全五人为之导,陈立国以高州戍兵自化与世坚会,调雷化州水军截海道,趣漕司转饷,募白霞土丁,调巡尉吏士,以至增邮兵,明间谍,携贼党,招叛亡,贷胁从,纤悉毕陈,刘公悉如其请。
贼势益急,陷容、雷,撇高、化,破贵、郁,掠陆川博白等凡八县。
秋七月,刘公被命以节制军马督捕,以公辅行。
露潦熏蒸暍死相望,公扶持拯疗,士感激思旧,遂请分军薄贼营,为连珠砦十三以断贼往来,声势联属,贼气浸索。
将抵贵,太守驰骑报贼二千来自兴业,谋袭静江,上下愕眙。
公叱之曰:「第流移者返,不闻有贼也」。
刘公以诘贵守,既闻果流移者复郁林,刘公往抚之。
公夜请曰:「师久不功,主知故乎?
有劳不赏,有罪不诛,逗遛者获全,偃蹇者幸免,人奚惮而不全且免也」?
刘公于是大会将士,录郁林之功而诛南流县郁林巡检与其州胥黄益、龙翼,人人警厉争死寇。
寇穷之海,以有备不得前,生缚及贼将彭四十诸人二百六十有五,与接之妻孥以献。
六州八县平,建留屯以守。
冬十月丁未师还,十一月辛酉至自郁林壬戌等于静江市,脍其肝心以哭死事者。
七年三月,以功迁文林郎,为转运、刑狱使者所劾,改主管广东路转运帐司
初,盗起,刘公诘刑狱司佚捕,转运司之兴,二司惧且怨。
事平,有希赏不得与者,遂乘间抵巇。
刘闻公之得谴也,曰:「是将何以劝功」?
上疏力争。
七月丙寅丁母忧
九月,跣护还里。
服除,赴选,注辰州溆浦
先是公以忧乞身,刘公亦移镇湖北,刑漕司遂劾公,公坐降授修职郎,刘公亦坐褫职罢镇,寻卒。
公至是受命,慨然叹曰:「平南之役,帅属惟龚总、杨炤与仆三人。
炤任督捕,总任居守,而始终同患则刘公与我耳。
吾而不言,将为死公乎」!
遂上书阙下,盛陈六州之功,谓犯不测者四,居甚难者六,且曰:「臣今不负刘焞,乃是不负陛下」。
辞义慷慨,以忤时相不报。
当上溆浦,念刘公诬谤未白,不往。
郡守林公方馆致之,故相卫文定赵公雄荆州,移书趣行,林亦赞其决。
县介于五溪之间,蛮徭岁抄边,公拊而诲之,相戒毋敢犯。
士不知学,公命欧阳诚之为师,儒术浸明,其后郭褎、张逵相继举进士,风流文献至今有存焉。
十二年春,有王泾者以公之官违年,持吏部符代公。
公去,其秋叙复从事郎。
明年赴选,叙文林郎,调监桂阳军赡军酒库。
岁馀之官,刑狱使者宋公若水以公摄常宁宰丞,寻又以湖南路安抚潘公畤致之幕下,且命兼狱麓书院堂长
陈公傅良来为守,愿得公助,潘公弗许。
会郴、大饥,潘公命还郡赈给。
公取南丰曾公法,率五日计口授泉,惠洽而民不劳。
又请发常平金贷下农,陈公从之,全活甚众。
赵文定公举公之词曰:「才资有用,气节甚高,使在要涂,必不负国」。
此知公之深者。
十六年,以光宗即位儒林郎,寻又以年劳循承直郎
绍熙元年,以举将及格,改奉议郎,知常州无锡县
县为浙右剧,前令鲜以善去。
公使五家为甲,甲有长;
二十五家为保,保有大长。
凡一百二十五家,则揭其党里姓名于都亭,其有不孝不友、不姻不恤,凡以泯彝败俗,合众而挞罚之。
若颠连𡞦独,则以告于县,县称给之。
比及旬岁,教行讼清。
明年,陈公以公闻于上,谓公与平李接之乱,未尝言功而屡讼帅臣刘焞之冤,逮及桂阳酒官,助讲荒政,甚于饥渴,诏赴都堂审察。
三年冬十二月,召试馆职
四年春正月,差礼部贡院点捡试卷官
二月,以年劳转承议郎
三月丙子,给笔扎于学士院,问以兵财之策,公对略曰:「大义不明而委兵民于交病之地,此今日所患也。
靖康之祸,天地之大变,而古今之所无。
使南渡以来,君臣上下朝思夕勉,如勾践之报吴,田单之复齐,则将必其将,兵必其兵,上无贿取倖得之门,下无虚籍冗费之敝,民之力庶其有瘳。
绍兴以来,厄于权臣之和议;
乾道以来,格于机会之未集。
驯至于今,又非前比。
以偷安为和平,以不事事为安静,天经地义陷溺而不自知,竭州县之力以养不耕不战之军,不惟不可用于外,亦未保其能恬然于内也」。
策入,戊寅秘书省正字
夏六月,召姜特立,公率同列上封事,命随寝。
上以疾久不朝重华宫秋九月,公又率三馆之士上封,不报,退以书责宰相
冬十月,与同列三上封,不报,公又自为疏以谏。
会庆节,公又奏,略曰:「今慈福宫有八十之太母重华殿有垂白之二亲,陛下宜于此时问安上寿,恪共子职,否则无以慰两宫之望」。
词甚切至也。
五年春,遂白宰臣,乞召朱公熹、杨公万里
且曰:「使朱公端委以立于殿陛之间,声容气色必有以感发人主,风指意向必有以作兴人心」。
时相纳用焉。
夏四月,又率同列上封事,亦自上疏极言之。
陈公为中书舍人,以不用去,公为书留之,且曰:「今天下安危之机已判然可见,而未闻有叩头流血、牵裾折槛之士,方且曰是不宜激,激则已甚。
公不于此时有所奋发,为士大夫倡,第洁身而去,不欲归过君父,然则身虽退而奚益」!
陈公为改容谢。
七月丙寅,以宁考登极恩转朝奉郎赐绯衣银鱼。
八月辛卯,迁秘书省校书郎
九月丁卯,除监察御史
其冬以灾异求言,公疏五事以谏:一曰服丧次以答神人之心,二曰审菆殿以徼宗社之福,三曰寝御札以专庙堂之责,四曰体乾刚以强主德,五曰建皇极以正人心。
是时上趣修大内韩侂胄已从中用事,黜陟赏刑率托之御笔,君子小人之势将不两立,故公缕缕及之。
寻又诏侍从台谏言事,公上疏谓求言未广,愿更令百执事,悉许尽言。
上将移御大内,公又上疏,略曰:「寿皇破汉魏以来之薄俗,为高宗服三年之丧,寿康属疾,以是付之陛下,万一轻弃丧次,将无以慰在天之灵。
太母春秋高,寿成又当大变之后,皆悲切不自聊。
今陛下在行宫,瞻前顾后,犹有所冯恃,一旦舍之以去,不知两宫何以为怀。
陛下即位以来,未见上皇,其间必有几微曲折,非外庭小臣所能尽言者。
陛下固宜笃厉精神,少纾岁月,以俟上皇和豫,徐为祗见之谋,何苦为是趣迫之举?
而况行殿之次,三年之丧,所以祈天永命之意,实肇基立本于此乎」!
自后御札日盛,公复上疏,略曰:「陛下临御未数月,今日出一纸去一宰相,明日出一纸去一谏臣,其他令由中出,不知其几。
昨日又闻侍讲朱熹遽以御札畀之祠禄,中外相顾皇骇,谓事不出于中书,是谓乱政。
当世老儒,善类攸归,清议所出,陛下毋谓天下为一人私有,而用舍之间为是轻易快意之举」。
疏上,权倖侧目。
闰十月,被命监掩攒宫。
十二月,集议孝庙配享,公谓:「艰难以来,首倡大义,不与贼俱生,不以成败利钝异其心,精忠茂烈贯日月、动天地,未有过于张浚也。
孝宗皇帝规恢之志,一饭不忘,历考相臣始终此念,足以上配孝宗在天之意,亦惟一人」。
议不合,求去,除江南西路转运判官
庆元元年春至部,下令曰:「其有下陵上,卑踰尊,贱犯贵,不孝不友,若当官贪残,居乡武断,在役受赇,茍以事至,必罚无贷」。
其后历官,率以此为首。
公在江西仅半载,为言者所劾,降奉议郎罢归。
五年夏,始尽复元官。
其冬主管华州云台观
嘉泰三年春,除广西路转运判官
广右十六郡,漕司岁借盐本钱有差,郡率不能尽偿,故比岁靳不与。
公曰:「是趣使歛民也」。
即给借缗钱十馀万。
宣公旧规修校官,辟漕司酒库以为桂林精舍,与同志共学焉。
尝请蠲静江府昭州折布之钱九万馀缗,及广西摄官悉从漕司注拟,未报。
三月,改知鄂州
有父祖死于瘴、子孙落南不能归者数百人遮道,公命给其归赀。
夏五月丁卯鄂州,谕民以义利之辨,凡家人族姻之讼悉以分义为断。
尝奏沿江郡县征商之弊,乞下诸道总饷之臣,考覈岁入而裁其出,以惠商旅;
又请募胡南北商以助大师,江湖水手以济水军。
仅及期岁,除户部员外郎总领湖广江西京西财赋、湖北京西军马钱粮,盖开禧元年夏四月也。
时柄臣议开边,虏谍知增戍。
公移书当路,请号召沿边忠义人以保边埸,刺军中子弟以补军实,增枣阳信阳之戍以备冲突,分屯阳罗五关以捍武昌,杜越境诱窃以谨边隙,选试良家子以卫府库。
且谓虏惩绍兴末年之败,今其来必出荆襄,军宜有储峙,乃并输湖南米于襄阳,凡积米五十万石、马料一百三十馀万石,又以湖北漕司和籴米三十万石分输荆、郢、安、信四郡,又蓄银一百万两,为万一进讨之备。
其后董达守孟宗政守随,柴发守南漳,克有成绩,皆公所拔,而襄阳、安、之围亦赖储峙,人心不摇。
闰八月丙寅,被命赴行在奏事。
冬十一月癸未,除秘书少监
初对,首言:「臣所闻于师友者,惟大义是究。
尝奏疏先朝,及叨召试,未尝舍是而言他。
今纵未能一举以大快神人之愤,谓宜简拔人才,蒐练军实,使一日有一日之积,一岁有一岁之功」。
其次招勇敢,葺险要,广招募,明间谍,大抵皆申述前在鄂州所请,而论光、鄂当经理,江、黄当增戍,于良家子中增爵赏以募间探,择近臣授之节制,视前请加赡。
公峨冠大衣,仪状开伟,至是造朝,疏畅明亮,朝论归重焉。
然倡议者方指期克复,而公所陈二疏大抵必欲先内后外,日积月累,使规摹先全,异论不摇,故往往不快于心。
会上流告饥,十二月辛未,除秘阁修撰江陵府主管荆湖北路安抚司公事,出大农十万缗赈贷。
陛辞,又申前说,辟黄干准备差遣,陈椅营田干办公事,弟犹书写机宜文字
明年春二月武昌,即驰遣岳璠、董道隆招商分籴。
三月视事,发米二万石,粜给各有差,米价为平。
又念虏万一窥襄阳,则荆州为天下剧,方高氏有国,尝注水为防,号三海,先是守荆者虽尝经理而未有绪。
公用五十馀万夫,缗钱半之,筑金銮、内湖、通济保安四匮以达于上海而注之中海;
拱辰、长林、药山枣林四匮以达于下海;
分高沙、东奖之流,由寸金堤外,历南纪、楚望诸门,东汇于沙市为南海,又于赤湖城西南走马湖、尉斗陂之水,西北寘李公匮。
水势四合,高可注而下,卑可限戎马,深可舟,浅不可揭,堤上有路,路端有隘,而穴堤以相灌注。
公尝招某方方而履之。
其后虏骑东至竟陵,北窥荆门而不敢睨荆州者以此。
公尝数请募商、水手,至是行之。
又刺亲效五百人,调荆、岳、鼎、澧义勇防城。
,虏犯枣阳,公谓失则重,重则荆危,请调沿江及关西兵。
未报,虏围襄阳德安,亦遣二千人由建阳荆门屯百顷援,一千三百人由基城、马梁会百顷,义勇千赴襄阳
十一月丙午,被命节制军马
十二月庚戌,虏游骑至官陂,迫竟陵
辛亥守臣林管亡,公劾之,请于朝,得夔州路钤辖张荣,以八百人援竟陵统领李横提军五百护送京西参议官魏良忠继往。
时神马陂溃军所至剽掠,下令招集,前后共得万馀,以三千人援襄,八百援安。
癸亥,除宝谟阁待制,辟王观之主管机宜文字,胡庚干办公事,荐丰忠简赵公之孙纶于朝。
三年春正月壬午,即拜湖北京西宣抚使,仍治荆州,辟吴竽于革参议官张忠恕张岷机宜文字,弟犹书写,王观之干办公事,陈椅、李寿朋陈之经董道隆周郁赵师准备差遣,胡庚、罗颖李儒用、王坰准备差使康彦明吴必达、王灏、黄輶准备使唤
友谅乞济师,予之千五百。
又分命章彦珍将义勇军、金安世忠勇军,皆五百,驻龙涴、滩市,马瑾以义勇千、官军四百再援竟陵应城,董逵、郝恩各将兵援,陈椅以义勇四千守荆门
丙戌,虏犯竟陵张荣死之。
癸巳,虏围
戊戌夔路漕司吴曦反书至,内阻外制,公为寝食俱废。
某自春正月道荆西归,公谓其可与语,尝挈与分视守备,至是驰书至峡中挽回,俾摄参议官,且曰:「其为我任西事之责」!
公方以襄阳德安之围未解勤劳夙夜,募士入郢责王宗廉以死守,而数调大军及忠义,保捷分道夹击。
围既解,尚有襄,安二围,乃督董逵、李谦亨、严江、彭国自京山德安,而趣董世雄、孟思齐会黄陂李横、雍政、马旺仍隶魏友谅,约山砦马伸、柴发及忠义统领孟宗政、昝世雄襄阳之围。
部分既定,惟西事方殷,会彭辂避乱至自金州秦世辅以失津谪荆,公以二将为问,某因请分授民兵,付以襄、安之围,又赞公请以王大才池州都统,将万人戍江陵,为讨叛计。
公遂移书当路,请降御札付大才,咸任西事。
寻又募水军捍江,令钤辖赵翰以禁军三百、陈宝吉仲以御前军六百扼秭归巫山,立栅石门王舜举亦以三百人控均、房,转归、峡以待王师。
俾余求一人往说伪夔帅禄禧,得衢士赵师济请行。
安公丙矫制诛三月戊子,露布至荆,公率吏士拜表贺,遣人劳安公,复驰书当路,乞厚平蜀之赏。
壬辰,除刑部侍郎
戊戌,上手书付公,略曰云云。
书至荆,则西事既平,公执书感泣知遇。
又念江北、汉南之地创残未复,发缗钱十三万八千赈湖北,六万三千赈京西
潼川佥书判官赵彦呐夔州判官希混、进士昝世忠、朱元之等诛禄禧,公为上其功,寻又请城荆门应城,请以归、峡二州专隶湖北,未报。
四川宣谕使,赍诏谕蜀,而自以御札付公,有曰:「比以逆负国,付卿西讨,赖宗社之灵,贼不旋踵已诛。
然远方乱定之初,犹轸忧顾,必得信实之臣,单车所至,往宣德音。
惟卿素知体国,就辍以行,其遂疾驱,为朕访求民瘼,镇安群情。
武兴一军兵数偏重,今欲分半屯于益昌,别命一帅统之,卿可与宣司商略,条具来上。
诸有经画,并悉以闻」。
且令至沔州兴元府、金州都统司犒军。
五月己丑江陵吴竽参议官,自黄往金,宣布诏旨,王观之干办公事李儒用董道隆准备差遣,岳璠准备差使
秋七月丙子至夔,吏民扶杖听诏,以蒋介当黜揭诸行司,以丁煜名闻。
寻分遣观之儒用成都潼川布诏,公由果、阆至利,区画分屯。
道大安,为文以吊杨节毅公震仲,即学宫祠焉。
九月己卯至沔,与安公定议,分兵驻利。
十月还至利,首奏杨公死节及李好义有大功,皆请赐谥立祠,且乞以官田给赐好义之家,劾蒋介不忠。
遂以十二月戊辰至夔,将以淑慝功罪归报天子,会除敷文直学士,即授四川安抚制置使,兼知成都府
公惟受任若此,无以上报,遂列上倡义之士十有五人、守节二十有九人、去官二十有三人、受伪命九人,犹以为未足也,复上人才五十有二人,以李侨为首,且援王文正公之说曰:「臣所荐之士,非欲陛下一一召用也。
士大夫既为近臣所荐,必知爱重,若加养成,可为异日用」。
公之心盖若此,而人不及尽知也。
又请蠲赋役以幸蜀民,其略曰:「窃惟蜀之利病莫甚于赋歛,姑以养兵言之,岁有二千万之供,取民百端,未易毛举。
盐课之在建炎,总为缗八十万,后改行引法,递增至四百万。
今虽数数宽减,尚存三百馀万缗。
酒课之在建炎,总为缗一百四十万,后改场店法,递增至六百九十馀万缗,今宽减之馀,尚存四百馀万。
之郡,初亦无几,自熙宁始行榷法,至元丰而倍增,及建炎改收引缗,至绍兴而倍取,今为缗二百馀万矣。
布估不过六州,自薛田创于天圣,每疋给以本钱三百,至建炎不给本钱而匹二千,今为缗一百三十七万矣。
以至二百万缗畸零之钱与三十万缗激赏之绢,当时固曰军兴暂科,事已即罢,其后取之自如,展转滋甚。
异时养兵费二千万缗,今又倍增至五千万矣,不知何以为继。
两界钱引已五千万缗,今又添印五百万,且增一界又二千四百万缗矣,不知子母何以相权。
重以逆曦之变,总所之积耗于妄赏,关外转输焚毁略尽。
今平贼之后,诸军累资俱高,每岁俸给增添,何啻二百万缗。
军兴之际,起夫运粮,固不可免,地远者出夫庸,是亦权时之宜,然有令人寒心者。
臣始至巫山,士民遮道,谓巫山科夫五百,夫为钱八十缗。
以鄙小县刀耕火种裁自给,而输缗四万,馀可类推矣。
方军事之殷,非财莫济,顾以蠲减之议为献,似亦不知时义者。
愿庙堂之上,明诏侍从郎省之臣有恳恻爱民之心、备谙蜀事者,相与讨论来上,然后行下宣制总司研穷节目,条列利病。
凡无名之供、烦重之赋,一切蠲减,庶几与民更始,咸被实德,祈天永命,无越于斯」。
其言虽不果用,人以为知本。
嘉定元年夏四月成都,蜀士学于成都者春秋试率数千人,弟子员五百馀,公揭朱文公白鹿书院学规》诲之,既又祠周、程三先生于学,朱、张氏配焉,俾某记其事。
多士闻风胥劝,学者益勉。
公念成都为西南都会,师少堞坏,不足以控制诸道,乃与宣抚司列上,移兴元中右军二千分屯,罢潼、绵岁戍五百人。
又念蜀之楮币旧号交子,随更易,曰兑界,近岁以二千五六百万为界,惟两界并行,今乃增印至八千万缗,渐不可继,与宣抚司总领所共请,以帑金三万两、银一百五十万两更自朝廷卖僧牒,收回增数。
未报,而总领所忽下令于利州收兑,人情皇骇。
公截留九十三界新引五百万,就成都置局,且谕民以收兑不尽之数行用如故,浮议遂止,然自是与总饷者异向矣。
赵卫公有子曰昱,闻曦变,号恸不食而死,刘公之子曰塈,时亦去官而卒,偶皆公所尝事者,遂并上其事,赵公赐谥文定
制置使满岁得荐士,遂以李嗣文何德彦度正刘靖之何应龙李鸣凤上之。
秋八月乙丑,公被命召赴行在,候黄畴若到日起发。
九月,安公除制置大使,会弥羌结连青羌寇边,寻即窜伏请降,公欲增戍防捍而安公欲击之,卒以取败,二司由是不咸。
明年四月癸亥,解印去。
七月至荆州,吏民迎拜聚观,象而祠之。
公俯江叹曰:「吾昔守此,两围未解,西事方殷,尝指天誓心,事幸而济,即幅巾还里,今因循累岁」。
遂力上归田之请,径还长沙
八月,以台疏落职,罢召命。
五年春三月,差提举隆兴府玉隆万寿宫
公以行年七十请致其仕,优诏不允。
明年十有一月乙亥,以疾卒。
卒之日褚无馀赀,帅守卫公泾漕使曾工部槃给丧事,诏以前请特复敷文阁直学士致仕。
寻览遗表,特赠四官致仕,遗表恩泽如令云。
公襟度恢弘,色庄而气怡,人之有善,不翅己有,过焉,曰:「此必非其本心,当徐察之」。
与公久处者,咸曰未尝见公有盛气矜色,藏怒廋怨,而闻言必复,见义必为,则勇不可夺。
张忠献公闻「复雠」二字,及从宣公,又闻求仁之要,终身诵而行之。
以故士心豫附,所至林立,幕府往往不下三十人,馆士亦数十计。
自为吏凡四十年,奉赐缘手尽,或咎公施予太滥,公曰:「通有无者理之常。
余少苦贫,资人以活,今幸有禄,可以及人,而闭户独享乎」?
迨其乏绝,亦处之夷然,无一豪追咎也。
于诸弟尤极友爱,均财共产,廉逊之风被于国人。
呜呼!
师友道缺,后生末至不及师事前辈,侪类涣散,典刑云亡。
公以湖湘之英,历款诸老先生之门,得张公父子为之依归,硕大宽深,山岳镇而江河流也。
使不幸而不及事前辈,其亦幸而亲炙如公者,犹有以考言行而察世变焉,而暂起复僵,多忤少逢,方欲引年谢事,聚求志,以私淑后学,而天亟夺之,志士仁人聚泣交吊,呜呼,是惟哭其私也欤哉!
奏议□卷、经解□□卷、杂著□卷,藏于家。
元配李氏,故湖南路提举常之女,归公五年而卒。
继室王氏,故广东路经略趯之女。
皆赠硕人
子弥昭,宣义郎、前佥书归州军事判官
弥庆,承务郎
孙男女二十人。
余以受知之久,弥昭属叙公阀阅年行,以求铭于立言者,乃不果辞。
谨状。
宋故籍田令信州王公墓志铭1225年 南宋 · 魏了翁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一八、《鹤山先生大全文集》卷七六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共惟乾道淳熙之盛,俊乂错出,祖宗德泽之感,前哲风流之被,固非一日,亦惟我孝宗皇帝封培而兴作之。
是时官无小,士无远,姓名登闻,朝奏暮召,从容造膝,交启互发。
人知疑必问,问必辩也,莫不积诚以备对。
夫然,故事有中失不可诬也,人有能否不可掩也。
淳熙十年分水县王公自中中书舍人王公蔺特荐,诏赴都堂审察。
未至,帝数以问近臣。
及见,曰:「望卿甚久」。
公曰:「昨诣堂,宰执已传谕圣旨,草茅贱微,何自得此」!
因反覆敷陈数百言,帝为动容。
徐出二疏,其略曰:「臣尝读唐《兵志》有言,蓄兵所以止乱也,及其弊也,反以为乱,又其甚也,至困天下以养乱,未尝不为寒心。
今去古既远,井地之赋不得而论矣。
所可论者,唯唐初国无供军之费而军足以待事。
故自贞观至开元,百三十年间,战胜攻取,伸缩如意。
自其法废,致天下大乱。
太祖皇帝有意于更革,而当时议者未能远谋,故为今日之计,莫若取唐之意推而行之。
唐初民田皆从官给,今两淮、荆襄西蜀,三边之地田之在官者,往往散而为民田,民田正数之外,包占尚多。
朝廷务宽边民,终不致诘。
臣请言之:曰营田,曰力田,曰屯田,曰宫庄,曰荒田,曰逃绝户田,此边田之在官者也;
曰元请佃田,曰承佃田,曰买佃田,曰自陈、续陈田,此边田之在民也。
曰义勇,曰神劲军,曰弓弩手,曰山水砦,此边军之在民者也。
州曰厢禁军,县曰弓手,镇砦曰土军,其重地皆有戍军,此边军之在官者也。
有官军、有民军、有戍军之地,又皆有城池,若可以为固矣。
然有城而不能守,不如无城。
今戍军往来,仅同逆旅,人之多寡不与城称。
号为义勇者,又为生生之具,一旦有警,则民必先逃,而军亦不能守矣。
守且不可,奚暇议攻?
臣愚谓宜尽以并边州县镇砦分缓急为上中下三等,以精卒配之,多者至三五千人,少者不下数百人。
然后以田之在民者家出一夫为卒,得免其田税六七十亩。
家无常人,人无常数,取其强力武艺堪充军者而精其选,使勇者知贵,怯者知耻。
其民之田多者,听以田募客为卒,卒五人以某生户为伍长,而免田税二百亩,十人则为什长
田愈多者军愈众,军愈众者税愈轻,而阶级又愈进,入则有主客之恩,出则有部曲之分,租课悉循其初,官无所与,而新募流民者官更量给之,如此则主户乐出其田募民而为卒矣。
于是因民田之近于州者,三十里内皆使家于州
于县者,二十里内皆使家于县
及新种之时,乃以古制即田为庐,田事毕而后反,使与所配之卒犬牙而居,不为营而为坊。
为民者因农隙以事武,为卒者皆分为三番,而季一上,以给官司之役。
盖一年之间,番上者仅四月,而馀月得自治生。
夫如是,则军民合一,通馈问,结婚姻,皆有安居乐业之念,而吾事集矣。
下至镇砦,亦莫不然。
去州县镇砦远则聚而居之,为之府如唐法,上府千二百人,中府千人,下府八百人,立都尉将校之官,为堡障战守之具。
依险负阻,相度经营,务合事宜。
名其军曰卫府,此民田也。
官田则官募军或民分屯之,悉从府卫之法,每屯上至千二百人,下至八百人,名其军曰屯府,此官田也。
如是,则并边之地无一夫非卒,皆思所以保家计,存骨肉,卒然有戎,莫不协心毕力,以事死敌,其与族寓之军闻风先溃者,功相万矣。
积以数年,屯卫军益强,官军缺者勿补。
军益强,费益省,恢复之后,即推其法于西北,而卫屯之军满天下矣。
然又当先选天下忠良勤干之贤,不间文武,为之守令将帅,授以方略,责以事功。
贤焉则久其任,且使其子若孙之贤者得世其爵。
尽罢诸司而专以总领者统治之,通融有无,品节劳逸,增鼓铸以给其资,置平籴以收其利。
迁移招集,适于便宜者辄行。
于是练沿江之屯以壮边军之心,练三衙之军以为顺动之备,又练内地州县军以待不时之须。
令天下皆设武学,立子弟所,招效士以收翘楚之才,文武并用,军民杂居,化民为卒,化卒为民,使其声势足以相接,密疏足以相维。
四头八尾,触处为首,击其首则尾至,击其尾则首至,击其中则首尾俱至。
虏若猖狂来寇,则清野入守。
虏攻一处,必虞诸处之师,势不免立营置栅,分兵抄掠。
则所在府兵依其乡井设伏,出奇以破之。
若长驱深入,则我表里之军夹而蹙之。
欲全师而出,则我之诸军随而蹑之,持重徐行,见可则进。
于是六飞亲督侍卫之兵出临江上,气势既合,斟酌号令,明信偿罚,务尽众善,无一发差舛,则北方豪杰舍二百年父母之国将安之乎」?
其二略曰:「臣尝观自昔兴王之世,必有道同志合之士,此不可多得,得四三人或一二人足矣。
陛下必已有所属,臣不得而知也。
臣徒怪所在州县或连数城,以守令问之,民鲜不非笑,是使元元安所倚赖?
风俗奚由美?
奸盗奚由戢?
或重用之,又将何以胜任」?
奏对之明日,特命改合入官,除籍田令
数语大臣:「朕急欲用自中,可与超迁」。
未几,又语大臣:「自中必有善类,令举其所知者」。
呜呼!
君臣之间,未有相得之素,一朝陈谟,问对蜂出,无虑数千百言,猗其伟欤!
后四十有四年通判绍兴王自强以书抵余曰:「吾兄道夫有经世大虑,受孝、光两朝非常之遇,卒困于谗。
庆元五年八月癸未,赍志以没。
十有一月,葬仙坛故山。
中书舍人陈公傅良志其圹,今未有以铭之也。
子秉笔太史氏,可使堙没无传?
敢状其事,以惟子也请」。
按状,王氏系出琅琊
五季之乱,自闽徙温之莆门,高祖父母徙凤池,葬际坑。
公之曾大父正臣,不仕。
大父成子,又徙四溪。
廷佐,累赠朝请郎,母安人施氏。
生三子,公为长,气度超绝。
年十八,丞相叶公梦锡尝辟塾延之,命诸子从学。
明年入都,诸公闻风愿交。
参知政事周公葵给事中吴公芾礼部侍郎王公十朋尤见器重。
乾道三年,朝廷议遣归正人,公叹曰:「是绝中原之望也」。
诣阙上三疏固争。
其意谓朝廷内虚无贤,掇时相怒。
初议罪,时相面奏云:「靖康因士人伏阙几召乱,尝著令伏阙者斩。
自中者,陛下前欲从恕,且当远窜」。
帝曰:「不可」。
曰:「亦须编管」。
帝又曰:「不可」。
曰:「送远郡听读」。
帝曰:「送近处」。
于是遣之徽州,仍谕知临安府姚令则,差晓事使臣发送。
姚面宣上意以戒使臣
是冬,时相去位,戚方以贿败。
公以书自通于尚书周公操,未之识也。
得书大悦,率同列白其事,以郊霈得自便,听读人该赦自公始。
乾道六年春,谒范公成大西掖,始识韩公彦古,距上书时四年矣。
淳熙元年就试两浙转运司,为诗赋第一。
四年再举,登明年进士第
周益公必大详定官,谓公论宣和大观事皆人所不能言。
暨殿试,中第一,孝宗皇帝宣问,籍记其姓名,循修职郎舒州怀宁主簿
两淮旱,以赈济有方,资政赵公彦逾以漕节行郡,举之以风诸郡。
燕公世良代之,以朝命下州敷买六合筑城砖,州县惧乏兴,勿敢言。
公乃言曰:「旱暵为虐,而边臣遽请城筑。
且以蕲、黄、舒、和、无为五郡言之,砖以片计二百二十二万,片一十八斤,为钱三千六百重,人四片,为钱十四千四百,丁庸船僦,此何从出也」?
燕用其说,人两贤之。
其后为令奉常,会监察御史阙,帝善其前对,欲用公。
王鲁公谓公尝言朝士皆不可用,今为御史朝士皆当束担矣。
于是忌者并力索瘢,不可得,遂诬公布衣时纳韩彦古,今荐其才堪宰相右正言蒋继周劾公。
方公上书时,韩在下僚,未之识也。
公既去国,孝宗简记不衰。
蔡邵州必胜陛辞,帝曰:「人才不易得,如王自中本无事,等閒教去,心颇念之」。
于是排沮者益力。
明年二月,帝谕辅臣与边郡,辞以资浅。
上曰:「且与通判」。
道授郢州通判
十四年三月,道改知光化军
初,上谕宰执以见阙边郡授武学博士邹诩,及进呈,上特笔命公。
公守边务在结人心,固保障,为民代输绍熙元年夏料役钱,减常贷直,免房廊河渡等钱,赏罚有章,人乐为用。
绍熙二年入见,光宗皇帝云:「闻卿有忠直之誉」。
又问常时作郡来,当为何官,欲留之。
公谢曰:「朝列有不相乐者」。
曰:「朕嗣位之日,寿皇言卿可用,令朕记取」。
公固辞。
翌日,帝谓宰执曰:「王自中以母老再三不肯留,近郡孰阙守」?
以常、信对,遂差知信州
为政简静知大体,六邑多逋负,公为宽补解之缗,严当上之数,皆感激思奋,课更以最。
期年,被命奏事。
丁太安人忧,庆元元年二月服阕,监察御史王恬掇拾蒋疏再论公。
四年四月差知邵州中书谢舍人源明封缴。
朝廷察其非辜,畀以祠禄
五年,诏填兴化见阙,谢犹在后省,同舍又封缴,然未几公亦病矣。
积阶至朝请郎,享年六十六。
以孝友称,自奉简,俸馀悉以给亲友之贫者。
尝以差役为风俗害,率同志为义社,第赀产以定役次,由是乡闾息争。
博通古今,文气奇杰,尝注《孙子新略》前后序并历代年纪十二卷、《王政纪原》三卷、表启奏劄歌诗五卷。
自号厚轩居士,因以目文集焉。
娶林氏,封安人
二子:长遵度,迪功郎、前安丰军霍丘县
次遵庾。
四女子。
凡皆状所述,而状作于卒葬之年,今追为之铭曰:
莫难乎时几之会,莫乐乎臣主之逢。
孰乘墉于陵之时,孰噬胏乎颐之中。
弗骏厥庸,以甸我邦。
呜呼,奈何乎公!
显谟阁学士致仕赠龙图阁学士开府袁公行状 南宋 · 真德秀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八八
本贯庆元府鄞县
曾祖灼,左朝议大夫尚书仓部郎中
妣石氏,封恭人
祖悃,赠朝奉郎
妣林氏,赠安人
父文,赠通议大夫
妣戴氏,赠淑人
公讳燮,字和叔姓袁氏
其先出有虞妫姓,春秋时,陈大夫涛涂始见于经。
两汉之世,最称贤者曰博士固、司徒安。
晋、宋迄唐,人物相望。
至我朝而四明袁氏浸显,其谱录可考者,府君谧,生本州助教志,志生赠大中大夫斐,斐生左朝奉大夫、知处州、赠光禄大夫毂,博极群书,登嘉祐第,尝通判杭州苏文忠公为守,谭论赓酬,相得欢甚,公之高大父也。
袁氏世学,源流于此。
仓部登元祐第,尝守婺。
时蔡氏颛国,其党曹宗者横于一州,仓部以法诛之。
入对徽皇,以清心省事、安不忘危为献。
朝奉通议,皆以笃厚醇实称于乡。
戴淑人亦博览图史,如古烈女,生四子,公其仲也。
公端粹专静,得之于天。
生数月,乳媪寘槃水其前,玩视终晷,夜卧常醒然达旦。
五六岁读书,数过辄成诵。
少长,读东汉《党锢传》,拊编太息,以名节自期。
乾道初,入太学陆先生九龄学录公望德容睟盎,肃然起敬,亟亲炙之。
同里之贤如沈公焕、杨公简、舒公璘,亦皆聚于学,朝夕以道义相切磨,器业日益充大。
平居庄敬自持,为同舍所严惮。
暨升前廊,范物以躬,处事有法,士益推服。
淳熙辛丑,第进士
孝宗在御久,责治切,有劝公对策宜谓「大体已正,当坚忍以俟其成」,公不谓然,直以意对,具言大体未正与所当更张者,以是仅得丙科,而言坚忍者竟为举首。
公以合选当得教官丞相史忠定公勉以姑为一尉,遂注江阴
是岁,忠定荐士十有五人,公在选中,有旨审察。
公曰始仕而召可乎,迟次累年,授生徒以供菽水。
江阴故两尉,弓兵合二百人,后独置一尉,弓兵亦多虚额。
公至尽补之,葺亭教射,躬自按阅,其勇锐善缉盗者,遇之加优,盗辄立获。
初,弓兵散处闾巷,至是始为营,纪律肃整如军伍。
尉舍旁有黄田港,民居素稠密,公以保伍法部分之,因寓兵政。
浙西大饥,提举常平罗公点妙选僚吏分任振恤事,而就以江阴属公。
公谓经理田野之政自一保始,每保画一图,凡田畴、山水、道路、桥梁、寺观之属,靡不登载,而以民居分布其间,某治某业,丁口老幼凡几,悉附见之。
合诸保为一都之图,合诸都为一乡之图,又合诸乡为一县之图,可以正疆界,可以稽户口,可以起徒役,可以备奸偷,凡按征发争讼追胥之事,披图一见可决。
在田野为保社,在军旅为伍法,韩信多多益办,用是故也。
公首以此为荒政之要,由是民被实惠,而欺伪者无所容。
讫事,罗公荐于朝,有旨升擢,既又循两资。
终更入都,周丞相谓「当处公班列,少须三月,其可」?
公曰:「迟迟以待内除,非吾志也,且亲老得便养足矣」。
即就沿海制属以归。
绍熙初,众正在廷,而公连遭内外艰,未及用。
宁宗嗣位,始以太学正召,然侍讲朱公及诸名儒已次第去国矣。
未几,赵丞相罢,公知必不为时所容,然犹晨入学延见生徒,商确理道。
或谓诸生多上书议斥时事,不当诱进,公不为变,迄以此论罢,自是伪学之禁兴而正人无容足地矣。
公贫甚,退处泰然,久之得浙东帅属,再为福建常平属官。
尝言职分无大小,皆当自竭,非求人知。
滞讼如山,穷日夜翻阅,凡所予夺,无再愬者。
改秩通判赣州,未上,会开禧边事作,两淮大震扰。
公谓海道通山东,宜谨备,而内地盗贼尤不可不务防。
赵尚书善坚帅沿海,请公摄参议官,后帅傅公伯成因之。
公为言备御大略及团结乡兵事宜,傅公壹以相属。
公周视属邑,所至按阅,井井有伦。
嘉定初元,天子既诛权臣,尽起当世鸿硕,召公宗正簿、枢密院编修官,权考功郎,迁丞奉常
时诸贤虽收召而鲠直者罕见亲,二年,因对言曰:「陛下履位之初,委任贤相,正士鳞集于朝,人情翕然,以为太平可致,而欲窃威权者从旁睨之。
彭龟年逆知其必乱天下,因对显言其奸,陛下竦然开纳。
龟年继以罪去,而权臣根据自若,群邪和之,排斥善类,积而至于无故兴师,几危社稷。
向若陛下笃信龟年,折于萌蘖之初,岂至是哉?
正人端士,今不为乏,惟陛下所用耳。
《书》曰『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诸道』,往者龟年所进,合于道之言也,今日复有指陈阙失尽心无隐者,即龟年之言也。
陛下追思龟年,盖尝临朝太息,曰『斯人犹在,必大用之』,固已深知龟年之忠矣。
陛下此时之心,即二帝三王敬贤纳谏之心也。
常存此心,急闻剀切之言,崇奖朴直之士,若龟年之效忠者,接踵而至矣。
龟年虽没,众龟年继进,何忧天下之不治哉」?
是岁都民艰食,公又言:「古者制国用,量入为出,今当饥馑艰危之时,惟有裁节冗费,自乘舆服御至百司庶府,无所不节,以为施惠之具,或可以济」。
又论军兵虚籍,宜用孝宗邵宏渊故事,凡军帅有能以奸蠹来上者褒宠之,不然者摈绌之,军费省则民食宽矣。
因言用度当节,或恐有伤国体,然民者邦之本,以邦本之故少亏国体,未害也。
上皆嘉纳之,而公请外甚力。
江州,属岁不登,公请于朝,贷桩管钱九万缗为籴本,告籴旁郡,计口以粜,循环相因,市直顿平。
郡仰征税以给,公谓薄征所以来商旅,益损税额,择僚吏以董之,舳舻相衔,无苛取,无濡留,至者大悦。
又谓《周官》币馀居九赋之末,亦足用一端也,于是窒渗漏,稽馀羡,用赖无乏。
郡治有亭,扁以节爱。
凡非奉禀之正者皆不取,简燕游,削交馈,至事关风教惠养则汲汲为之,大学官,创福田院
居再岁,略计经用之馀缗钱犹二十七万,郡当大江之冲而城堞不治,因请悉举为版筑费,报可。
朝廷患楮多钱少,令淞江八郡通用铁钱。
敕榜下九江,公曰:此令一出,铜钱将益闭藏,姑缓揭榜,将力言之。
俄闻金陵以铁钱二当铜钱一,咸谓不便,而朝廷亦弗果行,人服公之先见。
公每谓牧守兼兵民之寄,训习师旅,所不可后。
种世衡教射法可行,始至大阅,以银为的,中者给之,竟日无一焉。
乃合卒伍,时按试,第其能以赏,自是中者如栉,破的常数十。
峒寇鸱张,上命副都统刘元鼎提兵讨捕。
公问何以平贼,元鼎锐欲殄灭,而实无必胜策。
公告之曰:诸峒崖谷峻险,若轻入其阻,未易得志,不如以重兵压之,勿与争锋而待其弊。
元鼎从公言,按兵南安,不与贼角,来则御之,而贼果降。
提举江西常平,权隆兴府事,会朝廷新易楮币,分遣中都官出使诸道,察不如诏者。
帅守奉承过当,稍损厥直者即寘于辟。
公知上意本以救弊而非欲毒民,因王君棐衔命至,为请言之。
后两月至临川,则闻官吏竞为发擿,黥流之罪日报,公叹曰:「吾可不为明主一言乎」!
即上章,具论「官吏以刻核之心,行苛暴之政,刑罚不中,民无所措手足,邦本朘削,深为国家忧,愿诏监司郡守,奉行宽大」。
俄以都官郎召,时更化六年,而颓纲未举,宿弊犹在,上方恭己仰成,公言:「古者大有为之君,所以根源治道者,一言以蔽之,曰此心之精神而已。
心之精神,洞彻无间,九州四海,靡所不烛。
故《书》曰『光被四表,格于上下』,又曰『帝光天之下』,二帝之精神也;
曰『明明我祖,万邦之君』,『德日新』,『宣重光』,三王之精神也。
二帝三王,终日乾乾,自强不息,故能全此精神,照临天下,至于今仰之。
陛下虽有仁心仁闻,而大有为之效未著,愿毋以宽裕温柔自必,以发强刚毅相济。
朝夕警策,不敢荒宁,以磨励其精神;
监观古昔,延访英髦,以发挥其精神。
日进而不止,常明而不昏,则流行发见,莫非精神矣。
昔我艺祖当寓县分裂之际,整顿乾坤,如再开辟。
《诗》曰『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新者,精神之谓也。
愿陛下以艺祖为法,则我宋之惟新,亦当常如创业之初」。
言帝王不可不勤于访问,上首肯再三,且言「问则明」。
司封郎官,因对言曰:「臣昨劝陛下勤于好问,而圣训有曰『问则明』。
退与朝士言,莫不称叹。
而侧听十旬,陛下之端拱渊默犹昔也,臣窃惑焉。
夫既知如是而明,则当知反是而闇,明则辉光旁烛,无所不通,闇则是非得失,懵然不辨。
或以为人主一言之失,史官书之,天下议之,问而不当,不如勿问。
臣谓不然,自古帝王之言岂能无失,惟得贤臣,开陈正救,归于至善而已,岂可畏人之讥议而终于不问哉」!
国史编修实录检讨官。
明年春,迁秘书少监,兼司业
,进祭酒
,除秘书监,仍兼祭酒
公谓迩年士气不振,皆由本心无所兴起,而尸教养者有摧沮无开导,以故日就颓靡,每延见诸生,必迪以反躬切己之学。
常病世之学者徒知袭先儒绪言,通遗经训释,而未能自得于心,不足以为学。
吾心即道,不假外求,忠信笃实,是为道本。
闻者竦然有得,士气日以激昂,上焉者可与语斯道之本源,次亦不失为谨敕士。
至国有大议,叩阍投匦,争献所闻,始无负于天子之教育矣。
禁中银器失,上不忍坐主者,命以锡易之,公言:「陛下圣德如此而治效未著,以臣管见,或者君人之大节犹有可议者欤!
《易》曰『大哉乾元,万物资始』,《语》曰『大哉尧之为君』,是故君子大之为贵。
孟子》曰:『古之人所以大过人者无他焉,善推其所为而已』。
惟陛下恢洪志气,毋自菲薄,以成大功」。
时鞑虏甚强,金势日蹙,我朝屡遣使不得通,公言:「战守无二道,威声雄略,可以决战而后可以固守。
谢安相晋,未尝轻用兵也,秦师垂至,桓冲以根本为忧,遣兵入卫,却之曰:『朝廷处分已定,甲兵无阙』。
味『已定无阙』之语,则知讲之有素,备之非一日矣。
愿陛下亟图之」。
九年春正月,兼崇政殿说书,因对条陈四事,其一曰:「在《易》之《乾》,『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宜健而弱,非天德也,故君德弱则不进,纪纲弱则不张,法度弱则不修,号令弱则不行,治内而弱则中国不尊,治外而弱则夷狄不慑。
女真将亡,无愚智皆知之,陛下爱惜生灵,遵养时晦,似未失也,而揣摩迎合之徒,遂欲茍于无事,有言不可者,则诋之曰:『是欲用兵耳』!
加以是名,时所甚讳,则不敢复言。
而不知我能自奋则不战而屈人兵,我不自强而示人以弱,则适以召兵,安能息兵?
鞑靼、夏人,自昔雄盛,新兴诸豪,兵力亦强,皆知中国之弱,日夜垂涎,伺隙而作,窃恐兵端浸起而祸患未易平也。
陛下可不法天行健,磨励精神,破庸人之论,以强中国之势」?
其二谓:「赏刑二柄,不原乎天,则朝纲弛而国势陵,愿大明公道,以救其弊」。
其三谓:「旱蝗相仍,民大饥困,而长民之吏虑蠲放太多,罕以实告,故饥民不可胜计,而惠施不能遍及。
晋之李雄李特,初起不过流民,寖盛乃能据蜀。
监观往事,可为寒心。
我朝内帑之储本为凶荒备,所宜止绝它费,专以赈饥为急」。
其四谓:「广谋从众则合天心。
侍从之臣,所以资献纳之益也,日近清光而不闻有所咨访。
通进一司,所以达庶僚之言也,虚名仅存而不闻有所规箴。
则是朝廷之举事,实未尝与天下共之也。
自今事关利病,皆当广咨博访,是为至公,是为天心。
行此四者,易于转圜,而臣犹虑未能尽行者,謟谀之风未息而蒙蔽之患方深。
孔子曰『远佞人,佞人殆』,而孟轲亦曰『与谗谄面谀之人居,国欲治得乎』?
崇、观、政、宣之际,此徒寔繁,所以靖康之祸,至大至酷,今日所当深戒」。
又言:「向者女真甚强,中国不逮,所以受祸。
今之鞑靼犹女真初兴时」。
上曰:「亦闻鞑靼强盛」。
公遂言:「今日未皇他务,且须咨访臣下,但能行此一事,其效立见。
陛下即位之初,群臣多闻玉音,自为韩侂胄所误,惟恐有错,所以咨访甚少」。
上曰:「错不妨乎」?
对曰:「古人称献可替否,若皆无错,则惟有献可,无否之可替矣」。
上曰:「予违汝弼,汝无面从,专赖臣下正救」。
十一月权礼部侍郎,升同修国史实录院修撰,进侍讲,犹兼祭酒
公谓人臣以经谊辅导人主,非徒诵说而已,因讲《诗》二《南》,于先王正始之本、后妃辅佐之道,所以自身而家、自家而天下者,既敷演厥旨,深寓规儆之意,至列国变风有关乎君德治道者,亦委曲开陈,托其义以讽。
十年夏四月,霖雨不已,公言「善为天下者,当使阳制阴,不当使阴干阳。
今淫雨为灾,兼旬未止,此阴盛阳微之證也。
一二年来,正论渐微,正涂渐梗,贤者洁身而去,谄谀缄默以顺为正者尚多有之,岂天意哉!
蠢尔残虏,敢犯王略,皆由君子道消,所以召侮如此。
陛下必欲国势恢张,亦惟择夫刚毅正直、不肯诡随、公论之所属而沈伏于下僚、栖迟于远外者,拔举而尊礼之,则精神立变,谁敢侮之」!
虏失燕,徙居于汴,来索岁币,未予辄举兵寇边。
或欲以攒年岁币输之,公谓果出此,不可以为国矣,请对,具言所以不可与状。
又谓:「用兵一事,虽治世不能免,以言兵为讳,以安居为乐,变生不虞,无以御之,为计疏矣。
自北方扰攘,流民欲归附者甚众,皆拒绝之,有至于杀戮多者,流民之怨,深入骨髓,安知虏不能激怒之使雠我乎!
自古善用兵者,攻其所必救。
彼扰吾边疆,而吾举兵北向,欲捣其虚,必解而去,从而蹑之,腹背受敌,此制胜之奇策也。
不知出此,而战于境内,兵气不扬矣,又安能决胜乎」?
上曰:「开禧我先用兵,彼直而我曲,今日虏人叛盟,我直而彼曲」。
公对曰:「今日之事,要在陛下刚明果断,振作士气」。
上然之。
公复言岁币不可与,上曰:「却可以此赏有功」。
七月,请对,论今之刑政未明者四事:「国不自重,以人而重。
忠良布列,重于九鼎;
奸谀并进,轻于鸿毛。
今自更化以来,非才不用,而国势浸弱,戎心遂启者,则以所用之才非真才耳。
似奋发而实怯懦也,似多能而实寡陋也,不皇皇于仁义而汲汲于荣禄也。
己不自重,又岂能为国重乎?
国人不服,又岂能服夷狄乎?
今之儒帅固有德望巍然、举世推重者,分阃泸南,未为不用,而地非切要,不足以观其施设。
今之忠贤亦有慷慨论事、名闻夷狄者,宜还天朝,增重国势,而远守支郡,未究所长,舍莫邪用铅刀,弃周鼎而宝康瓠,是非颠倒,何以立国!
今日民困甚矣,重以贪吏,政以贿成,监司牧守,更相馈遗,习以成风,于是昔之优裕者今凋弊矣,昔之欢乐者今愁叹矣。
行都之建垂九十年,生齿虽蕃,衣食未裕。
盖自楮币更新,而蓄财之多者顿耗;
盐筴屡变,而藏钞之久者遽贫。
频年水旱,民无馀赀,物货积滞,商旅不行,故大家困竭而小民焦熬,市井萧条而官府匮乏,势所必至。
京辇之下,人心不宁,殆孔子所谓『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
朝廷举措,人所观瞻,罪当重而辄轻之,禁当严而辄弛之,皆非至公无私之道。
开禧用兵,一时将帅捍患守城者不为无劳,事平之后,乃以廉谨责之,岂汉家宥李广利、赦陈汤之意!
夫政刑茍明,强大之邻不足畏;
刑政不明,微弱之虏不可忽」。
又谓当今之计,当以渐图之。
因举伍员图以敝楚者与李泌困贼之谋、王抃开边之策为上言,谓三人者皆欲先困之而后取其功,虽若少缓,而十全无失,乃所以为速。
十一月,又请对,言:「小大之臣,咸怀忠良,则朝廷之势尊;
邪正杂揉,忠谗并进,则人主之势孤。
今在廷之臣,惟靡曼是娱,惟珍奇是好,淫侈高,燕乐无节,同堂合席,不闻箴规,赤心谋国者果如是乎?
贤才之于国,犹御寒之衣裘,养生之谷粟,汲引善类,无间亲疏,所以报国也。
今推贤扬善,固不为乏,而挟私害正者,乃或有之。
合于己则掩覆其大过,异于己则指擿其小疵,毁誉发于私情,而真才不得展布,赤心谋国者岂其然乎?
星象屡变,其占为兵,甚可畏也,而不以为忧;
帝城之近,剽掠公行,非小故也,而不以为怪;
旱蝗之后,征科如故,残民之大者,而不以为非。
导谀贡佞,媮合茍容,以梯宠禄,又岂赤心谋国者乎?
植私者众,赤心者寡,人主少所凭仗,其何以重朝廷乎」!
又言王辛光州之胜可谓奇功,而行赏差薄。
上曰:「赏岂可薄,薄则无以激励后人」。
公又言:「自昔备御夷狄不过防秋,今则无时不至,如四月光州是也」。
上曰:「春夏亦不可不防」。
公言:「陛下但能选用赤心谋国之臣布满朝列,日闻忠言,朝无阙政,夷狄自然率服」。
上曰:「卿言甚当」。
又言:「陛下垂意宰属,精选才士以充之,然政事不胜其多,而宰属至于数人,耳目不能遍察,思虑不能周知,急则卤莽,缓则壅滞,甚非所以弥缝宰辅也。
愿诏大臣增置掾属,广求贤俊秉心公正者为之,则所补多矣」。
十一年正月,天大雷电,继以飞雪,公言:「雷乃发声,蛰虫启户,著于《月令》之仲春,今先期而发,已非其时矣。
雷阳也,中国亦阳也;
雪阴也,夷狄亦阴也。
而雪,未为害也,而作于雷震之馀,阳已发舒而阴忽用事,有夷狄侵侮中国之象,岂小故哉?
盖自残虏窜伏汴都,陛下不忍遽绝,仍与通好,遗黎归附者拒而不纳,故此曹惟我是怨,而残虏亦以我为怯,纠合群怨,致死于我。
陛下履至尊之位,而见轻于垂亡之虏,辱莫大焉,其可以不奋发乎?
《书》曰『元首起哉』,起也者,奋发之谓也,元首奋发则国人莫不奋发矣。
深惩既往之失,图维日新之功,恢张纲纪,振起颓惰,以伸中国之威,破夷狄之胆,此所谓奋发也。
雷雪之变,人皆以为阴盛阳衰所致,此皇天启佑上圣,欲以刚济柔,而成以阳济阴之功也,陛下可不仰体天意乎」?
二月,真除礼侍,兼侍读
金虏侵轶西陲,公进对,言蜀利害甚悉,大略欲开示大信,以结并边忠义之人,俾为吾用,则敌不能支。
又谓:「曩时戎虏去中国远,粮运难继,故和可以久。
今假息之地,密迩于我,利茍在焉,岂其顾盟?
汴地四平,难以立国,欲夺我险要为驻足之地。
昔侵浮光襄汉,骎骎至蜀,观其志非专为岁赐也。
且所以欲和者,图省费尔。
往年四月聘使之还,甫入吾境,而犯顺之虏亦以是日入,难信如此,和可恃乎?
戍可撤乎?
忠义之人既与虏为仇,彼方仇之,我则和之,大拂其情,倒戈反噬,谁与御之?
堂堂中国,卑词厚币,谨奉垂亡之虏,自示削弱,谁不侮之?
自古立国,固有终不与虏和者,石勒来聘,晋焚其币,何独今日必欲通好乎?
财用未足,兵力未强,以通和为戒,若非体国者。
究其实而言,求和自我,不保其往,将有无穷之悔。
绝不通和,事虽难办,是乃久安之策」。
上曰:「卿可谓忠直矣」。
十二年冬,时雪虽应,俄顷即止,公谓:「此《洪范》庶徵所谓『豫常燠若』者也。
陛下蚤朝宴罢,不殉货色,不盘游田,无逸豫之失而有逸豫之灾,其故何欤?
以臣观之,有所逸豫者,非必货色游畋之谓,边烽未息,戎事方殷,而优游恬愉,若四方无虞之日,真才未用,宿弊未革,浸浸焉入于颓弊之域,即所谓逸豫也」。
因言「时雪未降,惟陛下竭诚感假,庶几亟回天意」。
上曰:「朕日在禁中致祷」。
公言:「古人应天以实,须要修明政事,登进忠良,屏去邪佞,此乃应天之实」。
又请以内帑付外庭,俾任钩考之责。
未几,复对论蜀关外事宜,曰:「今春虏犯兴元,历金洋,以至大安,我师剿之,威声震矣。
然犬羊巧于窥觇,万一乘我少懈,夺我江源,顺流而下,不可不虑也。
夫藩篱严密,彼安得以窥我?
根本坚壮,彼安得以摇我」?
因言蜀之急务六,欲复阶、成、和、凤之保障,搜扬巴蜀之人才,优大安战功之赏,与夫教民兵,防蛮患,纾民力,条数甚悉。
且谓:「艺祖得蜀甚难,今可不思所以保蜀之策?
人谓国事之可忧者莫如蜀,外障之难防者亦莫如蜀,何者?
其地至远也。
有才而无识者不可以为蜀帅,有勇而无谋者亦不可以为蜀帅,何者?
其任至重也」。
奏毕,反复再三。
上曰:「可见卿忠诚爱君」。
公进读《高宗宝训》,推演甚详,而上亦玉音屡发。
其尤大者,则因论进退人才之公,上曰:「天大地大道大,王亦大,惟其至公,所以为大」。
论赏罚适中,上曰:「柔而不中,则为姑息;
刚而不中,则为霸道。
刚柔皆得其中,则为王道」。
赵鼎吕颐浩过失,而上则曰:「此所谓言及乘舆则天子改容,事关廊庙则宰相待罪」。
又云:「上下之情交通则为泰,不交通则为否,若台谏不言,何由得知」?
论择宰相,而上则曰:「人主择宰相宰相择百官,为治之要道也。
主好要则百事详,主好详则百事荒」。
其后读《续帝学》,至司马康讲《洪范》三德,哲宗问「只此三德,为更有德」?
起居舍人王岩叟请书于册,以示万世。
公言:「哲宗发问,不过两言,而当时贤臣其喜如此,以此知帝王之学要在发问」。
上曰:「问则明,不问徒然无益于事」。
又读至上官均言好学好问,公言:「人主岂可不好问?
好问则群臣之邪正、政事之得失必不能尽知」。
说书柴中行亦奏:「须观所问之人邪正」。
公言:「但观其所言为己乎,为国乎,则邪正辨矣」。
上曰:「若为一身计,便是小人」。
又读至讲读官旧皆有讲义,中间侍读独废,程瑀随事著明其说,公言:「臣所以每遇进读必从而敷陈之,此乃法程瑀所以事高宗者」。
上曰:「若只读一遍何益」?
公之意以为儒臣进读,当兼之以陈说,人主务学,当参之以好问,故恳恳言之,而上亦应答如响,启沃之助,于是为多。
公德量恢洪,充以涵养,尝言伊川程公称明道先生,视其色接物如春阳之温,听其言入人如时雨之润,为善形容有德者气象。
平居待物,粹和之气可挹。
至立朝论事,则义形于色,凛不可回,一时正论,赖以宗主,而同列始有侧目者矣。
雠虏垂亡,聘使屡返,非我绝好,彼自内讧,公谓岁币不必与,议者以为当与;
困兽跳梁,屡蹂边鄙,彼自为寇,非我兴戎,公谓战守不可弛,而议者以为当和。
孜孜献纳,有言必尽,近臣之职,所当尔也,而目曰多事;
侃侃守正,不阿时好,平生之节,不可屈也,而指为好名。
公丐归至八九上,迄不之许,会三学诸生伏阙上疏,斥主和者之非,既而全台论列,乃并公以罢,十二年六月也。
太学诸生三百馀人祖饯都门外,且赋诗以别。
公曰:「乾道变化,各正性命,雷雨作解,草木甲拆,此吾志也,以直得名,岂其心哉」!
明年,除宝谟阁待制提举鸿庆宫,起知温州,辞,升直学士,皆奉祠如初。
明年春,疾大作,而神观精明,著述弗倦。
或劝公宜少休者,公曰:「吾以此为笙镛筦磬,不知其劳也」。
八月庚寅,犹窜足近作。
疾革矣,医来必正衣冠以见。
癸巳,薨于正寝。
公受知宁皇,终始简记,既薨之三日,宁皇亦弃天下,呜呼痛哉!
公官自改秩十二迁为太中大夫,爵自鄞县再进为伯,食邑自三百户至九百户
今上御极,升显谟阁学士,加秩二等致仕。
遗奏闻,赠龙图阁学士光禄大夫,官其后如格,赙银绢皆再百。
自诸老沦谢,天下之士视公出处以为轻重,及是闻者莫不伤衋,太学诸生相率为位于西湖之昭庆寺以哭,四方之来奠者其辞皆哀。
学者称公不以爵氏,而曰絜斋先生云。
宝庆三年,上有事南郊,以二子登朝,赠金紫光禄大夫
绍定三年明堂恩,赠开府仪同三司
象山先生阐明大道,揭以示人,曰「学问之要,得其本心而已,心之本真未尝不善,有不善者,非其初然也」。
公始遇之都城,一见即指本心洞彻通贯,警策之言,字字切己,公神悟心服,遂师事焉。
研精覃思,有所未合,不敢自信。
居一日,豁然大明,因笔于书曰:「以心求道,万别千差;
通体吾道,道不在他」。
此公自得之实也。
慈湖杨公与公同师,造道亦同,而每称公之觉为不可及。
其见诸言论,则曰:「人生天地间,所以超然独贵于物者,以是心尔。
心者人之大本也,此心存则虽贱而可贵,不存则虽贵而可贱」。
又曰:「大哉心乎!
与天地一本,精思以得之,兢业以守之,则与天地相似」。
又曰:「直者天德,人所以生也,本心之良,未尝不直,回曲缭绕,不胜其多端者,非本然也」。
其告君以此,其教学者亦以此。
某之漕江左也,公赠以言,谓:「《中庸》曰『天地之道,可一言而尽也,其为物不贰,则其生物不测』。
《大雅》曰『上帝临汝,无贰尔心』。
惟此大本,不必他求,卓然不贰,万善咸具,古人所以兢兢业业不敢少懈者,惧其贰也」。
至为作《忠宣堂记》,则曰:「心本不偏,制行而原于心,斯不偏矣」。
凡此皆所以推明本心之善也。
又尝言:「道不远人,本心即道。
知其道之如是,循而行之,可谓不差矣。
然未能为一,则犹有间也。
执柯伐柯,睨而视之,犹以为远,谓其未能无间,则虽近犹远尔。
惟夫全体浑融,了无间隔,则善之至也」。
又曰:「吾道一以贯之,非吾以一贯之也。
舜由仁义行,非行仁义,若致力以行之,则犹与仁义为二也」。
其言益精切矣。
虽然,公非茍知而已也,少而任道,晚益自力。
其致远也,万里之途,跬步未至,不敢以遂休也。
其任重也,万钧之负,铢两弗逮,不肯以遽已也。
闳其量必欲如沧海之涵浸,粹其行必欲如璠玙之光洁。
尝言「人心至神,翳之以欲则不神矣」,故其修身以寡欲为主,勇猛奋励,痛自惩窒。
又谓:「人之欲无穷,必求所以满其欲,非道而取,何所不至,养小丧大,沦胥不仁不义之域,岂不哀哉」!
晚于所居为楼,名以「是亦」,曰:「直不高大尔,是亦楼也」。
以至山石、花木、衣服、饮食、货财、隶役,亦莫不然。
至于宦情亦薄,曰:「直不高显尔,是亦仕也。
凡身外之物,皆可以寡求而易足,惟此身与天地并,广大高明,我固有之,朝夕磨励,必欲追古人而与俱。
若徒侪于凡庸,而曰是亦人尔,则吾所不敢也」。
以此自警,且以诲子孙云。
公自少有志经济之业,每谓为学当以圣贤自期,仕宦当以将相自任,故其所讲明者,由体而用,莫不兼综,谓学不足以开物成务,则于儒者之职分为有阙。
自六艺百家与史氏所记,莫不反复䌷绎,而又求师取友以切磋讲究之。
东莱吕成公接中原文献之正传,公从之游,所得益富。
永嘉陈公傅良明旧章,达世变,公与从容考订,细大靡遗。
其志以扶持世道为己责,然自始学,于义利取舍之辨甚严。
尝读《论语》,至「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嘅然叹曰:「士之知所轻重当如是矣」!
辞受进退,惟义所在,金石弗渝。
方孽臣颛柄,天地闭塞,徊翔卑冗,不以为辱。
公道开明,群臣拔茹,致位禁近,不以为荣。
惓惓一心,惟王室生民是念。
事有不可,陈义固争,盖将尊君重朝而措天下于大宁也。
道不果行,赍志以殁,然其所立固已伟然为万夫之特矣。
曾子所谓「仁以为己任,死而后已」,孟子「居广居,立正位,行大道」者,于公见之。
公之事亲如天,事君亦如天,由其本心昭明,随事著见,有一无二。
亲虽没,敬奉遗体,举足不忘,无适而非亲也。
身虽退,心在阙庭,一饭不置,无适而非君也。
于昆弟友爱尤笃,弟槱亦事公如严师。
从兄涛嗜学固穷,其亡也,为敛葬,嫁其孤女之未嫁者。
于宗族赒贫拯厄,备极其至。
于朋友忠而尽。
自为幕府,事其长敬以诚。
及在朝廷,每言君相同体,爱吾相者所以爱吾君也,故勤勤纳忠,宁有违怫而不忍蔽欺。
尝告之曰:「导谀虽可喜,未必非卖我者;
鲠言虽难听,异日乃真能不负者也」。
公赏鉴绝人,李正节诚之始见于鄞,倾盖如旧友。
嘉定初,李与丹阳刘君宰偕命召,公谓某曰:「此二人者,皆所谓有所不为者也」。
其后二公果皆如所许云。
少而嗜书,白首弗厌,凡圣贤大训切于己者,味之终身,夜则默诵,病亦吟讽。
讲道于家,以诸经《论》、《孟》大义警策学者,于《书》、《礼记》论说尤详,其所成就后学甚众。
博观群籍,取其切用者会粹成编。
谓法度之言自秦以前乃可矜式,故有《先秦古书》若干卷;
谓学士大夫不知兵,则武夫悍将得矜所长,而缓急无以应变,故有《兵略》若干卷;
谓祖宗成宪为人臣者所当讲究,故有《皇朝要录》若干卷。
其辞章根本至理,一言一句皆胸襟流出。
谓《语》、《孟》中无难通之辞、难晓之字,故凡所著不为奇𡽗刻峭语,而温纯条鬯,自不可及。
晚而好诗,尝赋进德堂诸篇,趣味幽远。
而于一卉木之芬馨、一羽毛之皓洁,辄寄兴焉,曰:吾之自修,当如是也。
此岂茍为赋咏者邪!
奏议蔼然忠诚,读者感动。
铭志叙事有史法。
诸子裒其集若干卷,藏于家。
公之在宗正也,修《宁宗玉牒》,在枢庭修《经武要略》。
先时修书官类不经意,将进则取具临时。
公莅职即悉力编摩,后数岁乃进呈,大要多出公笔。
史院修《高宗宝训》,纪录过详,公删繁剪浮,见谓得体。
后修《孝宗宝训》,遂专以属公,退自仪曹,坐史馆辄终日,书垂成而公去。
议者又欲用司马温国公编《通鉴》故事,俾以书局自随,或言国史出外有禁,乃止。
公娶边氏,进士友益之女,先公二十有一年卒,屡赠申国夫人,至性淑行,公所为墓志。
墓在鄞县某里某山之原,公薨遂合葬焉,某年某月某日也。
子男四:乔,某官,后若干年卒;
肃,某官;
甫,某官;
,某官。
女四(云云。),孙男五(云云。),始公尝言:「所贵乎世家者,非必七叶珥貂如汉,八叶宰相如唐萧氏,名位虽崇而不能皆贤,何世之有?
东都之袁、杨二氏,气脉联属,名德俱隆,则可谓世家矣。
吾之先世虽出处之不侔,然皆忠信正直,蔚有贤誉,其不谓之世家乎!
后嗣子孙,努力奋发,不自菲薄,必欲追前人而及之,亦足以为世家矣」。
平居训励诸子,率本此意。
肃首蹑世科,甫冠多士,公不以自喜,至其德业有进与当有可纪,则为加饭。
故士大夫言家法者,必袁氏为称首云。
某之与肃,同年进士也,视公寔丈人行,而于其德学则愿师焉。
嘉定中,再同朝,不鄙其愚,以为可教,故于嘉言善行多所亲觌。
岁在甲戌持节去朝,辱公访别于南山佛舍,语及国事,几于流涕。
公之盛心,昭揭天日,至今犹赫赫也。
公之葬,慈湖杨公寔为之铭,于公大节摩写尽矣,顾其孅微委折有未备者。
维公粹学伟行,为时儒宗,忠言至计,有补宗社,而爵命品秩又已应易铭之典,肃等将有请焉,谓某:盍为之状!
慨念畴昔,谊不得辞,虽笔研芜废,猥琐是惭,然不溢美,不失实,尚庶几公平昔之志。
谨状(《西山文集》卷四七。又见《经义考》卷八三,《宋忠定赵周王别录》卷一。)
乾:原脱,据右引补。
朝奉大夫赐紫金鱼袋致仕滕公志铭 南宋 · 真德秀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九六、《西山文集》卷四六、《新安文献志》卷六九、《南宋文录录》卷二四
乾道淳熙间,子朱子倡道南方,海内学士至者云集。
新安滕公德粹时甚少,与弟德章奉其尊君之命,以书自通而谒教焉。
朱子复之曰:「夫学者患不知其归趣与其所以蔽害之者,是以徘徊岐路而不知所从入。
今足下既知程氏之学不异于之传而读其书矣,又知科举之夺志、佛氏之殊归皆不足事,则亦循是而定取舍焉耳,复何疑而问于仆邪!
意者于其所欲去者未能脱然于胸中,所欲就者又杂焉并进,不无贪多欲速之意,是以虽知其然而未免有茫然无得之叹耳。
足下诚若有志,则愿暂置于彼而致精于此。
取其一书,自首至尾,日之所玩,不使过一二章,心念躬行,若不知复有他书,如是终篇而更受业焉。
渐涵之久,心定理明,将有以自得之矣。
《论语》一书,圣门亲切之训,程氏之教尤以是为先,足下不以愚言为不信,则愿自此书始」。
后数年,子朱子自寓里来归,始以弟子礼见,于是得《大学》、《中庸》章句而熟复焉。
既而往仕四明,又教之以亲仁择善,为讲学修身之助。
且曰:「杨敬仲吕子约沈叔晦袁和叔,此四人者,皆子所宜从游者也」。
居数年,子朱子潭溪之上留止四旬,问辨弥笃。
盖公于师友渊源所渐如此,故终身践行不离名教之域。
至其用之而弗究,则君子以为有命焉。
公名璘,德粹字也,世家徽之婺源
考讳洙,赠中奉大夫,其德善族系见于子朱子之铭。
公少笃学,诵书至丁夜弗倦。
荐举于乡,入太学淳熙八年中南宫第四人,对策又中乙科,以恩升首甲,调鄞县教授鄂州
中奉及母令人胡氏忧,外除,调四川制置司干官
用举主更选,知绍兴府嵊县签书庆元府节度判官主管官告院,奉仙都祠,通判隆兴府,浙东福建帅司参议官,寻得请致仕。
公蚤亲有道,明于义利取舍之分。
自其初第,当得教官,顾俯就一尉,人谓涂辙差失,公独以近次便养为喜,虽箠楚尘埃间弗恤也。
余丞相将以掌故处公,议未决,时韩侂胄阴操国柄,或劝公一见宜可得,公曰:「彼以伪学诬一世儒宗,以邪党锢天下善士,恨位卑不能为万言书疏其罪,顾可谒之以干进乎」!
卒请入蜀。
及自蜀还,有欲引之班列者,君终不为侂胄诎,复固辞。
故事,礼部殿庐有一高选鲜复作县,既作县鲜不为职事官,公独从吏部选取郡从事以去。
其后倅二大府矣,不求为州而求佐帅幕。
其在三山也,帅雅知公,将奏俾因任,公曰:吾年至宜去,可复恋斗粟贻俗子讥!
至其涖官行事,则又有足称者。
为尉时,尝奉檄覈富室之讼,赂遗交至,卒不能毫发污。
有强盗剽海滨,密院下其名,俾迹捕。
公既获其六矣,或谓赏格不满一,盍益诸!
公颦蹙曰:「陷人大僇而以徼赏,安乎」!
至获造伪券者,应格当赏,亦不请也。
制府,以诚实不欺事其长,议多见从。
后帅严且急,公与同僚约,每白事逢帅之怒则姑敛退,以待威少霁复白,事多施行。
在剡,适岁饥,民告病甚,常平使者振廪之,公极意奉行,多所全活。
使者荐于朝,有曰「慈祥之政,惠及田里,廉洁之操,推重缙绅」,邑人以为实录。
参议闽中,有以利啖守帅而更鬻盐旧法者,亭户舟人皆失业,怨声嘈嘈,公白帅,弗尽从。
后帅至,复力言,卒还其旧乃已。
公既从子朱子得为学大方,异时至东嘉,又从故中书舍人陈公傅良问《左氏》要义。
陈公告语甚悉,大略谓《左氏》本依经为传,纵横上下,旁行溢出,皆所以解驳经义,非自为书,且告以六经之义,兢业为本,公佩服焉。
其他与当世知名士更切磨不胜纪。
自少嗜学,老而弗衰。
在蜀,得官书数千卷,载与俱归,益求平生所未见,即溪东为堂贮之,命曰「博雅」。
燕居无事,蚤暮翻阅,閒及浮屠老子稗官小说,惟意所适。
竹间为亭,扁以「清心」,风日恬畅,辄挟册徜徉其间,自谓如鱼纵壑、鸟脱笼,乐不胜既。
年八十,以朝奉大夫致仕,赐紫金鱼袋
考终于家,实绍定二年六月丁巳
其所为文曰《溪斋类藁》,若干卷。
夫人程氏,有淑行,先卒,赠宜人
子某,夔漕贡士,早世。
某某,今某官。
某,业进士
女适进士吴去志。
孙三人,某、某,某。
女二人。
公笃厚廉直自其所性,与德章同游帅门,既先后收科,则以世业尽逊二季之未仕者。
居乡不以利自营,不以私事挠公府。
在官时,裒州郡所馈别贮之,及归里,悉班诸亲故之贫者,一簪弗以自留。
族姻有丧,劝其早治葬,毋溺阴阳家说,不能举者助其赀。
垂没,教诸子守至正以奉天道,其可谓俛焉孳孳、毙而后已者矣。
自淳熙后,义理之学日明,然士多假窃形似,𥳽弄笔舌间,弗身践也。
公初为《论语说》,子朱子善之,因谓为学以变化气质为功,而不在于多立说,公为矍然,自是不敢轻论著终其身。
呜呼!
观子朱子之所以教与滕公之所以学,则士之有志于道者,当知用力之地矣。
公之葬以六月庚申,里曰瑞亭,地曰井坞。
后五载,予始为之铭。
铭曰:
维古之学,必贵躬履。
世习浸讹,乃事口耳。
辨河说铃,纷焉四起。
回视其人,则或可耻。
猗欤滕公,克佩师指。
不哗于言,而勉诸己。
我铭其藏,以诏学子。
四朝布衣竹村林君 南宋 · 吴子良
 出处:全宋文卷七八六四、《赤城集》卷一六
筼窗先生既铭咏道林君,子表民复请余表其墓,余谢曰:「铭具矣,不灭矣,虽表奚加焉」!
表民请弗置,曰:「所以传载吾父,岂嫌乎多」!
余无以答,则为摘其可表者三。
君生事薄,莱田不足支丰岁,然酷嗜书,质衣货家具,购书至几千卷,名帖亦数千卷。
每一卷入手,喜津津,校雠考订忘日夜,可谓贫而富于书。
君卧穷巷,声援绝,然师友皆名辈胜流,王公卿月虞公似良、李公庚、徐公似道钱公象祖谢公深甫、张公布商公飞卿丁公可徐公大受林公宪、桑公世昌,君陪从于乡邦者也;
陈公傅良、楼公钥、张公孝伯万公钟龚公颐正王公厚之、巩公丰、真公德秀杨公长孺,君承接于他邦者也,可谓约而广于交。
君屡试屡跌以老,然不自忧而忧人忧。
龙舒吴㮚长乐王作、古括陈百朋、会稽潘方台州,君馆置其家,接岁踰时经纪之,后皆成名去,可谓困而勇于谊。
然则世之非贫非约非困而弃书弃交弃谊者,曷不视君乎!
是三者表已,而又有一焉。
夫身贫则子宜裕,不然书为无益矣;
身约则子宜泰,不然交为无益矣;
身困则子宜亨,不然谊为无益矣。
君一子,表民也,其贫其约其困复似君,而不悔书书益多,不悔交交益密,不悔谊谊益虔。
然则世之能以书以交以谊必其身,不能以书以交以谊必其子者,又曷不视君乎!
君名师蒧字咏道临海人自号竹村居士
死年七十五,葬浮江。
所为诗文数钜帙,藏于家。
他行能若世出,若死葬月日,见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