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正文
易经解 其一 坤 南宋 · 李流谦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四
「六二直方」,止「地道光也」天下有正性者有正用。坤初微而著,微可忽也,著可惧也。圣人切近,戒之曰「霜冰」。霜固所以为冰,而知霜者有时而忽冰也。三位下而亢,曰「含章」,曰「或从王事」。听而不遂,应而能终者也。四括其囊,否隔之际,咎誉皆悔,利在结密;或不密焉,不咎则誉。以乾之阳,至是或跃。或者疑也,而况坤乎?谓之多惧,盖惧此也。五高而偪,仰则废分,俯则失机,履中而时措之,是以元吉。文王有庇民之大德,又有事君之小心。凡处危嫌之地,此其法也。六穷而抟,阴不阴阳不阳矣。故此五者有正性,未必有正用,唯二具焉。是以五爻,皆宗本之辞。总曰「直方大」,举其正性而言之也。象曰:「其动也直以方」。举正用而言之也。盖直其静,方其动。故又曰:「直其正也,方其义也」。夫观物之凡不溯其源,所见皆非其正也。观坤者曰「柔顺」,固也。然不知厚而载,动而刚,岂「柔顺」能之。必有根极之者,「直方大」是也。直则不邪,方则不易。不邪则正,不易则固。正固则大,而后柔顺之施,为天下之正用。不然,直阴幽懦弱,便佞侧媚尔,岂坤也哉?或曰坤体不自立,乌乎直?不自持,乌乎方?曰:坤非直于坤也,直于乾也。非方于坤也,方于乾也。乾作而坤作焉,乾止而坤止焉。吾知乾而已。方其与彼,俱作俱止。物莫得而遏之,则安得而不直,亦安得而不方?不视其或作或止,若纷然其繁也。而不知其一本于乾,则亦何所习而利哉?谓之无不利,盖无私意加乎其间。动适乎理,而物各得其宜也。然则地道之光,于是乎在。是以六三得之,能含其章,而有有终之誉。六四得之,能括其囊,而无失身之悔。六五得之,黄中通理,而有畅于四支,发于事业之美。初昧焉,而不善之积,不能以自知。上穷焉,至于交戈而俱毙。然则六二也,其不谓坤之正性正用,得乎哉?
乞投进钦宗实录并立限结局奏 南宋 · 洪迈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一四、《宋会要辑稿》职官一八之六七(第三册第二七八八页)
昨被旨修纂《钦宗实录》,今来已获成书,欲于四月内并《钦宗本纪》一并投进。如蒙开可,乞下太史局择日,候进书了毕日,将实录院立限结局,并入国史院,一就修纂《四朝正史》施行。
送丹霞宗本游径山序(绍兴八年十一月) 宋 · 李纲
出处:全宋文卷三七四六、《梁溪集》卷一三九 创作地点:福建省福州市
丹霞宗本师幼遇异人,能预言灾祥,其名籍甚。居邵武之瑞光岩十馀年,一旦起行脚心,尽弃旧所得,绝口不复道,为此一事,遍参诸方。游泉南,值杲禅师寓佛日庵,叩问宗旨,言下自谓有悟入处。其后杲公住径山,师归旧隐,欲复往从之游,道长乐,见梁溪翁,语之曰:「子去瑞光岩几日矣」?答曰:「六年」。翁曰:「方举足时,已合吃三十棒。如今归去,拗折拄杖,向折脚铛中罨饭度日,犹较些子若也。未然,却请饱参到径山,为我致问杲公,虽未识面,妙圆光中已相见了也。有一转语,托丹霞呈,似便请寄个消息来,切须急道,此外珍重」。戊午岁十一月晦日,梁溪拙翁序。
邵武军泰宁县瑞光岩丹霞禅院记(绍兴元年八月) 宋 · 李纲
出处:全宋文卷三七六一、《梁溪集》卷一三三、光绪《邵武府志》卷二八 创作地点:福建省福州市
东南名山,如所谓四明、天台、衡岳、庐阜,号为瑰伟秀绝者,多为浮图氏所居。名蓝巨刹,绵亘相望。至于下州小邑,一岩一壑,搜奇择胜,亦靡遗者。推原其端,必有开士法眼清净、道行高洁,为一方之所信仰,乃能披榛棘,创道场,肇基开迹,以贻后人,非偶然也。邵武军泰宁县,山水之胜,冠于诸邑。出县西门二十里曰瑞溪,有山焉,三峰秀峙,岩洞相联,西曰丰岩,东曰瑞光岩,中曰罗汉岩。岌嶪嵌空,鼎足而列,皆有兰若,建于其下。不涂塈茨,而风雨之患除;不凿户牖,而日月之光入。堂殿楼阁,窈窕玲珑;泉石草木,幽奇芳润。叠嶂屏其前,层峦拥其后。山回路转,岩洞乃出。谓造物者融结无意,吾不信也。三岩中,独瑞光岩兴于近年,盖宗本禅师之所建立也。师邵武农家子,初不知书,大观庚寅中游山间,遇异僧,示以出家时节因缘,且密有所付,心地豁然,遂能通儒、释诸书,作偈颂道未然事多验。既落发受具戒,居双林院,远近向风,户外之屦满矣。政和辛卯春,师诣汀州南安岩谒定光古佛,道出泰宁,夜梦紫袍神人告之曰:「师此行宜住瑞溪」。觉而异之。诘旦,瑞溪有檀越曰江牧、曰邹捍,迎师以居丰岩,礼意勤甚。师以符梦所告,从其请。既而同游前岩,爱其幽胜,二檀越相与曰:「师傥有意驻瓶锡于此,当为创筑精庐,以垂无穷」。师许之。鸠工抡材,不三月而告成。会有旨:天下佛寺有神仙迹者还为道观,听以旧额建寺他所,而郡之丹霞院应改。朝请大夫权郡事陈侯绍移额于岩中,以成师志,寺因号丹霞。先是,岩有光景之异,未几院额至。故集贤殿修撰罗公畤时帅长乐,与师有素,闻而喜之,为目其岩曰「瑞光」,且施财率众力而新之。为门为殿,为法堂、为丈室于中,为钟楼、为厨、为库于左,为华严阁、为应真阁、为僧堂于右,皆规模丛林,具体而微,制度精巧,金碧炳焕,一旦出丰岩、罗汉岩右,互相辉映,若图画然,真胜地也。宣和初,余以左史论事谪官沙阳,殿撰罗公方里居,相从甚厚,称道师不容口,因寓书以偈颂相往来。迨建炎末,蒙恩归自海上,来居泰宁,始与师相识。尝访于岩间,为留宿赋诗而后返。今年春,盗起邻郡,余徙长乐,未阅月,邑遭兵火,焚爇殆尽,独三岩岿然,栋宇如故。岂非神物护持,师之道力有以感格之耶?其秋,以书来求余记之。余既雅重师为人,又爱岩壑之美,记其敢辞?然窃怪近世贵耳而贱目,读前史,见鸠罗什、佛图澄、万回、普化之流,竦然慕之,恨不与同时;偶有其人,则又不甚信重。类多如此,何独浮图氏哉!书于记末,庶几览者有感于斯言。绍兴元年辛亥八月五日记。
题六一先生慰富文忠公书稿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一二三、《省斋文稿》卷一五、《益公题跋》卷八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右欧阳公书稿,必是与富文忠公者。富公嘉祐六年三月丁忧,欧公方为副枢,是年闰八月迁参政,至明年正月则入东府,恰半年,与书词正相应。或疑京洛密迩,何为经岁方遣慰疏。盖仁宗本虚首相起富公,公恳辞甚力,闰月方许终丧。韩忠献公遂拜昭文,而欧公亦递迁,又数月然后发此书尔。淳熙戊申三月二十九日,某题。
唐故扬州庆云寺律师一公塔铭 唐 · 独孤及
四言诗 出处:全唐文卷三百九十 创作地点:江苏省苏州市
公讳灵一。俗姓吴。广陵人也。神气清和。方寸地灵。与太初元精。合其纯粹。闻思修惠。介然生知。九岁出家。三千断结。严持律藏。将绍法宝。示人文学。以诱世智。初不计身中有我。我中有身。德充报圆。缘断相灭。宝应元年冬十月十六日。终于杭州龙兴寺。春秋三十有六。临灭顾命。以香木茶毗。为送终之节。门弟子虔奉遗旨。粤以是月某日。焚身于某山。起塔于某原。从拘尸城之制也。右补阙赵郡李纾。殿中丞侍御史顿邱李汤。尝以文字言语。游公廊庑。至是相与追录遗懿。以诒尘劫。谓公贞静直方。渊远宏大。而密识洞鉴。天倪道机。注不满。酌不竭。冲如也。自受生至于出家。贪恚不入念。哀乐不见色。自出家至于涅槃。六根不染欲界之尘。自知道至于返真。双履不践居士之门。公之严持也。初公之先世为富家。既削发。推万金之产。悉以让诸孤昆季。所取者独衲衣锡杖。及身而三。舍七界五欲。如弃涕唾。公之纯白也。其所底止。必择山间树下无尘垢之地。初舍于会稽南山之南悬溜寺焉。与禅宗之达者释隐空虔印静虚相与讨十二部经第一义谛之旨。既辨惑。徙居馀杭宜丰寺。邻青山。对佳境。以岭松涧石为梵宇。竹风月露为丈室。超然独往。与法印俱。自是师资两忘。空色皆遣。暴风偃山。而正智不动。巨浪沃日。而浮囊自安。于是著法性论以究实谛。公之悬解也。公智刃先觉。法施无方。每禅诵之隙。辄赋诗歌事。思入无间。兴含飞动。潘阮之遗韵。江谢之阙文。公能缀之。盖将吻合词林。与儒墨同其波流。然后循循善诱。指以学路。由是与天台道士潘清广陵曹评赵郡李华颍川韩极中山刘颖襄阳朱放赵郡李纾顿邱李汤南阳张继安定皇甫冉范阳张南史清河房从心相与为尘外之友。讲德味道。朗咏终日。其终篇必博之以文。约之以修。量其根之上下而投之以法味。欲使俱入不二法流。公示教之攘门也。内张天机。外与物接。舍法无我。以虚受人。旷焉若空谷之响。止水之象。优而柔之。使自得之。其道枢未始不无为也。而饮其和者。亦虚而来。实而归。明徵其所以然。则不得其眹。公应之无涯也。宜丰寺地临高隅。初无井泉。公之戾止。有灵泉呀然而涌。喷金沙之溜。于禅庭左右。挹之弥清。之无穷。公精至感物也。呜呼。日发天启寿量彼一劫住世圣道以拯拔丧得大云而凉火宅。其公乎。吁嗟昊穹。夺我善友。使生不极其涯。道不竟其源。岂前已就。诸有可出。将转现他方乎。为应化之始终。法身之去来。非思议所及乎。凡今学徒戒归。若涉大水而无梁。抽毫强名。以志陈迹。其铭曰。
茫茫五浊。
爱习如债。
何以为师。
尸罗之戒。
卓尔上士。
一念识灭。
万法悬解。
名离性空。
破魔结坏(英华作卓尔立志于焉悬解持佛秘藏俾道勿坏)。
颖脱诸有。
狱视三界。
上德不器。
大道无方。
天纵之文。
亦和其光。
发彼蒙童。
启迪思量。
我皆令入。
直心道场。
奈何法船。
今也则亡。
适来岂逆。
适去岂顺。
施未及普。
天胡不憖。
飞鸟无迹。
法雷罢震。
福庭空虚。
来者曷问。
言之糟粕。
留为秘印(谨按自知道至于返真以下文苑英华作双舄不践居士之门六根不染欲界之尘学无常师悟不以渐内以了因證心果外以惠用接物与止水空谷同其应和而法施不住天机无方精义元言或形于章句骚雅之遗韵陶谢之缺文公能缀之其终篇必以了义博约和者量其根之上下而投以法味饱其风者亦虚而来实而归或以足言言必缘情一缘则万缘作而诸相见无乃不可乎曰佛法自利他不系于权实将善诱之心咱和之固曰示入固波可也公又尝谓无生正位实相宗本二乘所感谈者莫究于是著法性论以辨之而迦叶后问惠远奥旨騞焉疑断涣若冰释者是以为向使大启寿量好务宏道则法王度闻非公孰寄呜呼生不极其涯道不竟其源岂应物之缘住世之数止于是乎为世缔之始终报身之去来非思议之所及乎清尘缅然学者安仰若涉大水而无舟航儒生强名以志陈迹)。
南归录(起乾道壬辰二月丙辰,止是年六月庚申。)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一六一、《杂著述》卷九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
乾道壬辰二月乙卯,予任权礼部侍郎兼侍讲、直学士院、同修国史、实录院修撰,坐不草新除签书枢密张说、王之奇不允诏,与在外宫观。
丙辰,黎明受省劄即登车,道逢周元特詹事小语,径出北关,杭一苇疾驰三十里,至赤岸高亭峰。登岸百馀步,假馆遍福院。送客无由可至,惟汤朝美主簿相访于此。晚以小车行数里入崇先院,盖显仁皇后功德院也。观韦王渊及其二子谦、谠坟。寺中梅零落,桃烂漫,郁李芬芳,城中略不知春色。寺创于清了禅师,即所谓真歇和尚者,今无主僧。与知事净云共菜饭而归。大风,曹大亨自城来,云台谏今早上殿,且以副本纳张枢密。午间有旨王希吕还小监当,且趣予与莫济日下出门。
丁巳,早,赴主僧饭,晚讲师等颜招饭。夜,大兄挈孥累自城中来,遂登平江便舟。闻李衡改除左史,王希吕亦改宫观。风雨大作,雷电。
戊午,社。早,冒雨行十馀里至桐扣,宋宇彦企知县居此。同大兄、房仲宝、七四甥及家人辈行四里许,至佛日山净慧禅院,为外舅作忌辰。乃知晋临平岸崩得石鼓,张华以蜀中桐材刻为鱼形,扣之响闻数里,即此地也,近世讹为同口,失之矣。寺不经兵火,面对黄鹤峰有清冷、一击等轩,库堂后有池。池中有渥洼泉出石罅中,东坡尝题五绝句,所谓「东麓云根露角牙,细泉咽咽走金沙,不堪土肉藏山骨,未放苍龙浴渥洼」者是也。堂上有熙宁七年八月送陈述古赴南京时留题真迹,又轮藏刻「天宫宝藏」四字,相传元祐四年出帅时所书。长老不在,有僧慧举字举直,姓朱氏,父祖皆仕宦,颇能诗,住庵在数里间,闻予入山,来相伴。斋罢,复登舟。房亲、尚甥自此相别,晚宿临平。
己未,雨,早行三十里,过长安闸十里宿。
庚申,雨止,早过崇德县。又十八里至石门,登新创东岳庙,颇雄壮,傍有接待院。道遇安丰守张士元直阁入觐来谒,辞以疾。晚宿永乐铺。
辛酉,早行至本觉寺,登岸观览,即古槜李也,旧号小长芦,今遗基可想。东坡元祐间帅杭,往复过此,为文长老赋诗二首:「旧闻巴叟卧荒村,来打三更月下门」,前诗也;「三过门间老病死,一弹指顷去来今」,后诗也。予癸酉冬来游,见池中大鱼数千,咋咋有声,今亡矣。寺有草堂,绍兴间士大夫留题颇多。王仲行正言舟过,不复相闻。顷之至秀州,郡守丘直阁崇卿、通判朱奉议自求、解宣义归正人。元振、教授陈文林资深、孙从政观德、新平江倅赵无咎并相候。柳仲度郎中自白牛来相见,即行。晚宿界首。
壬戌,风顺,行至八尺而东南风太猛,卷水入湖,河道浅涩。日午泊舟,乘除之理如此。夜雨船漏,殊不安枕。
癸亥,早风定,而所至河乾,其行甚艰。午时至吴江县,知县邵通直輗、丞钟道直确、尉赵修职不隘相候。同大兄携家登塔院,相对又有宁境院,遂游臞庵,比旧加葺,桃李海棠正开。度长桥,徘徊亭上久之。闻王仲贤自昆山来,过行衙候之。
甲子,平江向守均及二司遣人致问。从王季海提刑别借舟,就驿中治叠行李,盖去国匆匆,殊无伦理也。浴院在驿傍,有建隆初吴江两城镇运使徐某《乞置无碍浴院状》,钱镠判「任者」二字,用天下兵马大元帅府印,寺僧宝藏之。又有治平四年苏州牒。皆用短少纸,古人不侈费类此。
乙丑,仲贤先入城治叠,竟日方毕。季海大舟至,徙焉。夜大雷雨。
丙寅,风雨。赵尉送囤村贡馀酒,盖杨存中郡王坊所造,闻岁贡两宫各万瓶。食罢行半里而止,风逆水涩也。
丁卯,竟日牵挽,不能行半里,妻孥乘小舫先过昆山。
戊辰,遣书表司李公祥、厅子张泽民还临安。风捲河水仅存尺馀,米船数百艘占据中道。赵尉率徒役竭力推荡,彼此舟舷相戛,损者甚多。自朝至未,方次七里桥。出吴江界河道稍广,而风高不可进,又行数里止。教授崔从政敦礼仲由携启楫迎,谢举削也,留饮。闻二十七日曾怀赐出身,除参知政事。
三月己巳朔,晴。风顺,俄顷至尹山。以小舫入崇福寺,同主僧惟妙访何仔园亭,其子夏卿及侄婿章启心相候。园地虽狭,种植甚繁,海棠盛开,闻牡丹多佳品。少休还舟中,绕城抵盘门。提刑王季海敷文、提举李次山奉议结太守向经甫徽猷、吴县尉徐君似道(台州人。)相见于津亭。既退,易舟径赴范至能石湖之招,过横塘(即贺方回所谓波凌不过者。),入般若院。长老祖康,蜀中仕族也。风横而逆,薄暮方至。初,吴王筑姑苏前后两台,相距半里(俗呼拜郊坛。),为城三重,遗基俨然,夫差与西施宴游之地也。前有溪,越王勾践由此攻吴,今号越来溪。溪上筑城,与吴人夹溪相持。至能之园因城基高下而为亭榭,所植多名花。别筑农圃堂,对楞伽山,临石湖,盖太湖之派,范蠡所从之五湖者,望吴江县才二三十里。饮酒至夜分,留题壁间云:「吴台越垒距盘门才十里,而陆沉于荒烟野草者千七百年。紫微舍人始创别墅,登临得要,甲于东南。岂鸱夷子成功于此,扁舟去之,天贻绝景,须苗裔之贤者然后享其乐耶?乾道壬辰三月上巳,东昌周某子充侍家兄子上来游。紫微方要桂林组,过家,实为东道主云」。
庚午,风雨大作。饭罢登舟,至木渎已夜,遂宿舟中。
辛未,晴。早至灵岩山下廨院。闻是日智积菩萨生日,斋会甚盛,而府倅领客在寺中少留以俟其去,长老善卿来迎。午后登山,与大兄遍游览焉。
壬申,以寒食节绵蕝祭先。王节使权自城中携家拜韩世忠郡王坟,置酒相招。权本世忠部曲,岁来拜扫,而韩氏诸子皆通贵,未尝一来。
癸酉,阴。早,肩舆二里观金沙塔,其地有金屑杂沙中,丁亥岁所未至也。新隆兴察推周从事夤相候。张汉卿自天池遣其子见招。范至能来自天平,置酒。风雨终夜。
甲戌,清明节。早,浓雾既开,湖山竞秀。方快心目,俄而大风。同大兄至延寿堂,再游本禅师塔,过偃松堂,登琴台,望昆山慧聚寺。风动地,几不能立。至能谈戴子善、子微之弟遇道人朝斗事,甚异。北峰长老师璨相候。
乙亥,早,至能归城中。与大兄肩舆数里至天平长老处,欲谒五范画像,而童行持钥匙出。复行数里过天峰禅院,俗呼南峰,盖支遁道林别庵也。铁杖重十馀斤,云是当时物。佛殿前有碧琳泉,寺宇颇佳,多叶少蕴诗刻。主僧崇坚甫至而为人所讼,因以衰飒。门外百馀步有道林放鹤亭基,进度石门有马蹄双迹,其傍即石室,尝为孕妇所触,雷震其顶。相传云道林夏居别峰,冬居石室。别峰即南峰,石室即此室也。又有中峰,不暇往。马迹去石室甚近,为观音院僧限以篱落,纡曲半里乃能至焉。观音院方修葺,无足观。由南峰又数里乃至天池庵。张汉卿携家及蔡元珍皆在,置酒池上观竞渡。池心有桥,可以徙倚。晚策杖登月观,下视空阔,盖华山之颠也。夜与蔡元珍弈,连胜。
丙子,晴和,一春所无。早至北峰赴璨老饭,遂过元氏庵,距天池十馀里,土木之工,种植之盛,又胜丁亥岁。回至张齐贤净明院庵、张人杰觉庵。二张,汉卿弟侄也。人杰字唐卿。近开坟穴得石磨铁心及瓶罂之属,隐起花纹甚古。
丁丑,早饭毕,别汉卿,复还灵岩。初过王知县坟庵,次度贺家岭(俗呼饿狗。),遇严学谕,庵僧坚邀饮茶,迂数十步过之。进至吕益柔侍郎永思庵,戊戌年所创也。又数里登灵岩后岭,下视𥑔村,乃凿石为器之所。地本土山,掘之即石云。远望岭上,积土如冢墓者甚多。相传吴时伏兵其中,未知信否。过金沙塔乃至寺(自天池来约十里。),与卿老登水陆堂,临池散饼饵候金银鱼,久之不出。夜同卿老坐胜集堂,望湖赏月,遂访明月池,乃在柴场中,殊不治。
戊寅,早,巾车游穹窿,约八九里入山口,即行石衢夹。道多丘墓,卢法原宣抚亦葬此。富人余佐监簿觉华庵雅洁而阔深,轩窗间海棠盛开,极可人。又二三里乃至福臻禅院。古碑云朱买臣舍宅为之,殆不可信。或曰吴越忠懿王时德韶国师道场也。因山叠基,砖甓十馀里。登陟虽劳,而气象淳古,大兄谓甚类南岳诸寺。元丰八年七月米元章和仲殊诗,亲题壁间。方丈后有法雨泉,叶少蕴为之铭。又其上有韶师石室,雷雨作,不果登。诸僧皆出,匆匆下山,避雨于林奉直振白云庵。稍霁,遂归。中道复雨,衣屦尽湿。至𥑔村,灵岩遣人来迓,弛担而雨亦止。
己卯,早欲游杭坞,雨大作而止。晚病头痛,终夜意绪不佳。
庚辰,雨止而寒,终日不食。晚苏,闻初八日常朝五府受告,前此上以疮疹不坐故也。
辛巳,粥罢,同卿老下山。行二里观韩王坟毕,欲登舟过宝华,而天气晴和,忽有游杭坞之兴,遂与大兄呼车往焉。约十里度小岘岭,入唐子明侍郎坟庵,又二三里至白马穹窿禅寺(寺中碑云,南梁天监年取梅梁于此,因白马之奠而得,唐会昌六年置寺。)。饭讫,行数里至墅皇里。第宅联属者,豪民夏氏也。又数里过支坞岭,遂至法华院。本皆荒山,中官利州观察使致仕李中立造茔于此,捐家资数千万创精舍,十年而成。四山环抱,宛若化城三门,为阁七间,华丽拟宫阙。其间栋宇甃砌,种植皆称是。主僧庆深领徒数十,富足无求,亦清福也。门外数百步即太湖,极目弥天之浸,徘徊不忍去。饮茶于塔院,登李侯之丘,读孙仲益所为铭。主僧具饭,投宿客馆。
壬午,早,庆深具饭讫,发杭坞,约十里入宝相寺,无足观。风雨交作,行近一里至梅舍,访乡人张氏。初谒礼部公之子三承务允蹈(字德醇。)不在,见其诸侄,盖通判德和之子也。饮散欲行,雨益甚,无雨具,遂过运属公之子德逊允怀家,置酒留宿。同坐章提刑汝翼(郇公曾孙。),亦旧相识。德逊有兄德懋允功,方入城未归。
癸未,晴,德逊留再饮而别。出门仅半里即太湖,近岸水才三四尺,稍深者丈馀。闻湖心苦不深,但水聚而渺瀰耳。登舟,值西风,扬帆极驶,望洞庭诸山,恨不一往。移刻入胥口,遂至木渎,平生未有如是之快也。行李船尚在灵岩之下,即往就之。至圆通庵,而张德醇、德懋自城中来相候,已再约范至能会石湖,复挂帆而东。及园,至能未来。梨花、金林、檎绯、碧桃盛开,与伯氏遍赏,遂游楞伽治平寺。僧房有日观,稍佳。门外八角大井,视石栏刻字,云隋开皇十年杨素开。素初平陈,徙吴郡于此,近地尚有新郭之名,其后吴人不安之,复还今城云。薄晚,至能来。夜,月色如昼,乘小舟入石湖之心,风露浩然。登岸策杖度行春桥(石桥,极壮大。),次度越来溪桥,新修。归饮烟波亭,饭农圃堂。此景此乐未易得也,夜分乃寝。
甲申,大风。至能具饭讫,同跨马游横山宝积寺。寺亦唐馀,本朝祥符中赐额。闻丁谓当国,念其贫,故畀此名。有五代时吴越国碑,称宝大二年,亦足證钱氏尝改元矣。寺傍乃唐致远先垄,五代以来接续葬一山,平江世家惟此为久云。次登上方教院,在山之岭,即楞伽塔也。望太湖瀰漫,石湖仅如断港。有隋大业四年碑,字画类虞书。小酌,禦风而下。回望姑苏前台周遭城基故在,至能畏风不果登,登后台而归。二台相距甚近,但隔楞伽治平寺。至能辞还城,复侍大兄绝湖入泾约十五里游宝华寺。未至二里,舍舟而徒,及门已暮,夜遂宿焉,去灵岩止十馀里。长老慧现。
乙酉,早,周览寺宇,修廊华屋,吴中之名刹。按碑志本梁天监中西城僧𫗖𫗖和尚卓锡出泉,今在寺左百步,深才数尺,大旱不竭。寺高泉低,为石槽仰而注之,僧有众寡,视以给用,斋前流多,斋后差少,兹其异也。旧号智显寺,绍圣四年枢密林希请为功德寺,遂加慈严之额。林氏坟在寺后数十步。希祖屯田员外郎高及其妻,希父集贤校理槩及其妻(孙侔国撰王安墓表。),三冢鼎立,域才丈馀。又数十步即叶清臣内翰墓,梦得左丞之母亦葬此。饭罢,命车登尧峰。中道有半峰亭,蒋堂赋诗,今废。雍熙二年己酉,大理评事知县事罗处约记云:昔在帝唐,以洪水肆暴,吴人族遁于此,俗呼免水顶,苏帅钱傅璙易名尧峰。唐天复以后有僧惠齐,姓朱氏,郡人也,结精舍于此山下,名鲁坞山。蒋堂所居,既死葬焉。此寺乃奉其香火,蒋之奇壬子岁留题数百字尚可辨。寺有清辉轩、碧玉沼。寺左观音岩(石像佳。)、白龙洞(俗云通洞庭。)、多景岩、宝云井(寺左,皇祐四年长老显暹所凿。井在山顶,人以为难,蒋堂有诗。)、偃盖松(伐。)、二铁塔、妙高峰(下视空旷。)、东斋、(敞甚。)西隐(倒。)。同长老了愈遍览毕,由龙洞观音岩而下,盖寺后路也。望间有古冢数百,整整成列,云钱家坟也。复至宝华饭。宝林轩修竹参天,极可人。饭罢,登车行二里至环谷,乃王珏总领之居,园亭池沼、花竹奇石环绕其屋。珏字德全,介甫之后,乾道元年年五十三,失明罢归,相者告以某亭某所而已,珏不见也。又里馀复登舟,观吴王鱼城。城在田间,当时养鱼于此,基厚而方,其高二丈,博倍之。中为田百二十亩,今属练墟赵氏,土极细,故久而不坏。欲访顾野王墓,不果,遂自石湖入少府港,归盘门舟中,已昏暮。自宝华寺至此三十馀里云。前常德太守刘大夫邦翰子宣相候。
丙戌,黎明别大兄过昆山,小舟绕城泊娄门。表兄章茂之司理来迎,同至从母宅,饮至夜分,月色如昼。从母年八十,精明如初。
丁亥,早饭毕,别从母登舟。夜抵昆山,外姑及仲宁、仲贤置酒。
戊子,右宣教郎知县汪瑈、右宣义郎丞李稷(谊之子。)、右从政郎主簿赵伯、右文林郎尉颜光道、右朝散郎前江东安抚司机宜张杰、右奉议郎新提领酒库所主管官孙听、右承奉郎新淮南运干郑临、右承奉郎郑举、(亿年之孙。)右儒林郎新淮东提举司干官郑莘、左迪功郎新金陵司户陈九德、右宣教郎新温州瑞安丞胡立方、右文林郎新监行在北外酒库张端肃、左迪功郎新湖州长兴尉陈茂英、国学进士陆日新、进士边隆并相候。汤士美自临安来,留饭。
己丑,观音堂寂照大师若钦及其徒良规、良矩,东寺长老普璇及寺僧梵宗、了清,法安山寺僧蕴贤、师鼎、德安,真圣堂道士丁从炜并相候。
庚寅,士人王修第四十八(老妇叔祖。)、李五十将仕乔年、马少伊教授、王六一教授、沈焕(彦章老妇表叔。)、陈晞之(王仲吉婿。沈资深、焕之子。)、陈遵(李彦平婿。)、胡臣(王德温婿。)、顾澈(王德华婿。)并相候。
辛卯,李彦平自左史除旧职知台州来。归,夜与诸亲博达旦。
乙未,留昆山已八日,困于夜饮,不胜其疲。
丙申,早饭毕,挈家登舟,随潮宿怡亭。
丁酉,早过阊门。太守及二司相迓于高丽亭,力欲移具,固辞之。崔仲由教授、王知录康彦、徐尉似道继至,与大兄同游虎丘。乡人张德醇、德懋、德逊及其侄元礼纲(德和之子。)并相候,置酒待之。夜宿寺中,长老希范。
戊戌,登观音殿,几案四壁皆石也。观试剑石、憨泉、点头石。张汉卿携家置酒相饯,外姑仲贤夫妇、唐致远夫妇毕集,范至能亦来,汤士美复自金坛来。晚移舟过枫桥,常平司送七兄被召之报。
四月己亥朔,早,就寺具饭待张德懋叔侄,闾丘叔永参议继至。左奉议郎浙西检法皇甫自闻、左奉议郎监分差镇江粮料院陆楠、右奉议郎新宁国府签判胡誩、右宣教郎新知山阴县张澈及崔仲由教授并相候。皇甫暨陆皆同年也。外姑、仲贤置酒为饯,夜相别。
庚子,雨作风顺,扬帆才二十里,风忽转北,牵挽不能寸进,距望亭数里遂止。
辛丑,风逆如故,过望亭,游蒋丞相功德院。长老来迎,乃故人文拱也。晚距无锡数里止。
壬寅,早次无锡县,丞赵宣义善仁、簿赵修职不伪、喻子才郎中、镇江总司药局监官陈承直长源、新通州教授陈从政纪并相候。招刘义深诊脉,大兄独游惠山。饭罢解维,风色微顺,约行二十里宿。
癸卯,风顺,午时次常州。太守右朝散大夫晁子健、通判左朝散郎葛郯、教授左迪功郎陈德明、知晋陵县右通直郎范公武、推官左文林郎朱绎之、监比较务右迪功郎叶南杞、新两浙运司主管文字右通直郎李耆俊、监行在和剂局催督纲运右从事郎黄直中并相候。公武,文正公之后,今岁有子登科。范氏自忠宣公皇祐中登科后,今方有人。州学学正胡陟明、学录周干臣燕说、直学唐定之及宾贤、致道、懋德、登俊四斋生凡数十人,以予在礼部,还本州流寓解一名,皆来谢。访周德友运干,其子煇示近作一卷。晚宿西门外巡检司前。
甲辰,终日风雨,进棹甚艰,仅行三十馀里。
乙巳,晴。午后过沙子,距港口仅半里遇浅,推荡甚久,竟不能动,别以小舟挈家径趋宜兴,至溪南大宅已二鼓。
丙午,知县左朝奉郎詹仪之相候,同年也。邑人以是日为周孝侯生日,迎会颇甚。
丁未,晚赴庄德迈会。
戊申,仲贤挟鲁可复主簿来议如晦墓铭事,具饭待之。
己酉,早,同大兄至台庄祭外氏坟,过庄氏资福庵,回饭庄德固坟庵。晚赴庄德全通判会。
庚戌,早,就显亲寺具素饭饯鲁主簿。归当湖乘舟至吴墟赴周敦义大资政饭。闻初九日萧殿院上殿击虞相。
辛亥,早遣李榛、邹七部押辎重往镇江府,附纲舟溯江。午时赴邵至卿会于天远堂。晚风雨作,仲贤同铁将仕归昆山。
癸丑,赴显亲长老饭。别周敦义参政,年七十五矣,临分黯然。
甲寅,早挈家登舟,巳时方能行。风色初逆旋顺,扬帆湖渰中,其行甚速。晚过溧阳县三里宿,新江阴李宰愿送别于此。
乙卯,风犹顺,弥望皆湖田,行七十里至三塔院。院在水中,有元丰中刘谊所作记。三塔者,相传僧伽过江造塔,至此为第三耳。主僧宗净等二人。寺宇敝甚,后有寒光亭,可望湖,二三年来亦废,张安国舍人有诗词。天气骤热,微雨作,方以为忧,已而复止。又行三十里至邓步,有数十家及税场。又十里至东坝,亦数十家,宿焉。
丙辰,早,雨意甚浓,时时洒尘。程泰之运使先谕溧水宰备车乘相待,治叠移时乃登陆。天气稍霁,行十五里至银树(亦有一二百家,若水泛则自此便通舟。)。又六七里至双港口。复登舟约十馀里至固城湖,日犹未晡,盖数百家之聚也。是日西风动地而雨不作,幸甚。过湖登妙智庵,观范同甫参政坟。晚与庵僧散步固城之上,父老谓之楚王城,其周数里,地势甚高,但馀城基。庵中石碑、龟趺乃去岁掘地得之,乃唐天宝中弥勒寺碑也。
丁巳,五更同大兄肩舆五六里,至禅林山惠照院开启天申节。寺僧云相去二十里有游子山儒童院,盖夫子游学之地。然图志所不载,未可尽信也。急登舟解维,度湖水才数尺,然亦弥漫,其中多茭葑。凡三十里至石桥头,入溪港(地名石桥而无桥。),约五十里至太平州河口。两岸多民居,溪流不甚阔,烟树如画,稍前即永丰圩(八十四圩共之。)。夜泊黄池镇,距固城湖已百一十里。商贾辐凑,市井繁盛。俗谚有三不:如谓太平州不如芜湖,芜湖不如黄池也。
戊午,早,大兄与纶登岸游观,午时方解去。西南风猛,牵挽三十馀里,至张宗元少卿易泰庄少休。晚又行十馀里,至行春圩丁秀才庄宿。
己未,早,行数十里至小淮,登岸入栖隐寺,敝陋无足观。又十馀里至郭城登普化寺,遣人先往隐静借人轿,遂至入别港。行二十里泊新林,小商数十,皆以船为家。登岸三里至市,有民居酒坊及韦察院祠,守者云兴于后唐同光中。
庚申,早,隐静人至,挈家行十里至寺。五峰不高而形势环抱,本梁朝杯渡禅师道场。禅师谥慧严,寺名普惠。邃廊杰阁,江东之巨刹,隶太平州繁昌县。寺后三百步碧霄峰下有泉出石中,流入寺,㶁㶁有声,且给烹煮灌溉。长老行机,台州人,颇为僧徒所推,有众三百。饭罢,瀹茗泉上,闻登山则见岩洞之胜,初暑不果往。归寺登单传阁,遍历寮舍。再饭讫,出寺观卓锡泉。夹道林中,王孙累累然。行近里许至梦堂前,上蓝长老彦岑在焉。又半里登杯渡塔,乃升车由南陵路行十里,落路过赵家步已见星矣。早间先移舟于此。欧明自临安归,闻萧果卿殿院弹虞左相不效而去。
辛酉,舟中行十馀里近南陵县,诘曲数十折,几不可转舟。知县右通直郎叶谷、丞右文林郎叶岳、主簿右迪功郎边友闻、尉左从政郎余宰相候。午时挈家入行衙,为遵陆计。
壬戌,黑云暴风,遂作雨,雇夫亦未齐,为留一日。县西二十里有土山,远望颇秀拔,神号冲真广惠显贶侯。县南六十里有吕山,图经云孔圣曾游,置书堂于此,见有石室(去县三十五里曰孔村,落路五里至石室。)。其山南石缝内泉水涌出,流于漳淮。
癸亥,晴。昨日雨昼夜不止,而今遽霁,天赞我也。县官送别于五里外。新至者米丞恁,盖元章之孙、友仁侍郎之子。早饭敬亭山(去县三十里。)。山在宣城而名在此,当考。过孔村(土人无孔姓,闻专以夫子得名。),晚宿隔口何氏酒坊(去县六十里。)。夜冷,头岑岑。
甲子,早行十五里,路傍有泉,甚清,寻伏流而去。吴说刻「鲍公泉」三字而书「鲍延祖立」。次燕儿垄,上山数十步有石洞,刻云「刘公岩」。又二十里,饭木瓜塘徐家店。又十五里,见游人来者憧憧,问之,云:半月来樵夫新得一洞,深数十丈,其大如数间屋,有石钟等,而近时人皆不知。惜乎行李已过,不及一游。晚至青阳,望九华如见故人。知县右宣教郎曾楷、(赣州诸曾。)都巡检高武节靖、县尉钱敦之并相候。叶节推楠自铁券来,饮之。馆于妙音禅院,轮藏极佳,大兄独游。
乙丑,早发青阳,二十里至长桥,回望九华甚奇。路傍复有泉自山石中出,吴说又题曰「鲍公泉」,为谄耳。饭叶氏新店,即铁券路口,去县已三十五里。至齐山,从者告疲,携家入寺登览。提举常平张寺丞郯知彦、知州胡承议兆宣叔、通判右朝请大夫程端义、添差通判右承义郎孙懋、教授右迪功郎申锡、添差教授左从仕郎万钟、判官右文林郎刘绍祖、推官右从事郎李宜翁、录参右从政郎胡震、司法右迪功郎张知微、司理右修职郎张曼倩、贵池知县右宣教郎慕容绍、丞左从政郎卢大中、主簿右迪功郎淩光祖、总干左儒林郎白仲坚、添差江东提举司干官左宣教郎叶宗咏、右文林郎朱希说、右文林郎孔璪、监大军仓右迪功郎耿弇、路分赵善谞并相候。投宿寺中,主僧智瑺。
丙寅,早入城,馆于司户厅中。报谒陈倅,同登拱翠亭望溪山。李庚子长改其名曰如郯,盖用李太白《秋浦歌》云「江山如郯县,风日似长沙」也。又登九华楼,盖城东门也。士人汤三聘、过客李淙并相候。是日时有雨,招徐解元倬案脉。
丁卯,张知彦、胡宣叔共置酒于常平司,劝酬终日。初食䱋鱼。二鼓后归,雨作。是日大兄独游云光,又江祖石。
戊辰,早发池阳,饭十八里店。又十二里过紫岩,民居稍众,即产纸之地,有紫岩大王庙。又十五里至柯村,亦有数十家。日甚早,或云前村为取马军兵所占,遂宿焉。柯村,东流县境也,凡三十里乃入建德县界。
五月己巳朔,姚媪忌。早,行二十里过白面渡,又十馀里饭乌枫潭。道遇提刑司干官汪宣教德翰,忠定公之孙也。又四十里宿蓝桥张氏。
庚午,早,行二十里,饭石潭。稍前有仙女井,抚掌则觱沸,俗云仙女喜也。按图经,去县三十五里届山顶有葛仙坛,相传葛真人炼丹得道,今丹井尚存。有好事者因有蓝桥,遂传云英事。自石潭四十里至建德县。知县右从事郎程渭老、丞右从政郎苏泌、尉左迪功郎薛黼、都巡武德郎王智、监税承信郎朱坦并相候,馆于行衙。其前石山苍翠,谓之后山,以县治正倚此山故也。山顶有朝峰亭,梅圣俞作宰时常赋诗,今废。又有蜕龙岩。晚同大兄散步山下,有青山、文殊、东庵三僧院相连接,皆无足观。石间有岩,匹夫匹妇栖其下。夫饿欲死,劳以数百钱,不旋踵死矣。去岁大旱,起湖湘、止建德,今蚕麦稍熟,人粗有生意,而三月二十七日、四月七日池、饶数百里间连遭风雹,拔木坏麦云。
辛未,早,行三里过尧城渡。《方舆记》云尧南巡至此。又县北二十里栎山下有舜城,古老云舜南巡至此。又县北六里断岩石壁之上有印文,圆如马蹄,两两相对,图经云许旌阳逐蛟至此所留也。邑官送别二十里外,饭三十里之枫门岭。晚宿尧山,去县已七十五里,未至建德四五十里,邸店稀少。既过县,民居颇盛,但逃移未归,其存者皆枯瘁无人色,盖去岁煮蕨根而食故也。
壬申,早,泥雨艰阻,俄而晴霁。行二十五里饭,晡时抵石门市。市井甚盛,适连年水旱疾疫,逃移纷然。今岁蚕麦稍熟,而去者犹棘其门,居者率皆菜色,亦有老弱坐待馁死者。终日道途更无鹊鸟,气象如此。市为鄱阳西尉治所。右承务郎新知东莞县董南老摄其事。士人林瑑相候。本欲权寓尉廨,而傍无居民,遂徙林生之家。
癸酉,端午节,雨。林生致酒果,具五杯邀之。
甲戌,雨霁,以夫脚未齐少留。
乙亥,早发石门,游道傍南台院,破敝无足观。又二十里饭车陂。又三十里过童子渡,相望有小山,俗号童子冢,其说谓九女溺死,甚不经。又二十里宿观冈。
丙子,早,行二十里饭山口。又二十里有居民百馀家,谓之四十里店。又二十五里落路过荐福禅寺,避入城人事之劳也。太守王嘉叟待制、提刑梁右武俊彦、通判冯朝散摅、曹朝奉岠、教授方从事玠、李修职翔、判官叶从事有秩、推官赵从事善宝、司户赵修职师尹、录参崔从政惟孝、司法丘迪功畴、知鄱阳王宣教子渊、丞赵从事师孟、主簿吴迪功荐、尉陈迪功祖永、江东路分温武经允文、提刑司干官陈从事贾、检法赵从政绛、东司主管文字高朝请槱之、新知金华县王宣教稌、前均倅程承事禧、新知吉州龙泉县梁奉议大方、新江陵察推汪文林德懋、新知建昌县石宣教士志、星子尉周迪功康年、右承务郎张曼仪、免解进士张安礼并相候。寺盖古刹,所谓轰碑者,其前即东湖。方丈后大竹中有青青亭,甚佳。
丁丑,王守移具来。晚登舟,诸公来别。自离南陵,凡小留辄雨,行乃霁。
戊寅,雨作风顺。以仆人入城贸易,饭后方能行。溯流过永平监(即铸钱处。),行仅二十里,以水涨无牵路而止。
己卯,雨不止。虽风顺,而溪曲帆破不可用,终日仅行二三十里。
庚辰,风雨如昨。溪益曲,水益涨,行益缓。感冷头痛,竟日酣寝。
辛巳,如庚辰。
壬午,晴。辰时至馀干江口,距邑尚十五里。赵子直著作谒告在家,拿舟相访。自此顺流而下,溪水弥漫,田野皆为陂池。夜泊树红,乘月登洪福院。闻去鄡子止数里,欲乘月行,而舟师不知港道,遂止。
癸未,四鼓解缆,舟师果误,行近湖始悟,急呼鱼艇前道,复溯流而上,黎明乃至鄡子寨。谒庙毕,令寨兵前导入湖,巨浸稽天,非丙戌岁经从之比。未后将入港,湍流不可溯,复行石磉湖,约二十里穿小窦达于港。系舟芦间,四无人烟,弥望皆水。是日过湖,略无风涛,有小蛇昂首引舟抵岸乃回,戏作小诗云:「万顷湖光似镜平,蜿蜒得得导舟行。从来仕路风波恶,却是江神不世情」。
甲申,大风不能行。
乙酉,风雨不止,水益涨,无岸可泊,且舟夫乏粮,去赵家步尚十五里,遣小舟往市米。午后风稍缓,夤缘苇间,移时仅行二三里。已而赵氏子名良平者携十馀丁来,云正港深且湍急,人力不可施,请入池口十五里趋寂照院,从之。其地皆民田,赵氏数池在焉,漫为大湖,秧苗尽在深渊。此邦去岁旱乾异常,今复大水。晚至寂照,破敝卑湿,水亦及门。僧言院兴于天祐十五年戊寅,旧名资福仁王,治平中改今名。自过湖入港达于江,绝无民居,惟赵氏擅陂湖之利,为乡之豪,渔户数百悉其部曲。往来之舟无不从其家假人以济。闻第宅甚壮,去水里馀。
丙戌,稍霁,北风未止。舟人云不可行,再遣人市米。水益涨。自鄱阳而上甚阙雨,既登舟乃值积潦,闻赣、吉大水。
丁亥,巳时风稍定,解舟行数里,望度门院在水中。棹小舟往游,至则破敝将倾,一僧出门,隔浅水遥语而回。稍前涉高矶湖,菰芦之场皆为水没。野鼠无数,被浸灌依聚沫而立。晚泊徐汊,水涨未已,民居皆没。龚帅差小舟来。
戊子,舍鄱阳之舟,以小艇乘顺风而行。晚泊龙沙章江禅院,挈家投宿,新添差吉倅鹿宣义何同至。
己丑,天申节。早就章江院设供祝圣寿。周簿为可同其妇六妹来。饭罢,挈家游秋屏,酌浅沙泉,遂过列岫亭,入报恩禅院。长老晓林,眉山人。藏后有铁文殊像,甚大。归入景德禅院观铜佛,钟传所铸也。登阁閒望。
庚寅,早,龚帅实之殿撰、漕芮国瑞郎中、时总管俊、安抚司参议刘朝奉如愚、机宜魏奉议钦承、权抚干谢宣教谔、权提点司属官何迪功份、转运司主管文字郑通直益、干办公事陈文林汝楫、王迪功思恭、准备差遣林迪功颖秀、监造船场王迪功抡、隆兴倅符朝奉悊、李通直宗质、钤辖苏左武绅、签判郑承事侨、节推薛儒林裴、教授吴从政焕、右司理董文林康嗣、司法何迪功洵、司户洪迪功待聘、监税陈迪功修、南昌主簿欧阳迪功世美、新湖北参议黄大夫𡑀、主管崇道观王大夫濩、新兴国守陈朝请寅、耿通判虎若、蔡承事嶒、刘登仕恜、阁门祗候时忠翊政、新建安丞黄宣教炎及其弟、上蓝长老了乘并相候。庐陵士人余允武、欧阳兴宗投诗。移舟滕王阁下,挈家寓阁上,如迁乔木也。
辛卯,南风动地,招何应通诊脉。
壬辰,黄州进士但昌图以长书携苏黄帖求跋。
癸巳,南风益高,飞沙鼓浪,下视柴舟覆焉。
甲午,再招何医。翁子功机宜相候,初参告也。新江州瑞安京宰镗继至。留吴教授饭。
乙未,新南康守刘奉直坦相候。
丙申,早,留宋晋裕监税饭。大兄先乘舟归庐陵。
丁酉,赴府会,于民安堂中坐,游南园。
六月戊戌朔,赴芮漕会于观风堂。后圃颇宽旷,荷花已开,欲泛小舟,会微雨止。
己亥,舟行三十里泊蒋家湾。
庚子,早,行三十里过生米镇,又二十馀里泊曲尺湖。
辛丑,早,以舟人亡失脚船,移时方能行,二十里至市汊,又十里泊秆堆步。相对即龙雾洲,登岸与村民黄氏语,皆云政和戊戌后方有。今岁之水自三月至今屡退屡溢,沿江人家寺院多浸损,而树木皆荡去,不然亦浸死。
壬寅,炎热。终日行数十里,将至曲江而止。
癸卯,巳时至丰城县。令右从政郎马光誉、丞左从政郎赵不阈、主簿右修职郎杨迪、巡检秉义郎王全、监税承信郎周仁、监赡军酒库马永之、右朝散郎新知浔州王同老、左文林郎新吉州推官孙琳、进士朱祺并相候。杨簿,中书舍人邦弼之子,其五世祖伉,盖文公亲弟也。晚,马君寿移具来宝气亭。
甲辰,早行,县官送别李家坪,距樟镇十馀里宿。
乙巳,甲夜至临江军,馆于贡院,即行衙也,其侧有翠微亭。太守左朝请郎江溥、通判右宣教郎赵不比相候。
丙午,早赴军会。
丁未,晚赴任子严会。十四弟自新淦来。
戊申,早,移舟慧力寺下,具饭待教授随同年。罗子行自白沙来。携家少休江月亭,午后方解去。晚宿永泰寺。
己酉,南风甚高。晚宿青泥,梦七兄至,既寤而持书者扣船扉,云已在数里间。
庚戌,早至神头之龙安寺会七兄。知新淦县右通直郎王延年、丞左宣教郎赵邠之、主簿右修职郎彭周老、新主簿右迪功郎侯迨、监赡军酒库成忠郎丁密、监本县税右从事郎王需、水陆巡检秉义郎金允、新知通州海门县右宣教郎赵师炳、新广德丞董世龙及其弟世仪、赣州排岸承节郎赵善教、右宣教郎致仕杨扶、右迪功郎前吉州司理张棫并相候。晚与七兄小酌。
辛亥,早,移舟入邑,借邹氏江亭舣泊。新淦尉右从事郎董廷硕、将仕郎前权乐平尉邹舜臣及其弟舜举、亲戚韩竦胄、丁忧人刘主簿昌仪及其弟人杰并相候。至陈宅哭德夫,晚赴董伯亮子羽会。
壬子,早,过江送七兄还宜春。罗子行归白沙。韩十五霦自株墓来,令纶具饭待之。晚赴杨图南会,园亭亦可观。夜月蚀。
癸丑,早发新淦,南风甚高,仅行三十馀里宿卢洲。
甲寅,右从政郎新武陵丞萧许、将仕郎罗齐贤及其堂弟汝贤、士人萧如埙并自白沙来迎。萧惠十四诗,甚佳。晚宿硖江滩下。
乙卯,丁忧人前丰城赡军酒官曾敏学、左从政郎新隆兴府教授曾三聘自污泥坑来迎。李靖州及新衡阳簿易迪功嘉猷并自城中来迎。晚宿敖山。
丙辰,青原宇老率其徒祖机、法超、妙智来迎。晚至元潭登观,观古剑,其长尺馀。顷之,抛江复行数里。
丁巳,早,郭景闻奉议自东梅来。巳时抵白沙,罗子行邀至其家,留连终日。久无雨,禾有损者。晚雨方作,风散之。萧必巨及岳英之孙必中、必得、罗氏馆客郑大明并相候。
戊午,早发白沙,未后至吉水县。知县左宣教郎赵不遏、丞右修职郎张作楫并相候。晡后解去,北风微作,又移时方能上滑石滩,宿墨潭。小一侄吕甥来迎。
己未,早,微有北风,舟人方击鼓挂帆,得未曾有。仅行两箭地,已转南薰矣。未后将至梅林,胡邦衡及知识皆来迎。寻舣舟候春亭下。太守周仲应、姨夫通判左承议郎赵善待、右宣义郎鹿何、釐务通判右宣义郎赵永年及郡官并相候。晚入城,略至所居,遂往谒太守,拜从母。归船中宿。
庚申,早,挈家入宅。韩文公云:「辛勤二十年,始有此屋庐」。客至纷然,不暇记。
湖南运判刘公墓志铭 南宋 · 真德秀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九六、《西山文集》卷四六
嘉定初,诏以敷文阁待制致仕信安刘公颖为尚书刑部侍郎。时天子新更大化,凡当世名儒耆硕继踵集阙庭,天下望治如元祐。独公坚卧不起,抱全节以终,士高仰之。累赠少师。龙泉叶公适志其墓。公名强学,字行父,实少师冢子。羁丱时,王父正议授以《左氏》、《班史》诸书,朝夕吟讽不去口。后侍少师官长沙,时张宣公尚亡恙,岳麓之教大兴,公往就学,日与贤隽游处。有彪君德美者,尝受学五峰先生,为公言前辈师友渊源甚悉。及补国子生,又尽从四方知名士观摩丽习,闻见益洽。屡上春官弗第,以奏补调主清湘簿。帅王公蔺檄致幕府,事辄咨扣。辟京西安抚司准备差遣,杨尚书辅为帅,尤器异之。改宣教郎,知饶之安仁县。会边兵失律,虏骑蹂江淮间,郡邑敷配以应期会,吏并缘为奸,公独从容办治,若无事日。岁旱菑,刻意荒政,凡所以振救者百方,竟事,民得亡流殍。学政久弛,公闻进士汤师中名,聘使领袖一学,月旦会讲,率诸生以听,由是士知劝慕,中第者相属。汤君后亦策名太常,乐道不仕终其身,论者伟公得人如子游之于武城也。先是学不养士而归其廪于郡,公请复焉,閒则会出内,裁冗滥,比三岁所馀滋多,乃举以市田四百亩,名贡士庄,士之上南宫太学者赖以续食。又以馀力缮官寺,葺学宫,治津梁,而作放生亭于江之濒,山川之观,豁然更新矣。居三年间,岁大丰,田里清晏,飞蝗过境不入,人谓美政所召云。居庆国夫人杨氏忧,外除,辟户部提领酒库所主管文字。丐祠便养,得主管仙都观。明年,少师薨,外除,通判临江军,始罢榷酤,令民自酿输息钱,犯茶者宽其罚。擢知南安军,俗故犷骜,中更陈廷佐等乱,魁桀者往往得官,奸氓艳其利,是岁春南康饥,复啸聚为变。公至,首谕大姓出粟振赡之,蠲属邑赋租以万数,然后僇其幸乱始祸者,威行惠浃,遂以无事。公谓周子、二程子昔尝讲道斯土,乃即学东偏买地建祠,率掾属诸生荐献如礼,且刊《近思录》,俾郡之士识为学大方。又以贡闱隘且弊,徙而大之,规摹为江岭间最。提点广东刑狱,有郡守居台下,政苛甚,亟劾去之。摧锋卒戍淮甸归,道中辄剽劫,公命尸数辈以徇,士始识军律。改转运判官,广之属县曰怀集,地与岛蛮接,帅府督赋急,公移文责诮,俾体名县本意,毋酿怨生事。五羊故多盗,公立捕格授巡徼官,盗用衰止。连瞰湟为郡,城外有楞伽山、贞女峡,嘉泰中,峡之东崖震陷,江流壅底,舟弗通行,郡为荒瘠。法曹李华有巧思,且自诡疏导,公知其可用,命董厥事,斥钱缗六千资之,不数月石之为水患者尽平,连人镵石颂公德。帅宪仓俱缺,公兼绾数印,剸决沛然有馀力。岁瘴且疫,公分医予药,垂死者多赖以全。士大夫没南中,皆赙恤使归,无寄殡岭外者。提点湖南刑狱,湘民喜斗轻死,以故重辟多,吏常骫法出之,杀人者例不死。公曰:此东坡所谓外邀雪冤之赏,内希阴德之报者,岂辟以止辟之意哉!诸郡以具狱上,惟过误可悯若讯鞫有疑者,乃使奏谳,馀悉论如律。然必召掾史议,反复数四,无孅芥疑乃决,故人自以不冤。按部所过,平狱犴,省牒诉,察吏问俗,冒隆暑,由潭、邵历全、永,驱驰二千里乃归,人谓前所未有。资兴民邓其姓者,推刃同气,匿尸草野中。耕者四人见之,以告邓,邓执而讼之官,官加考掠,民不胜痛自诬服。狱上,公疑之,命官阅实,果得其情。四人者破械而出,叩头呼天曰:「生我者,提刑也」!公晨出视事,首阅州县申牍,或谓非所急,公曰:吾欲知部内水旱盗贼刑狱尔,不然吏将蒙蔽我。清湘县申粟家峒为邻峒所屠,邑人大震恐,公曰:此峒民自相雠杀尔,置勿问,已果帖然。新化奉家峒其酋曰奉梦贤,世与省民王布有怨,会布以事来衡阳,梦贤嗾其徒杀之道旁,已遁去。公命巡尉谕以祸福,许束身自归,未几梦贤领其徒四人请罪庭下,公命鞫治,寘杀人者于理。乃白之朝,谓梦贤世长猺峒,今又挺身诣官,四人已抵罪,足偿死者冤,乞贳梦贤一死系蛮猺心。人谓公是举不失刑,又不失恩,于威怀溪峒为得。武冈卒蒋宗等倡乱,某与公叶谋,属权军事叶莫使图之,未几枭三人首以告,一路弭服。改转运判官,以勤民致疾,嘉定十七年四月七日卒官,年七十有一,累阶朝奉大夫。夫人李氏,封安人,柔明靓庄,有妇道,执公丧越期亦不起。子常道,某官;常德,某官;常先,某官。女适某官赵与勤、进士潘自慧、将仕郎王灊。与勤,故正惠公希怿子。公在安仁,正惠实为守,嘉其政,荐之朝,且请昏焉。孙伯方,将仕郎;仲方,季方,汝方,一尚幼。公夷澹雅靖,自少师薨即息意荣宦,买园筑屋,扁曰「退庵」,盖将老而休焉。常诵《孟子》「求在我」之言,以之名斋。当官而行,无所回挠。与人言倾尽肺腑,不为留藏。四方书疏,率手笔酬答,字画妍劲可观。性嗜学,官事暇未尝食顷去书。尤喜宾接士,尊酒流行,娓娓皆文字语。某之俟罪于潭也,适公来使,间相过剧谈,公为道畴昔所闻于父师者穷日夜弗厌,而窥其施置,大抵有所宗本,非若世之任情帅意者,宽近纵,严近刻也,盖尝以吏师目公。及葬,常道等请有纪焉,辄次其事如左而系以铭。其世谱见于少师志者,今不著。墓在常山县若干里长庚之原,以李夫人祔,实宝庆某年某月日。铭曰:
呜呼少师,事紫岩而友纳湖。紫岩不可见矣,得见少师,犹可考中兴人物之宏模。少师又不可见矣,有子如公,尚庶几识典刑之遗馀。昔话鸡坡,今铭马鬣,追怀曩游,一饭三咽。
净慈创塑五百罗汉记(绍兴二十九年正月) 宋 · 曹勋
出处:全宋文卷四二○四、《松隐文集》卷三○、《咸淳临安志》卷七八、《西湖志》卷一○、康熙《钱塘县志》卷三四
临安都会,实据形胜。东连巨浸,揖溟渤之空阔;西接天目,孕山乳之宏秀。面朝背负,势兼吴越,覆压千里,利尽南服。而湖山在其右,一水练净,名岫环叠,平碧十馀里。旁岸皆僧坊宝社,净慈山报恩光孝禅寺实居其首。在钱氏时为永明寺,慈化定慧师道潜居之。潜有行业,一时推重,尝请于忠懿王,求塔下金铜罗汉像。会王曾梦十六大士从师而行,密符请意,因如其求,归于精舍。是知多士一旦高临于风烟之上者,光景固肇于此矣。是后智觉寿禅师相继住持,作《宗镜录》等数万言,为衲子指南。至圣朝神宗皇帝以圆照禅师宗本、大通禅师善本相继法席,英风义概,声彻上都。诏对殿中,名动海内。丛林之盛,号为南山之冠。建炎初,寺遭回禄,基址但存,缁褐萧然,遂为荆榛之地。住山者第办粥饭已为能事,无复有一毫兴建意。绍兴初翠华巡幸。暂驻此邦,士大夫往往感今怀昔,访寻曩所,咸欲稍复旧观,日以为念。会有荐湖州佛智大师道容住持,众悦请之。容既至,创辟堂宇,挂搭禅徒,鱼鼓声闻,一新爽垲。又念昔金铜像梦应殊胜,且无碍神通,有不思议力,乃劳心募化,罔惮寒暑。能者效勤,巧者献工,富者输财,辩者劝施,以至行商坐贾,田间著姓,破悭舍有,整平故基,创建五百大士。释迦中尊,金碧相鲜,丹雘有度,行列拱对,环向序居。萧散契方广之名,庄严等石桥之胜。榱题焕丽,绕以重楹。应供之相,觉颜间俱有喜色。逮及宝幢花幡,帐坐供器,凡作佛事者,靡不毕举。鸠工于癸酉之夏,落成于戊寅之春,讫岁五周,始即厥绪。四方观者莫不赞叹,规制雄伟,像与法称。大江而南,得未曾有,宜为行都道场之冠。塑者一僧,事竟即化。原夫《涅槃经》义,谓昔五百商人采宝出海,值千盗攘去,并剜其目。商日夜号痛,欲向无所,人有告之曰:「灵鹫佛氏,能救汝苦。与我重宝,引汝见之」。商且行且舍,至大林精舍,佛为说法,各證阿罗汉果。盖其因苦愿力,普摄无边,散处山林,分形显化,作人间福田,亦所以示人从生有贪,因贪受苦,因苦得报,回向正念,具大神通,成就一切者。时劝化有承宣使王公继先,名重一时,心存诸佛,凡善缘所在,无不导众心而称首。故兹胜事,助缘最于他人。自治木塑造,装禠修供,莫不身亲。惟兴隆之意,岂昔因中于俨然未散处,自有一种法性。不然,何归依向道之切也?佛智尝谓予曰:「物之成毁,率系人念之善恶。彼念之不善,则寺之殿宇山立岳峙,蔽亏日月者,可使灰飞烟灭,扫地无馀。至念之善者,慷慨欲复,则瓦砾之场,化为莲宇,荒秽弗治,倏尔金碧,不疾而速,日就有成。其于生灭成坏,变现须臾,于其中间,竟亦何有?然所以为不灭计者,毕竟不在念外也。若止于观感,而化自一乡至一国,被于天下后世,其利益可胜言哉?心法悉系于念,明矣。佛智履践端粹,皆在正受,摄相归性,信于诸方。屡求文于予,乃摭寺废兴、罗汉因果、檀那资助、佛智竭力及总费千万馀缗,叙为梗概,俾览者具详众事,于予文施,诚不唐捐。绍兴二十九年己卯正月上元日记。
答何叔京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一三、《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四○、《古今图书集成》学行典卷四七、六四
人之本心无有不仁,但既汩于物欲而失之,便须用功亲切,方可复得其本心之仁。故前书有「仁是用功亲切之效」之说。以今观之,只说得下一截。「心是本来完全之物」,又却只说得上一截。然则两语非有病,但不圆耳。若云心是通贯始终之物,仁是心体本来之妙;汩于物欲,则虽有是心而失其本然之妙,惟用功亲切者为能复之,如此则庶几近之矣。孟子之言固是浑然,然人未尝无是心,而或至于不仁,只是失其本心之妙而然耳。然则「仁」字「心」字亦须略有分别始得。记得李先生说孟子言「仁,人心也」,不是将「心」训「仁」字,此说最有味,试思之。
颜孟气象,此亦难以空言指说,正当熟读其书而玩味之耳。
「体用一源」者,自理而观,则理为体,象为用,而理中有象,是一源也。「显微无间」者,自象而观,则象为显,理为微,而象中有理,是无间也。先生后答语意甚明,子细消详,便见归著。且既曰有理而后有象,则理象便非一物。故伊川但言其一源与无间耳。其实体用显微之分,则不能无也。今曰理象一物,不必分别,恐陷于近日含胡之弊,不可不察。
「天命之谓性」,有是性便有许多道理总在里许。故曰性便是理之所会之地,非谓先有无理之性而待其来会于此也。但以伊川「性即理也」一句观之,亦自可见矣。「心妙性情之德」,「妙」字是主宰运用之意。又所引孝德之本虽不可以本末言,然孝是德中之一事,此孝德为本而彼众德为末耳。今曰性理之本,则谓性是理中之一事,可乎?又云天下之理皆宗本于此,则是天下之理从性生出而在性之外矣,其为两物,不亦大乎?记得前书所引程吕答问者似已尽之,更乞详考。
光武之事,始者特疑其可以义起耳,非以为正法当然也。所论立伯升之子以奉私庙,此最得之。但成、哀以下,即陵为庙,似已允当。盖彼皆致寇亡国之君,又未尝命光武以兴复,自不当更立庙于京师也。如汉献帝、晋怀帝又不同,盖昭烈、元帝尝受二帝之命矣。此等事乃礼之变节,须精于义理,乃能于毫釐之间处之不差。若只守常执一,便不相应。如温公、伊川论濮园事之不同,亦可见矣。
龟山「人欲非性」之语自好,昨来胡氏深非之。近因广仲来问,熹答之云云。此与广仲书随其所问而答之,故与今所谕者不相似,不能尽录。然观来教谓不知自何而有此人欲,此问甚紧切。熹窃以谓人欲云者,正天理之反耳。谓因天理而有人欲则可,谓人欲亦是天理则不可。盖天理中本无人欲,惟其流之有差,遂生出人欲来。程子谓善恶皆天理(此句若甚可骇。),谓之恶者本非恶(此句便都转了。),但过与不及便如此(自何而有此人欲之问,此句答了。)。所引恶亦不可不谓之性,意亦如此。
乞以明堂恩奏张所男宗本奏(绍兴七年) 宋 · 岳飞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三五、《金佗稡编》卷一一、《忠文王纪事实录》卷五 创作地点:湖北省武汉市
起复太尉、武胜定国军节度使、湖北京西路宣抚使兼营田大使臣岳飞状奏:臣窃见张俊例,初除太尉,陈乞奏荐男于文资内安排。臣技能蔑取,勋伐无闻,遭际圣明,承乏将帅。伏念臣昨于建炎初,因上书论事,罪废,偶幸逃死,实出圣造。于时孤孑一身,狼狈羁旅。因诣招抚使张所,所一见,与臣言两河、燕云利害,适偶契合。臣自白身借补修武郎、閤门宣赞舍人,充中军统领,寻又升统制。其后张所军次北京,蒙朝廷贬责南方,卒以节死。臣念靖康以来,奋不顾身,为国捍难者,不为无人。而其间误国败事者,固亦不乏,然圣恩宽大,终于一切矜贷。若张所实先意两河,而身未北渡,已遭横议。今其身名凋丧,后嗣○落。使臣不言,臣则有负。欲望矜怜,将臣今岁奏荐恩例,奏补张所男宗本。依张俊例,于文资内安排。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与林择之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一三、《晦庵先生朱文公文别集》卷六
某所请竟未报。元履传闻有添差台学之除,此不待其自请而击逐之,当路听言待士之意可见矣。所示诸说皆甚精,然鄙意有未安者,别纸具之。扩之亦有说,当自封去。因来幸反复之,以归至当。计此所校亦不多,但却是不容小差处,望速垂报也。见喻太着之病,此不能无。但与其浮泛无根,不如脚踏实地为有进步处耳。《祭仪》稿本纳呈,未可示人,且烦仔细考究喻及。《日历》中事虽不多,然可以补事实之缺,此书异时要须别刊乃佳耳。知与诸贤游从,日有直谅多闻之益,甚善甚善。数诗皆佳,率易和去,不成言语,勿示人也。伯山家事如何?晞之似亦曾相见来,今不记仔细也。伯山质实可爱敬,但亦染禅学耳。向与深卿书乃附剑浦刘亲,不谓留滞至今。欲检稿本再录去,又思择之所以告语之者必已甚悉而不能回,则此书虽达,亦未必有效耳。今且烦致意,但信得孔、孟、程子说话,及时试将许多诐淫邪遁说话权行倚阁一两年,却就自家这下实做工夫,看须有些巴鼻也。今只管狐惑,不肯放舍,又引明道少时出入释老之事以饰其说,何不将它平生说话仔细思惟,看他所以出入释老处与自家只今全身陷溺处是如何,而直为此伥伥也。又如前书所论冯道吕舜徒事,此尤害理。曾与之剧论否?此等处不理会,则朋友之职废矣。发明义理,此亦有之,向来何故不曾见?渠家似此文字固自有好处尚多,向见汪书甚珍秘之。然便只向这死水里渰杀,则更无超脱处矣。不知世间见有六经、《语》、《孟》、程子文字,既有志于学,因甚不向里面做工夫?而收拾此等以为奇特,枉却身心,可叹可恨也。《静胜轩录》却未见之,如文字不多,幸为录寄。此近于蔡季通处见《庭闻稿录》一篇,乃杨昭远记龟山所举二先生语,殊无精神,闷人,看不得。不知《静胜》之说又如何耳。前日刘子澄寄得荥阳公家传(即吕原明也)中数段来,一段说吕初学于伊川,后与明道、横渠、李公择、孙莘老游,所见日益广大。然公亦未尝专主一说,晚更从高僧宗本修颙游。观此则吕家学问更不须理会,直是可以为戒。亦不可不使深卿知,若不信,则无如之何也。拙斋有何说?数诗幸早示及。籍溪行状更为促深卿早写寄来。舜臣相见未?向递中亦附书矣。项掾果如何?若果有志,当痛与说,恐颓波之中救得一个半个,亦非细事也。前书说有一贤宗室,后来复相从否?福州有一同年赵彦德(任丈之甥。),气质亦甚好。但一向习词科,顷尝略劝之。闻今年又往试,可惜错了路陌也。近闻张安国消息极不佳,果如所传,亦可惜耳。南轩久不得书,不知为况复何如。所论异同处亦未报,不知后来看得又如何也。
深卿诗「市廛差可隐,未暇泛沧洲」,此两句便是个因循犹豫底意思,宜其不能勇猛自奋于异学之中也。择之押此韵处正中其膏肓,不知渠还觉否?此亦是偏处。然吾侪中人之质若无这个意思,定是埋没了,出头不得也。
敷文阁直学士陈公行状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七○、《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九七、《古今合璧事类备要》后集卷七九、《翰苑新书》前集卷五八、《古今事文类聚》外集卷一四、《永乐大典》卷三一五○、《赤城后集》卷一一、《秘笈新书》卷一○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
公讳良翰,字邦彦。早孤,事母孝。游乡校以谨厚庄重为人所称,读书务通大指,为文恢博有气。绍兴初举进士中第,授左迪功郎,调绍兴府会稽县主簿。秩满,循从事郎、知明州慈溪县事。岁凶民饥,公喻富室发廪以粜,籍贫民授券以籴。上安下济,邑人赖之。导德门三乡之渠,溉田甚广。改宣教郎,知温州瑞安县事,转奉议郎。瑞安俗强梗,号难治。或谓公宜厉威严以弹治之,不然不济。公叹曰:「县令字民之官,爱之如子,犹惧不蔇,况奋其武怒以慑威之,彼亦何所恃耶」?催租不下文符,第揭逋户姓名通衢,为之期日。民乐于不扰,如期皆集。听讼多得其情,或问其术,公曰:「吾何术?第公吾心,使如虚堂悬镜,而物之至者妍丑自别耳」。罹内忧去官,邑人送者皆泣涕而返。免丧,授衢州州学教授。日进诸生,教以修身厉行之意,不专器人于文字语言之间。转承议郎,用殿中侍御史吴公芾荐,为御史台检法官,擢监察御史。上即位覃恩,转朝奉郎。时金亮败盟,既毙而归。其嗣主新立,复遣使来,约以旧礼修好。而中州遗民又皆相率来归,诏问所以处之者。公上疏曰:「襁负之民皆吾赤子,去坟墓、离亲戚、捐生业而来归我,其义不可以不纳。然若许以旧礼而又纳其降人,则异日彼必来索。索而归之,伤向化心,纳之不便。其必定计在我,以自治为先,而和与不和付之泛应,然后乃可纳耳。二者在陛下圣志如何,愿熟计之」。寻复有诏,问时务所宜。公复上疏,请明阶级以修军政,核兵籍以丰财用,禁折变以苏民力,省堂选以抑奔竞。内外之官皆久其任,赏罚轻重务合众心。上嘉纳焉。隆兴元年秋,诏以灾异求言。时上用故相张忠献公军淮泗以规进取,而议者不一,争献防江之说。公于是上疏极论,以为:「备边之要在固藩篱、专委任而已。今欲舍淮防江,却地夺便,非计也。而朝廷过听,使督府不得专任阃外之寄,臣窃以为误矣」。上然之。除右正言,入谢,首陈纳谏修德之说以开上意。会有飞蝗之异,公又劝上以畏天恤民为心,语益切。于是虏人再移书求复故疆,且邀岁币,朝议将许之。公入见上,极陈「前日讲和之失,使山陵隔绝,疆埸无备,北方忠臣义士来归我者反为虏用而致怨于我,皆秦桧之罪。今不可以复蹈其失。且中原之地皆吾祖宗二百年故土,虏盗据属尔。况唐、邓、海、泗又逆亮渝盟之后,吾以兵取而得之者,安得以故疆为言?我亦何说而归之乎」?既而宰相汤思退力主和议,建遣卢仲贤、李栻持书币赐虏中大臣主兵者。公为上言:「仲贤轻儇无耻,栻自北来,其踪迹不可知。宜罢勿遣,姑报以书,徐观其变而为之所」。上乡公说,而宰相力争,竟遣二人行。公又论:「今庙堂督府议论不同,凡边奏上闻庙堂,皆阳为唯诺,无所可否,而阴实百方沮败其计。万一爽于事机,督府安得独任其责」?上矍然称善,以公语语宰相。时杨存中为御营使,悉总殿前诸军。公言:「存中自太上皇帝时提禁旅二十馀年,权势极盛,中外忧疑。赖太上圣明威断,罢使就第。今又无故假以使名,授以兵柄,阴凝冰坚,不可以不戒。愿陛下为宗社计,亟罢存中,使以兵属三衙如故事,则天下幸甚」!疏三上,论者再,竟罢存中。会仲贤等出疆,虏迎劳如礼,朝廷上下皆喜,以谓和议决可指日而定。公独抗言曰:「和议于虏人有大利四,而在我有未可必者五。盖罢兵讲和则彼得以坐守中原,休养民力,威制小种,销伏群盗,此皆虏之大利。而我欲与为敌国,请复山陵,又必其不求四郡,不索降人,不疑边备,此则殊未可必。愿陛下毋惑群议,先定久远之规,以应其变」。上欣然开纳。既而李栻竟不敢涉淮,公奏论夺其官。独仲贤至汴,辄许以疆土岁币输虏而还。上大怒,下仲贤吏,欲诛之。宰相叩头恳请得免,因极言边备不足恃,和好不可不修。上不得已,复遣户部侍郎王之望、知閤门事龙大渊使虏。公遂与侍御史周公操请见,力言:「前遣仲贤已辱国命,而大臣不悔前议之失,又欲肆臆决、郤众谋,不谓秦桧复见于今。且虏书要我罢四郡屯兵而以其地归之,如此是彼不折一兵而坐收数千里要害之地也,臣愚以为决不可许。若岁币则俟得陵寝而后予之,庶几犹为有名。今计议未决而之望遽行,恐其辱不止仲贤而已。愿先驰一介往议坚决,行未晚也」。上以公奏示宰相,宰相请召侍从台谏议之,诏可。公上议如前,一时侍从之贤者亦多附其说,上遂以胡昉、杨由义为审议官,令专议四郡事,而手诏之望、大渊,使议陵寝、梓宫、降人、边备四事利害以闻。二人奏上,上烛其奸,凡语之依违转脱者皆墨识之,以示台谏。公因复伸前论,上乃从之。时岁十二月也。除左司谏,会长秋宫建官,其内外之属若干人。公上疏论之,且请节它冗费,始自宫掖,以奉边军。诏诸以长秋为官者损其七人,它亦颇有所减省如公请。既而昉及由义与虏议四郡不合,大为虏所困辱而归。思退尚执前议,正言尹穑素以谄事龙大渊得进用,又本仲贤姻党,阴附思退以撼督府。公因疏论思退奸邪误国,宜早罢黜,以靖中外。张浚精忠老谋,不宜以小人之言摇之。上曰:「思退前议诚失,然朕爱其警敏,冀可责后效,卿其置之。至魏公,则今日人材物望孰有出其右者?朕岂容有此意?正使有之,亦岂不谋卿等?此殆言路有异意者,卿为朕谕之」。公顿首谢曰:「陛下言及此,天下幸甚。然宰相之任,古难其人。正使不得全才,宁取椎顿朴实之人,缓急犹可倚赖。思退庸狡,小黠大痴,恐误陛下国计。且警敏二字,非明主所以卜相之法也」。退,以上语谕同列。穑勃然变色,明日亦请对。于是以王之望为谏议大夫,罢公言职,以直敷文阁知建宁府。越两日,而有诏张公罢兵还朝。又两月,张公竟罢相印去,而和议遂定,如思退等之策矣。时隆兴二年六月也。初,公恶穑奸邪,面举韩魏公「富贵易求,名节难保」之语以警切之。穑大愧恨,至是既得阴结近幸以售其奸,遂连中外之力,先排公去之,然后罢督府,退张公,召还四郡戍兵,毁撤两淮守备,务以强虏势、孤上心,而冀其说之必用,不复能为宗社计也。虏于是乘势大入,几不可支。上亦悔悟,而太学诸生数百人前后伏阙,再上疏请召用公及胡铨、王十朋等而斩思退、之望、尹穑、洪适以谢天下,谓之四奸。思退等由是始败,然边备遂弛,不能复张,天下至今恨之。公至建宁,一以惠爱抚其民,如为县令时。掾史以死囚狱具,至录问,辄不承,请循故例即讯而已。公不可,曰:「录囚于庭,法也,吾何容心哉」?既亦卒无称冤者。未几,就除福建路计度转运副使。听览不倦,幽隐毕达。欲行部,辄先移文,所至毋得治道路、饰供张,诸州以例致馈一不受。作《观风九咏》以示敦本厚俗之意。转朝散郎,除江东路提点刑狱公事。移浙西,转朝请郎,以宗正少卿召还。五年,权太常少卿、侍立官、给事中,除兵部侍郎。时朝廷欲调沿江数郡民兵列屯江津以备虏,公力为宰相言:「虏未尝窥边,民兵未尝练习,无故点集,恐徒扰而无益」。语闻事寝,以足疾求去,不许。会浙东有风水之灾,秋稼尽坏,州县不以闻。公以白上,上即遣漕臣按视,蠲租赋、赈流冗,官吏蔽匿者皆抵其罪。寻诏公同脩国史,转朝奉大夫,除右谏议大夫。命下之日,中外翕然。时杭帅周淙多创摄局以私亲故,秀守徐藏遣吏持钱买灯都下,闻之恐惧,皆亟罢之。公入谢,陈四事,曰畏天,曰爱民,曰修政,曰官人。因言:「治效未易遽言,而治象可以立见。陛下诚能尽取天下贤才寘之列位,自然壮观朝廷而治象可见。治象见则治效因可卜矣」。上曰善。六年正月戊辰,大雨震电。庚午,大雨雪。公求对,极陈祗畏天戒、饬正庶事之说。时东宫久未建,复奏手疏言之。上皆嘉纳。时上已深悟前日和议之失,思欲亟致富强,以为恢复之渐。而小人乘间争售其说,有王天觉者,以货结左右,陈聚歛击刺之术,皆狂妄乖剌。上未之察,以为枢密院编修官,台谏攻之不能动。公极论之,上始开寤逐去。史正志者,素以倾巧进。至是当帅成都,惮远役,则使其党请复置发运使,而以己为之。上然其说,公入奏曰:「祖宗本建此官,盖沿唐制,转东南以饷京师。今已居东南而衣食其租税矣,又颇分给武昌、建康、京口,诸军应上供者数亦无几,而虚立此官,甚无谓。况正志反覆小人,诞妄有素,不过欲假此重权割剥州县,侵牟商贾,以自为功耳。自今以往,法之既密者不复宽,法之未密者日加密,臣恐数年之间,民愁盗起,有以劳圣虑也」。疏三上,且面论之益切。上亦知正志之妄,谓公曰:「吾姑试之耳」。公于是退而求去。上封还所奏,手札喻公若曰:「都俞吁咈,前圣所不免,卿岂可轻去为高耶」?公复求对,面请益力,上留公亦益至。已而发运司为公私之病果皆如公言,正志遂以罪窜,而发运官属皆罢矣。公尝为上言曰:「蜀汉之兵可以窥关陕,荆襄之众可以趋韩魏,江淮之师可以捣青徐,三者之势,相为掎角,不容有偏。今蜀道既委大臣开府节制,而荆淮之郊,东西数千里未有任其责者。愿择重臣分以委之,则久远万全之计也」。上曰:「武臣为之,可乎」?公曰:「文武固无异道,但必得真才宿望,足以服军民之心者,然后可以济国事耳」。上曰善。公言曰:「中兴之初,诸将领兵者皆别选精锐数百人自为一卒,优其廪犒,以故骁勇竞劝,所向有功。韩世忠所谓『背嵬』,张俊所谓『亲随』,刘光世所谓『部落』是也。今养兵虽众,而诸将未闻有能为陛下拔尤取颖,以生其气势者。愿陛下之有以诏之也」。上欣然曰:「此朕意也」。即下其书诸将。寻以与脩玉牒成书,转朝散大夫。再上章求去,不许。七月,除给事中。会节将成闵冒请真俸,事觉,诏罪官吏之出纳者而置闵不问。閤门王抃招纳妄人谢显,矫称密旨,出境生事,诏抵显等罪,而亦不以及抃。公皆处驳议,乞正典刑。章上,翼日除礼部侍郎。公力辞不拜,遂除敷文阁待制、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以去。七年,诏起公知婺州。辞不获命,再踰月,始就道。未至,除太子詹事,两诏趣行,仍令州郡敦遣。公遂入见,上慰藉甚厚,属以调护之意。公亦竭诚辅翼,凡所以告太子者,无非规戒之言。一日,召对东华门,赐坐,从容访以治道。公论士大夫苟且欺诞之弊及江湖荒政甚悉,上皆纳之。因出手书唐太宗与魏郑公论德仁功利之语而书其后,俾公极陈今日所未至。公拜谢,退,上疏曰:「臣闻仁德者,治之本也;功利者,治之效也。大有为之君务其本而效自至,未有无其本而有其效者也。陛下鉴观古事,亲御神笔,深诏愚臣以求今日所未至,此尧舜之心也。臣敢无辞以对?臣窃观陛下欲承天意,而比年以来水旱间作,数千里间,流殍万计,是所以承天意者未至也。陛下欲结民心,而营造寨屋,民不聊生,死冻馁者不知其几,是所以结民心者未至也。陛下欲任贤能,而张栻一言,遽从外补,正直之气郁而不伸,是所以任贤能者未至也。陛下欲退小人,而正志方逐,张某继之;张某适罢,韩玉又进,是所以退小人者未至也。至于欲择将帅,而内外诸军朘削士卒,专事交结,不修军政;欲恤军情,而移戍江津,措置失当,使其老幼狼狈失所;欲择监司,而以祥刑之寄付之武臣;欲吏久任,而或到官旬日即行改易。凡此八者一有未去,则于陛下深仁厚德不为无累,臣恐功利之效未易可致也。愿陛下无以仁德为难而忘为治之本,无以功利为易而速为治之效,钦崇奉若以承天意,哀矜恻怛以结民心,任君子必尽其才,去小人必绝其本,广搜智略以司阃外之权,作成武勇以振三军之气,罢监司之非人,申久任之良法,自然仁德昭著,功利烜赫,将与唐虞比隆,而视太宗之事有不足为者矣」。疏奏,上嘉叹再三,出以示辅臣。诏以公兼侍讲,公以足疾有加,求去甚苦。上固留之,诏听五日一参。公力辞,不许。十二月,以病剧请致其事,上始知公果病,除敷文阁直学士、提举太平宫,遣使赐以告身衣带。公还家,病间,已而复作,再奏告老,遂以八年四月癸丑卒于正寝。自疾革,即屏医却药,湛然无怛化之意,七日而终,享年六十有五。诏转一官致仕。讣闻,赠太中大夫。公质实无伪,庄毅有守,而色和气温,不露节角。人有片善,称叹不已。小有不善,必面规之。自起寒素以至通显,奉养益薄,无所嗜好。不治生产财利,禄赐随用辄尽,不为毫发计留。自罹内艰,不复入私室。诲督子弟,接引后进,孜孜不倦。在州县勤事爱民,号为良吏。及登朝廷,直言正色,遭值圣明,开奖纳用,抑邪与正,中外倚以为重。隆兴中,协赞庙谋,经营北向之策,尤尽其力。当是时,国势几振,不幸为小人所间以去。比其复来,则事已异于前日而公亦益老矣。然其气不少衰,因事献言,必极其意而后已。盖公尝为人言:「先儒有论为贫之仕者曰:『俟吾之饥饿不能出门户也而后计之』,此孙言也,而听者不喻,则其弊将无所不至。夫饥饿而不能出门户,则死而已矣,尚何计之为哉」?公敬逊诚悫,非欲以大言夸世者,而其语如此,足以见其所存之素定而所立之非偶然也。少时闻潘左史良贵廷叱奏事官,窃独叹曰:「潘公戆矣!曷若退而疏之之为得体乎」?族父某部侍郎公辅闻而赏之曰:「子少年而议论及此,异日立朝,当必有可观者。愿子自爱」。至是卒如其言。所为奏议及它文若干卷藏于家。娶朱氏,封硕人。子男四人:元寿,右迪功郎;耆寿,右承务郎;彭寿,太学生;广寿,敕赐进士出身。女二人,适右迪功郎郭戡、进士吴洎。孙男七人,女三人,皆幼。元寿等将以是年九月壬申葬公于义城乡叠石山之原,以熹辱公知待荐宠之厚,俾次其行事,将以求志于作者,请谥于太常,且备异时史氏采录。熹不得辞,谨第录如右。谨状。乾道八年八月日,前左迪功郎朱熹状。
法轮院主塔铭 北宋 · 陈师道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七一、《后山居士文集》卷一八 创作地点:江苏省徐州市
宗本,苗姓,宿之虹人,连丧两亲,顾不及报,乃去家为道,居徐之法轮院。庆历五年,试所诵读,为比丘。明年具戒,遂主院事。元祐元年,既老而传。四年十一月晦寝疾而逝,岁七十一,臈四十三。元符二年二月甲子,其徒法懿、法珍、法惠、法如、法坚,用天竺法葬于某。徐故尚法,而宗相集,鼓相闻,讲席相因,学者四来,于东方为盛。而顿师禅子所不至,至则无所于馆。公始除舍修供,以待其来。数请师说性教,而时至缘会,野俗先变,向于禅矣。其起信广道,公有与焉。余与公游相好,于其葬,铭以送之。铭曰:
圣有去来,维缘与时。法无高下,悟则同归。人而有争,弃理用情。知者不言,道则自明。孔李二氏,与释而三。一人之传,或说或参。人有利否,教则多门。何以二之,白日青天。时移俗变,昔法今禅。孰为予夺,同业而然。因则然矣,缘则何其。有风有自,尔公预之。
中庸解 南宋 · 薛季宣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九二、《浪语集》卷二九 创作地点:浙江省温州市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
天命,上天之载也。性,人受天地之中以生者也。道,日用也;教,成物者也。天命即性也,率性即道也,修道即教也。性、命、道、教,皆非自外作者,在乎不失其正而已。于所不见不闻之地,有毫釐之差,则失性命之正;失性命之正,则去道远矣。隐见微显,本一道也,未有动乎中而不形于外者。戒慎恐惧,所以贞夫一也。人之于道也,造次颠沛而不可违者也。无入而不自得,观感之教也。
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物生而静,天之性也;感物而动,性之欲也。喜怒哀乐,皆性中之物也。方其未发,不可谓之有;及其既发,不可谓之无。喜怒哀乐正于未发,可不谓中乎?发而不失其所谓中,可不谓和乎?中者道之所自出,故谓之大本;和者物之所同归,故谓之达道。天地之大,万物之夥,未有离乎道者也。泯中和而不离,开物成务之道也。
仲尼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
君子之中庸,中庸也;小人之中庸,反中庸也。时中,时措之宜也,中节者也。反中庸则安于不善,此小人之中庸也。
子曰:中庸其至矣乎!民鲜能久矣。
中,正性也;庸,常道也。居正有常,所谓至德。安之为贵,安之悠久之道也。择中庸而不能守,非所谓安之者也。
子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过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子曰:道其不行矣夫!
所贵于知者,为其能有择也;所贵于贤者,为其能有见也。人之望也,所赖以先民也,愚者固不及矣,知者又过中道,道何从而行乎?不肖固不及矣,贤者又过中道,道何从而明乎?孔子兴「道不行」之叹,盖叹贤而知者过犹不及。君子小人之间,不能以寸。饮食而知其味之正,斯无嗜好之僻也,毋偏毋颇,则近道矣。过物之累,所恶其凿者也。
子曰:舜其大知也与!舜好问而好察迩言,隐恶而扬善,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其斯以为舜乎!
所恶于知者,为其凿也。舜好问而好察迩言,盖未始自用,而亦不轻信之也。迩言犹察,况其远者乎!天下之理,未有无二端者,好问而察迩言,遏恶而扬善,此执两端而用其中之道也。欲求中而二端之弃,吾见其执一而非中也。
子曰:人皆曰予知,驱而纳诸罟擭陷阱之中,而莫之知辟也。人皆曰予知,择乎中庸,而不能期月守也。子曰:回之为人也,择乎中庸,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
子曰:「君子可以大受,而不可小知也。小人不可大受而可小知也」。二者适反,君子小人之辨。众人之知,所谓小知也;惟知之小,陷乎大患而不自觉,虽知中庸之择,固无安之之理。夫小知而大知自见,惟不役于小尔。久于中庸之德,其惟大受者乎!颜子择中庸而得一善,所谓识道也;拳拳服膺则心服而身守之矣,未尝须臾离也,何从而失之乎!舜之为舜,不过执两端而用其中;颜之为颜,不过择中庸而得一善,君子之道,焉可诬也,在乎知本而已。
子曰:天下国家可均也,爵禄可辞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
天下之事可以强为者,是皆可能者也。中庸,天道也,不可以能之也,能之非道也,执中而无方者也,故曰:神而明之,存乎德行。
子路问强,子曰:南方之强与?北方之强与?抑而强与?宽柔以教,不报无道,南方之强也。君子居之。衽金革,死而不厌,北方之强也;而强者居之。故君子和而不流,强哉矫;中立而不倚,强哉矫;国有道,不变塞焉,强哉矫;国无道,至死不变,强哉矫。
子路之问,盖强弱之强也。孔子分君子、小人之辨,托南方、北方之强应之。南方之强,君子居之,所谓养其大者,犯而不校之类;此伯夷、叔齐所以廉顽立懦,求仁得仁也。北方之强,盖子路所谓强者,此匹夫之勇尔。和而不流,中立不倚,国有道不废,不为无道改节,自强矫矫,惟有道者能之,而汝也矫。矫,特立貌。
子曰:素隐行怪,后世有述焉,吾弗为之矣。君子遵道而行,半涂而废,吾弗能已矣。君子依乎中庸,遁世不见知而不悔,唯圣者能之。
素隐行怪,掩其素行,行其僻左,以欺世盗名者,半途而废,自暴自弃者,若之人也,皆为人者也。圣人有所不能为,为之不能已也。君子之道,乾乾而不息者也。遁世不见知而不闷,非惟人之知也,依乎中庸,徒以成身而已,非圣人而能与于此乎!
君子之道,费而隐;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知焉;夫妇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能焉。天地之大也,人犹有所憾,故君子语大,天下莫能载焉;语小,天下莫能破焉。《诗》云「鸢飞戾天,鱼跃于渊」,言其上下察也。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及其至也,察乎天地。
道不远人,故虽匹夫匹妇,可以与知之。至大至神,虽圣人不可以意知,不可以己能,所谓费而隐者,其中庸之至乎!天地之大,而人有所憾,不能成其大尔。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言必有物,安得举而破之乎!造端乎夫妇,可以与知也。察乎天地,所谓上下察也。鸢飞鱼跃,各正性命者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豚鱼鸟兽,夫岂外此哉!
子曰: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诗》云:「伐柯伐柯,其则不远」。执柯以伐柯,睨而视之,犹以为远。
伐柯执柯以为远,此近于天地之大,犹有所恨者。日用饮食,此民之不可须臾离者也,道不可离,又何远焉!知修道之在人,可以语率性之道矣。
故君子以人治人,改而止,忠恕违道不远,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
以人治人,非求诸远者;过而能改,为善莫加焉。夫子一以贯之,盖无所谓忠恕。忠恕之道,譬诸己而已矣。立己与物,则其去道逾远,无人我之辨,所谓一以贯之也。不欲人之加诸我者,吾亦欲无加诸人,善推所为,能忠于恕,则近之矣。违道不远,犹非道也;一贯之也,无所俟于推矣。
君子之道四,丘未能一焉。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也。所求乎臣以事君,未能也。所求乎弟以事兄,未能也。所求乎朋友先施之,未能也。庸德之行,庸言之谨,有所不足,不敢不勉,有馀,不敢尽。言顾行,行顾言,君子胡不慥慥尔!
君子之道四:君臣也,父子也,兄弟也,朋友之交也。是皆不可能也,在修其在我者也。庸德之行,庸言之谨,所谓修道也。不足,不敢不勉,有馀,不敢尽,聿求厥中者也。言行相应,则所谓君子之道者,丘未能一,所以能一之也。慥慥谨也,言不可不慥慥然也。
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在上位不陵下,在下位不援上,正己而不求于人,则无怨。上不怨天,下不尤人,故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险以徼幸。
素其位,所谓居易也。不愿乎外,不易乎世者也。不易乎世而行其素,无适而不中矣。上之陵下,下之援上,皆徇物而外驰者,故怨尤生焉。内求于己,又谁怨乎?行险徼幸,盖不知命者也。得之不得,曰有命,所以穷通而长乐也。
子曰:射有似乎君子,失诸正鹄,反求诸其身。君子之道,辟如行远必自迩,辟如登高必自卑。《诗》曰:「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和乐且耽。宜尔室家,乐尔妻帑」。子曰:父母其顺矣乎!
道不远人,在我而已。大学之道,自正心诚意以至化家刑国,未有本乱而末治者也。身不行,道不行于妻子,故君子必自反也。仁之实,事亲是也。孝悌为仁之本,岂有它哉!
子曰:鬼神之为德,其盛矣乎!视之而弗见,听之而弗闻,体物而不可遗。使天下之人齐明盛服,以承祭祀,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诗》曰:「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夫微之显」。诚之不可掩如此夫。
鬼神,至幽者也,而人莫敢不敬,以其体物之著也。诚之不息则著,岂外是哉!譬射以有反身之仁,穷神以见至诚之德,知微之显,知远之近,则可以言中矣。
子曰:舜其大孝也与!德为圣人,尊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宗庙飨之,子孙保之。故大德必得其位,必得其禄,必得其名,必得其寿。故天之生物,必因其材而笃焉,故栽者培之,倾者覆之。《诗》曰:「嘉乐君子,宪宪令德。宜民宜人,受禄于天。保佑命之,自天申之」。故大德者必受命。
舜之受命,所谓天地合其德者,原其宗本,不过充事亲之孝,因天材而笃之尔。栽培倾覆,皆天道之当然者,舜何与焉!达天之德,而不能得天者,未之有也,而况于迩者乎!
子曰:无忧者,其唯文王乎?以王季为父,以武王为子,父作之,子述之。武王缵大王、王季、文王之绪,壹戎衣而有天下,身不失天下之显名,尊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宗庙飨之,子孙保之。武王末受命,周公成文、武之德,追王大王、王季,上祀先公以天子之礼。斯礼也,达乎诸侯、大夫及士庶人。父为大夫,子为士,葬以大夫,祭以士;父为士,子为大夫,葬以士,祭以大夫。期之丧,达乎大夫;三年之丧,达乎天子;父母之丧,无贵贱一也。子曰:武王、周公,其达孝矣乎!夫孝者,善继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者也。春秋修其祖庙,陈其宗器,设其裳衣,荐其时食,宗庙之礼,所以序昭穆也。序爵,所以辨贵贱也。序事,所以辨贤也。旅酬下为上,所以逮贱也。燕毛,所以序齿也。践其位,行其礼,奏其乐,敬其所尊,爱其所亲,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孝之至也。郊社之礼,所以事上帝也。宗庙之礼,所以祀乎其先也。明乎郊社之礼,禘尝之义,治国其如示诸掌乎!
无忧,得天者也。达孝,仁亲者也。文王上有以得其亲,下有以施乎子,全其天乐,又何忧乎!武王、周公所以上继文王,善推其所为而已。近而事亲,大而事天,治人神,和上下,未始不本文王之道,无或不当理者,则文王之无忧,武王、周公之达孝,其至矣乎!郊社禘尝,所以交神有道,指掌之示,夫何远之有哉!
哀公问政。子曰: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其人存,则其政举;其人亡,则其政息。人道敏政,地道敏树。夫政也者,蒲卢也。故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义者,宜也,尊贤为大。亲亲之杀,尊贤之等,礼所生也。在下位不获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故君子不可以不修身,思修身不可以不事亲,思事亲不可以不知人,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
知天,知命也。知人,知道也。为政在人,所谓人存政举,人亡政息者也。地道之可察者,莫敏于树,人道之可通者,莫敏于政。文武之政具在,而人莫之行也。得人行之,则其化物,何异于蒲卢之变?然待其人而后行尔。为政之道,得人为本。身不明道,无以知人;不先体仁,无以入道。君子之道无他,仁义而已矣。知事亲为人事之本,尊贤为适道之宜,由是而之焉,则礼可以义起矣。是故为政莫善于知天,知天莫尚于知人,知人莫大于尊亲,尊亲莫过于修身。知修身,则可以仁民矣。凡为政而不及于修身知化,皆非所谓正也。
天下之达道五,所以行之者三: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妇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五者天下之达道也。知、仁、勇三者,天下之达德也,所以行之者一也。或生而知之,或学而知之,或困而知之,及其知之一也。或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或勉强而行之,及其成功一也。
达德所以行达道,一所以行三也。仁以本之,知以通之,勇以成之。知、仁、勇三者相须为用,而不可偏废,所以行之不过曰一而已。一者何也?所谓知天者也。孔子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清明在躬,气志如神,则知、仁、勇之三,未始离乎一也。天下达道亦大矣。交亲之际尽而足,通乎达德,则未见其五也。斯道也在人而已。人之资质有限,能强而至于道,则与生而知之,安而行之者等尔。明于蒲卢之喻,则可以言政矣。
子曰: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知斯三者,则知所以修身。知所以修身,则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则知所以治天下国家矣。
知、仁、勇三者,天下之达德也。而好学、力行、知耻者近之。三者之心,人皆有之,充其所为,则达德可致,身修而可以为政矣。修道之谓教,而于天下国家何有!
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曰:「修身也,尊贤也,亲亲也,敬大臣也,体群臣也,子庶民也,来百工也,柔远人也,怀诸侯也」。修身则道立,尊贤则不惑,亲亲则诸父昆弟不怨,敬大臣则不眩,体群臣则士之报礼重,子庶民则百姓劝,来百工则财用足,柔远人则四方归之,怀诸侯则天下畏之。齐明盛服,非礼不动,所以修身也。去谗远色,贱货而贵德,所以劝贤也,尊其位,重其禄,同其好恶,所以劝亲亲也。官盛任使,所以劝大臣也。忠信重禄,所以劝士也。时使薄敛,所以劝百姓也。日省月试,既禀称事,所以劝百工也。送往迎来,嘉善而矜不能,所以柔远人也。继绝世,举废国,治乱持危,朝聘以时,厚往而薄来,所以怀诸侯也。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所以行之者一也。
九经之治,自修身始,所谓行之者一,皆行其所无事也。尊贤先于亲亲,所以立道也。大臣之敬,不敢亵也。小臣之体,恐疏之也。子庶民,来百工,内之所以安治;柔远人,怀诸侯,外之所以信服。皆行其所无事,而以修身为本。君子之于天下也,将以安全之也,非徒有之而已。修身以教,各因其材而笃,使人得之观感,咸事其事,不敢不勉。以尊乎治者,先王修道之教也,皆自我出也,所以行之者广,求诸己者,岂不约乎!
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言前定则不跲,事前定则不困,行前定则不疚,道前定则不穷。在下位不获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获乎上有道,不信乎朋友,不获乎上矣。信乎朋友有道,不顺乎亲,不信乎朋友矣。顺乎亲有道,反诸身不诚,不顺乎亲矣。诚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诚乎身矣。
治天下国家有九经,所以行之者一,曰豫而已。事不可以意知,不可以已能,皆以修身为本。诚明乎善,所以立事也。道也,行也,事也,言也,豫皆前定之矣。见之事业,宁有穷乎!所贵乎坐进此道。诚者,所以立豫也。至诚与天地同流,不诚无物矣。不诚无物,则不明于善。交人之际,将何以有行乎!道之不行,不诚故尔。《易》曰:「君子安其身而后动,易其心而后语,定其交而后求」。率此而行,则无往而不济矣。
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诚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圣人也。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有弗学,学之弗能,弗措也。有弗问,问之弗知,弗措也。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有弗辨,辨之弗明,弗措也。有弗行,行之弗笃,弗措也。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虽愚必明,虽柔必强。
天道,本然者也。人道,当然者也。至诚,则无它事矣。此舜所以从欲而治,孔子纵心所欲而不踰矩也。学、问、思、辨、行,所以诚之者也。学之贵博,问之贵审,思之贵慎,辨之贵明,行之贵笃,知此五者,可以无失矣。审于问,笃于行,其功常十倍于人,未有不至者。致曲能有诚也,学者所贵以诚身也。不诚乎身,则何贵于学!诚者,天之道也。至明至强,固有之也。柔愚逐物,害之也。至诚则本然者见矣。故学而未至于启蒙发蔀,如蒲卢之变,皆不足以言学也。
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诚则明矣,明则诚矣。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其次致曲,曲能有诚,诚则形,形则著,著则明,明则动,动则变,变则化。唯天下至诚为能化。
性,本然者也;教,当然者也。本然者未尝不著,由当然以即本然,则本然之性见矣。故虽圣人,未有不由学而至者。所谓致曲也,知所谓教,自愚而圣,无难者,诚明盖一道尔。诚,天道也,地道也,人道也。明者,诚之著也。至诚复性,则上下咸察,吾性中之本然者,而焉有不尽哉!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言命矣。立命之道,自反身始也。参乎天地,非尽性者能之乎!致曲无所不用其至者,每用其至,至则诚矣。至诚不息,则形而发见。故变化自我出也。
至诚之道,可以前知。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见乎蓍龟,动乎四体。祸、福将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故至诚如神。
天道之神,所以能体物者。诚一之至,未始离于物也。至诚与天道相似,故神神而明之,所谓格物也。格物而不明,则善不善之将然者,无所潜于隐伏矣。
诚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是故君子诚之为贵。诚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成己,仁也;成物,知也。性之德也,合外内之道也,故时措之宜也。
天生烝民,有物有则。诚自成,道自道,夫岂外物邪?物则之尽,在诚而已,不诚无物,故以诚为物之终始也。诚者物之终始,岂徒诚身而已哉!尽己尽物,则中和致而天地位,万物育。无物不一,无适非中,皆吾性之成德,安有内外之分乎!仁也知也,由成己、成物辨也。仁知之辨,惟其时而已。
故至诚无息,不息则久,久则徵,徵则悠远,悠远则博厚,博厚则高明。博厚所以载物也,高明所以覆物也,悠久所以成物也。博厚配地,高明配天,悠久无疆,如此者不见而章,不动而变,无为而成,天地之道,可壹言而尽也。其为物不贰,则其生物不测。
不贰,诚也;不测,神也。天地之神,亦诚而已矣。至诚斯不贰矣,不贰则自然不息,以至于尽神。天之高,地之厚,道之悠久,神之不测,惟至诚可以与于此。诚之为道,顾不大邪!不见而章,不动而变,无为而成,兹天道之变化。一言可尽,曰诚而已。
天地之道,博也,厚也,高也,明也,悠也,久也。今夫天,斯昭昭之多,及其无穷也,日月星辰系焉,万物覆焉。今夫地,一撮土之多,及其广厚,载华岳而不重,振河海而不泄,万物载焉。今夫山,一卷石之多,及其广大,草木生之,禽兽居之,宝藏兴焉。今夫水,一勺之多,及其不测,鼋鼍蛟龙鱼鳖生焉,货财殖焉。
高明、博厚、悠久者,天地之道,此其可知者也。天昭昭之多,地一撮土之多,山一卷石之多,水一勺之多,皆近而小者,及其至也,盖不可知之也。其所以为天地山川而不可知者,曰诚而已。
《诗》曰「惟天之命,于穆不已」,盖曰天之所以为天也。「于乎不显,文王之德之纯」,盖曰文王之所以为文也,纯亦不已。大哉圣人之道!洋洋乎发育万物,峻极于天,优优大哉!礼仪三百,威仪三千,待其人而后行,故曰:苟不至德,至道不凝焉。
「于穆不已」,天之命也。不显之德,文王所以受命也。「洋洋乎发育万物,峻极于天」,礼仪、威仪,待其人而后行者,此于乎不显,纯亦不已之德也。全乎天德,至道之归也,故曰:苟非其人,道不虚行。天之为天,文王之为文王,其道非它,诚之不息而已。
故君子尊德性而道问学,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温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礼。是故居上不骄,为下不倍。国有道,其言足以兴国;无道,其默足以容。《诗》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其此之谓与?子曰:「愚而好自用,贱而好自专,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如此者灾及其身者也」。
君子之道,行其所无事也。德性,天性之本然者。问学,尽性之本然者。广大,措之四方上下而准者。精微,至约之在人者。高明,所以覆物者。中庸,所以成物者。温故,反本者;知新,知来者。敦厚,自广者;崇礼,接物者。皆以修身为本,廓而充之,则与天地准矣。为上处下,兴邦免祸,未有不自此途出,此明哲之所以保其身也。学不由此,所谓反古之道也。自用之愚,自专之贱,灾其自取之也。
非天子不议礼,不制度,不考文。今天下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虽有其位,苟无其德,不敢作礼乐焉;虽有其德,苟无其位,亦不敢作礼乐焉。子曰:「吾说夏礼,杞不足徵也;吾学殷礼,有宋存焉,吾学周礼,今用之,吾从周」。
礼乐,圣人之事也。制礼作乐,天子之事也。今天下有其时者也。不以圣人居天子之位,礼乐不可作也。此天之道也,作之者妄也。夏礼不足徵矣,殷礼可学而不可从也;礼从时,孔子之所以从周也。孔子之不能制礼作乐,无其时,且无其位也。
王天下有三重焉,其寡过矣乎!上焉者,虽善无徵,无徵不信,不信民弗从。下焉者,虽善不尊,不尊不信,不信民弗从。故君子之道,本诸身,徵诸庶民,考诸三王而不缪,建诸天地而不悖,质诸鬼神而无疑,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质诸鬼神而无疑,知天也;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知人也。是故君子动而世为天下道,行而世为天下法,言而世为天下则,远之则有望,近之则不厌。《诗》曰:「在彼无恶,在此无射。庶几夙夜,以永终誉」。君子未有不如此而蚤有誉于天下者也。
三重,三节也,上焉不可使知之者也,下焉日用而不知者也。故君子用其中,必本于修身。本诸身,徵诸庶民,匹夫匹妇皆可与知之,上无太高,下无太渎,百姓心悦诚服,知所徵信,则敬而从之,所以适道也。天地鬼神,先圣后圣,其道一而已矣,莫不以人为本。知天知人,不过内外之合而已。民有所徵而能信,无思不服,不可得而远近,吾修道之教也。见誉有由矣,外是而求誉,非永终誉者也。
仲尼祖述尧、舜,宪章文、武,上律天时,下袭水土。辟如天地之无不持载,无不覆帱;辟如四时之错行,如日月之代明。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小德川流,大德敦化。此天地之所以为大也。
天地之大,诚而不已者也。仲尼远继前圣,合德二仪,博厚高明,应物无迹,大小咸德,体合万殊。小者如水之流通,异行而俱入于海;大者如物之自化,不可见而未始踰闲。天德之至,所以为夫子哉!
唯天下至圣,为能聪明睿知,足以有临也;宽裕温柔,足以有容也;发强刚毅,足以有执也;齐庄中正,足以有敬也;文理密察,足以有别也。溥博渊泉,而时出之。溥博如天,渊泉如渊,见而民莫不敬,言而民莫不信,行而民莫不说。是以声名洋溢乎中国,施及蛮貊。舟车所至,人力所通,天之所覆,地之所载,日月所照,霜露所队,凡有血气者,莫不尊亲,故曰配天。
《书》曰:「帝德广运,乃圣乃神,乃武乃文」。所见不同,一于广运之德尔。成配天之德,则其处身接物,皆顺而不妄,动而愈出,惟有本者能之尔。天地之大,何所不容,何所不逮。苟能此道,则有不言之信,无为之教,声容言动,其有不格者乎?此为天道之当然,所谓无思不服者也。此道也,可以见天地,可以贯金石,有血气者而能外于是乎!
唯天下至诚,为能经纶天下之大经,立天下之大本,知天地之化育,夫焉有所倚。肫肫其仁,渊渊其渊,浩浩其天。苟不固聪明圣知达天德者,其孰能知之!
天下之大经,正也;天下之大本,中也。经纶大经而立大本,非全于天者不能也。求全于天,诚之而已。诚者,天地万物所受以生也,人之所以自成也,夫焉有所倚。然亦不可诬也。望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然在后,卓然如有立,参然如倚衡。有所倚者,其何能然!此道之本,可得而知者。聪明圣知,性中之本然者,固有之也,唯全于天者尔。天全而后诚至,而中正立矣。
《诗》曰「衣锦尚絅」,恶其文之著也。故君子之道,闇然而日章;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君子之道,淡而不厌,简而文,温而理,知远之近,知风之自,知微之显,可与入德矣。
君子之道,其可知者,非其至也。至不可以意知,而可与有行也。小道的然,则的然而已矣,其将何以为远?知行远之自迩,登高之自卑,则可以适君子之道。淡而不厌,简而文,温而理,所谓不显之德也。知德之不显,则知的然之恶矣。子夏以谓小道可观,而泥于致远;非可观,则何以为小道欤!
《诗》云:「潜虽伏矣,亦孔之昭」。故君子内省不疚,无恶于志。君子之所不可及者,其唯人之所不见乎!《诗》云:「相在尔室,尚不愧于屋漏」。故君子不动而敬,不言而信。
莫见乎隐,莫显乎微,君子所以戒慎恐惧也。自反而缩,吾何慊乎哉!故君子敬其独尔。内不自欺,曾何人所不见之有。人所不见,而谓之难也,况己所不见乎!此君子所以大过人也。「相在尔室」,室非身之外也,况室以为喻也。内且不愧于屋漏,敬信其日用尔。不动之敬,不言之信,何有哉!
《诗》曰:「奏假无言,时靡有争」。是故君子不赏而民劝,不怒民威于鈇钺。《诗》曰:「不显惟德,百辟其刑之」。是故君子笃恭而天下平。
君子之道本诸身,加乎天下,莫不以修身为本也。修身本乎诚敬,所谓笃恭也。笃恭而天下平,修道之教也。「奏假无言」,「不显惟德」,至于「时靡有争」、「百辟刑之」,惟至诚之格物,如此民心悦而诚服,天下有不平乎?庆赏刑威,劝赏之道也,不用而民不倍,诚之至也。
《诗》云:「予怀明德,不大声以色」。子曰:「声色之于以化民,末也」。《诗》曰「德輶如毛」,毛犹有伦,「上天之载,无声无臭」,至矣!
声色之感,岂所以化服人心乎!圣人不以感人,知德而已。故夫子言本末之辨。毛,轻微之至也;道,微乎微者也。知道之妙,则知非毛之所可伦拟也,尚不可得而伦拟,矧可射乎!无声无臭,天道之始也。中庸之学,所以研求性命之正,和同天人之理,不知天道之始,其何以为至哉!
上清灵宝大法总序 南宋 · 金允中
出处:全宋文卷七四六六
尝闻无极之先,混融莫测;洪濛之始,清浊方形。圆穹上浮,渺渺浩劫。自然之气,宗主元纲。乾旋坤镇而万类生,运启化兴而五文焕。萌于天上者凝云结篆,降于人世者译而成章。发道德之机缘,作神仙之梯级。粤自龙汉,教以大乘,迨乎延康,授之中品。故洞玄之绪,神化大宏,后世之见于用者,斋修章表出焉,而其科条诀法,符篆神文,散之群书。盖洞玄之部,品目繁多,词章浩博,惟《度人》之一卷,备拯济之深枢。内而鍊行修仙,可以登真度世;外而立功蒇事,可以福显利幽。隐诀灵音,悉存经内。其如理致幽晦,世未能详,中世以降,祈请多门。宋简寂先生陆君修静,分三洞之源,列四辅之目,述科定制,渐见端绪。至唐广成先生杜君光庭,遂按经诰,修成《黄箓斋科》四十卷,由是科条大备,典格具彰,跨古越今,以成轨范。当其成书露刺之日,上符玄穹昭允之祥,天下后世,罔敢越此。至如符篆文移,则非斋科所载。行教之士,转相传授,于是纂聚《中洞诸经符咒诀目》,集以成书,而实宗于《度人》之一卷。惟经乃法中之本,而法乃经之用。法出于《灵宝》而隶乎洞玄,故谓之《灵宝大法》。由是经典之内,凡可以开度亡爽、利祐生民,符书法术,莫不兼收并录,灿然联属矣。俾嗣法之人,不劳馀力如古者斋法上品功用,则端嘿动天,存思格物,固非常人之可遽行。其馀斋法通悃达诚,章词为首。后世增以文檄关申,实体世法而为之,以辅章文之所不及。既有法职,则以洞玄部之箓冠其首,法箓相应,以为阶衔。闻奏上玄通达三界,不得不备仪式尔。既立阶位,又列文移,于是印篆不可无也。及夫得道登升,自有上天真职。如许旌阳为都仙太史,刘宽为童初上帅,正一天师得老君玉印,费长房受壶公符箓:此乃天畀神授,所谓仙职真印是也。今应世行科,佩箓嗣法,不过师传。启修真之渐门,开立功之要路,固不在乎印篆之繁,职位之高也。《灵宝大法》近者编述多门,有百二十卷者,似乎过详,未免三洞经典通取以入其中。福唐王升卿编作二十卷,颇为适中,然多应世之科,亦分列曹局,及有预修之斋,颇无经据,似此等不无大醇而小疵。又有只编二十卷者,深为简当,而初授科法之士,多患不知根源。旧有随经编法者,乃依经中之仪,制而为用,乃是宗本,而世又指为度人大法,或称《灵宝经》中别为异途。凡世之流传者多门,未可尽睹。虽未能悉契灵旨大纲,亦粗可按行耳。绍兴之后,浙江以东多宗天台四十九品,不究前辈编集之本意。首于序中直云《灵宝大法》者,三十六部尊经之首、九品仙真神灵之根,指法中编集之辞俱是上帝口宣之语。殊不知符檄斋修醮设、书禁驱治、祈请镇禳,悉是中古之后因事立仪,随时定制,辅翊元化,赞助灵风,非以为法出于后世而不可行。乃其采诸经之要妙,搜众典之符章,亦有遇异人之付传,亦有蒙神仙之授受,凡可以立功宏化者,集为中乘之法,却非上古之世,天帝之言。而每叙事之条,见其间称玄师曰,遂将上帝品排。谓救苦天尊为玄师,彼盖将以为一言一论悉出于天尊,其不加详审,类多如此。惟本源之既失,故体格之益讹,是致于符章也欲其异,于印篆也欲其多,于法职也极其崇,于行用也肆其诈。及其授受之际,捧一编之书转相沿袭,师弟子略不深究博询,问辩考證,迷以传迷,自神其说。且夫玄元始三气,为万化之根宗,自三气肇而奠二仪,二仪定而生万物。人禀中和之全气,故像天地之大体,及其气血运动,密契阴阳,是人身法天地而生成,非以此身其为天地也。修鍊之旨,有存三守一之门,即章文遣驭之所宗。以气合气,以神感神,觊天人交通于恍惚之间,其事非稍知道者,不足与闻。法中略露其微意,台山书中不同其旨,乃取他处飞玄三气印编入法中,以发奏牍。使其印有所出,亦与洞玄之箓,灵宝之法,了不相属,又不知气可飞玄,则将升神矣。况三气之妙,非可刻之印间。近来行其法者,又自相矛盾,印名同而篆文异者尤众。甚至以经中之字合而为印者,不可备数。夫印者,信也,文移申发,以示记识。如世之张官置吏,有一官则一印,上而君父,下而士民,莫不认以为表志也。如行天心正法,则以驱邪院印为记,是行正法之科条,备驱邪院之属吏。故此印发文移也如箓。进洞玄之品法,以灵宝为职。旧仪只称三天门下南曹,又以灵宝大法司为曹局,故以其印而发文移,是本局之信记也。今又益以太上三天之印,既曰三天,又曰太上,非箓之阶,又非法之职。此特摘其碍理之甚者。此外纷纷碌碌,不知其几印,可惜谬用其心也。迩来博古之人,亦尝有著述仪范科条者矣,乃复取天台法中之符文印篆杂入其中,玉石混淆,邪正交错。至于职位,世人既未际真授,未免佩箓于宗坛,求法于师友,以箓为阶,以法为职,亦行教者不得不用耳。天台法中乃称领教嗣师,或自称宗师,复立玉陛仙卿、太极真宰,取以系衔,大可惊畏。且人之为物,禀受冲粹,成兹一灵,迨夫卑形,不过父母气血,结为胚胎,及其长也,百谷众物,养其躯体,自微至著,无非土滓。故《云房》三十九章诗中,有云:「四大一身都属阴,不知何物是阳精」?盖言人之五体百骸、血津骨肉,莫非阴类。上士能修元鍊本,阴尽阳淳,如天之清,乃仙之品,犹未免受书洞府,效职仙曹。及其飞升轻举,尚须考證功过,量校数目,方遂高步云烟,腾翔霄汉,仙真等级,诚为不轻。季世凡夫,地行浊质,佩箓传法,则地界行教之司而已。五气三云,未彻修存之妙理;九还七返,莫全冶鍊之深功。衮衮尘途,前期匪测;滔滔俗浪,宿命难知。升举之期,可谓远矣。而乃遽称大位,自处仙真,用以为衔,渎天罔道。仙卿真宰,岂地界治官之可当哉!如醮告斗,以伸祈禳,则灵宝大法中之一事也。在二十四等之中,只名北斗除灾醮而已。天台之行灵宝者,欲别立门户,以传于人。因见宣和间有璇玑之箓,故集诸家之说以为璇玑之法,别立玄灵璇玑府印,编末却历言所本,如《北斗经》、《傍通图》诸书,皆列其后。虽法中言辞出于众书,而立为此印,又谁为之耶?衔位称主管璇玑府事,于生人则称太上宫察访使,是何说也?使有璇玑之府,亦斗星之宫尔,人而主管之,已与斗星同列矣。察访之官,汉魏尚未有之,后世朝廷廉使之任,非道法之阶,殊不知受正一之箓,行天心正法,则通达诚祈,誊词醮斗,有何不可。以致迁入洞玄法箓,则北斗醮乃法中之一事,又待别立一衔,方可主行哉!傥每一等斋则易一职,一品醮则更一衔,如此,则古科二十七品之斋,四十二等之醮,当补数十等职位,乃可奉行,不期纷纷耶?使其职位之合典格,凡主行斋醮,进章拜表,祷雨祈晴,济死度生,无所不通,又何必多立名称,广易衔位?大抵法箓阶位,所以备仪式;符章印篆,所以是表志。今以印篆阶职一至于此,其有不存于编而用行矫伪者。如建斋醮之初,高功大书,揭示称已于某日默朝上帝,启告斋事,可谓不经。且留形住世之术,惟金丹一法最为正理,修仙之事,所当究心。自此之外,如鍊气餐霞、服丹饵药、收光吐纳、熊经鸟伸,其类不一,而未可径得。铅凝汞结,内就金丹,故谓之三千六百傍门小法,默朝上帝,是其一也。盖于身中升降运用,极于泥丸,成者可以却疾延年,失者未免动神损志。然专修此法,近来成就者亦希,非可以通天彻地而成真者也。若夫火枣内荣,阴魔外绝,与道为一,身外生身,升神而面朝九清,洞视而遐观万汇,此则灵宝中见玉清圣境之时,形神俱妙,隔绝嚣尘,徯数待期,径登金阙,得至此者,必不行科应世。身入斋坛,既能躬觌天真,则章表文移,折旋音韵,一切不用。此又非默朝上帝例矣。今方崇坛广席,设像陈仪,牍盈编,誊章表,是斋修之品格,却称默朝上帝,谓能面陈意于天,且人可罔也,天可欺乎?编中铺聚多乖正理,其书起自南渡之初,迄今将百载,邪说异论,几遍浙东,岁月浸深,传流渐广,后学之事,习以为常,乱败典章,靡有穷已。太上之教,尊之而不加贵,毁之而不加卑,固不待辩是折非然之后昭显,第以其法行斋用事,违格失经,非独书罪于三官五帝之司,而天下后世岂无达诚之士,将有秦无人之讥。欲加考正,又恐贻怒于其袭法之徒,故坐视神文之被秽,莫敢一言也。允中每观其窒碍形神,为之震惧。初非以理推测,己见臆度,盖戾古畔科,虽三尺之童平心以观,亦觉其谬。允中幸免陷身于邪伪之门,终不认后人之被误。敬遵师传之要旨,兼考诸家之成书,务合古仪,略加编集,似失退逊,而允中之管见,实谓居其职而任其事。矧佩箓传符,久叨灵荫;冠星披羽,粗集冲科。虽非上天真授之班,实玷地界职司之列。兼戴发含齿,赋性立形,一切一毫,莫非元始祖气。皇天之贶,大道之休,顾不重耶!是居其职而不任其事,可乎?由是不恤谤议,粗作编联,使允中之言稍合科条,则其与同学共之。或允中之言有违典格,则冀高人正之。是以略序其始末于卷首。允中不敢故为险论以是己非人,不过略删其续撰,颇从旧规。合理而有源,不厌其凡俗;背科而无据,不贵其新奇。盖以陆简寂分三洞四辅为别,以杜广成立经定制为宗,然后公其说以定其法,是谓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然允中见近世编录法书,悉隐其机要,为度师者虽自无所得,而不应禁秘之文,亦委曲隐落,甚至减易古书,除削旧法,欲令不全,逐时出奇,卖秘以邀求嗣法弟子。此不独灵宝斋法,其馀法书莫不皆然。世态浇漓,一至于此。大抵灵机妙赜便可飞升轻举者,固不当显书广泄,如济世立功,接人利物之用,岂宜略不具载。允中于出世之法,登升之诀,未之闻也,但世之所行,幸颇识邪正。今成是编,深以市道为戒,不敢故行隐落。凡灵宝之修存功用,救苦斋修,亦已备述,不至大段疏阙。理当而有据者,一毫不遗;论怪而无根者,虽详不录。意义相续者,不分两卷;法之相须者,不敢离析。旧书分散,则取而序之;事涉别书,则考而释之。疏出条目,悉可按行所。其法中科禁至重,自来不存简策者,亦备存条目。成书之后,录奏上玄,告闻三界,对天立愿,广宏至教。为学之士,宜广见闻。况今名山福地,僻境遐方,隐迹林泉,混尘朝市,有道之士,岂无其人,患不能广参遍历,别识仙真而已。第亦须稍知今之诸方,在家出家嗣行灵宝者多矣,而灵宝之法,今又几家?然后考自己之所得,邪正浅深,亦不可略见。假使专执先入之说,而非他人身坐井中而作天论,则非有心于教者矣。学者更能平其心志,审其端绪,毋致日趋于乖真叛道之途,实允中之至愿也。允中经籍度三师,乃中原之宗派,已叙其姓名于卷末。允中非敢出私见以诳世人,盖以师授之旨多口传而心记,恐岁久泯没,故次序古书而略隐于其中,为教门而设也。洞玄灵宝弟子、南曹执法典者、权童初府右翊治金允中序。
按:《上清灵宝大法》卷首,正统道藏本。
禅教五派宗源述 北宋 · 释惟白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七三
夫出家作沙门者,须悟佛心宗,明见本性,解佛教旨,通畅精义,则禅定戒慧了然圆證,如说而行,乃真佛子也。若滞之一隅,则偏而不通;或二俱未习,则名字比丘,良可伤哉!且佛心者祖祖密传,直指悟心證性,乃云门、临济、曹洞、法眼诸禅门宗师之所提唱也。佛语者则师师演说,以论净戒定惠,乃贤首、慈恩、天台、南山诸教门法师之所阐扬也。然诸宗门下接踵传持,各代有其人,不可备论矣。子传佛心外穷佛语旨,常阅《大藏经》,以其字号随函卷轴,考束部类,品题撮义,摭而录之,庶几五千馀卷纲目,顿现定境。抑亦俾乎来者于此先明大旨,然后披其经文,则皎如镜像。其或踏著透脱一路,无俟斯矣。然传道传教,宗源因而述之,俾不滞偏局而通弘法道庄严圣世也。且如来在多子塔前,分半座而授手金色头陀,便传正法眼,令教外别行付上根辈。而天竺继之者二十七世,达磨入于中国传乎可祖,至于六代曹溪门下,分枝列派。以之今日诸宗师共所提唱者,谓之直指悟心见性宗,乃曰禅门也。如来在菩提场,文殊、普贤二大士当机启悟,而后马鸣、龙树二祖师,青目、清辩二尊者,洎智光法师次第传演。中国则帝心禅师、智俨尊者,贤首、清凉二国师,洎圭峰定惠广而序述。以之今日诸法师共所阐扬者,谓之一念圆融具德宗,乃曰贤首教也。如来在鹫峰山,慈氏菩萨启蒙识智,而后无著、天亲二大士,护法、难陀二尊者,洎戒贤法师续明斯旨。中国则三藏奘师、慈恩基师大为嗣述,以之今日诸论师共所传讲者,谓之三乘法相显理宗,乃曰慈恩教也。如来在给孤独园,优波离躬行性相戒法,而后分诸部类。鸡头寺耶舍尊者,以至诸派嗣续弘持。中国则僧护、惠猷、僧业、僧祐诸高僧,洎澄照宣师恢弘细行,以之今日诸律师共所持守者,谓之行事防非止恶宗,乃曰南山教也。如来灭后五百年,龙树祖师传正法眼,外述中论颂,而后青目尊者分别明菩萨条畅妙义。中国则惠文禅师、思大和尚、智者国师,洎灌顶、左溪朗、荆溪然三尊者,续大玄旨,以之今日诸讲师共所发挥者,谓之四教法性观行宗,乃曰天台教也。然教分五宗,实枢机如来所说经律,论靡不该罗,其道本一贯也。窃尝以塑佛者为喻。喻之何谓也?若慈恩教者,如立佛骨上筋泥也;南山教者,如裹佛细泥致密也;天台教者,如安佛五脏,内备也;贤首教者,如装佛金彩色泽也;禅门宗者,如著佛眼珠开光明也。如是则阙一而不可也。在乎智者,以譬喻得解耳。在大悟性者,各宗本具。
按:《大藏经纲目指要录》卷八,昭和法宝总目第二卷。
宋丞相故特进观文殿大学士致仕陇西郡开国公食邑四千四百户食实封一千七百户赠太师谥忠定李公行状(上) 南宋 · 李纶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九一
曾祖僧护,故赠少保。曾祖母廖氏,成国夫人;龚氏,茂国夫人;卢氏,昭国夫人。
祖赓,故赠太保。祖母黄氏,秦国夫人;饶氏,魏国夫人。
父夔,故任中大夫,充右文殿修撰,赠太师,追封卫国公。母吴氏,韩国夫人。
邵武军邵武县八龙乡庆亲里李纲年五十八。
公字伯纪。其先系出有唐,有以宗室为建州刺史者,卒官,因家焉。皇朝太平兴国四年,析建州置邵武军,故今为邵武人。曾大父、大父隐德不仕,行义为乡闾所宗。先卫公以进士起家,为时名卿。妣韩国夫人,处州龙泉人,贤淑懿范,中外所仰,事具龟山杨先生所撰墓志铭。公形神俱清,器识绝人,自幼有大志,举动必合于规矩法度,见者知其必将名世。年十有四,从先卫公官延安。时夏人入寇,围城甚急。旧法,边城被围,乘城者以日计功,僚属子弟皆登城冀赏,公独不从,然时时骑绕城上,示无所畏。寇退,朝廷以言者谓滥赏报罢,众以是愧公。将冠,丁韩国夫人忧,庐毗陵锡山茔次凡三年,哀感闾里。手植松柏数十万,处画规摹,他人莫拟。父执见之,谓人曰:「吾畏李君」。既冠,补国子监生第一。方先卫公之入上庠也,名在第一,而公继之,每试必上列,声称籍甚。举进士未第,以先卫公遇郊祀恩补假将仕郎。附试贡士,复首送。属闻期亲之丧,友人贻书谓道路之传盖不的,勉试春官以慰亲望,公不可。调将仕郎、真州司法参军。政和二年上舍及第,胪传之日,徽庙顾问再三,特旨升甲,改合入官,授承务郎,充相州州学教授,以亲庭远易镇江。四年,召除行国子正。十二月,对便殿,除尚书考功员外郎。五年,谒告迎先卫公于霅川,有旨除先卫公提举醴泉观以便就养。九月还阙,道除监察御史、兼权殿中侍御史。既入台,尝因职事进对,先卫公亦以是日朝见。徽庙顾公曰:「卿父子同日造朝,绅荣事」。未几,以论内侍建节及宰相任用堂候官、从官入朝以笏击其下凡三事,忤权贵,罢言职。公之在台才一月耳。十一月,除尚书比部员外郎。六年,转承事郎。七年,差充礼部贡院参详官。八年四月,复召对。五月,除太常少卿。八月,出朝陵寝,未还阙,除起居郎。十二月,差兼国史编修官。宣和元年,同知贡举。六月,京师大水,徽庙降诏遣使,所以忧劳者甚至,而在位者乃寂不闻有发愤纳忠之人。公独异之,怀不自已,奏疏论列,谓「变异不虚发,必有感召之因;灾害未易禦,必有消复之策。臣有已见急切利害事须面奏,乞许臣因侍立次直前奏事」。翌日,宰执班退,传旨閤门,令公先退,更不侍立。公因奏便宜六事,且上章待罪。有旨所论不当,送吏部与监当差遣。继以待罪章上,有旨更降一官,与远小处监当,授承务郎,监南剑州沙县税务。先是,父友故赠谏议大夫了斋陈公瓘识公之幼,每谓人曰:「李公有子」。了斋既以天下之重自任,知无不言,欲求天下奇士以此道付之。方是时,人皆以公为凤鸣朝阳,了斋闻之,以书至先卫公曰:「伯纪所言,天下亦有非之者乎?天下莫有非之者,则其言也当矣。使不当其可,天下岂有不非之者乎?积诲有自,可以百拜为寿而远莫能也」。公既来沙阳,目所居僧舍曰「寓轩」,职事之馀,阅藏教于其间。时了斋以书至,且为公引狄梁公、李文靖、王文正前言往行,继之以言曰:「嶷嶷梁公,畴克与对?文靖、文正,辅世无悔,谁者嗣之?愿公继𨇗乎筌筏之外,羸壮不同事,趣舍不同业,安敢以同我者为是而忘尽忠之告欤」?时故右文殿修撰罗公畴方家居,尝以书致了斋,道与公从游之适。了斋报书曰:「吾侪老矣,寓轩之人尝发妙旨于箜篌,举世倾耳以需其再鼓,今乃欲韬弦袖手以适吾侪羸歇之社。若许其来而不拒,则是私乎适己而以天下为非我事也」。其为一时名德推与爱重如此。其后公两在庙堂,所为所守,天下想闻风采,盖不负了斋所期矣。二年六月,复承事郎。十月,复本等差遣。三年,磨勘转宣教郎。公归膝下,五月,先卫公感疾不起,公哀慕不自胜。八月,合葬先卫公于韩国夫人之茔。了斋方谪居山阳,以文致祭,其末云:「孟仲叔季,咸遵诲饬。论水者谁,其动也力。不苟不许,孰曰不然。谁其为之,严父之贤」。识者谓了斋所许与父子之间不遗馀力矣。丧既除,六年,差权发遣秀州。未赴间,七年三月,除太常少卿,六月到阙。是冬金人败盟,边报狎至,朝廷震惧,不复议战守,惟日谋避狄之计。岁暮,贼马逼近,始遣李邺奉使讲和,降诏罪己,召天下勤王之师,且命皇太子为开封牧。宰执日聚都堂,茫然无策。先是诏求直言,有旨召侍从之臣聚议,各具所见以闻。公上封事,大略以谓当今禦戎之急务要须治其本原,敌乃可制。杜牧所谓上策莫如自治者,诚为知言。所谓治其本原者,其说有五:一曰正己以收人心,二曰听言以收士用,三曰蓄财谷以足军储,四曰审号令以尊国势,五曰施惠泽以弭民怨。又陈捍敌十策。时建牧之命既下,公素与故相吴公敏厚善,敏时为给事中,夜过其家,谓敏曰:「事急矣,建牧之议,岂非欲委以留守之任乎?东宫恭俭之德闻于天下,以守宗社是也,而建以为牧非也。巨盗猖蹶如此,自非传以位号,使招徕天下豪杰与之共守,何以克济?公从官以献纳论思为职,曷不非时请对,为上极言之」?敏曰:「监国可乎」?公曰:「不可。唐肃宗灵武之事,当时不建号不足以复邦,而建号之议不出于明皇,后世惜之。上聪明仁慈,傥感公言,万有一能行此,金人且将悔祸退师,宗社底宁,岂徒城都之人获安,天下之人皆将受赐,非发忘身徇国心,孰能任此」?敏翌日求对,具道所以,且曰:「陛下果能用臣言,则宗社宁长,圣寿无疆」。徽庙曰:「何以言之」?敏曰:「神霄万寿宫所谓长生大君,陛下也,必有青华帝君以助之,其兆已见于此」。徽庙感悟叹息。敏因言:「李纲之论盖与臣同」。有旨召公赴都堂,禀议讫,随宰执至文字库祗候引对,实十二月二十三日。公具劄子,大略以谓「皇太子监国特国家閒暇之时典礼如此,今大敌入寇,天下震动,安危存亡在呼吸间,而用平时典礼,可乎?名分不正而当大权,禀命则不威,专命则不孝,何以号召天下、率励豪杰、期成功于万分之一哉?胡不假皇太子以位号,使为陛下保守宗社,收将士心,以死捍敌。如臣之计,天下可保,在此一举」。仍刺臂血书之。其日徽庙御玉华阁,先召宰执吴敏等对至日晡,时内禅之议已决,公不复得对。二十四日,孝慈渊圣皇帝即位,诏有司讨论所以崇奉道君皇帝者,公在太常条具以闻。二十六日,上实封言事,大略以谓:「方今夷狄凭陵,中国势弱,奸邪充斥,君子道消,法度纪纲荡然无统。陛下履位,适当斯时,得不上应天心,下顺人欲,外攘夷狄,使中国之势尊,内诛奸邪,使君子之道长,以副道君皇帝所以付托之意」?二十八日,召对延和殿,渊圣迎谓曰:「卿顷论水灾疏,朕在东宫见之,至今犹能忆诵」。尝为赋诗,有「秋来一凤向南飞」之句。公叙谢讫,因奏曰:「今金寇先声虽若可畏,然闻有内禅之事,势必退缩请和,厚有所邀求于朝廷。臣窃料之,大概有五:欲称尊号一也,如契丹故事,当法以大事小之义,不足惜;欲得归朝人二也,当尽以与之,以示大信,不足惜;欲增岁币三也,当告以旧约以燕山、云中归中国,故岁币增于大辽者两倍,今既背约自取之,则岁币当减,国家敦示和好,不校货财,姑如元数可也;欲求犒师之物四也,当量力以与之;欲求割地五也,则祖宗之地子孙当以死守,不可以尺寸与人。愿陛下留神于此数者,执之坚,无为浮议所摇,可无后艰」。渊圣嘉纳。二十九日,除兵部侍郎。靖康元年五月三日,充行营司参谋官,盖斡离不之兵遂渡河,是日闻报故也。夜漏二鼓,道君皇帝东幸,宫闱相续以行,侍从百官往往潜遁。四日,公侍对班于延和殿下,闻宰执奏事,议欲奉銮舆出狩襄、邓间。公思之以为不可,适遇知东上閤门事朱孝庄于殿庭间,语之曰:「有急切事欲与宰执廷辨,公能奏取旨乎」?孝庄曰:「宰执未退而从官求对,前此无例」。公曰:「此何时而用例耶」?孝庄许诺,即具奏,得旨引对。公因启奏曰:「闻诸道路,宰执欲奉陛下出狩以避狄,果有之,宗社危矣。且道君皇帝以宗社之故传位陛下,今舍之而去可乎」?渊圣默然。太宰白时中曰:「都城岂可以守」?公曰:「天下城池岂有如都城者?且宗庙社稷、百官万民所在,舍此欲将何之?若能率励将士,慰安人心,与之固守,岂有不可守之理」?渊圣顾宰执曰:「策将安出」?宰执默然。公进曰:「今日之计,莫若整龊军马,扬声出战,固结民心,相与坚守,以待勤王之师」。渊圣曰:「谁可将者」?公曰:「朝廷平日以高爵厚禄崇养大臣,盖将用之于有事之日。今白时中、李邦彦等虽书生未必知兵,然藉其位号,抚驭将士,以抗敌锋,乃其职也」。时中怒甚,厉声曰:「李纲莫能将兵出战否」?公曰:「陛下不以臣为庸懦,傥使治兵,愿以死报」。渊圣顾宰执曰:「执政有何阙」?赵野对曰:「尚书右丞阙」。渊圣曰:「李纲除右丞」。面赐袍带并笏。公致谢,且叙方时艰难不敢辞之意。宰执犹以去计劝渊圣,有旨命公为东京留守。公为渊圣力陈所以不可去者,且言:「唐明皇闻潼关失守,即时幸蜀,宗社朝廷碎于贼手,累年然后仅能复之,范祖禹谓其失在于不能坚守以待勤王之师。今陛下初即大位,中外欣戴,四方之兵不日云集,敌骑必不能久留,舍此而去,如龙脱于渊,车驾朝发而都城夕乱,虽臣等留守,何补于事」?渊圣意颇回,而内侍王孝竭从旁奏曰:「中宫国公已行,陛下岂可留此」?渊圣色变,降榻曰:「卿等毋留朕,朕将亲往陕西起兵以复都城,决不可留此」。公泣拜俯伏渊圣前,以死邀之。会燕、越二王至,亦以固守为然,渊圣意稍定,即取纸御书「可回」二字,用宝俾中使追还中宫国公。因顾公曰:「卿留朕,治兵禦寇专以委卿,不得稍有疏虞」。公皇恐再拜受命。是夕,宿于尚书省,而宰执宿于内东门司。中夜,渊圣遣中使令宰执供军令状,诘旦决行。五日,公自尚书省趋朝,道路纷纷,复传有南狩之事,太庙神主已出寓太常寺矣。至祥曦殿,则禁卫皆擐甲,乘舆服御皆已陈列,六宫襆被皆将升车矣。公遑遽无策,因厉声谓禁卫曰:「尔等愿以死守宗社乎?愿扈从以巡幸乎」?禁卫皆呼曰:「愿以死守宗社,不居此将安之」?公因拉殿帅王宗濋等入见曰:「陛下昨夕已许臣留,今复戒行何也?且六军父母妻子皆在都城,岂肯舍去?万有一中道散归,陛下孰与为卫?且虏骑已逼,彼知乘舆之去未远,健马疾追,何以禦之」?渊圣感悟,始命辍行。公谓宰执曰:「敢有异议者斩」。因出祥曦殿,传旨宣示,禁卫皆拜伏呼万岁,其声震地。复入劝渊圣御楼以见将士,渊圣可之,驾登宣德门,宰执百官将士班楼前起居,复降步辇劳问将士。公与吴敏撰数十语,叙金人犯顺,欲危宗社,决策固守,各令勉励之意,俾閤门官宣读。每读一句,将士声喏。须臾,六军皆感泣流涕,于是固守之议始决。是日以公为亲征行营使,一切许以便宜从事。自车驾御楼之后,方治都城四壁守具,以百步法分兵备禦,每壁用正兵万二千馀人,而保甲居民厢军之属不预焉。凡防守之具无不毕备。又团结马步军四万人为前后左右中军,军八千人,日肄习之。以前军居东水门外,护延丰仓,仓有粟豆四十万石,其后勤王之师集城外者赖之以济。以后军居宋门外,占樊家冈,使贼骑不敢近。而左右中军居城中,以备缓急。自五日至八日,治战守之具粗毕,而贼马已抵城下。是夕攻西水门,公临城捍禦,斩获百馀人,自初夜防守达旦,始保无虞。翌日,贼攻酸枣封丘门,公虑城上兵卒不足用,乞禁卫班直善射者千人以从,传旨如所乞。贼渡壕以云梯攻城,公命班直乘城射之,皆应弦而倒。公登城督战,激励将士,人皆贾勇,近者以手炮櫑木击之,远者以神臂弓强弩射之,又远者以床子弩座炮及之,而金贼有乘筏渡壕而溺者,有登梯而坠者,有中矢石而踣者甚众。又募壮士数百人缒城而下,烧云梯数十座,斩获酋首十馀级,皆耳有金环。渊圣遣中使劳问,降御笔褒谕,有「公忠略之志朕记于心」及「公悉心捍禦朕皆知之」之语。特给内库酒、银、绢等以颁将士,人皆欢呼,自卯至申未间杀贼数千人。贼知城守有备不可以攻,乃退师。因遣使随李邺请和,抵城下已昏,坚欲入城,公传令辄开门者斩,竟俟明乃入,实初十日也。渊圣御崇政殿,引使入对,出斡离不书进呈,道所以举师犯中国之意,闻上内禅,愿复讲和,乞遣大臣赴军前议所以和者。公因请行,渊圣不许,曰:「卿方治兵,不可」。命李棁奉使,郑望之、高世则副之。宰执退,公留身问所以不遣之旨,渊圣曰:「卿性刚不可以往」。公对曰:「今虏气方锐,吾大兵未集,固不可以不和,然所以和者得策则中国之势遂安,不然祸患未已。宗社安危,在此一举,臣恐李棁等柔懦而误国事也」。因为渊圣反覆具道所以不可割地及过许金币之说,渊圣颇以为然。李棁是日至军中果辱命,北面再拜,膝行而前。金人出事目一纸付棁等达朝廷,棁唯唯不能措一辞。金人笑之,曰:「此乃一妇人女子尔」。自是有轻朝廷心。十一日,棁至自军前,宰执同对于崇政殿,进呈金人所须事目,须金五百万两、银五千万两、绢䌽一百万匹、马驼驴骡之属各以万计,尊其国主为伯父,凡燕、云之人在汉者悉归之,割太原、中山、河间三镇之地,又以亲王、宰相为质,乃退师。具道其语甚狂厉,宰执震恐,欲如其数悉许之。公引前议力争,以谓尊称及归朝官如其所欲固无害;犒师金币所索太多,当量与之;太原、河间、中山国家屏蔽,号为三镇,其实十馀郡地,塘泺险阻皆在焉,割之何以立国;又保塞翼、顺、僖三祖陵寝所在,子孙奈何与人;至于遣质即宰相当往,亲王不当往。为今日计,莫若择使与之往返熟议,道所以可不可者,金帛之数令有司会计所有续具报。宿留数日,大兵四集,彼以孤军入重地势不能久留,虽所得不满意,必求速归,然后与之盟,以重兵卫出之,彼且不敢轻中国,其和可久也。宰执皆不以为然,方谓都城破在朝夕,肝脑且涂地,何有三镇,而金币之数又不足较也。渊圣为群议所惑,凡争踰两时,无一人助公言者。公自度力不能胜众说,因再拜求去。渊圣慰谕曰:「不须如此,卿第出治兵,益固城守,恐金人款我,此徐议可也」。公被旨不得不出,复前进曰:「金人所须,宰执欲一切许之,不过欲脱一时之祸,不知他日付之何人,能为陛下了此,愿更审处,后悔恐无所及」。因出至城北壁,复回,尚冀可以力争,而誓书已行矣,所求悉皆与之。今上皇帝方在康邸,俾同少宰张邦昌为质于金人军中。公无如之何,则为之留三镇诏书,戒中书吏以辄发者斩,庶几俟四方勤王之师集,以为后图。而宰执裒聚金银,自乘舆服御、宗庙供具、六宫官府器皿皆竭取,复索之于臣庶之家,金仅及三十万两,银仅及八百万两,宰执以金银之数少,惶恐再拜谢罪,公独不谢。于是王孝迪建议,欲尽括在京官吏军民金银,揭长榜于通衢,立限输官,限满不输者斩之,许奴婢亲属及诸色人告,都城大扰。限既满,得金二十馀万两,银四百馀万两,而民间藏蓄为之一空。公奏渊圣曰:「收簇金银限满,民力已竭,复许告讦,恐生内变。外有大敌而民心又变,不可不虑」。渊圣曰:「卿可往收榜」。归行营司,移牒王孝迪照会,人情乃安。自十五日四方勤王之师渐有至者,日数万人,公于四壁置统制官招集之。至十七八日,统制官马忠以京西募兵至,遇金人于郑州南门外,乘势击之,杀获甚众。金人始惧,游骑不敢旁出,而自京城以南,民始获奠居矣。二十日,种师道、姚平仲以泾原、秦凤兵至,公奏渊圣曰:「勤王之师集者渐众,兵家忌分,节制归一乃克有济,愿令师道、平仲等听臣节制」。而宰执间有密建白以为不可者,于是别置宣抚司,以师道签书枢密院事,充河北、河东、京畿宣抚使,以平仲为宣抚司都统制,应西兵及四方勤王之师并隶宣抚司。又拨前、后军之在城外者属之,而行营司所统者独左、右、中军而已。渊圣屡申敕两司不得侵紊,节制既分,不相统一,宣抚司所欲行者托机密往往不复关报,公私忧之。自议和誓书既行之后,金人益肆须索,无所忌惮。及勤王之师既集,西兵将帅日至,渊圣意方壮。又闻金人虏掠城北,屠戮如故,而城外坟墓𣪁殡发掘殆尽,始赫然有用兵之意。公赞渊圣曰:「《易》以《谦》之上六称『利用行师,征邑国』;《师》之上六称『开国承家,小人勿用』。盖谦之极非利用行师不足以济功,师之成非戒用小人不足以保治。今陛下之于金人屈己讲好,其谦极矣;而金人贪婪无厌,凶悖已甚,其势非用师不可。然成功之后,愿陛下以用小人为戒,使金人有所惩创,不敢有窥中国之心,当数十年无夷狄之祸。不然,一日纵敌,数世之患忧未艾也」。二十七日,公与李邦彦、吴敏、种师道、姚平仲、折彦质同对于福宁殿,议所以用兵者。公奏渊圣曰:「金人之兵,得其实数不过六万人,又太半皆奚、契丹、渤海种类,其精兵不过三万人。吾勤王之师集城下者二十馀万,固已数倍之。彼以孤军入重地,正犹虎豹自投于槛阱中,当以计取之,不可以角一旦之力。为今之策,莫若扼河津,绝粮道,禁抄掠,分兵以复畿北诸邑,俟彼游骑出则击之。以重兵临贼营,坚壁勿战,如周亚夫所以困七国者。俟其刍粮乏,人马疲,然后以将帅檄取誓书,复三镇,纵其归,半渡而后击之,此必胜之计也」。渊圣意深以为然,众议亦允,期即分遣兵,以二月六日举事。约已定,而姚平仲者古之子,屡立战功,在道君朝为童贯所抑,未尝朝见,至是渊圣以其骁勇,屡召对内殿,赐予甚厚。平仲武人,志得气满,勇而寡谋,谓大功可自有之,先期于二月一日夜亲率步骑万人以劫金人之寨,欲生擒所谓斡离不者,取今上皇帝以归,虽种师道宿城中弗知也。公时以疾给假卧行营司,夜半渊圣遣中使降亲笔,曰:「平仲已举事,决成大功,卿可将行营司兵出封丘门,为之应援」。公具劄子辞以疾,且非素约,兵不预备。斯须之间,中使三至,责以军令。不得已力疾分命诸将解范琼、王师古等围,斩获甚众。复犯中军,公亲率将士以神臂弓射却之。是夜宿于城外,而平仲者一夕劫寨,为敌所觉,杀伤相当,所折者不过千馀人。既不得所欲,即恐惧遁去,宰执台谏鬨然,谓西兵勤王之师及亲征行营司兵皆为金人所歼,无复存者。渊圣震恐,有诏不得进兵,而斡离不遣使以谓用兵特将帅所为,不出上意,请再和。宰相李邦彦于渊圣前语使人曰:「用兵乃大臣李纲与姚平仲结约,非朝廷意」。佥议欲缚公以予之,使人反以为不可,遂罢公尚书右丞、亲征行营使,以蔡懋代总兵。蔡懋计会行营司兵所失才百馀人,西兵及勤王之师折伤千馀人外,馀并无故,乃知朝廷前所闻之非。是夕渊圣赐亲笔慰劳,且令吴敏宣谕将复用之意。公感泣谢恩,方欲丐归田庐,而太学生陈东与诸生千馀人诣阙上书,明公及师道之无罪,不当罢。军民闻之,不期而集者数十万人,填塞驰道街巷,呼声震地,舁登闻鼓于东华门,击破之,军民必欲见公及师道乃去。于是渊圣遣中使召公及师道入对,公闻命惶惧,固辞不敢行,而宣召络绎,不得已入见渊圣于福宁殿阁子中。公泣拜请死,渊圣亦泣,有旨复公尚书右丞,充京城四壁守禦使。公固辞,渊圣不允,俾出东华门至右掖门一带安抚军民。公禀圣旨宣谕,乃稍散去。再对于福宁殿,渊圣命公复节制勤王之师,先放遣民兵,盖不复有用兵意也。所留三镇诏书,公既罢,乃遣宇文虚中赍诣金人军中。是夕公宿于咸丰门,以金人进兵门外治攻具故也。先是,蔡懋号令将士,金人近城不得辄施放,有引炮及发床子弩者皆杖之,将士愤怒。公既登城,令施放自便,能中贼者厚赏之。夜发霹雳炮以击贼军,皆惊呼。翌日薄城,射却之,乃退。金人自平仲劫寨及封丘门接战之后,颇有惧意,既得三镇之诏及肃王为质,即不俟金币数足,遣使告辞,初十日遂退师。十三日,宰执对延和殿,公奏渊圣曰:「澶渊之役,虽与大辽盟约而退,犹更遣重兵护送之,盖恐其无所忌惮,肆行抄掠故也。金人退师今三日矣,盍遣大兵,用澶渊故事护送之」。宰执皆以为太早,公固请之,渊圣以公言为然,可其请。是日分遣将士,以兵十馀万数道并进,且戒诸将度便利可击则击之。金人厚载而归,辎重既众,所掠妇女不可胜计,气骄甚,击之决有可胜之理,将士踊跃以行。十四日,除知枢密院事,封开国伯,食邑八百户,食实封一百户。十七日,泽州奏粘罕既破忻、代,围太原,陷威胜军,入南北关,陷隆德府,遂次高平,朝廷震惧,恐其复渡河而南。宰执咎公尽遣城下兵以追斡离不之师,将无以支吾。公曰斡离不之师既退,自当遣兵护送,粘罕之师虽来,闻既和亦当自退,决无他虞。而执政中有密启渊圣者,悉追还诸将之兵。诸将之兵及斡离不之师于邢、赵间,相去二十里,金人闻大兵且至,莫测多寡,惧甚,其行甚速,而诸将得追诏即还。公闻之,于渊圣前力争,得旨复遣,而诸将之还已五程矣。虽复再进,犹与金人相及于滹沲河,然将士知朝廷议论二三,悉解体,不复有邀击之意,第遥护之而已。于是金人复旁出抄掠,及深、祁、恩、冀间,其去殊缓,而粘罕之兵闻已和,果退,如公言。乃命种师道为河东、河北宣抚使,驻滑州,而以姚古为制置使,总兵以援太原,种师中为制置使,总兵以援中山、河间诸郡。先是,公乞力守三镇不可割之议,朝廷佥议以租赋归之,求保祖宗之地故也。三月,诏以道君回銮,命门下侍郎赵野为奉迎使。初,恭谢行宫所,以都城围闭,止绝东南递角,又止东南勤王之师,又令纲运于所在卸纳,泗州官吏以闻,朝廷不以为然,道路籍籍,且言有他故。道君还次南都,欲诣亳州上清宫烧香,及取便道如西都。渊圣忧之,每有御书至必及朝廷改革政事,又批道君太上皇后当居禁中,出入正门,又批吴敏、李纲令一人来,莫晓圣意。公奏渊圣曰:「所以欲臣及吴敏来,无他,欲知朝廷事耳。吴敏不可去陛下左右,臣愿奉迎。如蒙道君赐对,臣且条陈自围城以来事宜以释两宫之疑,决无他虑」。渊圣初不许,公力请之,乃听,即令赍御书达道君行宫。既次陈留县秋口,遇道君太上皇后船,公幄前奏事,太上皇后曰:「朝廷欲令于何处居止」?公对曰:「朝廷见以撷景园为龙德宫,奉道君太上皇后,盖遵禀道君十二月二十三日圣旨指挥」。道君太上皇后曰:「已得旨令居禁中」。公对曰:「天下大义,惟礼与情,情欲其通而礼所以节文之。以皇帝圣孝,殿下圣慈,母子之情岂复有间?但稽之三从之义,道君居龙德宫而殿下居禁中,于典礼有所未安,朝廷讨论,但欲合于典礼以慰天下之望,两宫安则天下安矣」。道君太上皇后曰:「朝廷须是措置令是则得」。公拜辞登岸,复传教旨曰:「相公所论甚有理」。公以前语具劄子奏知,且云道君太上皇后已有许居龙德宫意,愿一切不示疑阻,以昭圣孝。抵南都,道君御幄殿,公升殿奏事,具道帝圣孝思慕,欲以天下养之意。道君泣数行下,曰:「皇帝仁孝,天下所知」。且奖谕曰:「都城守禦,宗社再安,相公之力为多」。公因出劄子,乞道君早回銮舆,不须诣亳社西都,以慰天下之望。道君慰劳再四,因曰:「相公顷为史官,缘何事去」?公对曰:「臣昨任左史,得侍清光者几一年,以狂妄论列都城水灾,伏蒙圣恩宽斧钺之诛,迄今感戴」。道君曰:「当时宰执中有不喜公者」。公愧谢,因奏曰:「臣昨论水灾,实偶有所见,天地之变,各以类应,正为今日兵革攻围之兆。灾异变故,譬犹一人之身,病在五脏则发于气色,形于脉息,善医者能知之。所以圣人观变于天地而修其在我者,故能制治保邦而无危乱之忧也」。道君以为然,因询戎骑攻围、都城守禦次第,公具以实对。道君复曰:「敌既退师,方渡河时,何不邀击」?公曰:「朝廷以肃邸在金人军中,故不许」。道君曰:「为宗社计,岂复论此」?公于是窃叹道君天度之不可及也。语既浃洽,道君因宣谕行宫止递角等三事,只缘都城已受围,恐为金人所得知行宫所在,非有他也。公奏曰:「方艰危时,两宫隔绝,彼此不相知,虽朝廷应副行宫事亦不容无不至者,在圣度照之而已」。道君因询朝廷近事,如追赠司马光及毁拆夹城等凡二十馀事,公逐一解释,复奏曰:「皇帝小心仁孝,惟恐一有不当道君太上皇帝意者,每得御批诘问,辄忧惧不进膳。臣窃譬之人家尊长出而以家事付之子弟,偶遇强盗劫掠,须当随宜措置,为尊长者正当以能保田园大计慰劳之,不当问其细故。今皇帝传位之初,陛下巡幸,适当大敌入寇,为宗社计,政事不得不小有变革。今宗社无虞,四方以宁,陛下回銮,臣以谓宜有以大慰安皇帝之心者,其他细故一切勿问可也」。道君感悟,曰:「公言极是,朕只缘性快,问后即便无事」。因内出玉带、金鱼袋、古象简赐公,曰行宫人得公来皆喜,以此慰其意,便可佩服。公固辞,不允,因服之以谢。宣谕曰:「本欲往亳州太清宫,以道路阻水不果,又欲居西洛,以皇帝恳请之勤,已降旨挥更不戒行。公先归达此意,慰安皇帝」。因袖中出书付公,仍宣谕曰:「公辅助皇帝捍敌守宗社有大功,若能调和父子间使无疑阻,当书青史,垂名万世」。公感泣再拜受命,辞讫即行,先具劄子以所得道君圣语奏知。渊圣批答曰:「览卿来奏,知奏对之语,忠义焕然,朕甚嘉之」。二十五日,还抵阙下,进呈道君御书,具道所以问答之语,渊圣嘉劳久之。二十七日,宰执进呈车驾出郊迎奉道君仪注,耿南仲建议欲尽屏道君左右内侍,出榜行宫门,敢留者斩,先遣人搜索,然后车驾进见。公以为不必如此示之以疑。南仲曰:「或之者,疑之也。古人于疑有所不免」。公曰:「古人虽不免于疑,然贵于有所决断,故《书》有『稽疑』,《易》曰『以断天下之疑』,傥疑情不解,如所谓窃鈇者,则为患不细」。南仲纷纷不已。公奏曰:「天下之理,诚与疑、明与闇而已。诚则明,明则愈诚,自诚与明推之,可至于尧、舜;疑则闇,闇则愈疑,自疑与闇推之,其患至于有不可胜言。耿南仲当以尧、舜之道辅陛下,而其人闇而多疑,所言不足深采」。上笑之,南仲怫然,怒甚。既退,再召对于睿思殿,南仲忽起奏曰:「臣适遇左司谏陈公辅于对班中,公辅乃二月五日为李纲结士民伏阙者,岂可处谏职?乞送御史台根治」。上及宰相皆愕然,公奏曰:「臣适与南仲辩论于延和殿,实为国事,非有私意,而南仲衔臣之言,故有此奏。伏阙之事,陛下素所鉴察,臣不敢复有所辩。今南仲之言如此,臣岂敢留,愿以公辅事送有司,臣得乞身待罪」。上笑曰:「伏阙士庶以亿万计,如何结约?朕所洞知,卿不须如此」。南仲犹不已,公因再拜辞上而出,不复归府,入劄子求去,章凡十馀上,皆批答封还,不允。道君皇帝以三日入国门,公扈从朝于龙德宫讫,复上章恳请求罢知枢密院事,并缴进劄子,以谓「今日朝廷方祸乱敉宁之初,正当以别白是非为先。庙堂之上,是非不明,何况天下?若以南仲之言为是,朝廷自当付之有司,根治党与,诚果有之,臣首当在诛夷之列。若以南仲之言为非,则当明告中外,洞然晓知,使臣不受黯闇之谤。臣之于此,岂得不辨?必若朝廷重惜大体,欲两全之,莫若与臣一宫祠,使归田里」。上降手诏数百言,不允。有曰:「乃者敌在近郊,士庶伏阙,一朝仓猝,众数十万,忠愤所激,不谋同辞,此岂人力也哉?不悦者造言何所不可,故卿不自安,殊不知朕深谅卿之不预知也」。复令徐处仁、吴敏谕旨,又召至内殿,面加慰谕,且曰:「戎马方退,正赖卿协济艰难,前事不足介怀,宜为朕少留」。辞意恳恻,公不得已就职。虏骑出境,公具奏乞用富弼守禦二策,分兵控扼要害之地,又乞修边备防秋,仍用李邈措置塘泺水匮等事。批答依奏。又具劄子,乞措置三镇及诏在廷之臣集议,择其所长而施行之。于是条具所以备边禦敌者凡八事。其一谓以太原、真定、中山、河间建为藩镇,又分滨、棣、德、博、建、横海一道如诸镇之制。其二谓河北、河东保甲宜专遣使团结训练,令各置器甲,官为收掌,用印给之,蠲免租赋以偿其直。其三谓复祖宗监牧之制。其四谓河北塘泺不复开浚,又自安肃、广信以抵西山益增广,宜专遣使以督治之。其五谓河北、河东州县城池皆当筑城,民有所恃而安。其六谓河北、河东州县经戎马残破蹂践去处,宜优免租赋以振恤之。其七谓宜复祖宗加抬粮草钞法,一切以见缗,走商贾而实塞下。其八愿复祖宗解盐旧制。渊圣俾宰执同议,而其间所论异同,公力争之不能得。大抵自贼马既退、道君还宫之后,朝廷恬然,遂以为无事,防边禦寇之策置而不问,公切忧之。惟兵事枢密院可以专行,乃与同知枢密院事许翰议渊圣前,以谓今秋敌必再至,宜预诏天下起兵防秋,为捍禦之计。条具将上,得旨颁行,然后关三省。其间犹有以为不须如此者,公又乞降旨在京许监察御史以上、在外监司郡守帅臣各荐材武智略大小使臣,枢密院籍记姓名,量材录用,渊圣从之。二十四日,以覃恩转太中大夫。吴敏建议欲置详议司,检详祖宗法制及近年币政当改革者,次第施行之,诏以公为提举官。命既行,为南仲沮止。公奏渊圣曰:「陛下即大位于国家艰危之时,宜一新政事,朝廷玩愒,未闻有所变革。近欲置司讨论,寻复罢之。今边事方棘,调度不给,前日爵禄冒滥、耗蠹邦财者,宜稍裁抑以足国用」。渊圣以为然,委公条具以闻。公条上三十馀事,谓如节度使至遥郡刺史,祖宗本以待勋臣,今皆以戚里恩泽得之,除边功外,宜悉换授环卫官以抑其滥。又三省堂吏,祖宗时转官止于正郎,崇、观间始许转至中奉大夫,今宜复祖宗之制。馀皆类此。渊圣深然之,降付三省。已而揭榜通衢,曰:「知枢密院事李纲陈请裁减下项」。又榜东华门,曰:「守禦使司给诸军卸甲钱多寡不均,御前特再行等第支给,而守禦使司初未尝给卸甲钱也」。公闻之惊骇,徐询所以,乃执政间有密白渊圣,以公得都城军民之心,欲以此离散之。公始忧惧,不知死所矣。方欲丐罢,五月初,会守禦使司补进武副尉二人,具状奏知,渊圣批出,有「惟辟作福,惟辟作威,大臣专权,浸不可长」之语。公惶惧,于渊圣前辨明,曰:「始亲征行营及守禦使司得旨一切以便宜行事,给空名文武告敕宣帖等三千馀道,自置司以来用过三十一道而已。此二人乃赍御前蜡书至太原,当时约以得回报即与补授,故今以空名帖补讫奏闻,乃遵上旨,非专权也」。且叙孤危之踪为人所中伤者非一,愿罢职任,乞骸骨以归田里。渊圣温颜慰谕,以谓偶批及此,非有他意。公待罪丐去,章十馀上,皆批答不允,遣使宣押归府。公翌日见渊圣曰:「人主之用人,疑则当勿任,任则当勿疑,而大臣以道事君,不可则止。今陛下惑于人言,于臣不能无疑,又不令臣得去,不知圣意何在」。渊圣安慰久之。公自此多在告,日欲去而未能。会种师中殁于军前,师道以病告归,执政有密建议以公为宣抚使代师道者。初,粘罕之师至太原城下,太原坚壁固守,粘罕屯兵围之,悉破诸县,为锁城法以困太原。姚古进师复隆德府、威胜军,阨南北关,累出兵,互有胜负,然未能解太原之围。于是诏种师中由井陉道与姚古掎角,应援太原。师中进次平定军,乘胜复寿阳、榆次诸县,不设备,有轻金人之意。又辎重犒赏之物悉留真定,金人乘间冲突,诸军以神臂弓射却之,欲赏射者,吏告不足而罢,士皆愤怒,相与散去。师中为流矢所中,死之。师道驻滑州,复以老病丐罢。渊圣纳议者之说,决意用公宣抚两路,督将士解围。一日召对,谕所以欲遣行者,公再拜力辞,自陈书生不知兵,在围城中不得已为陛下料理兵事,实非所长。今使为大帅,恐不胜任,且误国,死不足以塞责。渊圣不许,即命尚书省出敕令面受。公奏曰:「藉使臣不量力为陛下行,亦须择日受敕,今拜大将如召小儿可乎」?渊圣乃许别日受。公退,即移疾乞致任,力陈不可为大帅,且云此必有建议不容臣于朝者。章十馀上,并批答不允,且督令受命。于是台谏相继上言公不当去朝廷,渊圣皆以为大臣游说斥去之,乃无敢言者。或谓公曰:「公知上所以遣行之意乎,此非为边事,乃欲缘此以去公,则都人无辞耳。公坚卧不起,谗者益得以行其说,上且怒,将有杜邮之赐,奈何」?公感其言,起受命。渊圣录《裴度传》以赐。公入劄子,具道「吴元济以区区环蔡之地抗唐室,与金人强弱固不相侔,而臣曾不足以望裴度万分之一」。且言:「寇攘外患有可扫除之理,而小人在朝,蠹害本根,浸长难去,其患有不可胜言者,谓宜留神照察在于攘逐戎狄之先。朝廷既正,君子道长,则所以捍禦外患者有不难也。今取裴度论元稹、魏洪简章疏,节其要语,辄尘天听」。渊圣优诏宠答。宣抚司得兵二万人,分为五军。时胜捷兵叛于河北,遣左军往招抚之,又遣右军属宣抚副使刘韐,又以解潜为制置副使代姚古,以折彦质为河东干当公事,与潜治兵于隆德府。宣抚司见兵实有万二千人,所得银绢才二十万,期以六月二十二日启行,而庶事未办集,乞量展行期。渊圣批曰:「迁延不行,岂非拒命」?公惶惧,入劄子辨所以未可行者,且曰:「陛下前以臣为专权,今以臣为拒命,方遣大帅解重围而以专权拒命之人为之,无乃不可乎?愿并罢枢筦之任,乞骸骨」。渊圣趣召数四,公入见,具道所以为人中伤,致上听不能无惑者,秪以二月五日士庶伏阙事。今奉命出使,无缘复望清光。渊圣惊曰:「卿只为朕巡边,便可还阙」。公曰:「臣之行无有复还之理。昔范仲淹自参知政事出安抚西边,过郑州,见吕夷简,语暂出之意,夷简曰:『参政岂复可还』?其后果然。今臣以愚直不容于朝,使臣既行之后,无沮难,无谤谗,无钱粮不足之患,则进而死敌,臣之愿也。万有一朝廷执议不坚,臣自度不能有所为,即须告陛下求代罢去,陛下亦宜察臣孤忠,以全君臣之义」。上颇感动,乃以二十五日戒行,前期锡燕于紫宸殿,又赐御筵于琼林苑,所以赐劳甚渥。公犒军讫,号令将士,斩裨将焦安节以徇。初,安节隶姚古帐下,在威胜军,虚传贼马且至,安节鼓扇众情,劝姚古退师。至隆德,又劝遁去。于是两郡之人皆惊扰溃散,而初无贼马。至是从姚古还阙,公召斩之,人皆以为当。翌日进师,以七月初抵河阳。入劄子以畿邑泛水关西都河阳皆形胜之地,城壁颓圮,当亟修治,今虽晚,然并力为之尚可及也。又因望拜诸陵,具奏曰:「臣总师道出巩、洛,望拜陵寝,潸然流涕。恭惟祖宗创业守成垂二百年,圣圣传授,以至陛下,适丁艰难之秋,戎狄内侵,中国势弱,此诚陛下尝胆思报、励精求治之日,愿深考祖宗之法一一推行之。进君子,退小人,无以利口善谝言为足信,无以小有才未闻君子之大道为足使,益固邦本,以图中兴,上以慰安九庙之灵,下以为亿兆苍生之所依赖,天下幸甚」。初,公陛辞日,为上道唐恪、聂山之为人,陛下信任之笃,且误国,故于此申言之。上批答有「铭记于怀」之语。留河阳十馀日,训练士卒,修整器甲之属,进次怀州。自出师后,禁士卒不得扰民,有赶夺妇人钗子者立斩以徇,拾遗弃物,决脊黥配,逃亡捕获皆斩,以故军律严肃,无敢犯者。公尝谓步不胜骑,骑不胜车,于是造车千馀两,日肄习之,俟防秋之兵集,以谋大举。而朝廷降旨,凡诏书所起之兵悉罢减之。公上疏力争,大略以谓「今河北贼马出没,并边诸郡寨栅相连,兵不少休,太原之围未解,而河东之势甚危,秋高马肥,决须深入,宗社安危殆未可知,故臣辄不自揆,措画降诏团结防秋之兵不过十万人,使一一皆到,果能足用而无贼马渡河之警乎?臣被旨出使,去清光之日未几,朝廷已尽改前日诏书,所团结之兵罢去太半。若谓太原之围,贼马不多,不攻自解,则自春徂秋,攻守半年,曾不能得其实数。姚、种二帅以十万之师一日皆溃,彼未尝有所伤衄,不知何以必其兵之不多。今河北、河东州郡日告危急,乞兵皆以三五万为言,而半年以来未有一人一骑可以副其求者。防秋之兵甫集,又皆遣罢。若必谓不须动天下之兵而自可无事,则臣诚不足以任此责,陛下胡不遣建议之人代臣,坐致康平,而为此扰扰也」?未报间,再具奏曰:「近降指挥减罢防秋之兵,臣所以深惜此事者,一则河北防秋阙人,恐有疏虞;二则一岁之间再令起兵,又再止之,恐无以示四方大信。夫以军法勒诸路起兵而以寸纸罢之,臣恐后时有所号召,无复应者矣」。竟不报。渊圣日以御批促解太原之围,而宣抚副使、制置副使、察访使、干当公事、都统制皆承受御前处分,事得专达,进退自如,宣抚司虽有节制之名,特具文耳。公奏渊圣,以节制不专恐误国事,虽降指挥约束,而承受专达自若也。公极为渊圣论节制不专之弊,又分路进兵,贼以全力制吾孤军,不若合大兵由一路进。会范世雄以湖南兵至,即荐为宣抚判官,方欲会合,亲率师以讨敌,而朝廷之议又变矣。初,贼骑既出境,即遣王云、曹曚使金人军中,议以三镇兵民不肯割地,愿以租赋代割地之约,至是遣回有许意,其实以欸我师,非诚言也。朝廷信之,耿南仲、唐恪尤主其议,意谓非归租赋则割地以赂之,和议可以决成。乃诏宣抚司不得轻易进兵,而和议之使纷然于路矣。既而徐处仁、吴敏罢相而相唐恪,许翰罢同知枢密院事而进用聂山、陈过庭、李回等,吴敏复以内禅事责授散官,安置涪州。公窃叹曰:「事亡可为者矣」。因入表劄奏状丐罢。初,唐恪谋出公于外,则处仁、敏、翰可以计去之,数人者去则公亦不能留也,至是皆如其策。章数上,犹降诏批答不允。公具奏道所以材能不胜任者,且得昏愦之疾,不罢决误国,并叙曩日榻前之语,于是渊圣命种师道以同知枢密院事巡边,交割宣抚司职事,召公赴阙,且俾沿河巡视防守之具。公连上章乞罢知枢密院事,守本官致仕。九月初,交割宣抚司职事与折彦质。公行至封丘县,十八日,除观文殿学士、知扬州。具奏辞免不敢当,且上疏言「所以力丐罢者非爱身怯敌之故,特事有不可为者,难以虚受其责。始宣抚司得兵若干,并防秋兵若干,今屯驻某处,皆不曾用。始朝廷应副银绢钱若干,又御前降到若干,除支官兵食钱并犒赏外,今皆桩留怀州及在京降赐库,具有籍可考按也。臣既罢去,恐不知者谓臣丧师费财,惟陛下遣使覈实。虽臣自以不材丐罢,愿益择将帅,抚驭士卒,与之捍敌。金人狡狯,谋虑不浅,和议未可专恃。一失士卒心,无与禦侮,则天下之势去矣。臣自此不复与国论,敢冒死以闻」。既而言者果谓公专主战议,丧师费财,于是自落职提举亳州明道宫,责授保静军节度副使,建昌军安置。又以公上疏辨论,谓退有后言,再谪宁江。
按:《梁溪先生文集》附录,国家图书馆藏傅增湘校宋刻本。
论礼乐(二) 南宋 · 杨简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二六、《慈湖先生遗书》卷九
鲁庄公之丧,既葬,而绖不入库门,士大夫既卒哭,麻不入,此乱国之为也。《檀弓》记焉,而不言其非礼,则后世将有仿而为之者矣。今削之。庆父弑子般,闵公与士大夫不敢申其哀,惧庆父之不悦也。申哀尽礼,则不悦庆父矣。闵公畏祸而不绖,亦卒不免绖麻于库门之外者,畏鲁人之公论也;不敢以绖麻入,畏庆父也。
《曲礼》、《檀弓》多言丧礼,颇合孔子所重民食丧祭之意。重丧祭礼,其感动人之善性也易。丧祭者,斯人天性之发于文为,而先圣王因为之节制者也。
《月令》:「孟春行夏令,则雨水不时,草木蚤落,国时有恐。行秋令,则其民大疫,焱风暴雨总至,藜莠蓬蒿并兴。行冬令,则水潦为败,雪霜大挚,首种不入」。《月令》此类,衰世之文也。衰世君昏政乱,不知唐虞三代盛世初无是事。孔子曰:「圣人有国,日月不食,星辰不悖,河不满溢,川泽不竭。古者风不鸣条,雨不破块」。今《月令》云云,是使衰世君臣安于衰乱,不复反身修省。谓《月令》所著乃古之常,非政之疵也,岂不大误后世耶?凡《月令》此类宜削。
《月令》真秦人之书,尽敛君臣之职而总之天子。天子之职,当中心无为,以守至正,群臣各尽其职,事之大者则请于上而行之,何至事无小大一命于天子?秦尊君卑臣,罢侯置守,敛天下之权而尽总之。其弊至是,为天子者亦劳矣,安能中心无为,以守至正?三代有司马,无太尉,太尉秦官。仲冬之月,农有不收藏积聚者,马牛畜兽有放佚者,取之不诘,此启人盗心。载季秋为来年受朔日,真秦书也。文见吕不韦《春秋》。
子游问曰:「丧慈母如母,礼与」?孔子曰:「非礼也。古者男子外有傅,内有慈母,君命所使教子也,何服之有」?鲁之有司亦曰:「古之礼,慈母无服」。而「小记」言「为慈母之父母无服」,是为慈母有服。子夏之传《丧服》也,亦曰「慈母如母」,传曰:「妾之无子者,妾子之无母者,父命妾曰:『女以为子』。命子曰:『女以为母』。若是,则生养之终其身如母,死则丧之如母,贵父之命也」。子夏所传,又与孔子不同。盖未闻孔子之言,故为俗礼作传。孔子之射于矍相之圃也,使子路执弓矢延射者,曰:「贲军之将,亡国之大夫,与为人后者不入,其馀皆入」。然则为人后者得罪于先圣如此,而子夏传委曲而为之说,何也?道之不明于天下也久矣,事慈母如母,非道也。父命为子母,非正命也,从父母之命,焉得为孝乎?子夏随俗为说,孔子固尝鄙之,曰:「女为君子儒,毋为小人儒」。子夏非知道之士。后世不宗本孔子之训,而杂用俗习之说,不知子夏之说而尊信之。盖非圣人,则多溺私情,多违公道,故世传丧慈母如母之礼,今又载之国法。呜呼,道之不明也久矣!孝道不明,人心滋乱,幸有先圣之言在。郑康成必欲合孔子、子夏之言为一,故谓孔子之言指国君之子。康成好牵合众说,不知孔子初未尝言大夫士之慈母异礼,姑举君家,馀可类通;况父母亦称严君。子夏委曲谓父命为母子之说,乃爱妾之私情,非天下之公道。子夏所为《丧服传》,害道者良多,不可不削。以释人心之惑,复人心之正。《小记》亦有可削者。
曾子问曰:「卿大夫将为尸于公,受宿矣,而有齐衰内丧,则如之何」?孔子曰:「出舍于公馆以待事,礼也」。郑康成云:「吉凶不可以同处」。《正义》云:「待事毕,然后归哭」。二说皆未安。礼必明其义,郑徒曰「吉凶不可同处」,不本诸人心,非义之正。夫有君丧服于身,尚不敢私服,以类通之,则卿大夫为尸于公,既受宿,不敢废为尸之事宜也。出舍于公馆者,患哀情之乱斋敬也。待事者,待祭日己为尸之事也。齐衰不可比于君父,故虽内丧,不废尸事。惟圣人能辨微决疑。
《文王世子》曰:「乐所以脩内也,礼所以脩外也。礼乐交错于中」。吁!圣人之言未尝有此,惟曰「吾道一以贯之」,又曰「予一以贯之」,未尝裂内外如斯辩截不通也。乐者吾心之和顺,礼者吾心之等节,无二心也,所谓交错者何哉?某每见学者多不知道,意虑万状,不知其未始不一也。
《文王世子篇》曰:「凡语于郊者,必取贤敛才焉。或以德进,或以事举,或以言扬。曲艺皆誓之,以待又语。三而一有焉,乃进其等,以其序。谓之郊人,远之。于成均,以及取爵于上尊也」。郑注曰「郊人贱技艺」,殊未安。夫所谓三者,有德进焉,何得以技艺贱之?况贤能之书,道艺在其中,王再拜受之,登于天府,三代之制,未尝贱艺。郑强加「技」一字,形容艺之贱,盖不明「远之」之意。「远之」之意,谓未及语,姑誓而教之,故曰「郊人」,明未登于贤能之书尔,非贱其艺也。且其为言亦未当。圣人之于人无所不敬爱,惟有罪乃远之,郊人方教而进之,不当言远之。六卿在郊野,卿大夫考德行道艺而兴贤者能者。
又曰:「立太傅、少傅以养之,欲其知父子君臣之道也。太傅审父子君臣之道以示之」。吁,斯言似是而非,虽正而不通。父子君臣固其大伦,而道无不通。斯言使人杂而不一,曰「示之」则意在于事,不启人之心。又曰:「师也者,教之以事,而喻诸德者也」。皆似是而非,与《周礼》师氏、保氏曰德曰道同,而其旨异。是皆求道于外,不知人心即道。孟子于齐宣王曰:「是心足以王矣」。鲁哀公曰:「是非吾道也,吾一闻于师也」。孔子曰:「君行道矣」。公曰:「道耶」?子曰:「道也」。圣贤皆启人本心之善,故人心易明。记者之说无益于人,徒尔惑人,惟道后学同入于迷,而不知其非。此《礼记》之言有是有非,而后世一尊之,今以为经,以此取士,违尔者黜,故学士大夫千载一律,意说纷然,道心滋蔽。吁,可痛矣!知其蔽者有几?又曰:「设四辅及三公,不必备。惟其人,语使能也」。三公坐而论道经邦,燮理阴阳,当尊而礼之,而曰使能,亦不敬矣。
《文王世子篇》首叙文王所以事王季、武王之所以事文王者善矣,馀言礼事亦多善,惟以意说厕其间,则有不善,前已辩数端。后又曰:「有司告以乐阕,王乃命公侯伯子男及群吏曰:『反养老幼于东序』。终之以仁也。是故圣人之记事也,虑之以大,爱之以敬,行之以礼,脩之以孝养,纪之以义,终之以仁」。又曰:「古之君子举大事必慎其终始」。吁!仁道之难明也久矣,学者无轻言之。孔子言仁,岂曰惠而已哉?今《论语》一书具在,学者能通之者有几?孔子曰:「若圣与仁,则吾岂敢」?此虽谦辞,亦足明仁道之大矣。此止以养老幼言仁,亦不知仁矣。仁,如桃有仁,杏有仁,梅有仁。寂然无思为,而能发生,如此之谓智;常明而不昏,谓之仁;由是而日用万变,无不中礼,谓之圣。此可谓大矣,岂思虑之所及?始终一道,大小一道。此曰「大事则谨其终始」,徒乱后学。
《文王世子篇》曰:「若内竖言疾,则世子亲齐玄而养(《既夕礼》)」。
又乙巳春书之一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二四、《陈亮集》卷二八
去秋辱答教,委曲具尽,足见长者教人不倦之意。谓亮书中有不平之气,则诚有之矣。自棘寺归,闭门不与人交往,以妻弟之故,一出数日,便为凶徒聚数十人而欲杀之,一命存亡仅丝发许。而告之州县,漠然不应。不知今年是甚运数!事发之五日,头重而不可扶,眼闭而不可擘,冥心静念,以一死决不可免矣;负一世之谤,颓然未尝自辩,设死后,谁当为我明之?明日崛然而兴,令小儿具纸笔,强作长者一书,冀死后有能明此心者耳,岂愿自敷叙短长于门下者哉!书成复就枕,又二十日而后动止作息不异于平时。丘宗卿亦受群儿谤伤之言,半间半界,州府卒归狱于赵穿,亮以此身既存而不复问矣。世途日狭,亮又一身不着行户,宜其宛转陷于榛莽而无已时也。今年不免聚二三十小秀才,以教书为行户。一面治小圃,多植竹木,起数处小亭子。后年随众赴一省试,或可侥倖一名目,遮蔽其身,而后徜徉于园亭之间以待尽矣;其他当一切付之能者。暇时策杖访长者于武夷之山,尽布腹心,以求是正,留与千百年间做个话说,亦庶几不枉此一生一死矣。亮旧与秘书对坐处,横接一间,名曰燕坐。前行十步,对柏屋三间,名曰抱膝。接以秋香海棠,围以竹,杂以梅,前植两桧两柏,而临一小池,是中真可老矣。叶正则为作《抱膝吟》二首,君举作一首,词语甚工,然犹说长说短,说人说我,未能尽畅抱膝之意也。同床各做梦,周公且不能学得,何必一一说到孔明哉!亮又自不会吟得,使此耿耿者无以自发。秘书高情杰句横出一世,为亮作两吟:其一为和平之音,其一为悲歌慷慨之音。使坐此屋而歌以自适,亦如常对晤也。去仆已别赍五日粮,令在彼候五七日不妨,千万便为一作,至恳至恳!抱膝之东侧,去五七步,作一杉亭,颇大,名曰小憩。三面临池,两傍植以黄菊,后植木樨八株,四黄四丹,更植一大木樨于其中,去亭可十步。池之上为桥屋三间,两面皆着亮窗,名曰舫斋。过池可十四五步地,即一大池,池上作赤水堂三间。又作箔水,正临大池,池可三十亩。池旁又一小池,小池之旁即驿路。去驿路百步,有一古松,甚大而茂,当是七八十年之松。赤水堂正对之,名曰独松堂。堂后为宁廊一间,中有大李树,两旁为小廊,分趋舫斋。小廊之两旁即植桃。堂之两旁,为小斋以憩息,环植以竹。独松堂寻赤水木未足,度与舫斋皆至秋可成。杉亭之池如偃月,西一头既作柏屋,东一头当作六柱榧亭一间,名曰临野。正西岸上稍幽,作一小梓亭于其上,名曰隐见。更去西十步,即作小书院十二间,前又临一池,以为秀才读书之所,度二年皆可成也。两池之东有田二百亩,皆先祖先人之旧业,尝属他人矣,今尽得之以耕。如此老死,亦复何憾!田之上有小坡,为园二十亩,先作小亭临田,名曰观稼。他时又可作一小圃,今且植竹,馀未有力也。此小坡,亮所居屋正对之。屋之东北,又有园二十亩,种蔬植桃李而已。「楼台侧畔杨花过,帘幕中间燕子飞」,可只作富贵者之事业乎!魏公《座右铭》荷见教,非欲示人,而见者辄夺去,岂但妙画为人所宝爱,当是荒懒者无分当得此教耳。六大字不敢强,今以妻父之葬,辄欲求六大字以光墓上。男子不敢犯分以求,而荆妇心欲其夫转以为请,此于理宜可许也。愿便得之为祷。亮并欲求「抱膝」「燕座」「小憩」六大字,干冒但剧惶恐。纳纸六幅,恐不中则书室自斥写之良妙。胸中所怀千万,而一见终未可期。已经新元,伏惟燕居有相,尊候动止万福。前书大略为死计耳。纸末之论,盖非小故,却只略言之而未竟,宜烦来教之辨答也。朋友之论,多教亮以无多聒挠长者;虽然,怀不尽于长者之前,又似不用情。理之所在,岂宜如此但已,愿更一言之。昔者三皇五帝与一世共安于无事,至尧而法度始定,为万世法程。禹启始以天下为一家而自为之。有扈氏不以为是也,启大战而后胜之。汤放桀于南巢而为商,武王伐纣,取之而为周。武庚挟管、蔡之隙,求复故业,诸尝与武王共事者,欲修德以待其自定,而周公违众议,举兵而后胜之。夏、商、周之制度定为三家,虽相因而不尽同也。五霸之纷纷,岂无所因而然哉。老庄氏思天下之乱无有已时,而归其罪于三王,而尧舜仅免耳;使若三皇五帝相与共安于无事,则安得有是纷纷乎?其思非不审,而孔子独以为不然:三皇之化不可复行,而祖述止于尧舜;而三王之礼,古今之所不可易,万世之所当宪章也,芟夷史籍之繁词,刊削流传之讹谬,参酌事体之轻重,明白是非之疑似,而后三代之文灿然大明,三王之心迹皎然不可诬矣。后世之君徒知尊慕之,而学者徒知诵习之,而不知孔氏之劳盖若此也。当其是非未大明之时,老庄氏之至心岂能遽废而不用哉!亮深恐儒者之视汉唐,不免如老庄当时之视三代也,儒者之说未可废者,汉唐之心迹未明也。故亮尝有区区之意焉,而非其任耳。夫心之用有不尽而无常泯,法之文有不备而无常废。人之所以与天地并立而为三者,非天地常独运而人为有息也,人不立则天地不能以独运,舍天地则无以为道矣。夫「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者,非谓其舍人而为道也,若谓道之存亡非人所能与,则舍人可以为道,而释氏之言不诬矣。使人人可以为尧,万世皆尧,则道岂不光明盛大于天下?使人人无异于桀,则人纪不可修,天地不可立,而道之废亦已久矣。天地而可架漏过时,则块然一物也;人心而可牵补度日,则半死半活之虫也。道于何处而常不息哉?惟圣为能尽伦,自馀于伦有不尽,而非尽欺人以为伦也;惟王为能尽制,自馀于制有不尽,而非尽罔世以为制也。欺人者人常欺之,罔世者人常罔之,乌有欺罔而可以得人长世者乎!「不失其驰,舍矢如破」,君子不必于得禽也,而非恶于得禽也。范我驰驱而能发必命中者,君子之射也。岂有持弓矢审固而甘心于空返者乎!御者以正,而射者以手亲眼便为能,则两不相值而终日不获一矣。射者以手亲眼便为能,而御者委曲驰骤以从之,则一朝而获十矣。非正御之不获一,射者之不以正也。以正御逢正射,则「不失其驰」而「舍矢如破」,何往而不中哉!孟子之论不明久矣,往往返用为迂阔不切事情者之地。亮非喜汉、唐获禽之多也,正欲论当时御者之有罪耳。高祖、太宗本君子之射也,惟御者之不纯乎正,故其射一出一入;而终归于禁暴戢乱、爱人利物而不可掩者,其本领宏大开廓故也。故亮尝有言:「三章之约非萧、曹之所能教,而定天下之乱又岂刘文靖之所能发哉」!此儒者之所谓见赤子入井之心也。其本领开廓,故其发处便可以震动一世,不止如见赤子入井时微眇不易扩耳。至于以位为乐,其情犹可以察者,不得其位,则此心何所从发于仁政哉?以天下为己物,其情犹可察者,不总之于一家,则人心何所底止?自三代圣人固已不讳其为家天下矣。天下大物也,不是本领宏阔,如何担当开廓得去?惟其事变万状而真心易以汩没,到得失枝落节处,其皎然者终不可诬耳。高祖、太宗及皇家太祖,盖天地赖以常运而不息,人纪赖以接续而不坠;而谓道之存亡非人之所能预,则过矣。汉、唐之贤君果无一毫气力,则所谓卓然不泯灭者果何物邪?道非赖人以存,则释氏所谓千劫万劫者是真有之矣。此论正在于毫釐分寸处较得失,而心之本体实非斗饤辏合以成。此大圣人所以独运天下者,非小夫学者之所能知。使两程而在,犹当正色明辨。比见秘书与叔昌、子约书,乃言「诸贤死后,议论蜂起」,有独力不能支之意。伯恭,晓人也,自其在时固已知之矣。天地人为三才,人生只是要做个人。圣人,人之极则也。如圣人,方是成人。故告子路者则曰:「亦可以为成人」。来谕谓「非成人之至」,诚是也。谓之圣人者,于人中为圣;谓之大人者,于人中为大。才立个儒者名字,固有该不尽之处矣。学者,所以学为人也,而岂必其儒哉!子夏、子张、子游,皆所谓儒者也,学之不至,则荀卿有某氏贱儒之说,而不及其他。《论语》一书,只告子夏以「女为君子儒」,其他亦未之闻也。则亮之说亦不为无据矣。管仲尽合有商量处,其见笑于儒家亦多,毕竟总其大体,却是个人,当得世界轻重有无,故孔子曰「人也」。亮之不肖,于今世儒者无能为役,其不足论甚矣,然亦自要做个人,非专徇管、萧以下规摹也,正欲搅金银铜铁镕作一器,要以适用为主耳。亦非专为汉、唐分疏也,正欲明天地常运而人为常不息,要不可以架漏牵补度时日耳。夫说话之重轻亦系其人:以秘书重德为一世所宗仰,一言之出,人谁敢非?以亮之不肖,虽孔子亲授以其说,才过亮口,则弱者疑之,强者斥之矣。愿秘书平心以听,惟理之从,尽洗天下之横竖、高下、清浊、白黑,一归之正道,无使天地有弃物,四时有剩运,人心或可欺、而千四五百年之君子皆可盖也!故亮尝以为「得不传之绝学者」,皆耳目不洪,见闻不惯之辞也。人只是这个人,气只是这个气,才只是这个才。譬之金银铜铁,只是金银铜铁,鍊有多少则器有精粗,岂其于本质之外换出一般,以为绝世之美器哉。故浩然之气,百鍊之血气也,使世人争骛高远以求之,东扶西倒而卒不着实而适用,则诸儒之所以引之者亦过矣。亮方治少屋宇,更无举头工夫,而新妇急欲为其父遣人,仓卒具此,又未能究所怀。秘书必未肯遽以为然,更三五往复,则其论定矣。亮亦不敢自以为是也,秘书无惜极力铺张以见教。论不到底,则彼此终有不尽之情耳。君举年大而学不止。正则学识日以超颖,非复向时建宁相见之正则也。亮人品庸俗,本非山水好乐,此间亦无所谓山水可乐者,且于平地妆点些子景致,所谓「随分春」者是也。徐子才常相见,不独有可用之才,而为学之意方笃,亦甚思得一见长者,但要出不易耳。渠本约有便即作一书,偶亮遣人仓遽之甚,不暇更于五十里外取书。亮不敢拜寿之宣教专状,计同台眷长少一一安宁,过庭以此示之为幸。新妇儿女附拜再四起居。柑子一𥯃,内有真柑五十枚,乃是黄岩柑,闻其味颇胜温州者,亮亦不能别也。大栗乾者八斤随至,轻浼尚幸笑留。石天民此月二十三日赴上,未曾得相见。其贫日甚,而有力者念之不以情,今且得全家饱煖也。百冗中西望武夷,如欲飞动,而祠禄之满,又恐秘书复被牵出。一见定何时?千万为世道崇护,不任区区之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