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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论三 高帝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四一、《陈亮集》卷一九
秦始皇曰「东南有天子气」,于是东游以厌当之。
自古人君以人力胜天理者,莫甚于秦始皇
观其噬六国而一于秦,泰然擅一统之权,而举天下无足与敌者,思所以久天下之术:虑六姓之裔而歼其遗,惧儒生之议则坑其类;
惩诸侯之患,分天下为三十六郡;
因卢生献胡亡秦之图,遣蒙恬堑山湮谷,起临洮,击辽水,延袤万馀里。
长城既筑,而河南之地已县矣。
自一至万,谁曰不可?
不知人力愈至则天理愈亏,及天子之气见于东南,始皇犹且东游以厌当之,以人胜天之念至老不悟;
不知赤帝之龙一翔于沛丰,而建瓴百二之饶遂为汉资矣。
嗟夫,歼巫蛊轻重之罪,其如长安黄气中有皇孙病己者在;
恃白石丹书之符,其如舂陵佳气中有白水真人者存。
天理所在,一毫不差,其可以人力胜哉!
秦二世元年陈涉起蕲至陈,自立为楚王,郡县多杀长吏以应
圣人之生,天必有以启之也。
炎正中微,大盗移国,九县飙回三精雾塞,白水真人虽生于济阳,而谨厚直柔之资沈几而未发也。
王郎称帝于邯郸公孙述称帝于巴蜀,李宪自王于淮南秦丰自王于楚黎,各据其险以逞其技,而终不能以有所成,岂其智力不足而形势不固邪?
天将以是启绛衣大冠之将军耳。
王郎、公孙狗盗而帝,李宪、秦鼠窃而王,卯金复兴之谶,嘉禾九瑞之祥,其忍坐视生民涂炭邪?
天以诸盗启光武,所以安光武之为也。
吁!
陈涉之首王于秦乱之始,果何能为哉,以荷蓑荷笠之佣工,而胼手胝足则其常分也。
钱镈之是讲,其视旐旟为何物?
铚艾之是为,其视师旅为何法?
今也揭竿为旗,斩木为兵,幸而下陈而王号遽立,谈者鄙其鹪鹩之枝,鼷鼠之腹,不能从耳馀之计以图天下,失投机之会而安于一楚王,谓涉之不大也!
嗟夫,垄上辍耕之汉,不过欲富贵耳,夫以一耕夫而辄负君国之荣,已越分矣,而耳馀其不知人也哉。
夫以狐鸣假鬼之诈,孰与夫赤帝断蛇之祥?
鸿鹄浅中之志,孰与夫龙颜宽仁之度?
以涉之自王,而郡县犹多杀长吏以应之,沛之父老迎高祖,其可数逊邪?
涉之王,天所以启高祖之心而速高帝之为也。
不然,陈涉首王而沛公,则权在,俾耳馀之策果行,则涉之王亦止于六月,而皮冠之沛公能基四百年之炎祚,岂非天启之邪!
郦食其求见沛公沛公方踞床,使两女子洗,郦生长揖不拜,曰:「足下必欲诛无道秦,不宜踞见长者」。
于是沛公起,摄衣谢之,延上坐。
秦失其鹿,天下竞逐,凡有是才者皆有是心也。
佣耕之夫不数月而王,彼贩缯屠狗之桀,刑馀卒伍之雄,其肯帖帖人下邪?
沛公亦若人也。
怀王之遣西定关中也,秦婴尚强,项羽方盛,田劳起齐,韩广起燕,魏咎,鹰搏之兵纷如也。
沛公高阳之行,怀王将军耳,监门戍卒与前日泗上亭长齐也,沛公乃踞洗而见之,沛公何简郦生邪,吁,此沛公驭英雄之术也!
凡人之情,慢忽于故常,狎侮起于畴昔。
彼奸雄桀猾之徒,皆昔日之故旧,彼其悠然而归于我者,不有所玩渎则必有所尝试,于此无一术以驾驭笼络之,俾之动荡奔走而不自知,一沛公其如秦项何?
先之以踞洗之卑,所以挫其锐;
后之以延坐之崇,所以慰其心。
沛公驭英雄之术,大率如此。
隋何之功,先之以面折;
黥布之归,辱之以洗召;
赵将之见,耻之以嫚骂;
至于褒封之隆,供帐之厚,千户之宠,出于非望,而三子喜过其分,俾之赴死剋敌、终为吾用者,堕于高祖之术中也。
梁武帝高祖之事,方侯景以穷来归,遽裂地而王之,其后凡有所求,辄痛挫抑,是以反而梁亡。
高帝之术固不足法,而梁武帝之事亦可鉴也。
西入咸阳,封秦重宝财物府库,还军灞上萧何尽取秦丞相府图籍文书。
古史之阙文,孔子不得而预晓;
周爵之去孟子不得而详言。
夫文书所以纪天下也,不有所考,虽孔、孟之暇日不能以臆计,而况乎扰攘之时也哉。
光武披舆地图,而天下之利害险阻洞然乎胸中者,有所考也。
唐高祖之克京城也,而宋公弼收图籍之外一无所取,夫图籍之与珍宝孰为用也?
而宋公舍其所可用而急其所宜缓者,是岂取天下之先务邪?
太宗用是以降李密、俘建德,擒世充,芟武周,剪黑闼,夷萧铣,义兵一举,摧枯拉朽,如履其室中者,文籍之功也。
沛公之入咸阳也,萧何尽收丞相府图籍文书,而秦之重宝财物,封之府库而不顾,萧何之谋矣哉!
吁,子房之决胜千里,韩信之战胜攻取,微萧何之图籍饷馈,臣见其不能以有为矣。
使人与秦吏行县乡邑告谕,秦民大喜,争持牛羊酒食献享军士。
苛政之世,天下思兵。
夫兵所以残民也,而民思于苛世,夫岂乐于自残哉?
盖苛政猛于兵也。
桀纣之酷,民之思汤武犹时雨也,东征西怨,奚独后予。
夫后予之怨,民思兵矣,来苏之慰,乌得不室家相庆邪!
离心离德,乃汝世雠,民无君矣,王师之迎,安得不箪食壶浆邪!
汉高帝,秦之汤武也。
方秦之民,口缄于耦语,财困于征歛,力疲于戍役,天下悽然而无所依,幸而有宽仁之高帝,除秦之苛,约以三章,天下之民犹疾之遇药,热之濯风,其平日念虑之欲一夕而慰,乌得不大幸而争为牛酒之献邪!
来苏之慰,壶浆之迎,是或一道也。
羽闻沛公已定关中,大怒,欲攻沛公沛公从百馀骑见羽鸿门
天下之事,不有所摧挫则不能以有成,故凡处逆景而不乱者,圣贤进德之地也。
沛公鸿门之会,其汉高帝之基欤!
项羽使黥布函谷关而至戏下也,沛公以十万之疲兵,当项羽百万之锐卒,沛公其危矣哉!
项伯婚姻之约,臣与将军之称,以不自意之逊辞,为岂敢反之卑语,沛公至此,势迫甚矣。
范增之数目,项庄之舞剑,俾也于是时萌一毫欲杀之心,则沛公几上肉耳。
项伯之翼,樊哙之谯,其能脱沛公于虎口哉?
无是心,故沛公获再生于间道之走,羽之气日骄,而沛公之气日沮矣。
吁,沛公之气沮,而沛公之德进矣。
彭城之败,睢水为之不流,所与逃者数十骑;
荥阳之困,非纪信诳楚,则西门之逃几不免;
固陵之败,诸侯不至,走而入壁者一沛公耳。
沛公救死扶伤,日不暇给,其如羽之百战百胜之雍容邪?
追斩东城,奚益于胜?
即位汜水,汉业以成。
君子观史,其可以成败论人哉!
汉王义帝发丧,发使告诸侯,兵皆缟素。
刘项之雌雄,不在战之胜负。
高祖之摧残困踬,救死扶伤之不暇,而百战百胜之项籍卒亡于垓下,何也?
战愈胜而天理愈丧,气愈壮而天理愈亏,不亡何待?
夫子而事父,臣而事君,天伦之固有,虽小夫贱隶同此有也,天下岂有无父之国也哉!
咸阳,焚宫室,所过残灭,亦酷矣,而义帝其忍杀哉!
为无道,放弑其主,天下之贼也,焉有天下之贼而能有天下邪!
高帝义帝发丧,兵皆缟素,天下之士,孰不以义起也?
盖仁义者人心之同然,惟仁义可以激人心。
三河之士,五诸侯之兵,南浮江汉以下,乌得不感动于斯?
昔齐侯之霸春秋,以昭王南征不复,王祭不共,而进陉之师,诸侯与之;
祖之三国,以献帝洛阳之还,百姓感奋,而奉都许之迎,天下是之。
羽之叛弑其主,是以秦伐秦,高祖不暴羽之罪以感天下之,则又以楚伐楚耳。
楚之诸将舍而归汉,其亦感夫缟素之举也夫。
以精兵击汉军睢水上,大破汉军,围汉王三匝,大风折木扬沙,昼晦,汉王遁去。
兴王之君,人顺而天应,故天意常显于人事不可为之时。
光武蓟中之举,食豆粥于芜蒌,其迫甚矣,王郎兵且至,而沱水流澌其可济乎?
夫以光武饥窘之师,当王郎新羁之马,进则锐兵突其前,退则沱水阻其后,光武于是时也,人事之已穷,则有死战耳。
吁,人事之穷而天理之应也。
王霸诡为冰坚之言,而沱河之冰果合,光武渡毕而冰解,岂非天邪!
高祖睢水之战,汉军之死填睢水,而保壁之卒无几矣,羽以三万之精兵围之三匝,汉王将焉逃哉!
韩信之兵未会,而萧何之馈莫入,张良之算,陈平之智,无所用其巧,势穷于此,计穷于此,而兵又穷于此。
吁,势穷计穷而兵穷,则天心未穷也。
大风折木扬砂石,昼晦,而楚军大乱,故高祖得与数十骑遁去。
以是知天意所属,必于人所不可置力之地而显之也。
高祖雒阳南宫之语,归功于三杰,而罪项羽不能用范增,是未知天者也。
天心属意于汉高,而假手于三杰,范增其如天
斋戒设坛具礼拜大将军
必有天下之大志,而后能立天下之大事。
夫以天下之志素存于胸中,贫贱患难不足以动其心,而其志虑未始不为经国之谋也。
一旦见之于有用,而施设措虑,雍容暇豫,而不少乱也。
致君尧舜之心,藏于莘野耰锄之时,逊志典学之训,蕴于傅岩胥靡之日,故能处三聘一德之隆而不愧,置左右朝夕之密而不怍。
大凡立天下之大事者,非有天下之大志者不能也。
韩信以寄食之贫,胯下之辱,无资身之策,兼人之勇,忽焉拔之于连敖治粟之职,而为登坛具礼之大将,怡然居之,犹其素所得者,至于定三秦,虏魏豹,斩陈馀,擒赵歇,戮龙且,降燕弱楚,动如其意,若摧枯拉朽而莫有以敌之者,皆其经纶之志素存其中,岂偶然之所能邪!
吁,供帐如王则大喜,淝水之捷则折屐,惟胸中素养之未纯,故于或然不虞之顷未有不乱者也。
将之拜,岂忝哉!
成安君儒者,常称义兵不用诈谋奇计。
商周之兵,天下以仁义归汤武,而汤武未尝以仁义自名。
攸徂之民有来苏之慰,牧野之会有罔敌之师,汤武何术以致之哉?
天应而人顺,民心自有所不容已者耳。
宋襄公用鄫子于次睢之社,欲以属东夷,子鱼曰:「小事不用大牲,而况敢用人乎!
祭祀以为人也,民,神之主也。
用人,其谁飨之」?
夫忍以人而祀社,而襄公之素心亦残矣。
今也与楚人战,必俟既陈而后击,遂大败于泓。
国人皆咎之,且曰:「不重伤,不擒二毛,不鼓不成列」。
以为吾仁义之兵当然。
吁,襄公果仁义乎哉?
亡其实而假其名,故一败涂地而不可救也。
陈馀说武臣以叛其主,攻张耳以离其交,其仁义安在?
乃称「义兵不用诈谋奇计」。
泜水之戮,不救于亡,其愚也夫!
信平齐,使人言于汉王曰,云云。
张良曰:「不如因而立之」。
人臣之事君,至不可使有一毫之忌隙也。
周公以待旦吐握之劳,其夹辅王室,以隆有周之业者,公之尽其心、竭其诚,与天相为无穷可也;
而管蔡且流言矣,虽召公之贤犹不悦,成王之圣犹致疑。
夫以流言之入人,以周公《鸱鸮》之诗,求成王之自悟,王虽未敢诮而忌之,隙已从是萌矣。
无雷风之变,不启《金縢》之书,则公之忠诚其泯矣哉。
周公圣人也,心与天同,而犹不免乎疑,况其下者乎!
韩信以多多益办之才,而动如所欲,诸国虽平而楚兵犹盛也,汉王方困于荥阳下齐,不还报而自王。
也效市井之徒,乘时以徼利,其不启高祖之疑邪!
迨其后也,追楚至固陵,与期而不至,高祖取信之心固已萌于是时矣。
项羽在,力未及耳。
虽却武涉之说,杜蒯通之谋,有「背之不祥」之语,奈何汉高之疑已久矣。
未几,袭夺其军,徙为楚、邳矣;
又未几,缚之云梦,侯之淮阴矣。
钟室之戮,其基于假王之时乎!
能为高帝天下谋,不能为一身谋,开高帝之忌隙而自速其祸,其迂矣哉!
楚地悉定,独鲁不下,汉王引兵欲屠之,为其守节礼义之国,乃持头示其父兄,鲁乃降。
夫子之道即尧舜之道,尧舜之道即天地之道。
天地以健顺育万物,故生生化化而不穷;
尧舜以孝悌导万民,故日用饮食而不知;
夫子以天地尧舜之道诏天下,故天下以仁义孝悌为常行,虽九夷之陋,南子之邪,阳货之奸,或接夫子之德容,或闻夫子之德音,而犹能迁变,况生乎其而浃洽乎圣人之德化邪!
孟子伯夷、柳下惠为百世之师,且又推广其说曰:「闻伯夷之风者,顽夫廉,懦夫有立志。
柳下惠之风者,薄夫厚,鄙夫宽。
奋乎百世之上,百世之下闻者莫不兴起」。
而况于亲炙之者乎!
伯夷圣之清下惠得圣之和,未至于夫子圣之时之境,而尚能兴起人心;
鲁人沾夫子之遗泽,而仁义孝悌鲁人之日用,项羽封于鲁,而鲁人知有耳,汉王虽怒其久不下,而犹以守节礼义之国,不忍加以兵,其忠义足以动人心也如此!
陈平智有馀,然难独任;
周勃重厚少文,安刘氏必也。
君臣之间,以诚相感而后能以心相知,诚意之不加,而矫诡以相试,虽匹夫单人锱铢毫末之托尚或败事,况天下重器,而可付之非心知之人邪!
唐太宗最聪明神智者,至属高宗李绩,而以尝试为之,此岂浅末事哉。
方其黜之也,度其或迟回顾望,则欲杀之,且言「吾死之后,汝用之可以为恩」。
夫托国于斯人,非诚意之素交,而姑以一黜之喜怒,以试其中心之诚伪,其为术亦疏矣。
高宗武昭仪之立,乃自成之,唐室之祸岂非基于此乎?
高帝托国于平勃,其诚相感而相孚也素矣,方禄、产颛兵秉政之时,刘氏之势不绝如缕,惟平勃竭其忠精之节,以感发夫军中左袒之机,芟狝禄、产,迎立代王,汉业由是以
平勃终始一节,略无瑕玷,汉亦崇其勋绩,延其禄祀,岂非君臣相知以心,故愈久而愈隆邪。
托国之忠,自伊、周后,惟平、勃粗无愧。
财总论(二)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七六、《水心文集》卷四、《水心别集》卷一一、《历代名臣奏议》卷二七一
唐末藩镇自擅,财赋散失,更五代而不能收,加以非常之变屡作,排门空肆以受科敛之害,而财之匮甚矣。
太祖之制诸镇,以执其财用之权为最急。
既而僭伪次第平一,诸节度伸缩惟命,遂强主威,以去其尾大不掉之患者,财在上也。
至于太宗真宗之初,用度自给,而犹不闻以财为患。
祥符、天禧以后,内之蓄藏稍已空尽;
仁宗景祐、明道,天灾流行,继而西事暴兴,五六年不能定。
夫当仁宗四十二年,号为本朝至平极盛之世,而财用始大乏,天下之论扰扰,皆以财为虑矣。
当是时也,善人君子,以为昔之已取者固不可去,而今之所少者不可复取,皆安其心于不能。
所谓精悍驵侩之吏,亦深自藏抑,不敢奋头角以裒敛为事。
虽然,极天下之大而无终岁之储,愁劳苦议乎盐茗、榷货之间而未得也。
是以熙宁新政,重司农之任,更常平之法,排兼并,专敛散,兴利之臣四出候望,而市肆之会,关津之要,微至于小商、贱隶什百之获,皆有以征之。
盖财无乏于嘉祐治平,而言利无甚于熙宁元丰,其借先王以为说而率上下以利,旷然大变其俗矣。
崇、观以来,蔡京专国柄,托以为其策出于王安石、曾布、吕惠卿之所未工,故变钞法,走商贾,穷地之宝以佐上用,自谓其蓄藏至五千万,富足以备礼,和足以广乐,百侈并斗,竭力相奉。
不幸党与异同,屡复屡变,而王黼又欲出于蔡京策画之所未及者。
加以平方腊则加敛于东南,取燕山则重困于北方,而西师凡二十年,关、陕尤病,然后靖康之难作矣。
方大元帅建府于河北,而张悫任馈饷之责者,盐钞数十万缗而已。
及来维扬,而黄潜善、吕颐浩、叶梦得之流,汲汲乎皆以榷货自营,而收旧经制钱之议起矣。
况乎大将殖私,军食自制,无复承统。
转运所至,刬刷攫挐。
朝廷科降,大书文移,守令丞佐,持巨校,将五百,追捉乡户,号痛无告赃贪之人又因之以为己利。
而经总制之窠名既立,添酒、折帛、月桩、和籴,皆同常赋,于是言财之急,自古以来,莫今为甚,而财之乏少不继,亦莫今为甚也。
自是以后,辛巳之役,甲申之役,边一有警,赋敛辄增,既增之后,不可复减。
尝试以祖宗之盛时所入之财,比于汉、唐之盛时一再倍;
熙宁元丰以后,随处之封桩,役钱之宽剩,青苗之结息,比治平以前数倍;
蔡京变钞法以后,比熙宁又再倍矣。
王黼之免夫至六千馀万缗,其大半不可钩考。
然要之渡江以至于今,其所入财赋,视宣和又再倍矣。
是自有天地,而财用之多未有今日之比也。
然其所以益困益乏,皇皇营聚,不可一朝居者,其故安在?
夫计治道之兴废而不计财用之多少,此善于为国者也。
古者财愈少而愈治,今者财愈多而愈不治;
古者财愈少而有馀,今者财愈多而不足。
然则善为国者,将从其少而治且有馀乎?
多而不治且不足乎?
而况于多者劳而少者逸,岂恶逸喜劳而至是哉?
故臣请陈今日财之四患:一曰经总制钱之患,二曰折帛之患,三曰和买之患,四曰茶盐之患。
四患去则财少,财少则有馀,有馀则逸。
有馀而逸,以之求治,朝令而夕改矣。
何谓经总制钱之患?
李宪经始熙河,始有所谓经制财用者;
其后童贯继之,亦曰经制
盖其所措画,以足一方之用而已,非今之所谓经制也。
方腊既平,东南残破,郡县事须兴复,陈亨伯大漕经制使,移用诸路财计。
其时所在艰窘,无以救急,故减役钱,除头子,卖糟酵以相补足。
靖康召募勤王兵,翁彦国以知江宁总制,强括民财以数百万计,已散者视若泥沙,未用者弃之沟壑。
维扬驻警,国用益困,吕颐浩、叶梦得实总财事,四顾无策,于是议用陈亨伯所收经制钱者。
其说以为「征商虽重,未有能强之而使贩;
卖酒虽贵,未有能强之而使饮。
若头子之类,特取于州县之馀,而可供猝迫之用」。
梦得号为士人,而其言如此,盖辨目前者不暇及远,亦无怪也。
然其所取,止于一二百万而已。
其后内则为户部,外则为转运使,不计前后,动添窠名。
黄子游约之徒,或以造运船,或以供军兴、递添酒税,随刻头子,赵鼎、张浚相继督师,悉用取给。
孟庾执政之重,当总制之名,耆户长、壮丁雇钱始行起发,役法由此大坏。
一制并出,色额以数十计。
州县之所趁办者,本不过数条,瓜剖棋布,皆以分隶,一州则通判掌之,一路则提点刑狱督之。
胥吏疲于磨算,属官倦于催发。
酒有柳运副、王祠部都督府二分本柄、亏折官本;
有称头、篰息、油单、靥面,商税有增添七分,免役有一分宽剩,得产有勘合,典卖有牙契。
至于后也,僧道有免丁,截拨有糜费。
故酒之为升也几至于二百,头子之去也至于五十六;
而其所收之多也,以计者至于千七百万。
凡今截取以畀总领所之外,户部经常之用,十八出于经总制
士方其入仕,执笔茫然,莫知所谓,老胥猾吏,从旁而嗤之。
上之取财,其多名若是,于是州县之所以诛求者,江、湖为月桩,两浙福建为印板帐,其名尤繁,其籍尤杂。
上下焦然役役以度日月者五十年于此。
向之学士大夫,犹有知其不善,叹息而不能拯。
今之新进后出者,有智者矜,有力者奋,视两税为何物,而况远及先王贡赋之法乎?
臣尝计之,自王安石正言财利,其时青苗、免役之所入,公上无所用;
坊场、河渡免行,茶场水磨、碓垛之额,止以给吏禄而已。
前有薛向、后有吴居厚,可谓刻薄矣;
蔡京继之,行钞法,改钱币,诱赚商旅,以盗贼之道利其财,可谓甚矣;
然未有收拾零细,解落贯陌,饮人以不赀之酒,其患如经总制之甚者。
王安石之法,桑弘羊、刘晏之所不道;
蔡京之法,又王安石之所不道;
而经总制之为钱也,虽吴居厚、蔡京亦羞为之。
至其急迫皇骇,无所措其手足,则虽绍兴已来号为名相如赵、张者皆安焉,又以遗后人。
秦桧权忮,劫胁一世而出其上,及其取于弃馀琐屑之间以为国命者,是何其无耻之至是也哉!
故经总制钱不除,一则人才日衰,二则生民日困,三则国用日乏。
陛下诚有意加恩天下,以图兴复,以报仇怨,拔才养民,以振国用,在一出令而已。
何谓「人才日衰」?
本朝人才所以衰弱,不逮古人者,直以文法繁密,每事必守程度,按故例,一出意则为妄作矣。
当其风俗之成,名节之厉,犹知利之不当言,财之不当取。
盖处而学与出而仕者虽不能合,而犹未甚离也。
今也不然。
其平居道先古,语仁义、性与天道者,特雅好耳,特美观耳,特科举之馀习耳。
一日为吏,簿书、期会迫之于前,而操切无义之术用矣。
曰,「彼学也,此政也」。
与政判然为二。
县则以板帐、月桩无失乎郡之经常为无罪,郡则以经总制无失乎户部之经费为有能而已矣。
夫置守、令、监、司以寄之人民社稷,其所任必有大于此者。
而今也推是术以往,风流日散,名节日坏,求还祖宗盛时,岂复可得!
是则人才日衰者,经总制钱使之也。
何谓「生民日困」?
俗吏小人之说,必曰「经总制钱者,朝廷所以取州县之弃馀;
而板帐、月桩,各自以力趁办,其于民固未尝明加之赋歛也,赢缩多少,惟人而已」。
臣请以事验之。
知州去民尚远,而知县去民最近者也。
月桩、板帐、多者至万馀缗,少者犹不下数千缗。
昔之所谓窠名者,强加之名而已
今已失之,所以通融收簇者,用十数爪牙吏,百计罔民,日月消削
盖昔之号为壮县、富州者,今所在皆不复可举手;
今之所谓富人者,皆其智足以兼并,与县官抗衡,及衣冠势力之家在耳。
若夫齐民中产,衣食仅足,昔可以耕织自营者,今皆转徙为盗贼冻饿矣。
若经总制不除,州县破坏,生民之困未有已也。
何谓「国用日乏」?
今岁得缗钱千五百万,昔三代、汉、唐不能逮焉,所以裕国也,而何乏之敢言?
陛下知夫博者乎?
其骤为孤注与不博而丐其赢之一二者,皆其本先竭者也。
为国有大计,自始至末,必有品节条章,岂有左右望而罗其细碎不收之物?
且均之为朝廷出纳也,又从而刻削其头子,卖酒取数倍之息,若此者犹可以为国乎?
使国不贫,宜不至此;
既至此矣,何以能富?
故经总制钱不除,则取之虽多,敛之虽急,而国用之乏终不可救也。
今欲变而通之,莫若削今额之半,正其窠名之不当取者罢去。
然后令州县无敢为板帐、月桩以困民,黜其旧吏刻削之不可训诲者,而拔用恻怛爱民之人,使稍修牧养之政。
其次罢和买,其次罢折帛,最后议茶盐而宽减之。
若此,则人才不衰,生民不困矣。
夫财用之所以至此者,兵多使之也。
财与兵相为变通,则兵数少而兵政举,若此则国用不乏矣。
陛下岂有爱于多财多兵哉?
直未得其所以去之之道耳。
一举而天下定,王业之所由始也。
何谓和买之患?
经总制钱之为患也,自州县而后至于民,民犹怨州县而后及于朝廷,和买则正取之民而已。
国以二税为常赋也,岂宜使经用有不足,于二税之内而复有所求哉?
经用不足,则大正其名实可也。
承平以前,和买之患尚少,民有以乏钱而须卖,官有以先期而便民。
今也举昔日和买之数委之于民,使与夏税并输,民自家力钱之外,浮财营运,生生之具,悉从折计。
且若此者,上下皆明知其不义,独困于无策而莫之敢蠲耳。
陛下断然出命以号天下曰:「自今并罢和买。
取和买之为上供者所用䌷绢,惟军衣未可裁损,其他宫禁官吏时节支赐,格令之所应与者,一切不行可也」。
和买既罢,取民之名正义声畅于海内矣。
何谓折帛之患?
支移折变,昔者之弊事固多矣,而今莫甚于折帛。
折帛之始,以兵兴绢价大踊至十馀千,而朝廷又方乏用,于是计臣始创为折帛。
其说曰「宽民而利公」。
其后绢价既平,而民之所纳折帛钱乃三倍于本色,既有夏税折帛,又有和买折帛。
且本以有所不足于夏税,而和买以足之,今乃使二者均折,于事何名而取何义乎?
其事无名,其取无义,平居自治其国且不可,而况欲大有为于天下乎!
虽然,折帛之为钱多矣,所资此以待用者广矣,陛下必钩考其凡目,而后可以有所是正。
若经总制钱不减,和买折帛不罢、舍目睫之近而游视于八荒,此方、召不能为将,良、平不能为谋者也。
何谓茶盐之患?
榷之太甚,利之太深,刑之太重,此其事已在于建炎绍兴
今用度既繁,经制未能一一复古;
减经总制,罢和买、折帛而舍茶盐,则无以立国,故最在后。
虽然,榷之不宽,取利不轻,制刑不省,亦终不可以为政于天下。
使措置诸事有绪,二三年之后,臣请言之。
胡伯量(三) 南宋 · 黄干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三九、《勉斋先生黄文肃公文集》卷六
李宪相约为章贡之行,已治装戒行,邑人苛留,不忍相舍,此亦为之痛彻心肺。
以此忧虑熏心,几成大病,只得力辞之,未知其肯相从否。
衰晚绝念世故,但得一日之闲,且为卒业之计,岂敢更当此重委。
若以此得罪而去,亦所甘心也。
昨承示借先师遗训,已嘱小儿辈谨护不敢损失,承许以夏初见访,俟有的信,当遣舟奉迎。
輹孙偶以去私留此,只得且以付之。
蒙示及杨敬仲语,此自是二陆门户,其学者之说大抵如此。
专欲上门把人长短,又须勒令其人从其说,诚足以耸动人听,然久而思之,意味殊短。
契兄欲以某坐某行言之,则又恐非其指意,亦恐未尽其某坐某行之意也。
国秀兄之说似为得之,恨以事冗,不得深思,再以求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