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
时段
朝代
人物
时段
朝代
诗文库 正文
易义 北宋 · 范仲淹
 出处:全宋文卷三八五、《范文正公集》卷五
《乾》上《乾》下,内外中正,圣人之德位乎天之时也。
德内也,位外也。
九二,君之德;
九五,君之位。
成德于其内,充位于其外。
圣人之德,居乎诚而不迁。
有时舍之义,故曰「见龙在田」;
德昭于中,故曰「利见大人」。
「天下文明」,君德也。
圣人之位,行乎道而不息。
有时乘之义,故曰「飞龙在天」;
位正于上,故曰「利见大人」,「乃位乎天德」,于是乎位矣。
或者泥于六位之序,止以五为君,曾不思始画八卦,三阳为《乾》,君之象也,岂俟于五乎?
三阴为《坤》,臣之象也,岂俟于四乎?
《震》为长子,岂俟重其卦而始见于长子乎?
明夫《乾》,君之象,既重其卦,则有内外之分。
九二居乎内,德也。
九五居乎外,位也。
馀爻则从其进退安危之会而言之,非必自下而上,次而成之也。
如卦言六龙,而九三不言龙而言君子,盖龙无乘刚之义,则以君子言之。
随义而发,非必执六龙之象也。
故曰易无体,而圣人之言岂凝滞于斯乎?
《咸》,阴进而阳降(《兑》,阴卦。《艮》,阳卦。),上下交感之时也,与《泰》卦近焉(《泰》卦天地交而万物通,《咸》卦天地感而万物化生。)
然则《泰》卦三阴进于上,三阳降于下,极于交而泰矣,故曰万物通。
《咸》卦阴进而未尽达也,阳降而未尽下也(下卦犹有二阴,上卦犹有二阳。),感而未至于泰矣,故曰万物生而犹未通也。
圣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是感之无穷,而能至乎泰者也。
感而不至,其道乃消,故至腾口,薄可知也。
《恒》,阳动阴顺,刚上柔下(《震》,阳也,刚动于上。《巽》,阴也,柔顺于下。),上下各得其常之时也。
天尊地卑,道之常矣。
君处上,臣处下,理之常矣(上阳卦,天与君之道也。下阴卦,地与臣之道也。)
男在外,女在内,义之常矣(《震》为长男,《巽》为长女。)
天地、君臣、男女各得其正,常莫大焉。
诸卦多以有应为吉,此卦六爻皆应而爻无元吉者,何也?
夫吉于应者,相求以济之时也。
常者,上下各得其所之时矣。
故以刚柔皆应为常,而不以获应为吉。
是以士之常也,在于己,不在于人。
诸侯之常也,在于政,不在于邻。
天子之常也,在于道,不在于权。
故曰:「圣人久于其道,而天下化成」。
为仁,终身而已矣,其知常也哉!
《遁》,阴进阳退(二阴进之于内,四阳退之于外。)柔佞入而刚正出,君子遁去之时也。
夫柔胜于刚,则小人制君子矣,辱可逃乎!
柔未胜刚,则君子辱可远也,未见制于小人焉。
此卦二阴而四阳,柔未胜刚,小人始浸而长也。
君子知吉之先,辨祸之萌,思远其时也,可不遁乎?
故《遁》之为义,尚乎远也。
是以最在内者,有遁尾之危;
最在外者,有肥遁之利。
子曰「知几其神」,始可与言遁也已矣。
《大壮》,刚以震而阴摧(内刚外震,二阴剥焉。),君子威而小人黜,政令刚严之时也。
阳于阴为大也,阳进阴退,大者壮而小者丧矣。
夫雷在天上,万物以震,威行天下,万邦以恐。
天地之壮见乎雷,圣人之壮见乎威。
壮而不节,于天下暴矣,壮其丧矣。
是以君子非礼弗履,以保其壮也。
故九二、九四,以阳居阴体,刚而处巽,乃复获乎贞吉,馀爻皆不克全其壮也已。
》,顺而上行,奉于文明(《坤》,顺也。《离》,明也。)
君子嘉遇显进之时也。
夫上无文明,贤斯遁矣。
今文明丽于上,君子可不进乎!
其进也,柔顺内融(内卦《坤》也,有柔顺之义。),则上不拒其逼矣,故曰「昼日三接」也。
英华外著(外卦文明,有英华之德。),则众不疑其行矣,故曰「君子以自昭明德」。
盖明出地上,如日之升。
君子当其象也,岂复昧哉!
伊尹之时欤!
《明夷》,阴上明下,其义病矣。
火入地中,其光翕矣。
蔽贤伤善之时也。
夫文明在上,则贤者遂进;
文明在下,则善人用伤。
其商之末世耶!
君子用晦,然后免于其难。
然则文王其不用晦乎?
何以尝幽之耶?
文王盖有国焉,德加于人,晦之难也。
故以文明入于难,终以柔顺而出矣。
箕子虽无政焉,而最近于闇,故自辱其身,以晦其道,然后乃免。
故文明在下,难哉,圣贤其犹病诸!
变斯时者,惟九三乎,「得其大首」,其汤武之事欤!
《家人》,阳正于外(谓五也。),阴正于内(其二也。),阴阳正而男女得位,君子理家之时也。
明乎其内,礼则著焉(内卦明也。)
顺乎其外,孝悌形焉(外卦顺也。)
礼则著而家道正,孝悌形而家道成。
成必正也,正必成也。
圣人将成其国,必正其家。
一人之家正,然后天下之家正。
天下之家正,然后孝悌大兴焉,何不定之有!
故曰「刑于寡妻,以御于家邦」。
然则正家者,贵闲其初也。
故初九有悔,闲得其道,乃首得「悔亡」。
至于九五「王假有家」,则天下化成,故勿恤而吉也。
《睽》,火炎泽润,其性不同。
炎从上,润从下,其道违而不接,物情睽异之时也。
阴阳不接而天地睽,日月不接而昼夜睽,礼义不接而男女睽,君臣不接而上下睽,情类不接而万物睽。
夫然,则天地万物之理,从何而亨乎?
故《睽》之时义不可久也,必变而通之,合睽以成其化。
天地睽也,而阴阳合焉(其体睽,其义合。)
昼夜睽也,而日月交焉。
男女睽也,而礼义成焉。
上下睽也,而君臣会焉。
万物睽也,而情类聚焉。
夫未合之时,体乖志疑,动虞蹇难,求援而济者也,故其爻皆以有援免。
至于上九睽极而通,则说弧遇雨,群疑亡也。
《蹇》,止于险中,险难在前。
未可进之时也。
观其名,与《屯》卦近焉(屯亦难也。)
然则《屯》已动乎险中,难可图也;
《蹇》犹止乎险中,难未可犯也。
惟二为王臣(得位应五。),君在险中而与己应,始可匪躬而往焉,馀皆往蹇而弗济。
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其庶几乎!
《解》,动乎险外,出险散否之时也。
小人为险,君子乃否;
小人既退,君子乃振。
故六五《象》曰:「君子有解,小人退也」。
是故天地否散,雷雨并兴;
圣贤否散,庆施遂行。
武王发散财,其有解之时也矣。
《损》,山泽通气(《艮》为山,《兑》为泽。),其润上行,取下资上之时也。
夫阳实也,阴虚也。
下卦二阳,上卦二阴,取阳资阴,以实益虚者也。
虚者反实,则实者反虚矣。
然则下者上之本,本固则邦宁。
今务于取下,乃伤其本矣,危之道也。
损之有时,民犹说也(《兑》为说。)
损之无时,泽将竭焉(《兑》为泽。)
故曰「川竭必山崩」,此之象也。
无他,下涸而上枯也。
「百姓不足,君孰与足」,其斯之谓欤!
《益》,刚来而助柔,损有馀而补不足(上卦阳多,故曰有馀。下卦阳少,故曰不足。),自上惠下之时也。
天道下济,吕物咸亨;
圣人下济,万国咸宁
《益》之为道大矣哉!
然则益上曰损,损上曰益者,何也?
夫益上则损下,损下则伤其本也,是故谓之损。
损上则益下,益下则固其本也,是故谓之益。
本斯固矣,干斯茂矣,源斯深矣,流斯长矣。
下之益上,则利有竭焉;
上之益下,则因其利而利之,何竭之有焉!
是故木以动也(上木下动。),涉大川而无患;
雷风与也(上风下雷。),兴万物而无疆。
明《益》之道,何往而不利哉!
《夬》,一阴处高而群阳伐之,以大制小、以正黜邪之时也。
时皆刚正,柔佞岂得而据乎!
夫君子道微之时,法令常密,而或失之者,何也?
内有小人也。
小人道微之时,法令常显,而无忌者,何也?
内皆君子也。
此卦一柔而乘五刚,危可知矣;
五刚而决一阴,易可知矣。
故扬于王庭而不忌。
赏罚明行之际欤!
舜举八元而去四凶,此其时矣。
《萃》,泽处于地(《兑》为泽,《坤》为地。),其流集矣。
上说下顺,其义亲矣。
物情和聚之时也。
上以说临下,下以顺奉上,上下莫不聚乎。
天地亨而万物以类聚,大人亨而天下以义聚。
观其所聚,而天地万物之情可见矣。
《彖》言「刚中而应」者,取其上下相应,以成萃聚之义而已。
若夫萃天下者,岂私其应哉!
必也以虚受人,然后能萃其天下。
故九五以大人之位而匪孚者,以其应之于一,不能尽天下之诚,惜哉!
无私则至矣。
《升》,地中生木,其道上行,君子位以德升之时也。
夫高以下为基,木始生于地中,其举远矣。
圣人日跻其德,而至于大宝;
贤者日其业,而至于公圭。
以顺而升,物不距矣。
故爻无凶咎,初则大吉,二则有喜,三则无疑,四则用亨,五则贞吉。
惟上六极而犹升,则为冥昧。
若能知其消息,犹可为利,故曰:「冥升,利于不息之贞」。
《困》,水在泽下,泽方竭焉,其道不加于物,君子困穷之时也。
夫水者,浸于外而后施于物。
今伏于其内,何施之有?
是则川泽竭而伏其流,君子困而隐其道。
困于险而不改其说(《坎》,险也。《兑》,说也。),其惟君子乎,能固穷而乐道哉!
茍不安其困,欲尚口而去之,穷斯甚矣。
知此时者,卷而怀之,极然后反,其困必亨,故曰困亨
夫子之于陈蔡也,岂其忧乎!
《井》,水为泉之底,井道治而其施外彰,君子居德迁惠之时也。
夫井居其地而不可改,其泉之出也,无所不利。
君子居于德而不可移,其惠之迁也,无所不仁。
唯井也,施之而不穷,存之而不溢。
惟德也,常施于人,而不见其亏,独善于身而不见其馀。
故曰「《井》,德之地」,不其然乎!
《革》,水火相薄,变在其中,圣人行权革易之时也。
夫泽有水则得其宜,今泽有火,是反其常矣。
天下无道,圣人革之以反常之权。
然而反常之权,天下何由而从之?
以其内文明而外说也(内卦文明,外卦兑说。)
以此之文明,易彼之昏乱,以天下之说,易四海之怨。
以至仁易不仁,以有道易无道,此所以反常,而天下听矣,其汤武之作耶!
茍道德不去,虽汤武日生,当为天下之助,何反常之有焉!
《鼎》,以木顺火,鼎始用焉,圣人开基立器之时也。
夫天下无道,圣人革之。
天下既革而制作兴,制作兴而立成器,立成器而鼎莫先焉。
故取鼎为义,表时之新也。
汤武正位,然后改正朔,变服章,更器用,以新天下之务,其此之时欤!
故曰「革去故」而「鼎取新」。
圣人之新,为天下也。
夫何盛焉,莫盛乎享上帝而养圣贤也。
享上帝而天下顺,养圣贤而天下治,不亦盛乎!
《震》,雷相从而兴,威动万物,内外皆震,君子心身戒惧之时也。
万物震,其道通焉;
君子震,其德崇焉。
君子之惧于心也,思虑必慎其始,则百志弗违于道;
惧于身也,进退不履于违,则百行弗罹于祸。
初九震来而致福,慎于始也。
六二震来而丧贝,履于危也(六二乘刚。)
夫《震》者,长子之道也。
长子有威,惊远而惧迩,然后能主宗庙之器,而祭祀不辍也夫。
《艮》,山相当而各止其所,内外不相与(六爻皆无应。),上下静止之时也。
天地动而万物生,日月动而昼夜成,圣贤动而天下亨。
今其止者,君子理不可动之时也。
故此卦无元亨贞之德者,以其道不行焉。
然止之为道,必因时而存之。
若夫时不可进,斯止矣;
高不可亢,斯止矣;
位不可侵,斯止矣;
欲不可纵,斯止矣。
止得其时,何咎之有!
故曰:「时止则止,时行则行。
动静不失其时,其道光明」。
非君子,非孰能与于此乎!
《渐》,山止生木,日益其高,君子渐进之时也。
夫内止而不躁,外巽而不争,以斯而进,不亦渐乎!
长女得位乎其外,故曰「女归吉」。
然则女生而知其嫁也,必渐而及时,然后有归焉。
君子学而知其仕也,必渐而成德,然后有位焉。
故升高必自下,陟遐必自迩。
《乾》阳渐进而至于在天,《坤》阴渐进而至于坚冰。
天地不能踰,而况于人乎!
茍内不止而躁,外不巽而争,则失渐之道,犯时之忌,岂正邦之有焉!
《丰》,文明以动,无往不亨,王道开大之时也。
夫雷电之至,隐者彰而否者亨;
圣贤之造,困者通而幽者显。
于是制乎礼,以序天下之伦;
作乎乐,以兴天下之和。
物物昌而无不大也,是以谓之丰。
然则日之动也(下《离》日也,上《震》动也。),丰于正中焉;
文明之动也,丰于皇极焉。
过乎正中,日斯昃矣;
过乎皇极,文明亏矣。
故曰「宜日中」,进于大而戒于盈也,丕哉!
《旅》,火丽山而不久其处,君子羁旅之时也。
君子羁旅之时,处无其位,何能与物大通?
然则内止而不动于心,外明而弗迷其往,以斯适旅,故得小亨而贞吉。
夫旅人之志,卑则自辱,高则见嫉,能执其中,可谓智矣。
是故初琐琐而四不快者,以其处二体之下,卑以自辱者也。
三焚次而上焚巢者,以其据二体之上,高而见嫉者也。
二怀资而五誉命者,柔而不失其中者也。
君子旅之时也,道其然乎!
《巽》,风从至而物莫之违,上下皆顺,命令宣行之时也。
夫上下弗顺,虽令不从。
今上下皆顺,故可申命而行事也。
若夫巽之为德,其失也伪。
非君子体之,则入乎柔邪之道矣。
观其名虽近于谦焉,然则谦之为体,内刚而外柔(《谦》卦《坤》外《艮》内,《坤》柔而《艮》刚也。),降于礼而不降于德者也,是以「亨,君子有终」。
巽之为体,内外皆柔,可以行权,未可以终义。
惟五以中正而志行,乃得小亨,利有攸往,利见大人。
是故《谦》之六爻,皆无凶咎;
《巽》之六爻,则美恶半矣。
《兑》,泽重润而上下皆说,君子推恩敷惠之时也。
夫说万物者,莫说乎泽。
今复重之,民说而无疆者也。
劝天下者,莫大乎推恩而敷惠,则顺乎天、应乎人而王道亨;
不然者反此。
若夫威以先民,民重其劳;
威以犯难,民重其死。
周文为台,而人谓神灵者,忘其劳也。
楚子下令,而人如挟纩者,忘其死也。
然则说之为德,其失也佞。
上下皆说之时,必内存其刚正,然后免佞之情。
故曰「说以利贞」。
资政殿大学士礼部尚书太子太师忠献范公墓志铭庆历六年1046年 北宋 · 范仲淹
 出处:全宋文卷三九○、《范文正公集》卷一三、《名臣碑传琬琰集》中集卷一○ 创作地点:河南省南阳市邓州市
庆历纪号之六载春正月丁亥资政殿大学士礼部尚书知河南府、兼西京留守司范公,以疾薨闻,上悼之,为不视朝,制赠太子太师,赗赙加等,子孙迁官者五人。
有司议行,谥曰忠献
以其年某月日,葬于洛阳之某原某里,附先茔也。
公讳雍,字伯纯,其先太原人
皇考讳某,后唐初为校书郎
并帅孟公器之,尝辟居幕中
后又从孟公入蜀,霸业既成,遂为国相
久之,一日告老,蜀主宠以太子太保就第,以疾终。
及公之贵,累赠太保
王考讳某,在蜀为刑部侍郎,后归朝,终于左屯卫将军,累赠太傅
考讳某,以太傅荫为供奉官,终于合肥郡之监军,累赠太师尚书令
妣韩氏,封安康郡太夫人,追进京兆郡
实生三子,公处其季。
十岁而孤,家甚贫,太夫人遣公就学,常质衣以为资。
警悟过人,挺然国器。
进士咸平三年春,御前释褐,补洛阳主簿,再调钱塘
知己荐公廉敏,改筠州从事
秩满,以绩用除大理丞,宰建之崇安县
殿中丞,知端州
还朝,献所著文二十卷,进太常博士
初,公为洛阳主簿,实典廪纳,而邑多权要,公必先细民而后形势
尚书张公咏道过洛阳,闻其事,乃记公姓名,署之于屏,常指以示人曰:「识斯人否」?
至是张公镇淮阳,致书于寇莱公,道公之才,复奏公为淮阳倅。
成命未行,会莱公出守西洛,辟公贰留守司,朝廷俞之
张公曰:「夺我贤倅耶」!
公自兹名重朝廷。
改田曹外郎,主判三司开拆,赐五品服。
天禧中,河决滑台齐鲁承其弊。
朝廷遣兵数万人塞其横流,千里之民皆奔走负薪刍,邑官荷校以督其事,民不堪命。
天子患之,命丞相主计择人以往,佥以公为允,除京东转运副使
至则度河之势,量工集材,邑官皆释之,与民缓期,不烦而济。
河防既就,进度支外郎河北转运使
列塞积兵,计粮为大。
民租不能给,须重其谷价,募商以内之,县官苦其费。
公视德、博间地惟沃饶,菽粟易歛,又河渠通于塞下,大可致之,乃辇诸州缗钱,就以平籴,方舟顺流,集于边廪。
自是河朔财用,周于供亿。
朝廷患陕西兵食不足,困于转馈,命公充本路转运使,赐三品服。
公至,则先宽其民,不使远输。
募人入粟塞下,给以池盐。
商嗜其息,而农得以休。
上即位,就迁兵部外郎,召拜户部副使,寻改度支副使
未几,拜工部郎中龙图阁待制,充陕西转运使
踰年,召还,提举京百司。
会环、原州属羌叛起,大为边患,遣公安抚。
乃见其酋长,谕以恩威,即时向顺
还朝,拜右谏议大夫权三司使
奉使契丹国,以专对有体,加龙图阁直学士主计如故。
公好访问,善开纳,天下金谷之利病,灼然居目中。
上知其才,拜枢密副使
岁馀,丁太夫人忧,制以给事中起复视事。
籍田礼毕,迁礼部侍郎
玉清昭应宫灾,两府帘对,章献太后泣曰:「先帝崇奉此宫,一旦至此,赖东北隅犹存一二小殿」。
公揣知有复兴之意,因抗言曰:「先朝极土木而成此宫,一夕为烬,岂天意耶!
如因其所存,复欲兴之,民将弗堪,不如焚之之尽也」。
诸公协其对。
章献意解,曰:「不复劳人矣」。
上说,翌日下诏以谕中外焉。
又尝绘尚书四代图进之,以备中览。
密府六载,参掌机务,知无不为。
明道二年,以户部侍郎陕州,踰月,移京兆府
其年诸道旱蝗,人复疾疫,于关中为甚,百姓转于沟壑。
公先减廪禄,复损民有馀以振之,活数万人。
每人躬自抚视,至染疠气,卧疾者久。
徙镇河阳,暇日念国家御戎之备率多弛废,西羌狡狠,必有窥边之心,恩不克威,岂久安之势。
乃感激上言,而得入觐,陈安边六策,上深加采纳。
吏部侍郎资政殿学士,出守西京
既而西戎果叛,上咨叹之,授公振武军节度使,镇延安
时守备未完,屯戍尚寡,公累章乞师。
朝议小其寇,不甚为意。
一日,元昊驱众十馀万围延安城,会大将石元孙领兵出境上,城中守卒才数百人。
公身被甲胄,复呼民登陴,日夜严守,遣使召统帅刘平庆州
领军来援,合元孙兵与贼夜战,王师不利,二帅陷殁,城中大恐,无可守之势。
公曰:「延安西夏之咽喉也。
如将不守,则关辅皆危。
今人力穷矣,奈何」?
郡南有嘉岭山,其神素灵,乃望而祷之曰:「我死王事足矣,生灵何辜,为虏鱼肉。
神享庙食于兹土,其无意乎」?
厥暮阴晦,雨雪大下,寇兵暴露,不知所为,乃昼夜引去,延安遂完。
朝廷闻之,封其神曰威显公。
斯又至诚之感,为不诬矣。
然二帅既殁,累公左迁户部侍郎、知安州
延安吏民百数,诣阙号诉,谓城当陷而存,民将殒而生,皆公之力也。
天子恻然,故一岁间起公吏部侍郎、知河中府
未行,改京兆府,且许朝觐。
上优遇之,加资政殿学士赴镇。
岁馀,以抚安关辅之劳,改尚书左丞,进大学士
俄而复守西京
有群盗集于穰、邓,浸淫汝、洛间。
朝廷委公营之,公夙夜乃事,遣兵驱遏,兼示恩贷,故其寇归者半,戮者半,民用乐业,岁乃大登。
朝廷有诏褒之。
又言事者以西事而来,收兵大冗,宜遣使择去,以宽其费,朝廷从之,军中往往偶语。
公密疏,谓急而用之,缓而弃之,不可。
上乃止。
公保釐三岁,拜礼部尚书
时已抱疾,至终之日,人悲焉。
公常志在补益,奏稿累箧。
及其沉痾,闻朝廷有事于田狩,犹拜疏忠切,以尽其心。
公性恭和,有风鉴,门下所举,多至贵显,为时名卿。
藏书仅万卷,惟小书五经则常提携左右,不可一日无此。
岷山处士龙昌期论《易》,深达微奥。
昌期所著书奏御,遂行于时。
公著《明道集》三十卷,后集十卷,《弥纶集》十卷。
虽高年贵位,而造次不忘于学。
初娶魏氏,追封钜鹿郡夫人
再娶臧氏,始封遂宁郡夫人,改仁寿郡
男六人:长曰宗杰,兵部员外郎直史馆陕西转运使、三路制置解盐使,先公一年而亡;
宗良宗衍,并守将作监主簿
宗古,皆早亡;
宗师、宗贤,今并太常寺太祝
女十人:一适眉州防御使高继宣,三人在室,六人早亡。
孙男六人:子开子明,并大理评事
子仪太常寺奉礼郎
子谅子奇子渊将作监主簿
孙女七人,曾孙女二人。
公约于身,劳于国,周旋四方,始终一节。
又政惟慈恕,不任威罚。
今二子六孙,秀异簪绅,岂阴德之在欤!
某素为公之所知,又诸孤以公善状求为之铭。
铭曰:
邦之伟人,念德不怠。
勤劳王家,四十七载。
入辅枢轴,作为股肱。
皇猷克赞,天眷是膺。
出临藩宣,允专节制。
蹈乎忧患,济以忠义。
政本乎仁,行执乎恭。
夙兴夜寐,则善之从。
岁月靡靡,终于寿纪。
典礼具举,神灵以喜。
葬于先茔,旧青青。
子孙尚蕃,承祭祀兮惟宁。
知人辨论 北宋 · 孙抃
 出处:全宋文卷四七四、《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三三
宋穆公疾,召大司马孔父而属殇公曰:「且先君舍其子而立寡人,今若弃德不让,是废先君之举,请奉之以主社稷」。
及出,使公子凭出居于郑,而立与夷,是为殇公焉。
君子曰:「宋宣公可谓知人矣,立穆公,其子飨之,命以义夫」。
某谓是言也,其一人之私议,试辩之。
在昔世淳民朴,理道简易,故官天下者建禅让之礼。
厥后世浇民滥,纪纲繁炽,故家天下者定绍嗣之议。
文质迭胜,焕乎□挽,然而行之非他,待人而已矣。
子之善,封树之可也;
子之不善,慎择之可也。
建贤与亲之用,固何常焉。
案《传》载宋殇之即位也,怠荒闇懦,罔念政纪,邻国窥伺,交斗不暇,立十年,十一战,民不堪命。
华父得以挟公卿之位,因众庶之叛,内肆媒孽,阴渐凶丑,而兴干纪乱常之志焉。
身死邦困,污辱宗庙,彰灼史传,为笑千古。
左丘明躬授经旨,臆决事体,若谓宣公穆公之英毅,察殇公之昧弱,割忍天性,曲全社稷,而加以知人之号,则褒贬之善,炳焕不朽矣。
若曰立穆公,其子飨之,是徇小让而忘暴民戕国之大耻,得为先君耶?
姑引《商颂》「受命咸宜,百禄是荷」以为證,何违戾之相万!
且尧荐舜,舜之终也,退丹朱而进禹,谓尧为不知人,可乎?
舜举禹,禹之终也,斥商均而奉启,谓舜为不知人,可乎?
是皆谋其大,不顾其小惠,资乎民,不资乎亲,又安有中硁硁之节以兆乱耳?
噫,其亦圣人笔削之意乎?
李杂端 北宋 · 石介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一、《徂徕石先生全集》卷一四、《圣宋文选》卷一六
杂端执事魏文公曰:「愿为良臣,不为忠臣。
良臣身获美名,君受显号,子孙传福,世世无疆;
忠臣身受诛夷,君陷大恶,家国并丧,空有其名」。
盖乐得而事之也。
、咎陶能得其时,其道易行也。
龙逢、比干不得其时,其道难行也。
为之君,、咎陶为之臣,朝立敢谏鼓、进善旌、诽谤木,辟四门,达四聪,明四目,言有不从之乎?
谏有愎之乎?
故身获美名,君受显号。
为之君,虽龙逢、比干为之臣,灭德作威,敷虐万方,焚炙忠良,刳剔孕妇,言有从之乎?
谏有纳之乎?
故身受诛夷,君陷大恶。
为之君,其道易行也,必有、咎陶而为之臣,其道乃行,故身受美名而不让;
为之君,其忠难行也,必有龙逢、比干而为之臣,其忠乃立,故身受诛夷而不避。
、咎陶非择其美名也,龙逢、比干非欲其诛夷也。
盖为臣之定分,惟忠是守;
事君之大义,惟忠是蹈。
虽世有治乱,君有昏明,为臣之分,事君之义,有去就乎?
忠有废乎?
故龙逢、比干敢死而不废忠。
《书》曰:「为君难,为臣不易」。
文公于此所以惕惧而极言也。
今天子神明睿武,负羲、轩之姿,道德过,雄毅似
静专而动辟,渊默而雷声。
一朝崛然立起于轩墀之上,独任万机,视前日政有紊纲纪者,一发号令,正七条事。
越五日,又罢八御药官,颓风扫焉,权臣屏焉,教化政令自天子出焉。
又三日,引河阳旧相李公居廊庙以总大政,任元老也;
青州天章阁范公领中司以执宪法,用正人也;
召阁下自河北转运使宪台知杂事,求直臣也;
太常博士范仲淹谏官以司献替,开言路也。
倬哉!
雄断睿略,深谋大智,其三王之举也!
执事怀王佐才略,魁闳亮直,揭于朝右,得之主而事之,其道固易行也。
使身获美名,君受显号,独让、咎陶乎?
愿为良臣,独无魏文公之盛心乎?
舜举咎陶,不仁者远。
执事冠獬豸,簪白笔,执天子法,绳内外九品官,无使不仁在君侧。
《春秋传》曰:「见无礼于其君者,如鹰髛之逐鸟鹊焉」。
夫日月,天之目也。
日月没,氛薐掩六合,天为之昏;
日月升,眕雾卷四遐,天为之明。
御史,天子之目也。
御史旷厥职,佞邪蔽九重,君为之昏;
史举厥职,癚丑窜四裔,君为之明。
执事职弹举,日正色立于朝,持天子纲纪,肃正朝序,无使佞邪蔽君之明。
天下纲纪,在一台之正。
台纲正则朝廷正,朝廷正则天下四海无不正者矣。
执事思厥职,知所任,既克知其理,又克行其事。
《易》曰:「鼎折足,覆公輖,其形渥,凶」。
言不胜其任也。
孔子曰:「惟名与器,不可以假人」。
执事始以直道进,亦以直道修,善之善者也,无干大《易》「折足覆輖」之罪,使天下有「名器假人」之议,所望于执事也。
介尝闻于稠人广众中,天下忠謇骨鲠之士,则以执事为首。
天子聪明睿智,察蝲绅中能直言敢谏、刚正不挠,亦谓无过执事
故天子发于精衷,外取执事处于宪台,以持天子纲纪。
天下闻之,皆曰天子能得人,亦曰执事能称职。
介忝尝被大贤眷顾之遇,惧万一有所不副天子意、天下称,俾天子暨天下皆失「知人则哲」之明,敢告之于初,惟执事听纳焉。
高继宣并州并代路经略安抚等使事奏 北宋 · 张方平
 出处:全宋文卷七八六、《乐全集》卷二一
右伏以并代一路控制西北两边,羌贼自三年已来频犯西路,揣诸道守御为各已坚,知缘边萧条,入无所掠,改图趋利,以故围麟、府,睥睨汾、晋之间。
河西二城岿然孤绝,河东千里,各须设备,此时谋帅,匪易其人,必使文能附众,武能威敌。
继宣者,虽本将家,其效官干才,众多称者,然统帅方略,人未知之。
缘今并州不同诸道,是经营谋画之始,乃处置镇抚之初,须藉奇才,方能集事。
太原大府,诸务浩繁,若继宣兼领郡章,何由专心军政?
诚朝廷为遣一有材望臣寮守州,而令继宣专总戎事,即封略有警,不妨出援,事权所付,足相为助,下厌物议,似合事宜。
伏乞圣心更赐裁处。
君子大居正论 北宋 · 张方平
 出处:全宋文卷八一六、《乐全集》卷一七
宋宣公太子与夷,立弟穆公
穆公疾,使其子冯出居于郑,召大司马孔父而属殇公焉。
殇公与夷即位十年十一战,民不堪命,革督因民怨而弑之,国大乱。
公子冯立,是为庄公,息兵安民,国以治。
《公羊传》曰:「君子大居正。
宋之祸,宣公为之」。
噫!
宋之祸,穆则为之,公羊子之讥宣,过哉!
夫国之大事,莫大于继统,宣公舍其子而立穆公,盖念宗庙之重,而慎付托之意也,非疏其子而私其弟,弟才子不才也。
穆公不原宣公之意,而效区区之让,使与夷逞志于国,而致大乱,是宋之祸穆实为之,宣无讥焉可也。
或曰:《春秋》之义,贵义而不贵惠,伸道而不邪,故隐之让桓,君子以为不正,可谓轻千乘之国,蹈道则未也,此宋宣公所以为讥也。
曰:是不同义。
夫宋为商后,弟为常。
昔者微子舍其孙腯而立衍,君子以为行古之道也。
周法,子死,适孙为后。
微子衍,自行商道,故记者正之。
则是宣公于虑也深,于礼也顺,义不可以隐、桓比。
曰:舜肖尧,尧授之;
禹肖舜,舜授之;
禹不得其肖己者,故传之子,而以止天下之争且乱。
是舜不能以传禹,尧失所授也;
禹不能以与子,舜非知人也。
此其授受不失其宜,故二帝一王称聪明之德。
宣公穆公为贤,使主社稷,而穆反为祸阶,则如宣之失于所付何?
曰:是不同义。
夫尧、舜举于外,宣、穆取于内。
举于外也广,故必求肖己者;
取于内也惟亲,故足继世而已耳。
穆贤于殇,舍殇而授穆可也;
殇不贤于庄,舍庄而授殇,不可也。
故愚曰:宋之祸,穆实为之。
公羊子之讥宣,过矣!
以国之大事莫大于继统,故详言其大义云。
谨论。
赞善大夫嵇府君墓志铭(并序 景祐六年四月 北宋 · 张方平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八
嵇氏出鲁奚斯,后徙会稽,为稽氏,魏有稽喜。
后徙谯嵇山,为嵇氏,中散之高直,侍中之忠义,谯诸嵇也,故今谯宋之境,嵇氏为多。
府君讳适字利往,实睢阳人
王父某、考某,属五代乱,潜德家食。
初,王父颇以财雄里中,好施,岁饥,发积粟,视告籴之穷窭者,密纳其赀中归之,阴寘食于路,以济饿者,务为自晦。
府君生国初,王略犹梗,缝掖者鲜,乡先生礼部侍郎戚公同文始大讲学,著录牒者自远方至,王父与同里闬亲善,以府君属焉。
授经通大义,为门下高业。
进士第,历汝南褒信,掌洛之巩、江陵石首簿、果州流溪,越、颍、庐三郡纪纲掾
祥符四年十一月十日,考终于合淝之官舍,享年五十九。
府君姿表秀举,襟局雅重,性宽和,寡言笑,平居燕坐,拱默终日,虽仓卒未尝趋步疾呼,家人未尝见其懈惰之容、喜愠之色。
其与人交,不逆诈,不茍谀,终身无与嫌怨者。
莅官临事,主于忠恕,局事修整,不出其位,不为虚言奇行,以邀声名,委蛇乎州县之职而优为之,古所谓足于己、无待于外者乎!
识公之道者,以比荀当涂陈太丘焉。
夫人广平氏,贤明有法度,妇道顺以正,母德慈以严,后君若干岁殁,年八十有二。
男子四人:长曰宗旦,俊迈有奇才;
次闵,次颙,皆早卒;
幼颖,今太常博士集贤校理、倅南京留守事。
女四人:长归杜氏;
次王氏;
次张氏;
戚氏司虞郎舜举,赠礼部之孙也。
府君之在石首,有邑吏父子抵罪,皆当坐死,情足矜者,府君心恻之,推免其子。
及父就辟,一日附小竖语曰:「公且育令子,后世以昌」。
明年而集贤生。
府君之没也,集贤犹未冠,夫人抚育诲教,以文行立名。
既擢第,再辟大丞相沂公幕府,登朝为太子中允,而夫人弃养。
倚庐终制,入直书殿。
而公、夫人未克葬,集贤服不敢纯采,乃心无一日安于位,得请于朝,归襄大事,故有倅留府之命。
是岁,上郊圆丘,预及庆典,府君太子赞善大夫,夫人广平郡太君
始,集贤规视吉壤,方谋之主人,一夕,梦侍府君如平生,笑语喜甚,请曰:「大人兹喜甚,何也」?
府君曰:「曩吾之馆犹寓也,今考得善第,是故喜焉尔」。
集贤以梦告张氏甥方平,曰:「是得吉壤乎」?
语讫,主人售地告谐。
呜呼!
九泉可作,体魄必宁。
卜其宅兆而安厝之,是以为孝之终也。
府君之神明克相厥后,集贤之诚信克宁其先,肸向来依,志气如在。
景祐六年乙卯,乃克祔于宋城县之平台乡东南,距王父旧茔五里所。
且谓某曰:「夫君子之道,亨则行之,固则守之。
乃外王父,守道者也,是以闻于四方者,不若乡党闺门之详已。
尔幼保于外氏,逮受广平夫人之教,熟习绪言,宜诔善行,以纳诸圹也」。
某不敢辞,泣而铭之曰:
谋于龟:诸之麋,睢之汭,食。
步之历:岁单阏,月孟馀,良。
考乎地:兑之山,艮之水,吉。
呜呼!
是为有宋守道君子嵇公之墓。
公之才不试兮,公之志不遂兮。
石首之告践兮,追锡公绂冕兮。
按:《乐全集》卷四〇。
范忠献公雍神道碑治平二年 北宋 · 范镇
 出处:全宋文卷八七二、《名臣碑传琬琰集》上集卷二六、《宋代蜀文辑存》卷一○
资政殿大学士礼部尚书、赠太子太傅忠献范公既没之十九年,其子宗贤始以公之行状与故范文正公所为铭文求文于镇,以为碑。
景祐中,公将赴洛阳,镇适受命为新安主簿,一见于京师,其后不与公接,独得其平生行己大略于士大夫之传,以为公天资忠孝,笃善好学,通敏有筹略,以是起县主簿枢密副使,历事二帝,皆知其贤,而公亦以此屡用。
公几于先事,建言朝廷,欲奋厉有所立,故常得位志行,而卒不克。
其在延州,所以守御应敌者未有遗策,而大将刘平石元孙败于外,城几不守,而公亦坐是左迁。
故君子以为公之所欲为者甚壮,而上亦非不用公,遭时不幸,故止于此。
然刘、石之败,非公,延州不守。
而公之去延州也,范文正公承其后,得公之事为详。
及公之没,而志其墓,则推其功为能全延州以捍关中者,其于不幸之中,犹能有立如此。
此镇所闻于人者,而考之于其行状、墓铭,又得其世次出入始终之详。
公讳字伯纯,其先太原人
皇考讳仁恕,事后唐为校书郎
从孟氏辟于并门,卒与俱入蜀,遂相之。
以老,授太子太保,终于家。
及公之贵,累赠太保
王考讳从龟,事蜀为刑部侍郎,入朝终于左屯卫大将军,累赠太傅
考讳德隆,以太傅荫为供奉官,累赠太师中书令
妣韩氏,封安康郡太夫人追封京兆郡
生三子,公最少。
十岁而孤,夫人质衣为资,使公就学。
公幼而警悟,咸平三年,举进士,释褐补洛阳主簿,再调钱塘,改筠州从事
秩满,除大理寺丞、知建州崇安县。
殿中丞,知端州
还朝,献所著文二十卷,进太常博士
初,公为洛阳主簿,张公咏过洛,闻其所为,贤之,书公姓名屏风,遇人辄以识否为问。
至是张公镇淮阳,即引公为倅。
未行,会寇莱公出守洛阳,奏公为留守通判,诏从莱公辟。
二公于天下士少所推与,而争欲得公为僚,朝廷以此知公可用。
寻召判三司开拆司,改尚书屯田员外郎
天禧中,河决滑台齐鲁皆被其害。
朝廷发兵万人塞之,不给,则命调发丁夫,邑官校督役严甚,山东骚然。
上患之,使宰相三司使择可行者,皆以公为能,诏除京东转运副使
公至,以为民愁无聊,今急之,愈怨,作愈不力,不如一宽之,与民缓期。
民皆奋曰:「公长者,无敢后」。
先期而河堤成。
即拜度支员外郎河北转运使
旧制,以重估募民入粟于边,而县官常苦其费。
公视德、博间民有馀谷,乃歛诸州缗钱,以平价就籴,而官自漕致于边,至今以为便。
是时,陕西边食不足,农民皆远输塞上,朝廷以为忧,徙公转运本路。
公建议以池盐募民入粟于边,而农得以休。
兵部员外郎,召拜户部副使,寻改度支副使
未几,拜工部郎中天章阁待制,充陕西都转运使
逾年,召还,提举京百司。
会环、原州属羌叛,寇边,遣公安抚。
公亲见其酋长,谕以逆顺利害,即皆首服,愿守约束如旧。
还拜右谏议大夫权三司使,以奉使契丹
还,加龙图阁直学士
公为三司使,号称职,上知其才,擢拜枢密副使
岁馀,丁太夫人忧,诏以给事中起复视事。
籍田礼毕,迁礼部侍郎
玉清昭应宫灾,宫之西北隅有数小殿存者,章献太后有意修复,两府廉封,太后悲泣久之,曰:「幸有存者」。
公揣知其意,即抗言:「先帝朝以此空府库,今一夕为灰烬,天意可见。
如幸其存而复兴,民将不堪。
臣以为存不如亡」。
群公皆助之。
太后意解,曰:「不复劳人矣」!
上说,翌日诏谕中外。
明道二年,以户部侍郎陕州
逾月,改京兆府
是岁,诸道旱蝗疾疫,关中尤甚。
公自减廪食,以为民先。
富人皆争出财助官贷,活数万人。
躬自抚视,至染疾不悔。
移镇河阳
公既屡受任陕西,出入边徼,知元昊且反,而朝廷未有以待者,遂自河阳上书陈边事,得召见,献策六。
吏部侍郎资政殿学士,出守西京
既而元昊果反,天子思其言,即拜振武军节度使、知延州
公以为延州西夏咽喉,而戍兵寡弱,若贼并兵急攻,延州不守,则关辅举危,非厚集兵以待之不可,乃累上章乞师。
朝廷不甚以为意。
一旦元昊引兵十馀万破李士彬等,径至城下。
大将石元孙领兵出境上,守者才数百人,老幼皆登城,公以身先之。
贼围愈急,使召统帅刘平庆州
领军来援,合元孙兵,与贼夜战。
王师不利,二帅陷没,城中大恐。
公慨然曰:「我死国足矣,民何罪」!
于州南嘉岭山之神。
会暮,大雪,贼暴露不能军,乃引去,城卒以完。
朝廷闻之,封其神灵显公。
然公卒以是左迁户部侍郎、知安州
吏民相率守阙讼公无罪,天子亦知之,故一岁间,起公至吏部侍郎、知河中府
未行,改京兆府,且许朝觐。
资政殿学士,兼四路粮草。
至镇岁馀,以边食足而民不劳,加尚书左丞,进大学士,复守西京
有盗起襄、邓间,流及汝、洛,朝廷以属公。
公命讨,且降之,尽获。
是岁,许、汝大蝗,独不入境。
守洛三年,拜礼部尚书
庆历六年正月丁亥,以疾薨于位,享年六十有八。
上为废朝,赠赙加等。
其年三月丙申,葬于洛阳金谷乡宣武里之先原。
公初娶魏氏,追封钜鹿郡夫人
再娶臧氏,始封遂宁郡夫人改封仁寿郡
子六人。
长曰宗杰,尚书兵部员外郎直史馆陕西转运使、三路制置解盐使,先公一年而亡。
次曰宗良宗衍,并守将作监主簿
宗古,未仕,皆早亡;
曰宗师、宗贤,并为大理寺丞
女七人,其三人亡,次适眉州防御使高继宣,次适光禄寺丞吴安度,次适尚书屯田员外郎唐諲,次适屯田员外郎韩绎
孙八人:宗本尚书虞部员外郎
子开国子博士
子明,尚书虞部员外郎
子仪太子右赞善大夫
子谅大理寺丞
子奇光禄寺丞
子渊大理评事
子正,未仕。
公性笃学,至老且贵不废。
有集五十卷。
其在枢府,尝绘尚书四代图以进。
所尝荐举者后皆至公卿,世以为知人。
大将狄青初为散直,隶麾下,坐法当斩,公贷之,卒为名将。
平居无事,常欲为久远计,尤恶轻作茍止。
陕西休兵,议者皆以兵冗宜汰,而行之不以渐。
公知人心不厌,密疏,以为急而用之,缓而弃之,后无以复用人,乃止。
及病且革,闻朝廷有事于田狩,犹拜疏不已。
凡四任洛阳,始为邑佐,构亭于县南,父老思之,名曰「范亭」云。
铭曰:
嗟我范公,其先太原
从主于蜀,崎岖艰难。
遭时不祥,再世不显。
集为我公,硕大光明。
初仕于洛,有骏厥声。
时之望人,惟寇与张。
公之所从,为彼得丧。
用公京东,东人以纾。
用公河朔,边廪告馀。
公在关中,帝不西顾。
化盐为粮,农不释亩。
公还京师,羌叛于西。
公出西抚,羌拜其马。
召还三司,屡试有成。
公在枢府庆历六年
自陕徙雍,复临河阳
羌饱必叛,以诏天子。
公言卒效,寄以西鄙。
二帅殒颠,城赖公全。
公斥不诉,民为号冤。
天子知之,旋踵用公。
继守三镇,有光于终。
天锡之报,子孙满前。
以没元身,克多历年。
呜呼贤哉!
策题六道 北宋 · 陈襄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七
问:主道莫大于知人,尧授舜以天下,而舜举八元、八凯,以敷五典,以叙百揆,流四凶于四裔之外,而海内臣服,君子以为知务矣。
上方纂承先帝之烈,躬揽万几,夙夜孜孜,兴废补敝,而独于知人官人之法,尚未皇暇,士论惑焉。
然则方今中外小大之臣,与夫天下之士,忠邪杂揉,未易一日而知,虽之聪明,乌得察其贤否耶?
此固不可轻虑无法,而欲必其真伪也。
昔者皋陶谟九德于舜,取人以才性之分,孟子戒时君以三慎用人,推而行之,皆足以为法。
而议者以为难行于今之世,必待其人有是数者之德而后官之,是必尽人之性然后可为也。
君子者,焉得人人而察之?
必使左右一国之人皆以为然,而后我然之,则是其责之也已详,而天下常无士矣。
然则二家之说,盖亦不足法欤?
又不然。
愿闻子之高论,以释厥疑,且以备有司之择焉。
问:孔子作十翼,以赞《易》道。
微辞奥旨,杂出于众篇,不可以一体求,不可以一隅见,周流变化,以极夫天人事物之理,其间有言鬼神阴阳之道,而终之以善性之说,何也?
至于《序卦》、《杂卦》盖与夫《彖》、《系》相为表里,虽其言有若相戾,而义各有归。
经曰:「地中生木,升」。
是升不来也。
又曰:「升而不已,必困,故受之以困」。
可谓不来乎?
「木上有水,井」,是井通也。
又曰:「困乎上者,必反于下,故受之以井」。
可谓通乎?
《贲》,刚柔相文也,而曰:「无色」。
《随》,必有事也,而曰:「无故」。
《临》、《观》相反也,而有与求之义。
《巽》、《兑》皆柔也,而有伏见之文。
皆先儒之所未讲明,而学者之所宜究也。
愿析精蕴,别白而言之。
问:《洪范》五事,协于庶应、休应。
曰「肃时雨若」,「乂时旸若」,「哲时燠若」,「谋时寒若」,「圣时风若」,皆以五事之配而言之。
至于咎应,常雨则曰「狂」,常旸则曰「僭」,常燠则曰「豫」,常寒则曰「急」,常风则曰「蒙」。
何也?
问:孔子没,圣人之道失其传,百氏之说纷然肆邪说以枭乱天下。
孟轲荀卿氏作,相与提仁义之言以辟之。
陵迟至于汉、唐,道益大坏,扬雄韩愈氏又从而扶持辨正,然后孔子之道熄而复明。
国家承平百年,儒学虽盛,而释、老二氏,源流益炽,至于庄、韩、管仲之学,亦相继而起,天下荧惑,学者不知非焉,此今日之患也。
昔者,圣人之徒知其道之在己,一夫不由先王之术,则辟而正之,正而不已,又从而笔之于书,以见后世,不使其贼于仁义。
是乌足为儒者道哉?
曾西有言曰:「管仲得君如彼其专也,功烈如彼其卑,尔何曾比予于是」?
扬子曰:「申、韩之术,不仁之至也。
有诵庄、韩之书于孔氏之门,则麾而去之」。
韩子谓「释、老之害过于杨、墨」。
彼之道不行,由此言之,则彼非其道,不容于圣人之世,从可知矣。
然则今之君子有进而取之者,其亦有说乎?
不识老庄之所谓道,释氏之所言理性,非之刑名,之政令,其有取于孔子道者乎无也?
不可以取而取之,不仁;
可以取而去之,不智。
如欲取之,又惧夫贼吾之道,而遗患于中国,非孟子所谓「生于其心,害于其政」之虑也,然则如何?
如欲去之,必将明吾圣人之术,有以胜于彼者,使彼之奸言邪说不得以欺瞽愚众,而学者之无惑。
兹有望于君子言也。
问:夫士志于道,仁义而已矣。
舍仁义而言之,非吾所谓道也。
子思之言:「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
韩愈之言:「仁与义为定名,道与德为虚位」。
皆合仁义而言之也。
《易》之《系辞》则曰:「形而上者之谓道」。
又曰:「一阴一阳之谓道」。
斯又何道也?
夫所谓形而上者,无形之名,而阴阳者,有为之用,然则皆名之道,何也?
推乎其本,则与夫子所言之道,其有异乎不异也?
先儒云:「百王无变之谓道贯」。
或云:「弊者道之失」。
既曰不变,而且有弊,何也?
必有体用,悉为详言。
问:圣人之志见乎经者,其惟《易》、《春秋》之微乎?
夫《易》之为书也,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以体天下之动,以尽人事之理,是非无为无体者也。
仲尼曰:「神无方,而《易》无体」。
又曰:「《易》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
言乎远则不御迩,则静而正,圣人以此洗心,退藏于密,其神明博大,以至约不可为体要,如是何也?
《春秋》之法,常事合礼则不书,违礼则讥之。
公、谷氏之言也。
或者引以为说,谓《春秋》无褒,可乎?
又《谷梁》曰:「《春秋》为尊亲者讳,必微文以示义」。
微之之旨,孰见于经?
或者谓圣人书法,辞高义隐,理当自尔,非微之也,其说如何?
请详于篇,以观学者之所蕴焉(《古灵先生文集》卷二一。)
方今:原无,据库本、影宋本补。
之德论 北宋 · 刘彝
 出处:全宋文卷一○四四、《历代名贤确论》卷三
五者之道,莫大于仁义。
仁者所以仁天下之道也,义者所以宜天下之道也。
举天下莫不被其爱,则伤之者莫得以至焉;
举天下莫不适其宜,则悖之者无自以入焉。
天下之广也,万物之众也,而能使一物无伤焉,一物无悖焉,此圣人所以参配天地而赞育万物也。
之致治无他焉,仁义而已矣。
夫有之仁义而行之不以其道,则惠泽不及于下矣。
所谓行之以其道者,何也?
礼、乐、刑、政也。
四者体名虽殊,然皆同载于仁义,以施天下也。
舜举四岳而朝诸侯,必曰修五礼,则之治,莫先于礼矣。
曰「同律度量衡」,又曰「命夔典乐教胄子」,则之治,不可无乐矣。
曰「慎徽五典,五典克从,纳于百揆,百揆时叙」,则必尚于政矣。
又曰「象以典刑」,则之治亦必用刑矣。
四者兼发于上而不失于其中,则仁义从之,浃于下矣。
故当其时,无一民不宅乎其仁也,无一物不由乎其义也。
民宅乎仁,则伤之者莫得而至矣;
物由乎义,则悖之者无自入矣。
举天下而一民无伤也,一物无悖也,则正气充而阴阳和矣,天地位而万物育矣。
故曰「光被四表,格于上下」,此言乎仁义被于四远,而日月星辰罔不顺于上矣,鸟兽鱼鳖莫不咸若于下矣。
又曰「烈风雷雨弗迷」,是非礼乐刑政之所致欤。
虞部郎中戚公墓志铭皇祐六年正月 北宋 · 曾巩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六六、《元丰类稿》卷四二、《曾文定公文集》卷一三、《曾子固集》卷二九、《南丰曾先生文粹》卷一○、《皇朝文鉴》卷一四二、《文章正宗》续集卷九、《文章辨体汇选》卷七一○、《八代文钞》第三二册、《曹南文献录》卷七四 创作地点:江西省抚州市南丰县
余观三王所以教天下之士,而至于节文之者,知士之出于其时者,皆世其道德,盖有以然也。
去三王千数百年之间,教法既已坏,士之学行世其家,若汉之袁氏、杨氏、陈氏,唐之柳氏,其操义风概有以厉天下、矫异世否邪?
以予所闻,若宋之戚氏,其事可以次叙焉。
公其世家子也。
叙曰:公,宋之楚丘人
大父讳同文,唐天祐元年生,历五代入宋,皆不仕,以文学义行为学者师。
殁,其徒相与号为正素先生
后以子贵,赠兵部侍郎
考讳纶,事太宗真宗,以贤能为枢密直学士,与其兄职方郎中维以友爱闻。
祥符天禧之间学士以论天书绌,而郎中盖亦举贤良不就,以为曹国公翊善,不合去。
盖其父子、兄弟之出处如此。
学士后以子贵,赠司徒
公讳舜臣字世佐司徒之少子也。
恭谨恂恂,举错必以礼,择然后出言。
与其兄某官舜宾、某官舜举,复以友爱能帅其家,有先人之法度闻。
天祐至今,百有五十馀年,天下六易,士之名一能,守一善,或身不终,或至子孙而失者多矣,而戚氏之世德独久如此,何其盛也。
然世之谈者,方多人之嚚子憸孙,隆名极位,世世茍得者,以为能守其业,是本何理哉!
公少以荫补将作监主簿,然三十犹在司徒之侧。
司徒终而贫,乃出监雍丘税,又监衢州酒。
迁知舒州太湖县,兼提举茶场
治有惠爱,民乞留,诏从之。
复三年,乃得代。
献诗言赋之苛,岁用万数,愿弃勿采,以感动当世。
归,监在京盐院,言盐之利宜通商,听之。
通判泗州,能使转运使不得以暴敛侵其民,而民之养其父者得以其义贳死。
通判濮州,当王则反于贝,濮民相惊且乱,公斩一人摇濮中者,惊乃止。
已而提点刑狱以为功,得改官,公不自言。
转知抚州,其治大方,务除苛去烦,州之诡祠有大帝号者,祠至百馀所,公悉除之,民大化服。
徙知南安军,至,未及有所施为,而公盖已病矣,以皇祐四年六月七日卒于官,年五十有七。
主簿凡十一迁,其官至尚书虞部郎中
濮州之归也,以其属与公之配陈氏,凡十三丧,葬宋之北原。
皇祐六年正月八日,公之子师道遂以公从陈氏葬。
戚氏者,卫之大夫孙文子,食于河上之邑曰戚,为姬姓之后,至后世失其所食邑,而更自别曰戚氏。
汉有以郎从高祖临辕侯者,曰戚鳃侯四世而失。
梁有以三礼为博士入陈卒者,曰戚衮吴郡盐官人。
侍郎之曾祖曰远,祖曰琮,父曰圭。
其谱曰:琮自长丰之戚村徙居楚丘,故今为楚丘人
此戚氏之先后可见者也。
观公之守其业者,可以知其恭;
观公之施于事者,可以知其厚矣。
然人亦少有能爱之者。
盖世之为聪明立声威者,虽荒谖悖冒无不遇于世。
至恭让质直不能驰骤而遇困蹶者,独不可称数,余甚异焉。
夫赴时趋务,则材者固亦重矣。
而立人成俗,则洁身积行,是岂可轻也哉?
然时之取舍若此,亦其不幸不遇,处之各适其理也。
铭曰:
隆隆戚宗自姬出,临辕盐官辉名实。
侍郎家梁自祖琮,违世恬幽树儒术。
司徒郎中艺且贤,诋符绳公事魁崛。
恂恂南安得家规,庄容毖辞若遵律。
盛哉世徽后宜闻,刻铭方珉告幽室。
文思副使张君墓志铭熙宁九年正月 北宋 · 沈括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九五、《长兴集》卷二八
君讳克俭,字约之
其先无棣人,徙居京师者三世。
曾王父赠左千牛卫大将军宽。
王父赠张德节度使凝。
左藏库使,以君赠左羽林军大将军昭信军
以荫补三班奉职,九迁为文思副使
开封府阳武县巡埽,巡辖环、庆二州马递铺并州天门关凤翔府秦州滔山寨,三为兵马监押秦州西路沿边巡检
湟中诸羌扰边,君独摧锋先登,功居多,擢知宁化永静军赵州
归,卒于京师
君少拳勇,善骑射,知书。
荐之朝廷者多当世名卿大夫。
君初得任子,舍其子弗官,而官其兄之孤。
其在永静,逢河决且冒城郭。
君与县令张颂出没决閒,蒙大险,排水土以拯垫溺,不火食三日
事平,悉推其劳于
用是迁秩,而君未尝与人言也。
不昵其所爱,推己之善以善人,皆甚难之行,则君之性术概可见矣。
晚节喜佛学,尝端居燕坐,盖若无心于世者。
一日谓其孥曰:「我将逝矣」。
则莫之信也。
少日,复谓其孥曰:「门有呼者,趣往听之为谁」。
其孥之乎门,比反于室,则君盖逝矣,年五十有七。
卒之日,熙宁六年三月丙午也。
夫人胡氏,封安定县君
后君之卒二年,岁十有一月庚申,夫人之齿五十有三,以疾捐其家。
明年正月辛酉,合葬于祥符县八角原
子玠,早世;
宿、琰,皆左班殿直
宏、密,皆三班借职
实、完,学于其家。
女子之嫁者三人,其婿曰颍州团练推官杨镶,左侍禁舜举太庙斋郎晏时。
一女子与孙元礼、元宾、元老,一女孙,皆尚幼。
铭曰:
裒其难,善则推之,夫也则仁兮。
孰靳其私,位不显,其显惟义兮。
孰有能是,而不吾憾兮。
范忠宣公行状(下) 北宋 · 李之仪
 出处:全宋文卷二四二八
是后朝廷议论,稍以朋党相目,公疏其害,并以欧阳脩《朋党论》连进,以明善恶好恶,愿上深加照察,无使滋蔓,以败风俗。
谏官王觌以言事忤旨,遂坐朋党罢,公曰:「不免则朋党兴矣」。
乃与文彦博吕公著辨于帘前,上曰:「朋党甚多,宜早施行,亦恐于卿等不便」。
公对曰:「朝廷本无朋党,但善恶邪正各以类分,臣已论之详矣」。
又指彦博公著曰:「是皆累朝旧人,陛下延之左右,岂容雷同罔上,庇护党人?
只如臣向以言事不合,摈弃二十年,陛下拔擢,置之此地。
惟一心事上,岂复怀私,自玷家世?
臣先因面谢,曾具奏闻,先臣与韩琦富弼同为仁宗柄任,各举所知,引用忠良。
当时造为飞语,指作朋党,三人者相继补外,造之者公然相庆,曰『一网打尽』。
此事未远,愿陛下深以为戒」。
次日,又与彦博公著、大防等上前斥论。
公曰:「彦博公著以重德老成,特留共政。
大防陛下亲自识拔,以为有闻望,可信之人。
今同论一谏官差除,久不见纳,臣实忧惧」。
由是得直龙图阁、知润州
元祐二年,经冬雨雪不止。
明年春,积阴不解,下民失业。
公又上疏言:「君子为阳,小人为阴。
或虑朝廷之上,君子少而小人多,以致阳不胜阴。
愿诏三省选用正人,以迎协气」。
公在枢府踰年,边奏未宁,夏人唯受封册,而不遣使入谢,坤成节亦不贡奉称贺,全失恭顺。
公言:「西贼之势可虑矣,皆臣窃位无效,以致如此。
愿除臣陕西郡,万一用兵,则就近可以备任使」。
再奏不报,公既不得去,而议事终不能
虽罢兵还侵地已决,而虑边臣不切为备,议遣中使分诣陕西河东,拊谕帅臣各尽心,无致因此或失守御。
诏书所云「体量边事」,公言:「元议无体量二字,若加之,恐失朝廷恩数,宜削去」。
熙河俘蕃酋鬼章以献,上御便殿受俘,百官入贺,命从官告裕陵,即遣中使赐公黄金三百两,犀带两条。
使者宣谕,以公指踪有劳,故尔赐赉。
公辞所赐,不报。
寻议质鬼章塞上,以招其子,公力陈不可,又条十利害事,请正典刑,使四夷闻之,彼虽怙彊如此,卒为我擒,而其罪必诛无赦也。
夏人空国寇镇戎,诸路赴援,到有先后,故所俘有多寡,议分氂赐银合茶药。
公曰:「均用命尔,今乃有全不及者,非所以激劝也。
请不及氂亦赐」。
熙州刘舜卿李宪故事,擅支金带银器与立功将佐走马承受,朝廷议行戒约,公言:「方委帅臣理节制,而苛细责之,所失不少」。
上察公之忠,将以为相久矣,特以边事未定,故留公枢密,以责其成。
至是乃拜公太中大夫、守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
是日降三麻,在廷愕然延望,至唱公名,则举笏相贺曰:「天下事无虑矣」。
公辞至六七,上遣中使促公视事,不得已而就位。
公前在枢密,欲诛鬼章以谢天下,同列深不为然,上亦未决。
阿里骨使到,文彦博欲令见之,庶几其子结兀捉知其父在,侥倖得其心。
公曰:「不可,鬼章既就擒,彼国已绝望。
阿里骨纳款,因已归罪鬼章矣。
若使之见,必别生觊望。
而其子以必见为期,或未见,闻死,则嫌隙再生矣」。
又欲以鬼章为校尉,公曰:「未正稿街之戮已为非是,况可官之耶?
前日曾以团练使命之,又宠以金带,且不顾,尚何校尉之能有?
方受俘告陵之际,有志之士为先帝快意,而熙河死事之孤皆欲就食其肉于刀锯之下。
今乃一切倒置,何所示信」?
元丰中河决小吴口,水遂北流,神宗命因其性而导之。
邀功之徒乘时射利,辄谓北流害塘泺,请塞小吴,使之东注。
文彦博吕大防是其说,公曰:「水性固未易知,然水性就下,则不待讲而后信」。
彦博大防不悦。
公曰:「上初即位,母后垂帘,是岂宜兴大役时耶」?
附会者益众,彦博大防持益坚,乃议遣使按视,遂以吏部侍郎范百禄给事中赵君锡为使。
既回,具言东流地高,水不可行,议遂罢。
然起事者终不快也,辄密启,从中批出,再申前议,以河未复故道,终为河北之患。
公言:「先帝因议者以谓夏国微弱,若不早取,必为此虏所并。
亦是从中批出,令边臣相度。
而希旨生事者,谓刻日取胜,遂兴云武之师,后贻永乐之患。
今日之议,正与之同」。
又言:「大河之役,休戚半天下。
不先规度,便欲兴工,将来垂成,水势拥遏,上下危急,公私无备,欲罢不能矣」。
又言:「既回之后,不免拥住北下,使之东向,则旧河不能吞纳,必致决溢」。
附会者既不得逞,乃欲先开减水河以探水势。
公曰:「此不攻自破也。
可回则回,不可则止,何用探为!
必其功料已有所费,万一不回,则以此为除破之名尔」。
又言:「水官骤乞计置梢草,中书舍人彭汝砺请见其可回,计置未晚。
此安民惜费之所同也」。
公因奏事,上遽曰:「河事且熟讲」。
公对曰:「臣前后所论,无所易也。
欲望收回批旨,一切付之朝廷」。
上遂遣使收回所批,责大臣与水官参议
汉阳军吴处厚蔡确安州所为诗,解释而进,以为讥讪,帘下助之。
公曰:「不可长也。
句端语隙,辄快私忿,而欲置人于死地。
罗织党锢之祸,将起于此」。
已而章疏交上,所以诋者无所不至,遂流新州,公于帘前具言不可,以暧昧不根之过诛窜大臣,今日举动,宜为将来之法。
又上疏言:「臣知蔡确,众议不容,不可以不容之故,行希阔之事」。
又谓「父母之有逆子,虽天地鬼神所不容,至于父母亲置于必死之地,则不免伤恩」。
又奏:「以重刑除害,正如以猛药治病,其过也不能无损,况国体久安,尤重审慎」。
明日见上,公再三论列,吕大防曰:「蔡确之党甚盛,不可不治」。
公曰:「朋党难辨,却恐误及善人,此事正宜详审」。
公又上疏,极论朋党为国家之患,且如王安石喜同恶异,至今风俗以观望承迎为能事,愿陛下寝命,下诏释附会者之罪,以安反侧。
又于上前期于必辨,方论次,同列不顾公而退。
王存议与公协,因留存同议,卒不能回。
或劝公引去,独明己之力尽,公曰:「我方慕古人,愿为良臣,不为忠臣,安得楚楚以自见耶」?
言者果复论公,公遂与存俱待罪,不报。
继请补外,竟亦同罢,而宰执内屈,不敢罪公,乃如公请,出公观文殿学士知颍昌府
公到颍,水菑之后,官私屋舍倒皆漂荡,井邑萧然。
公极力振补,上下康乂。
遂环城筑长堤,植榆,以其害。
后数年,水复至,堤遂有功。
公因请将兵所驻,遇水火盗贼急难之际,协心拯救,仍许长吏不拘常制差使
公才罢相庙堂,复兴回河之议,调发入颍昌,公得报,叹曰:「是可已耶」!
上疏言:「之治,不过知人安民。
知人则不轻信,安民则不妄动。
小人希功好进,行险生事,以求爵赏,然其利口,足以欺罔。
劝更法令则曰,君臣千载一遇,时不可失;
劝兴边事则曰,将为北虏所并,时不可失;
回河则亦曰,河势方东,时不可失。
故臣前日深畏其言而力陈之,今日之举,又必用时不可失之说动摇天下,遂欲少快其意。
如一路生灵何!
如一路民力何」!
上曰:「范某之言有理,宜从其请」。
议复少缓,其调发犹未已也。
会公再相,绍圣初再遣中书舍人吕希纯殿中侍御史井宽来相视,亦言其不可。
公罢,东流之役遂兴,骚费半天下,而不阅岁,果大河之北几为一空,天下益以公为蓍龟也。
颍昌岁料河役,每输七千则免一丁之行,或以为便,已奏得请,公曰:「此有钱而不出力者之便,有力而无钱者何便之有?
且用民之力,于古有限,而今其远不过五百里,乃一槩催之,特在官者与上户为地尔」。
复奏罢之。
鄜延路经略安抚使、知延安府
未行,进大学士、改河东路安抚经略使知太原府
河东地狭民贫,至吝尺寸地,使死不得葬。
公下令葬必如期,又拨官钱殓无主者瘗之,仍檄一路皆如此。
熙河分画地界,边将以两不耕地为控扼而不与。
以故持久不决,公请依元约,因上言:「与司马光陈弃寨之策,与陛下议定大计,以示轻地爱人之德。
今边将蓄疑败谋,留两堡之地,将再起事端,以招后患。
望诏边臣,速令界画,悉依已行诏旨」。
三上章,并乞录示边臣。
夏人犯麟府神木寨,无所得而去,朝廷犹诘责将吏,公一无所累,上章待罪。
上曰:「无所得而去,何罪之有」?
公请不已,曰:「非将吏失律,乃臣之罪也。
人君赏罚必信,不可为老臣屈」。
乃不得已,降公一官,移河南府,又知颍昌
未几,上遣中使赍诏抚问,仍赐银合茶药,召公赴阙,拜通议大夫,再为右相
公辞六七,不允。
又遣中使促公就位,因入谢帘中,骤曰:「卿此来,且与吕大防等同心协力。
人言卿必先引用王觌、彭汝励」。
公对曰:「臣方欲荐此二人,望陛下早赐进用」。
一日奏事次,帘中曰:「卿父文正公在明肃皇后垂帘之初,仁宗亲政之后,忠厚正直,见于始终。
卿名望众人所归,必能继绍前人」。
公顿首谢曰:「臣不肖,何足以当陛下奖劝委任之意」?
太皇太后崩,所赐遗留物,公再上章辞,不从,则又乞以助山陵之费,亦不报。
侍御史杨畏议除谏议大夫,公难之,吕大防曰:「曾论公,必无所嫌」。
公曰:「初不知也,除自不敢与闻,容上前别有奏请」。
三上章,乞避位,哲宗谓大防曰:「范某有时望,不宜去,卿可为朕留之」。
亦遣中使促公归府第,又遣中使促公入见。
有间,上独问公曰:「先朝行青苗法如何」?
公对曰:「先朝爱民之意本深,但王安石立法过当,激以赏罚,所以官吏急功,故为民害」。
上曰:「当时不须立赏罚」。
公对曰:「不唯赏罚不当立,付之尤宜得人」。
遂又述此意上疏,引谕精确,卒言青苗非朝廷所能行,行之终不免扰人也。
是时用二三大臣,皆从中出,而侍从言事官多不由进拟。
公上疏言:「陛下初亲政,四方拭目以观。
知人举直之化小有失当,其系不细」。
疏奏,上为之动。
而中批之人,类由密启,上乃以所得姓名质之于公,公曰:「天下治乱,实本于此,不可不慎」。
又疏言:「舜举皋陶,不仁者远;
伊尹,不仁者远。
圣政之初,选用人材,正宜如此。
纵未能如古人,亦须极天下之选」。
中书省以二疑狱为不可贷,已画可,门下省复奏贷之,公曰:「门下非取旨之地,就使未安,亦当各正其职,容无辨耶」?
遂上疏言:「二囚一杀舅,一杀妻之父,皆已杀也,情虽可疑,如死者何!
若论亲党,则全无渭阳之念,顿戾寡妻之刑,公然背义忘恩,弗思投鼠忌器。
尤繄朝廷风教,不可不慎也。
请如已画」。
又言:「王存可大用,彭汝励可任言责」。
上曰:「王存如何人」?
公曰:「忠厚正直,臣所信也。
今年已七十,愿早用之」。
绍圣元年,言事者交章力排垂帘时事,人情大恐,公曰:「太皇太后保佑圣躬,欲跻天质于之上,其功烈,其诚心,幽明共所鉴也。
今人主初亲政,而议者辄自为计,不恤国是,一何薄哉」!
遂以明道二年五月癸酉诏书上之,曰:「望陛下稽仿而行,以戒薄俗」。
已而狂人赵天启作《拟试策》,传播中外,御史章疏稍取以为用,其语何止诬罔也。
公曰:「太皇太后勤劳公正,陛下尊奉备至。
一旦策题出,小人侥倖临事,致误陛下」。
又曰:「狂妄诋讦者已多矣,容之则累圣孝,惩之则恐塞言路。
不若以诏书禁约,一遵仁宗故事。
天启在元祐中已上书,诋熙宁政事为非道矣,后见其书,编管邓州」。
上不纳公言,亦不许公去。
客省副使高士敦以太皇太后恩,特旨改官,苏辙责知汝州
御史来之邵言士敦任成都钤辖日不法事,又论所谪太近。
公言:「之邵成都府路监司,士敦有犯,自当按发。
执政累年,之邵已作御史,亦无纠正。
乃继有二奏,其情可知」。
公知不容于时,再上章乞去,语甚恳切,遂以公为观文殿大学士,加右正议大夫知颍昌府
陛辞日,赐坐啜茶,慰劳甚渥。
上曰:「卿耆德硕望,朝廷所赖,然坚不肯为朕留。
卿虽在外,两为宰辅,凡有所以裨益于时政者,但入文字来,无事形迹」。
公曰:「敬受命」。
既到官,值兴广武埽,役下颍昌汝州,科梢草一百万。
公曰:「两处之民不习河役,方荐饥之后,加之道路阻远,乘此急难,又须数倍之价,何以堪?
异时遂以为例,则永为深患」。
力请至七八方免,然破产失业已十三四,有至非命而死者矣。
报到,闾巷田野欢呼鼓舞,如脱机阱。
方为公立生祠,会公南迁,畏事者止之。
司马光吕公著夺恩,数毁墓碑,凡元祐时大臣侍从官例皆贬窜。
章惇以公尝断国论,遂以为党,而将因其例,上曰:「范某非党也,但不肯为朕留尔」。
公曰:「不肯留即党也」。
上勉从其请,降公一官,移知河南府
公以疾辞,改陈。
相次大防等窜岭表。
先是公未罢相,上尝问公曰:「贬谪之人,几似永废」。
公察上意甚善,特有所牵制而未果,因致贺曰:「陛下语此,不如也。
今重罪编配之人,尚理期叙复,岂兹等人不与此比?
愿陛下只用检举,候进呈,令依条则。
或有言者,亦易裁处,唯在陛下力主之尔」。
是岁郊祀,上怀公语,将因赦稍理大防等冤,而近测上意,前期奏大防等难从恩宥,遂以为永例。
公闻而忧愤,及斋戒累日,奏疏曰:「大防等年老疾病,不习水土,炎荒非久处之地,而又忧虑不测,何以自存?
迹其所罪,亦因持心失恕,好恶任情,以异己为怨雠,以疑似为讪谤,违老氏好还之戒,忽孟轲反尔之言,误国害公,覆车可鉴。
然牛李之祸,数十年沦胥不解,岂可尚遵前轨,靡恤效尤?
兼臣与大防等共事,臣有所言,多相排斥,陛下之所亲见。
臣之激切,只是仰报圣德,不为其他。
兼今内地大热,炎方想不易处。
向来章惇吕惠卿虽为贬谪,不出里居,臣尚曾有言,深蒙陛下开纳。
又陛下常悯迁谪之人,几为永废。
臣测知圣心,亦曾乞用检举之说。
陛下以一蔡确尝轸至念,今赵彦若已死贬所,将不止一蔡确矣。
愿陛下断自渊衷,将大防等引赦原放」。
奏上,亦感悟,持意益坚,反诋公为同罪未录,遂落职知随州
方草疏时,或以难回触怒为解,万一得远谪,非高年所宜。
公曰:「我世受国恩,事至如此,无一人上言者。
若上心遂回,所系不小;
设有不从,含糊观望之际,体国爱君,亦曾有人力陈其非者。
果得罪,死复何憾耶」?
促家人束装以待。
谪命在随几一年,州事毫发必亲,客至谈笑终日,无倦色。
公素苦目疾,忽全失其明,因上表乞致仕。
堂吏不得上,惧公复有指陈,终移上意,遂贬武安军节度副使永州安置。
命下,公怡然就道,切戒子弟,不得少有不平意。
曰:「不见是而无闷,尔曹勉之」!
间有谚者,则曰:「我两为真相,报国无状,今日之贬,无所憾也」。
或谓公近名,公闻而叹曰:「七十之年,两目俱丧,万里之行,岂其欲哉?
但区区爱君之心不能自已,人若避好名之嫌,则无为善之路矣」。
在永三年,人不堪其忧,公处之有馀裕,非医药方书未尝经理,非修身行己不以语人。
预作棺衾,以俟瞑目。
上即位,皇太后权同听政,南迁流人例徙内地。
以公为光禄卿分司南京邓州居住。
二圣将复用公,而意若未得伸,乃遣中使永州,就赐银合茶药,问劳委曲,曰:「二圣甚知相公在先朝言事忠直,已虚位待相公,不知目疾如何?
用何人医治?
只为左右有不是当人阻隔相公」。
公顿首谢。
又云:「太后相公,官家即位,行事如何?
天下何说」?
公谢曰:「唯鼓舞圣德」。
又云:「天下有何不便,但奏取来」。
公对曰:「敢不奉诏」。
又云:「邓州莫且去否」?
公对曰:「已出望外,如归乡里」。
又云:「离阙日,二圣再三命某言,太后在宫中,皇帝在藩邸,甚知相公是直臣」。
公感泣不已。
俄进公右正议大夫提举嵩山崇福宫,许归颍昌
遂复观文殿大学士、充中太乙宫使
召赴阙供职,而公病矣。
诏书有「岂唯尊德尚齿,昭示宠优;
庶几鲠论嘉谋,日闻忠告」之语,公捧诏感泣,曰:「上果用我矣。
目明全失,风痹不随,恩重命轻,死有馀责」。
将至畿内,上又遣中使赐银合茶药,促公入觐,仍宣谕渴见之意。
公曰:「老臣昏忘,不可勉彊」。
中使曰:「朝廷自有优礼」。
公曰:「老臣命薄,虚蒙圣眷」。
继又遣中使赐银绢各五百,以继道路之费,仍遣国医诊视,医药所须,并出内府,一钱不得取于公。
又敕须公病愈,乃得归。
公乞免供职,许归颍昌养疾。
上不得已而许,后见辅臣,问公安否,乃曰:「范某得一识其面足矣」。
久之,上知公决不能起,始命上宰
公既安里第,有间,疾少瘳,念医者在门,不许受私谢,乃以天宁节所得冠帔,请改其服色。
上批其奏曰:「冠帔可留与骨肉,医者之服色已依所请。
卿有忠言嘉谋,宜时陈奏,以副朕眷待耆德求治之意」。
公上表谢,遂复告老,寻降诏不允。
比诏到,而公薨矣,实建中靖国元年正月二日也,享年七十五岁。
正旦坐受家人贺如平时,明日若熟寐,然家人视之,则公逝矣。
前期戒诸子殓如古人,周身之外,不得侈一物,葬务至约。
口占遗奏以授诸子,历叙家世遭遇,晚被厚恩,不得一见上为不足。
言不及私,唯指陈切务数端而已,读者益知公为不可及也。
又令遍别庙堂及侍从诸公、内外知旧书,其大致则欲尊王芘民,竭诚尽瘁,以辅成圣世也。
上览表震悼,时东朝晚出,中外缟素。
辅臣进见,语及公,上为之出涕,尤叹恨不得用公也。
得遗书,痛悼嗟惜,益期不负公之嘱。
颍昌之人无不挥洒,而远近来哭者无虚日。
上遣中使密赐银三千两,且宣谕曰:「非常典也」。
抚慰诸孤,索其所须无纤悉。
问欲敕葬否,诸孤以治命力辞。
寻敕颍昌河南府给其葬事,赐其墓碑曰「世济忠直」。
添差婿蔡毂通判颍昌府,专督丧舆及存恤丧家诸孤。
卜以四月十日葬公于河南府河南县万安山文正之西北。
初,楚国之娠也,梦步月中庭,有儿自月中下,以衣裾承得之,明日生公
既就学,昼夜不少休,夜坐帐中,灯烟所薰,帐顶如墨色。
后公贵,魏国出以教子。
其在襄城,有贵公子挟进士第筮仕,方初歆艳一时,公颓然其后。
政事之馀,从诸公劝讲,赋咏为乐。
尝赋「秋风吹汝水」,读者已知为公辅器也。
文正碑石未得,而葬之日且逼,公衰服行哭,密有所祷,遽得之道左。
逮公将终,颍昌城内外林木俱冰。
集贤殿修撰唐义问与公久游,且相好也,亦起自谪籍,而归遇公于鄂,相语甚款。
公折简抵义问曰:「某非久就木,后事愿公證明」。
公捐舍馆,义问适守颍昌,凡经理陈请,切于己事。
虽气类相求,亦公精诚,前有所托也。
文正即世,遗二稚子,一男一女,甫七八岁。
公教养至于成人。
男为名臣,官至龙图阁直学士
女嫁令族,封和义郡君
又公伯姊嫠居,公为给事中,请以所得恩典改授冠帔。
帘下谕政府曰:「范氏,文正公女,宜特赐,何必改也」!
公草谢表,曲尽感遇之意,后亦以公恩封高平郡太君
公有文集二十卷、台谏论事五卷、边防奏议二十卷。
公内刚外柔,端亮不挠,其正身齐家,以至许国爱民,皆得之天资,而本于平易。
不宿怨,不吝过,不苟近利,不邀虚名,未尝忽细故而不亲。
常欲以天下如一堂之上,人心如己之心,利害休戚皆欲与之同。
尝曰:「我平生所学,唯得忠恕二字耳」。
食不重肉,亦无所择,衣才蔽形体,不事华靡。
暑月必袭衣,见子孙必冠。
所得锡赉,入手尽散。
任子恩必先疏远,故其仲子垂五十而官未寄禄,幼子与五孙犹未仕也。
位宰相如布衣时,无好恶,不以声色加人。
政府,赐予才在门,径以广义庄。
归自南迁,家人衣食将不给,所赍金帛均给亲族,曰:「上不忘老臣之赐也,幸同此恩」。
论事周旋,油油翼翼,唯理之得,唯陈请之通而后已,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上自人主信其忠,士大夫服其义,武夫悍卒、匹夫匹妇怀其德;
外至夷狄,皆知其名。
其为留台也,一时耆德多在洛,公与司马光皆好客而家贫,相约为真率会,脱粟一饭,酒数杯,过从不间一日,洛中誇以为胜事,而天下唯忧公不起也。
方其在永也,天下固未尝一日忘公。
其召而来,天下跋首以望其用。
其病而归也,天下犹幸其复兴。
至其薨也,莫不嗟咨太息,或至泪下。
故其历事五朝,用舍出入踰五十年,朝廷以为轻重,天下系其安危。
晋叔向唐裴度虽近是,而彼则不能无少愧矣。
夫人王氏,天章阁待制质之女,魏国夫人,卒于永州,今举以祔。
五男:长正民,单州团练判官
正平
次正思,宣德郎
次正路,次正国。
五女:嫁将作监崔保孙,朝请郎荆湖北路转运使庄公岳奉议郎司马宏承议郎蔡毂,通直郎郭忠孝
正民、正路、崔氏、马氏二女皆先公卒。
孙七人:直彦,宣义郎
直方,郊社斋郎
直雍、直英、直清、直举、直孺
女一人,嫁长安李琥
曾孙一人。
公虽笃于恩仁,然非其义,纤介不以假人。
教子弟则曰:「六经,圣人之事也,知一字则行一字,要须造次颠沛必于是,则所以谓有为亦若是,岂不在人耶」?
故皆表表自起,士大夫指以为劝。
公尝曰:「人材难得,欲随事有用,则缓急无以应手。
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非储之以待,其如病者何」!
故虽以人材为己任,每有荐引,必先公议,内举有所不避。
其不可,则人君所主,亦必争。
元祐中尝实封手诏,委公荐士,公具十馀辈上之,后皆进用,亦有至廊庙者。
上以为公知人。
性不欲生事,不欲挠人。
其归葬兄也,廊庙先以属河南府,将以为助。
公既葬而后见太守,守问公曰:「卜葬定何日」?
公曰:「已葬矣,姑一见公而去」。
守惊曰:「何不一相及也?
庙堂诸公皆有书以见托,今将何以报之」?
比其薨也,前饬子弟无以后事累公上,皆取给于私力,而亦不可以烦人也。
公之再相也,帘下非特知公之贤,亦将有所托,故其引文正以赏公,其意可知也。
公亦感激遭遇,期以身尽,而哲宗亦察公之忠,咨访眷待,不与他等。
然退而寒之者至矣,公虽披见肺肝,上亦无从可知也。
呜呼,之仪既铨次公章疏,每至抑扬论列之际,未尝不掩卷而叹,亦或至于堕睫也。
盖无一语不出于诚意,无一事不切于物情,或所指者小而所戒者大,所陈至近而所及至远。
其言而未行也,亹亹如理棼丝,必至于缉而后已也,丁宁反复,愈挫愈励,甚者如救焚溺。
其已行者略,而不行者详。
窃以问公子,其子曰:「此先公微意也。
已行者,君臣一心而信矣,所以略;
不行者,将以示吾君优容听纳,臣下屡渎而不厌,所以详。
既互见君臣一时相与之盛,而又可以为来者之劝也」。
使公之言行于熙宁元丰间,必无元祐之更张;
尽申于元祐中,必无绍圣元符之已甚。
是上虚心必有待于公,而公病矣。
所谓「君子万年,介尔景福」,与有阴德者,必飨其乐,天下孰不有祷也?
而公弗顾以往,其果有命耶?
抑物理自有其数也?
观公终始一致,白首不渝,所谓建诸天地而不悖,质诸鬼神而无疑,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者,于斯可以无憾矣。
一时之语,固不得而加损,姑撮其切于事者载之。
盖非其语不见其实,故不得而简;
尽其文不出其事,故不必备。
使读之者耸然必作而欲有所为,则如公临之而致不朽之托,公既有所命矣。
或曰,孔子作《春秋》,而定哀之间多微辞,是不能无所避就也。
然则「邦有道,危言危行
邦无道,危行言逊」。
执笔者固当论世而言,亦当知尽万物,不能易己之重,庶几不负公之记,而异时可以下见于公而无憾也。
谨状(《范忠宣公集》卷一九二○。)
彭汝励:《宋史》本传作「彭汝砺」。
上殿论辨邪正劄子五月 北宋 · 范祖禹
 出处:全宋文卷二一三○、《范太史集》卷一五、《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四二八、《国朝诸臣奏议》卷一六、《名贤士族言行类稿》卷四一、《璧水群英待问会元》卷二、《历代名臣奏议》卷一五五
臣闻邪必害正,正必去邪,自古以来,未有邪正并立而可以为国者也。
在上,未尝无小人,唯能使小人不胜君子,所以治也。
在上,未尝无君子,唯使君子不胜小人,所以乱也。
在《易》,内君子而外小人,其卦为《泰》,泰者通而治也;
内小人而外君子,其卦为《否》,否者闭而乱也。
天下治乱,未有不由君子小人。
君子在位,必无恶政;
小人在位,必无善政。
圣人为天下,唯能使小人外而不内,在野不在位而已,非能使天下皆无小人也。
陛下自初临政,以辨别君子小人为先,登进忠良,黜退邪恶,以致今日之治。
所进所退,天下之人皆以为然,虽舜举十六相、去四凶,不过如此也。
而比年以来,大臣以兼容小人为宽,好恶不明,邪正不分,所引进者不尽得人。
夫今日之省寺,他日之侍从也;
今日之侍从,他日之辅弼也,宰相岂能使之终身不进乎?
周公作《立政》以戒成王,自准人、缀衣虎贲趣马小尹、左右携仆、艺人、表臣、百司,皆勿以憸人,其惟吉士
夫憸人在上位则害政事,在下位则坏风俗,大则倾覆邦国,小则戕败善类。
朝廷之内,何官可不择人也?
邪人得志,则正人不安;
正人不安,则国无善政。
宰相进贤退不肖为职,而邪正不分,岂不负国?
《书》曰:「惟说式克钦承,旁招俊乂,列于庶位」。
此相之事也。
臣伏望陛下戒饬大臣,各以公心求贤,多引鲠正之人,以重朝廷,无使小人得位,为他日之患,以副陛下至诚求治之意。
取进止。
家人卦 北宋 · 范祖禹
 出处:全宋文卷二一三八、《范太史集》卷二三、《国朝诸臣奏议》卷二七、《历代名臣奏议》卷七五、《经义考》卷六九
(䷤离下巽上)家人/臣祖禹曰:家人之道,以内为主,女正则家正矣,故其利在女之贞。
《彖》曰:「《家人》,女正位乎内」,谓六二也;
「男正位乎外」,谓九五也。
六二以柔得位而居中,九五以刚得位而居尊。
男子居外,女子居内,男不言内,女不言外,男女之正,莫大于此,此天地之义,阴阳之分也。
《礼》曰:「天子听男教,后听女顺。
天子理阳道,后治阴德。
天子听外治,后听内职
教顺成俗,外内和顺,国家理治,此之谓盛德」。
故天子之与后,犹日之与月,阴之与阳,相须而后成者也,其可以不正乎?
天子者,天下之君也;
诸侯者,一国之君也;
父母者,一家之君也。
君不可以不严,天子则天下之所严也,诸侯则一国之所严也,父母则一家之所严也。
故「家人有严君焉,父母之谓也」。
父得父之道则慈,子得子之道则孝,兄得兄之道则友,弟得弟之道则恭,夫得夫之道则义,妇得妇之道则听。
如此,然后家道正,推而行之以治天下,故「正家而天下定矣」。
舜、文王是也。
舜事父母,瞽瞍底豫,而天下之为父子者定。
象忧亦忧,象喜亦喜,而天下之为兄弟者定。
釐降二女于妫汭,嫔于虞,而天下之为夫妇者定。
文王孝于王季太任,刑于太姒,友于兄弟,以御于家邦。
大学》曰:「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象》曰:「风自火出,《家人」》。
何谓也?
离,火也;
巽,风也。
火在内而风在外,家人之道,由内以相成。
文中子曰「明内而齐外」也。
君子之居家也,言必有物,行必有常,所以为家人法也。
孔子曰:「君子居其室,出其言善,则千里之外应之,况其迩者乎?
居其室,出其言不善,则千里之外违之,况其迩者乎?
言出乎身,加乎民;
行发乎迩,见乎远。
言行,君子之所以动天地也,可不慎乎」!
初九曰:「闲有家,悔亡」。
何谓也?
处家之初,治家之始,故必防闲之,然后悔可亡。
王弼曰:凡教在初,而法在始,当治之于未变,严之于未渎也;
既变而后治之,既渎而后严之,则悔矣。
孟子曰:「身不行道,不行于妻子」。
君子言有物,行有常,无僻志,无淫好,所以闲家也。
昔者桀惑于末喜,故夏亡;
惑于妲己,故商亡;
幽王惑于褒姒,故周亡
晋献公惑于骊姬,三世大乱;
唐高宗制于武后,唐祚中绝;
中宗制于韦后,身陷大祸:皆不能闲之于初也。
闲之在于人心未变之时,故《象》曰:「闲有家,志未变也」。
六二曰:「无攸遂,在中馈,贞吉」。
何谓也?
《坤》之《文言》曰:「地道也,妻道也,臣道也。
地道无成,而代有终也」。
阴不为倡,阳不为和,故坤道柔顺,承天而时行。
妻道无攸遂,在中馈,则正而吉矣。
古者女子十年不出姆教,婉娩听从;
执麻枲,治丝茧,织纴组紃,学女事,以供衣服;
观于祭祀,纳酒浆,笾豆菹醢,礼相助奠。
后妃在父母家,则志在于女功之事,恭俭节用,服浣濯之衣,尊敬师傅。
故《关雎》美后妃之德,其职在于供荇菜,备庶物,以奉宗庙。
又当辅佐君子,内有进贤之志,而无险诐私谒之心。
《关雎》之化行,则诸侯之夫人采蘩于沼沚,用之公侯之事;
大夫之妻亦采蘋藻,盛之箱筥,湘之锜釜,以供祭祀之用,皆「无攸遂,在中馈」之事也。
三代之亡,皆以孽女乱政,不修其职,而预外事。
武王曰:「古人有言曰:『牝鸡无晨,牝鸡之晨,惟家之索』。
今商王受惟妇言是用」。
诗人刺幽王曰「哲夫成城,哲妇倾城」,「妇有长舌,惟厉之阶。
乱匪降自天,生自妇人」,又曰「赫赫宗周,褒姒灭之」,皆反此者也。
九三曰:「家人嗃嗃,悔厉,吉。
妇子嘻嘻,终吝」。
何谓也?
以阳处阳,居下卦之上,为家人之长,刚严者也。
王弼曰:行与其慢,宁过乎恭;
家与其渎,宁过乎严。
故家人嗃嗃,至于有悔,虽危,犹不失吉;
妇子嘻嘻,言笑无节,终必有吝。
凡家之道,主于严敬,故《象》曰:「家人嗃嗃,未失也;
妇子嘻嘻,失家节也」。
六四曰「富家,大吉」,何谓也?
以阴处阳,体柔居巽,少长有礼,各得其序,以听于上。
故《象》曰「顺在位也」。
富者,非富于财而已。
家之富,犹人之肥也。
《礼》曰:「父子笃,兄弟睦,夫妇和,家之肥也」。
其大吉,不亦宜乎?
九五曰:「王假有家,勿恤,吉」。
何谓也?
阳居君位,以家道治天下者也。
圣人以天下为一家,以中国为一人,故视天下如家,视百姓如身,爱人如爱身,治天下如治家。
孔子曰:「身以及身,子以及子,妃以及妃。
君行此三者,则忾乎天下矣。
太王之道也如此,国家顺矣」。
孟子曰:「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
修身所以治人,正家所以治天下也。
舜举八元,使布五教于四方,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内平外成」。
此以家道治天下,而四海之内莫不交相爱也。
《诗》曰:「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大学》曰:「宜其家人,而后可以教国人」。
先王欲正天下,必自家始,此家人之盛也,故勿恤而吉。
王弼曰:「王至斯道,以有其家」。
古之人有行之者,舜、文王是也。
上九曰:「有孚,威如,终吉」。
何谓也?
以阳居上,处家之终,诚发于中,而著于外,人皆信之,故曰「有孚」。
治家之道,初则闲之,终则严之,故曰「威如」。
闲之者,制于未变也;
严之者,所以长久也。
孔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
传曰:「有威可畏谓之威」。
扬雄曰:「貌重则有威」。
又曰:「或问:『何如动而见畏』?
曰:『畏人』。
『何如动而见侮』?
曰:『侮人
夫见畏与见侮,无不由己』」。
又曰:「人必其自敬也,然后人敬之」。
君子之道本诸身,故治家者始于修身,终则反诸其身。
其身正,而天下归之矣。
身处威敬,人亦畏敬之。
夫如是,岂有不终吉者乎?
故《象》曰:「威如之吉,反身之谓也」。
国论1086年 北宋 · 秦观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七九、《淮海集》卷一二、《苏门六君子文粹》卷二三 创作地点:河南省驻马店市汝南县
臣闻古之人君,以其祖考之志而升黜人材、弛张法度者多矣。
太上忘言,其次有言,其下不及言。
何则?
舜举十六相,去四凶,肇十有二州,皆尧志也。
而精诚所动,神化所移,不待告之以言,而天下晓然,固已心知其本末。
此所谓太上忘言者也。
盘庚之迁亳,武王之伐商,所以从先王之业,承文考之志也,而浮言横议,二三不一,至以其迁伐之意,托于词令,丁宁而告于庭,委曲而誓诸野,然后民始悦然而服从。
此所谓其次有言者也。
秦孝公商君之说,变法令,易风俗,所以修缪公之业,成献公之志也,然未尝以其变法之意告民,疑而不服,则痛法以绳之。
此所谓其下不及言者也。
夫秦之不及言,固无足道,而舜之忘言,又不可以遽及,然则后世人君,有以祖考之命而升黜人材、弛张法度者,安得不法盘庚武王之有言哉?
陛下即位以来,图任元老,眷礼名儒,屏弃奸臣,投窜刻吏,所以照临海内甚盛。
罢青苗之使,废市易之司,削保甲之条,刊免役之令,至于摘山煮海冶铸之事,他日吏缘以为奸者,临遣信臣,更定其法,所以加惠元元甚厚。
臣窃闻之,凡此大功数十,淹速轻重,虽出于圣母之裁成,其大槩则皆先帝之末命也。
然大道之行,小人所不利,或作为诋欺之言,悖乱群听,以为先帝之道,陛下当终身奉以周旋,而数年之间,遽听一二大臣,更张几尽,异乎所谓父作之、子述之者矣。
自非明智不惑之士,往往闻其说而疑之。
呜呼,此殆陛下不法盘庚武王有言之过也。
夫子之事父,其生也,养志为大,养口体次之;
其殁也,继志为大,述事次之。
知述事而不知继志,犹养口体而不养志也,非所以为达孝。
秦皇汉武皆以盖世之气,辟阖宇宙之材,并吞诸侯,攘却胡粤,若以功业言之,则始皇之英伟杰特,又非武帝之可比也,然而万世之下,号始皇为暴主,称武帝贤君,秦祚遽倾,汉基益大者,何哉?
二世不变始皇之事,孝昭能改武帝之法故也。
向使先帝晚年,于人材法度初无升黜之心、弛张之意,陛下犹当继其志,不述其事,又况亲承于末命乎?
臣愿陛下具以意,作为明诏,丁宁反覆,如古训诰誓命之文,布告天下,咸使闻之,则小人虽有诋欺之言,不能以疑众矣。
然后被之于诗章,传示无穷,以明德意,使后世皆知成先帝之功者陛下也,岂不休哉!
宣义胡公志铭宣和二年三月 北宋 · 游酢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五八、《游定夫先生集》卷六 创作地点:安徽省马鞍山市和县
公讳渊,字泽之姓胡氏
其先江南人,唐末避地于建州崇安籍溪
祖敏、祖容,皆率德不耀。
父罕,负气节、重然诺,乡邻有竞者,不决于有司,而听其一言,环左右数百家,终岁无讼。
资产本饶给,群从数数称贷无所偿,以故致空匮,怡然终不恨。
公生而聪敏,蚤岁能缀文。
及冠,试于有司,不与选,而益务强识,下至阴阳卜筮之书,无不精究。
亲老家贫,于是往来授学江浙间,岁终度父母所须、力能致者,尽市归以献,退无私焉。
丁外艰,母有末疾,不复远游,里闬教生徒,晨夕归省,祈寒暑雨不移晷。
诸生馈食,有鲜肥悉持归以佐母膳,母怜其诚,为之强进,而疏食饮水,躬自安之。
既永感,晚寓江湖间而家焉,岁时追慕,常欲归省坟垄,子孙以年高力谏止之。
公曰:「吾少不能致禄养,一恨也;
晚以贫故,不能处先庐、终洒埽,二恨也。
今虽七十,筋力犹健,得一归上冢,死且瞑目矣」。
既归,表识阡原,补植松槚,徘徊顾瞻,一恸而去,行道为之恻楚。
子通籍,再封宣义郎
宣和元年十一月壬子卒于所居之正寝。
子男五人:二蚤卒;
安国朝奉郎、新差权发遣提举江南东路学事;
安止、安老,皆幼。
女二人,长适宿州教授舜举,次在室。
孙男女四人,完贡入太学
庆历皇祐间,书籍多未刊,皆手传。
公为儿童时,父所传书于同乡仙洲居士之家,居士阅其所写《论语》,字体谨慎,终二十篇文无误,又视瞻凝审,重叹赏之。
有女未嫁,聪睿少伦,读书能探微旨,为择对,不轻许,察公端悫,特以妻之。
公既资纯孝,又得贤配,相与竭力,以事其亲,虽厄穷贫窭,而闺门之内雍如也。
初,安国典教荆州,数与守忤,公知其性峻,促使求田问舍,而夫人又每诫其子曰:「人患无德义耳,汝慎无得以生事累其心」。
公乃自为葺庐舍,买田数顷,语妻孥曰:「古者人有恒产,故士不仰禄。
今之宦游者,率低徊饩廪以自负于义。
一招废斥,置父母妻子于饥寒,恝然无念,可乎」?
居无何,其子使湖外,论荐隐士,属吏诉之,以为所荐者党人邹公浩所嘱,而故相范公之门人也。
坐是除名,归而托于所葺之田庐,安处无外营。
亲旧乃知公识微而虑远也。
后朝廷复其子官,总益部,而涉远道,历险涂,恐难以奉安舆;
归诚控闻,又恐不知者随而媒孽之,以贻亲忧,踌躇未决。
公察其意,乃曰:「世间祸福,非人谋所及,汝自择于义可也」。
卒听其子弃官就养,处约虽久,讫无悔辞。
自其子入官,尽斥其俸馀以赡兄弟之子,又取其子而教之,激其惰而扬其能,必欲成就而后已。
临终语安国曰:「儒者特立独行,不加少以为多,汝当以古人自期」。
言讫而逝。
次年庚子三月辛酉,其子遵治命,以公入夫人之兆。
将葬,来请铭。
铭曰:
孰不为事,事莫严于亲;
孰不为守,守莫先于身。
惟此两者,公得之于己,而又以成其子之仁。
少也文词发策上第,壮也学行望隆缙绅;
而且惕然内省,力久不息,以要于古人。
则公之子也,公谁与伦?
左朝请大夫全州汪君墓志铭绍兴十三年十二月1143年 宋 · 汪藻
 出处:全宋文卷三三九一、《浮溪集》卷二六、《新安文献志》卷八四 创作地点:江苏省镇江市
新安汪氏,见于隋末唐初。
五季之乱,有自黄墩婺源者,以赀雄饶、歙间。
数世而至君之高祖讳某,擢进士第,起家为秘书丞,赠光禄少卿
曾祖讳某,官至尚书都官员外郎,赠中大夫
祖讳某,官至奉议郎,赠少傅
三世踵相蹑登进士第,世有清德,为江南闻家。
皇考讳槃,少傅长子也。
少傅春秋高,就养左右不求仕,而纵其弟藻于学。
藻复与君连取科第,里人荣之。
皇考以君赠大中大夫
君讳恺,字伯强
少奇颖浑厚,甫冠,为有司所推,入太学诸生,有能文声。
绍圣四年,解褐调常州晋陵主簿,用荐者升通仕郎、为宣州太平县
坐小法免,授岳州录事参军
丁大中忧,服除监泗州军资库
会盐筴兴,朝廷选君监泰州海安镇盐场
课最,改宣义郎知淮阳军宿迁宣州宁国县。
丁太硕人王氏忧,服除添差通判饶州,除知常州汉阳军吉州,未行,移处州
到官未几,复移知抚州
期年请奉祠,得主管江州太平观
秩满,起知袁州
于是资政殿学士叶梦得给事中胡交修以十科善治财赋荐君,擢提举两浙东路盐香、江南西路转运判官
莅事两月,除知江州
奉祠,得主管台州崇道观
久之,起知全州
君之官簿如此。
岳州平江民以竞渡斗死。
狱上于州,守恶令,欲深探其狱,株连数百人。
时大暑,牢户皆满。
君止系其当罪者数人,馀悉平反出之。
守大怒,君引法力争,守不能屈。
太平有为五斗米道者,相传能致雷雨,迕者立死。
县檄尉捕,尉辞。
君不俟众,躬造其庐,人为君惧,卒禽之置于法。
靖康初,朝廷诏令未通,饶州酒官郝升者,出军伍,怙勇挟奸,持郡短长,郡守不能制而深怨之。
会盗侵旁郡,举城皆奔,升之子亦佩剑出城,为关吏所录,守即诬以叛,并共械于狱,将斩之。
君曰:「急装时以刀剑自卫,人情也,可尽诛乎」?
持之数日,升与其子皆免。
君之将如处州也,敌已至会稽,人皆劝君毋行,君不听。
既而溃兵四集,君求所以绥驭之术,至不解衣而寝者两月。
寻移抚州,未行间,王𤫉马俊兵入属邑,州之南北数百里皆震,新守入境不敢行。
民挽留君,君曰:「此吾心也」。
乃调护其众,使出疆,而民初不知。
未一月,盗宫仪焚处州,于是人人思君,至于感泣。
抚州民许以女归其邻久矣,既而悔之,一日白官,女死于兵半年,请公署为异日之信。
君立械其人于狱,僚属愕然。
君笑曰:「女诚死,不白官也,必女家不良,其父欲盗吾判耳。
请为诸君致其女」。
明日而女果出,人以为神。
绍兴十二年八月某甲子,以疾卒于饶州德兴县所居之第,春秋七十有三。
积官至左朝请大夫
君刻意学问,欲直造作者之域,而不乐为科举之文。
未第时,见秦少游括苍少游奇其文,以手书勉之,然未尝引以自名。
平居孝友清修,日以慕古人、追前辈为事,循循然有德君子也。
及守官临民,则精明刚正,人不能欺,亦不能夺,而卒归于忠厚。
方大中无恙时,承数世清德之后,家贫不能自如,君之所以养志周旋者,无所不至。
时二妹未行,大中以为忧,君继纳两妇,皆公卿大家,乃尽举其嫁时衣珥分遣之,不名一钱。
及官至五品,遇恩当任子,而首任其弟,人以为难。
先是君恬于进取,数免稀迁,居閒之日多。
洎大中与太硕人弃诸孤,家徒四壁立,无置锥可耕。
君合兄弟数房,同食其所得之俸。
他人见之,若不堪其忧,而君绝甘分少,于长幼亲疏必均,未尝以一介取诸人。
客至,饭蔬相对,清淡终日,出于至诚。
乃并其家仆隶儿童,亦怡然无不满之色,可谓贤也已。
故卒之日,无不出涕。
凡三娶:初室吕氏,次蒋氏,次李氏。
朝散郎、赠通奉大夫吕全、宣德郎蒋珍、中散大夫李演之女,而观文殿学士蒋之奇枢密使李咨之孙也,皆封宜人
三子。
曰尧举,右迪功郎铸钱司催纲官
舜举右修职郎漳州龙岩县
仲举,未仕。
一女,适进士俞允恭
尧举等以十三年十二月丁酉,奉君葬饶州德兴县龙溪少傅墓南三里。
藻虽于君为诸父,而少君九岁,少同学,长同仕也,是宜为之铭。
铭曰:
呜呼!
人皆乐其所忧,而君独忧其所乐;
人皆丰其所约,而君独约其所丰。
以孝友纯诚懋其本,以康宁寿祺赍其终。
故所居人慕之,所莅民思之,无秋毫愧怍于其中。
盖古之德人,今之循吏也,尚千万年,勿毁其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