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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宣教郎江君墓志铭绍兴十二年十二月 宋 · 胡寅
 出处:全宋文卷四一九○、《斐然集》卷二六、《宋元学案补遗》卷三四
志曰:学士大夫莫难于有识。
志意诚立,行治诚修,记诵诚富,文词诚美,施之于为政,又诚才以敏,而或黤然,则其立、其修、其富、其美、其才以敏,未必中乎理。
不中乎理,则其所长犹小道曲艺,姑贤于不我若者而已矣,圣门所不贵也。
识乎识乎,其如五官之有目乎,夜之有烛乎,覆载之间有日月之昱乎?
非天授之超,则必学力之廓乎?
临川以虚无枝遁之说鼓于前,蔡氏以三舍升黜之法驱于后,学者俛焉趋,泯焉同,得时而驾武相属也。
作于其心,害于其事,曾未三十年而苍生涂炭,神州陆沉,杨墨之祸不至若是烈也。
政宣间予入辟雍游太学,颇尝物色和而不同之士,盖数千众中仅得三五人耳。
江君全叔其卓卓之徒欤?
是时全叔虽习王氏新说,为举子,而出入游公定夫杨公中立及予先君之门,闻一善言,见一善行,必欢然志之,久而好尚益笃。
当颓波横溃,游者溺焉,利禄之罟饵如彼,雅道之荒芜如此,而全叔好恶乃尔相悬。
非识明而见远,安能舍径背驰,缓辔乎九轨之路,以趋君子之归哉!
呜呼,其亦贤矣。
全叔名琦全叔字也。
世居建州建阳县之北乐里。
曾大父讳九畴;
大父讳测,以儒孝为乡先生,晚从特恩将作监主簿,赠大中大夫
父讳立,中进士第,莅官循循然,终左朝奉郎
妣吴氏,封宜人
全叔资质警悟,自幼已谨厚老成。
未冠,试于转运司,中选后再预能书。
宣和三年对策集英殿,赐出身,主筠州高安簿。
部使者知其才,俾摄令新昌
尤善决疑狱,数被委,咸称。
民负税有至十年者,全叔德信既孚,不待遣吏而载输告具。
将去,父老凡三诣郡丐留。
信州永丰丞,丁内艰,服除,得邵武军教授
旧学在溪北,有先圣像,暴露摧毁,全叔惕然,徙置今学,捐己俸设饰之。
太守诣学奉安,赋诗以谢过。
俄遭父忧,庐于墓次,终三年,授永州教授
至则修废坏,增狭隘,唱明诱接,亹亹孜孜。
生徒旧才逾十数,至是来者溢百员。
往往裹粮自赡,而愿亲炙之。
居选调二十五六年,未尝求荐达。
有大臣侍从交剡章,遂改左宣教郎而归。
张丞相安抚福建,欲辟置幕中,辞焉。
主管台州崇道观,感疾卒,年五十有八,绍兴十二年正月丁巳也。
十二月壬寅葬于里中地名唐历,大中公茔右方。
两娶虞氏,能勤苦内事以佐其夫。
全叔乃推先世遗业与诸兄焉。
子男曰涣,曰确,为进士业
曰绍老,曰嗣老,尚幼。
全叔事亲孝,既及禄,亲年皆八十,承颜养志,有婉无违。
其执丧永丰,文武僚友合赙甚厚。
全叔曰:「大事当自竭,奚敢为诸公费」?
一谢却之。
平居无它嗜好,独研究《春秋》之旨,裒古今传注,参校取舍,虽祁寒盛暑不少辍者将十年。
尝述其所见数条就正于杨公,杨公抚书而叹曰:「百世之绝学,留心者几希,吾老矣,之子勉旃,后进有望焉」。
著《春秋经解》三十卷,《辨疑》一篇。
君于朋友重信义,有寸长辄诵誉之,惟恐人弗闻,苟有过失,亦面折责之。
每论事,预料成败,后必验,故公卿识之者喜与之谋。
其交游甚广,于事无不知,盖将以有为也,而止于是,命矣夫!
确持太史氏范如圭所状君平生来请铭于千里之外,再更岁而词愈切。
状又云:「如圭会君葬,时绍老七龄耳,号而泣甚悲,以君克孝,是以有此子」。
予念岁在戊戌始从君游,生同州,学同道,赐第同年,零陵同官。
予官先达,君无阿言,多警发语,盖畏友也。
尝问君曰:「学道者无所得,鲜不归于佛。
君既有得,而或者谓亦趋乎空寂,信乎」?
君笑曰:「是复为陈相矣」。
斯又可知其不变也。
铭曰:
秩秩《春秋》,夫子所作。
而敢废之,行其私凿?
兄颜弟孟,千古之师。
懵不知尊,奚又毁疵?
脱此拘挛,卓矣全叔
昆火不烬,瑟彼良玉。
晚得三杰,志潜一经。
持以永归,夫岂虚生!
秦桧责和议书绍兴八年十一月 宋 · 范如圭
 出处:全宋文卷四二九五、《三朝北盟会编》卷一八七、《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二三
史馆校勘范如圭日者获以职事侍钧座于史院,幸闻绪馀之论,谓先儒训释《春秋》,不务空言,皆可见诸行事。
如圭窃以为先儒有可行之学,而未必得其位。
相公既有其学,又得其位矣,而施设举措乃若与经旨相戾者,心实疑之,不敢默默。
《礼经》有曰,父母之雠,不与共戴天,寝苫枕土,誓死以报。
鲁庄公父弑于齐,又为齐主昏,狩于𫌉,连兵合党,伐卫围郕,及盟于蔇,纳公子纠
其忘君背父,灭绝人之大伦如此。
鲁国臣子则而象之,于是公子牙之弑成于前,庆父无君之心动于后,圉人卜齮之徒交侵于党氏、武闱之閒,而子般闵公皆不得其死。
仲尼为此惧,故一书特书,以著其罪恶,为万世臣子之大戒,不亦深切著明矣乎!
徽宗皇帝显肃皇后崩于沙漠,去凶问既至,主上攀号擗踊,哀动天地,四海之内,若丧考妣。
相公身拜元枢,不于此时建白大义,乘六军痛愤之情,与之缟素,挥戈北向,以治女真反天逆常之罪,顾遣一王伦者卑辞厚币以请梓宫。
甚矣,谋之颠错也!
《春秋》之法,雠不复、贼不讨,则不书葬。
葬者臣子之事,不书葬,以为无臣子也。
夫人之痛莫甚于不得其死,君亲不得其死而不复雠、不讨贼,使神灵含冤抱恨于地下而不伸,虽得梓宫而葬之,于臣子之心能安否乎!
古之人有命将出师、誓灭鲸鲵以迎梓宫者矣。
虽其力小势穷,不能有济,而名正言顺,亦可以无愧于天下后世。
未闻发币遣使,祈哀请命以求梓宫于寇雠之手者也。
女真用是知我无复雠之心,可以肆为玩侮,仍示欲和之意,使归报,交使往来,至于再,至于三。
其谋我益深,言益甘,我之信彼益虔,礼益恭,堕其计中,不自知觉,虽三尺童子皆为朝廷危之。
之言曰:「女真欲以梓宫、母后、渊圣皇帝、中原境土悉归于我」。
审如是,岂惟足以解吾君终身之忧哉,乃天下臣子之所大愿也。
然自王者迹熄,五霸而下,鲜不以诈力相倾,今乃欲以信义之道望于豺狼,宁有此理!
且讳日之报与不报,在彼无毫釐利害,至不难从之事也;
我之恳请屡矣,而寂无闻焉。
于其至易者尚不我从,则其他可知矣。
《春秋》之于中国书名爵,而夷狄则以号,外而贱之也。
王者欲一乎天下,曷外而贱之?
以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得不峻内外之限,别贵贱之分,以防不测之患于未然也。
凡中国诸侯与夷狄盟会者,《春秋》必谨志而深讥之,其法严矣。
女真自海上结盟,借助于我以灭契丹,既灭,遂犯汴都,其不可信一也。
既为城下之盟,讲解而退矣,曾不旋踵,复围太原,其不可信二也。
自时厥后,和使项背相望,而侵犯之兵无岁不有,其不可信三也。
既破京城,乃始歛兵议和,诱我二帝出郊,劫之而去,其不可信四也。
刘豫其所立也,事之无所不至,一旦执之,如探囊中物,其不可信五也。
彼之包藏奸诡,不可测度如此,何为一旦与我如是之厚哉!
或者谓虏酋初立,粘罕已死,亲族离畔,契丹复振,方务自保,畏我加兵,故欲释憾解雠,以免南顾之虑。
岂其然乎!
刘豫既废之后,我益畏缩远屏,未尝敢向北方发一矢,彼何惮于我哉!
是其深谋长计,欲不费一镞而坐收混一之功耳。
闻其使称诏谕、挟册命而来,要主上以下拜之礼,果有之乎,其无也?
果可从乎,其不可从也?
反面事雠,匹夫犹不肯为,忍以堂堂之宋,君臣相率而拜不共戴天之人哉!
主上哀疚在躬,孝友天至,必曰吾为梓宫屈,为皇太后屈,为渊圣皇帝屈,何不可之有?
使子弟之情获伸于一日,志愿足矣,遑恤其他。
相公何不以必然之理,开陈于咫尺之前乎?
诚使一旦拜受女真之诏册,则将行女真之命令,颁女真之正朔,普天之下,莫非女真之土,率土之滨,莫非女真之臣,我宋君臣上下虽欲求措身之所,且不可得,徽宗显肃之梓宫,遂无地可葬,母后、渊圣之辇辂,遂无家可归矣,无乃违主上圣孝之心,失相公大忠之节乎!
汉高祖责数项羽,兵不少解,卒能免太公于俎上;
大夫征缮以辅孺子,使恶我者惧,卒能归惠公于强秦;
此古人已试之明验也。
相公不用此策,以慰我主上孝悌之念,奈何欲误主上,举祖宗二百年之天下,委而弃之哉!
今所以委曲顺从虏意,不敢少有违忤者,惟恐其不归梓宫、母后、渊圣,而加兵于我耳,曾不知一正君臣之分,则号令生杀皆出于其手。
设若拥梓宫、母后、渊圣于大江之外,下一纸诏召吾君相以下来迎于境,我若从之,立有祸变,如其不从,彼将责我曰:「吾归而父母之丧,归而亲,归而兄,有大造于国,而乃违我之命,不肯来迎,是不孝于父母,不恭于兄,不忠于我也」。
声罪来寇,将何以待之?
事至如此,则前日所以顺从其意者,非特未有分毫之益,适足以致莫大之祸。
和好既败,虽兵不用,其可得乎!
为和之说者必曰:「今虽讲和,而边备实未尝弛,必无意外之患」。
如圭观之,朝廷以议和故,谓谋臣猛将可以折冲禦侮者,皆无所用,或斥逐而远之,或并之于骄庸之将,又包羞忍耻,甘心屈辱以沮丧士气而离其心,殆若归马放牛,示天下不复用兵者,而谓之不弛边备,是内欺其心,上欺人主,下欺亿兆之众也。
主上南面而君天下十有二年矣,其即位也,由天下臣民推戴所迫,不得已而从之,至于今日,天下军民岂肯听吾君北面而为仇贼之臣哉!
主上以思念君父母兄之故,不惮于屈己,天下军民以爱君之故,不肯听主上之辱身,用此拒虏,不为无辞。
若其举兵而来,适足以激怒吾众。
我以大义明诏天下,率励疮痍之馀,共雪父母之辱,乃不可失之机会也,忠义之动,孰不奋发!
中外貔貅之士数十万众,怀愤怒不平之气,思一吐之积有年,所惟君相用之如何耳。
申胥一身,乃能存楚;
楚虽三户,足以亡秦
遂氏四家,尽歼齐戍;
田单孤垒,一战而复济上七十馀城。
惟其诚心恳切,以气直决胜负耳。
况女真无道已甚,中国虽败亡之馀,亦未至如即墨、遂人之弱,讵可甘心降虏,而无自强之志!
相公若必欲拂天下之情,赞成主上,受此屈辱,如有奸雄因众心之愤,拥数十万众,仗大义以问相公之罪,则将何辞以对!
且如靖康以来,为女真之所屠戮者,非将士之父兄,则其子弟,幸得脱身于锋镝,恨不得女真之肉脔而食之,今相公反爱信之如天属之戚,万口籍籍,扼腕忿怒,莫不归罪于相公相公亦知之乎?
相公尝自谓我欲济国事,死且不避,宁避怨谤。
相公之心则忠矣,使杀身而有济于君,固志士仁人之所愿为也。
若犯众怒,陷吾君于不义,政恐不惟怨谤而已,将丧身及国,毒流天下,遗臭万世。
茍非至愚无知,自暴自弃,天夺其魄,心发风狂者,孰肯为此!
靖康时有老卒郭京者,自言有异术,能遁形用兵,使敌人莫觉,宰相何㮚信以为然,使为大将,募京城市井狂浮之徒,部分教习,为之奇兵。
城中之人皆知不可用,惟渊圣与倾心委任,不以为疑。
方其引兵出城也,君臣犹延颈以望成功;
及既败而走,然后悔之,已无及矣。
今伦之妄,何以异
相公鉴覆车之辙,早悟而改图之,无至事败,顿足拊髀,悔恨于不可奈何之时也。
如圭闻虏使为接伴官范同所难,颇已恭顺,不敢过索礼数,人皆以为喜。
如圭私忧过计,窃谓其既以诏谕为名,岂肯但已哉!
深恐一旦到朝,乘君臣上下震慑危惧之际,张皇事势,以恐喝朝廷,我或仓惶错愕,不暇顾虑,遂为之屈,则大事去矣,可不早定计也!
《书》曰:「三人占,则从二人之言」。
前日诏侍从台谏之臣所议既上,不知以屈为可者有几,以为不可者有几,相公何不启主上遍观而熟计之?
人心惟虚一而静,如止水与鉴,乃能明烛物理,毫发无遗;
茍有所偏主,则虽泰山在前,而且不见。
相公岂可执一己之私意,而忽深思焉?
则是非利害,判若黑白矣。
若曰主上圣意坚确,臣下莫之能回,此非所望于相公也。
《春秋》之法,王朝公卿书爵,而宰咺、渠伯纠皆书名者,以其承王命而赗诸侯之妾,聘弑逆之人,故贬之也。
当不义而不知其不可,不智;
知其不可而不言,不忠;
言不听而不去,阿谀患失,惟命是从,贻误君父,则将焉用彼矣?
张华所以见责于张林而不能答也。
相公立乎人之朝,谋人之邦国,而欲使万乘之主辱身于不共戴天之雠,较诸咺、纠,罪孰轻重!
圣人复起,难乎免于诛绝矣。
与群臣谋谟庙堂之上,曰「都」、曰「俞」、曰「吁」、曰「咈」,可否相济,不专尚同,故能相与致巍巍之功。
孔子曰:「人之言曰,予无乐乎为君,惟其言而莫予违也。
如其善而莫之违也,不亦善乎?
如不善而莫之违也,不几乎一言而丧邦乎」?
比来议论鲠直、不肯诡随者往往听其去,而柔媚谄谀之人,相公平日所疾者乃或号召,岂相公厌恶正直,觉今是而昨非乎?
将使吾君惟以莫违予言为乐,虽知其足以丧邦,亦莫之恤也,可不为痛心哉!
《传》曰:「嫠不恤纬,而忧宗周之陨,惧将及也」。
今日存亡危急之,死生祸福,上下所同,谁不可言者!
而当路巨公乃或谓士大夫各有司存,不当越职论朝廷事,是拒人于千里之外,而自涂其耳目也。
擿埴冥行,将入于罟获陷阱之中,而莫之知矣。
靖康之閒,相公不畏其死,发一忠言,高名大节,辉映千古,卓然如太山北斗,天下仰望,殆不可企及。
如圭舅氏胡文定公每训子弟,举相公为标准;
相公亦以道义相知,生则援之于朝,与谋国政,殁则发扬幽光,被哀荣之典。
施及不肖之甥,亦蒙收录,且辱与进,款赐教戴,恩眷厚矣。
今兹滥从诸儒,备僚属之末,诚不忍相公坏前日之名节,受天下之怨怒,祸集厥躬,而并及于国家也。
与其雷同众人窃议于后,孰若献区区之忠于执事者,庶几悟聪听于万一哉!
恕其狂直,而用其言,惟相公之命;
怒其僭越,而加之罪,亦惟命!
不胜皇恐之至!
论和议未便疏绍兴八年十一月 宋 · 胡珵
 出处:全宋文卷三九九一、《三朝北盟会编》卷一八六、《宋史翼》卷一一
左奉议郎秘书省著作郎胡珵左奉议郎尚书司勋员外郎史馆校勘朱松左朝散郎行秘书著作佐郎张慎左宣教郎秘书省著作佐郎臣淩景左奉议郎秘书省正字史馆校勘臣常同、左奉议郎秘书省正字史馆校勘范如圭,谨斋沐裁书,昧死百拜献于皇帝陛下:臣闻听鲁仲连而罢新垣衍帝秦之议者,魏安僖王是也;
甘商于之诈而受张仪割地之欺者,楚怀王是也。
恭惟陛下圣明天纵,博贯古今,是周宣、光武中兴之主也,岂有不及魏安僖王而下同楚怀王者哉?
臣之所弗信也。
传曰:「主忧臣辱,主辱臣死」。
前者上皇讣闻,陛下方宅大忧,天下受其辱矣。
今者闻诸道路口语籍籍,审如是,将辱在陛下之身,臣等得其死为有名之时也。
人谁无死,为君父死之,为有宋宗社死之,为古今臣子忠孝大训死之,岂为无名乎?
或难臣曰:「子之言新垣衍张仪之说是也,然今日之事且不与楚、魏同,何也?
王伦之言,彼将归我梓宫,归我渊圣皇帝,归我天枝之族属,归我中原之故地。
重质以要我,大义以动我,是国人颙颙望之十年而未能致者,曾无亡矢遗镞之费,一朝而获,虽使主上为是一稽颡屈膝焉,宜无所爱也。
岂与夫苏秦仓卒之谋、张仪捭阖之论同日道哉」!
臣曰:固也,昔者刘、项相持荥阳成皋之间,常置太公俎上,约高祖降矣。
高祖者信其诈谋而遽屈,则「分羹」之语不敢出诸口,而天下亦非刘氏有矣。
高祖不信不屈,日夜思所以图楚者而为天下戮力焉,故至于汉有天下大半,诸侯皆附。
兵疲尽而割鸿沟,东西之约自至,太公、吕后自归,故敌不至于穷蹙败亡之迫,而与连和者,古无有也。
臣闻四太子者方据汴都,晏然抚有中原之民,关辅淮楚之备,未始一日彻,而戍卒各不下数万,屹然不移。
彼方肆毒而稔恶,未有可图之衅,彼以何忧何恐而一旦无故与我连和?
幡然若是,何为也哉?
顾易晓尔。
彼恃夫蚕食之威,动辄得志,而我甚易喜,故为和之说以侮我。
又虑我训兵积粟,蓄锐俟时,而事有不可测者,故不得不为和之说以挠我。
中国民力日就困竭,而虏使之至无已时,盖坐弊敌国,使疲于奔命,无出此计者。
或不惮一费而获永宁,犹之可也。
今年秋如是矣,又如是矣,明年又如是,子产之言曰「用币必百两,百两必千人」,几千人而国不亡,臣所不忍闻也。
殚竭膏血以养骄惰之兵,屯戍不用,郁其愤憾,缓急曰讲和讲和,使此辈一旦藉口而召乱,将何以弭其变哉!
故臣尝谓秦之行成,虏之和使,兵家用之百胜之术也。
六国不悟行成,割地之无厌,故至于社稷不血食。
国家不悟虏使讲和之得策,其祸岂可胜道哉!
而况夷狄无义,所从来久,狼子野心,鸣镝于父子之亲。
而嗜其甘言,信之不惑,其料事亦疏矣。
彼以和之一事得志于我,十有二年矣,以覆我王室,以弛我边备,以竭我国力,以解体我将帅,以懈缓我不共戴天之雠,以绝望我中国讴吟思叹之赤子,奈何至今而犹未悟也?
陛下躬曾、闵之行,受夷狄之侮,不过曰:「使我获伸东朝一日之养于天下,是亦足矣,遑恤其他」!
臣恐圣虑未必得所求,而祸生于意外之所未尝防也,岂可不为寒心哉!
信如道路之言,则虏人之要我至不逊也,至无稽也,是坐而降我也。
艰难以来,彼苟可以毒我者,无遗力矣,独欠约我一事耳,今不虑而从之。
且梓宫何在,在境已乎?
母后何在,渊圣皇帝何在,在行已乎?
中原故地版图何在,在使者所已乎?
陛下奈何不顾祖宗社稷二百年付托之重,将不虑而从,轻以万乘之尊,冒险而徼倖?
彼犬羊苟获济其不逊无稽之谋,而蹂躏以逞,将焉避之哉!
刘豫之监,甚未远也。
当是时,累百王伦何补救败之计,而伦之在虏为功臣矣,可得而追戮哉!
子思曰:「人主自臧,则众谋不进」。
是以臧之,犹即众谋,况未必臧乎?
故曰圣人甚恶无故之利,不可不察也。
臣等疏远小臣,然于行在与备一官司之列,坐糜廪禄,无以报大赐,情迫理极,义不爱身,冒干雷霆,甘俟斧钺。
臣等无任惶惧激切屏营之至。
范如圭特改左宣义郎绍兴八年七月二十九日癸丑 南宋 · 宋高宗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五、《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二一
绍圣元符之间,奸人得志,首陈绍述之说,以胁持上下;
次为废立之议,以诬谤宣仁,伤泰陵孝治之风,失神祖励精之意。
凡是群邪之举措,皆非当日之本心。
贻患至今,馀风未殄,载观旧史,实骇予闻。
爰命儒臣,复加笔削。
以尔如圭承外家之学,怀疾邪之心,维此一代之书,遂为不刊之典。
改秩之宠,厥有故常。
尚悉所闻,以究而事。
复解额申省状 南宋 · 洪适
 出处:全宋文卷四七二八、《盘洲文集》卷五一
本军据军学进士张礼等一百二十九人陈状,称本军旧解额五人,靖康元年范如圭、任彦直、高扬、田憣然、扈夔同年发解。
范如圭见任利路提刑,任彦直见任恭州监税
顷因剧盗以荆门为巢穴,军治鞠为荆棘,人民死徙略尽。
至绍兴五年收复,方以武臣作守,驱除虎狼,鸠合遗萌,始有人烟。
至绍兴七年省部会问靖康元年终场人数,纽取立额。
其时本军土人逃散未归,知军胡修武不以儒生为意,只就军城据流寓陈天将供称,靖康年有二百二十人终场,其年就江陵府附试,遂以四十四人解发一人。
续后本军士人渐归,却见解额人数异同,遂于绍兴二十一年转运司及本军陈诉,称在承平时本军初未曾及二百人终场之数。
蒙追问陈天将供称,系是应天府流寓人,当来实不曾就荆门取应靖康年科场,盖是一时公吏且欲回报上司,令天将妄乱供报。
所有本军士人,除建炎绍兴之初两次无人取应外,绍兴七年江陵府附试终场七人,解发一名。
至绍兴二十六年,终场四十六人,亦只解发一名。
今来士子蒙朝廷养育作成垂三十年,已及承平人数。
缘本军去江陵一百八十里,贫者乏于裹粮而幼者父母不容远去,遂使每次不能尽往附试,致见人数不增,只以一人备数,乞行申明复额。
某遂取责到本军绍兴二十六年乡饮酒,除疾患不赴人外,有八十八人成礼,并见今系籍学生共一百六人。
并会问到邻近州府体例:江陵府以省记到靖康元年数系十人,七分取一人;
绍兴七年终场五十二人,解发三人;
绍兴十七年终场一百六十六人,解发十一人;
已复旧额。
峡州靖康元年系八人取一人;
绍兴七年终场二十人,解发三人;
绍兴十四年终场七十三人,解发五人;
已复旧额。
归州靖康元年系七人,五分取一人;
绍兴四年终场二十人,解发三人;
绍兴十年终场二十九人,解发四人;
已复旧额。
复州靖康元年系十二人取一人;
绍兴十年终场五人,解发一人;
绍兴二十六年终场三十人,解发三人。
某检照本军公案,有绍兴二十一年内取责到靖康元年发解人高扬主簿供称,当年终场系是六十五人,并见存乡贡进士丁庭瑞,亦系靖康取应之人,所供符同。
其陈天将供伏妄报,文状具在可考。
某切闻胡文定父子俱在荆门寄居,故朱内翰之类远来就学,如朱内翰胡侍郎皆是荆门预荐登科,所以荆门士人师授颇有渊源。
今既解额顿窄,又附试他郡,惮远不能尽行,致令荐送数损,无以激劝,有阻远方士人进修之意。
某又伏睹绍兴重修荐举法,备载绍兴四年指挥,缘淮南两路无靖康元年终场之数,只比附泰州之数权立诸州解额,每十三人解一人。
湖北诸郡并是十五人以下解发一名,不应荆门独以四十馀人为额,显是多寡不均。
江陵府只是凭据人吏省记立额,本军见存靖康发解取应之人,可验不诬。
已将会到诸州府解发人数录白申纳礼部,准备取索照会讫。
谨具申尚书省,伏望钧慈怜念远方士人,乞将绍兴二十九年科场比附本路邻近州军体例,别赐详酌,改立解额行下。
荆门军贡院 宋 · 李英
 出处:全宋文卷六九一一、《古今图书集成》职方典卷一一四五、乾隆《荆门直隶州志》卷三六
荆门玉州,山水秀丽甲湘湖
楚汉以来,人物相望,未易枚举。
近世如内相朱公震秩宗胡公寅秘校范公如圭,率繇科举,清规劲节,昭映千古。
故士知尊经学,重名义,往往以二三公为轨范。
中更兵革,士气小不振,例附荐于渚宫
绍兴龙集己卯,复试于本军,从郡太守洪公适之所请也。
贡闱旧在军治之南,初创简陋,岁久而倾攲,殆将压焉。
吴兴叶公为郡之明年,政修人和,加惠士类,以为事有若缓而甚急者莫此为重,乃更相爽垲,得故武库于郡城西北隅,即而葺之。
为屋七十有四楹,撤而新之者十四。
缭以周垣,重门有严,厅庑立置,翼如也。
木章竹干,瓦甓石铁,悉储于累月之前,工雇于市,匠食于官,而费不取于榷计。
经始于季春之中,不越月而成,邑之吏民咸知轮奂之美视他郡为最。
彼冠峨佩锵、操觚抱椠之士,群试于此,亦足以增气矣。
尝闻后世士不素励,取士之制虽不逮古,而得人之盛则皆由此途选。
夫以豪杰之士,规规然较三日之长以求合有司程度,固不足以尽其才。
然使为士者先器识,摈浮伪,毋徒为决科利禄计,毋以得丧怵其良心,则异时谋王体,断国论,上不负朝廷,下不负所学,于以续前贤风声于将来,是则叶君之所属望于学士大夫者,可不勉乎?
叶君名笺字正之石林先生之裔也。
其得诸家传者,知所先务盖如此,是恶得而不书!
论南北和议绍兴十二年八月 南宋 · 秦熺
 出处:全宋文卷四二九八、《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四六
上孝悌绝人,前古帝王所不能及。
以二圣母后之在远也,忧思感伤,戚戚无一日舒容。
举足出言,宸念未尝少忘。
衣不重帛,食不二味,居处惟茅茨之陋,自奉悉简素。
有旨有能还二圣母后者,王侯节钺,尽以充赏。
问安之使,奔走道路,殆无虚月,终莫得金人要约。
建炎四年冬十月御史中丞秦桧归自金,盖扈从北狩者累年,朝夕侍二圣旁。
方靖康之变,金人立张邦昌,咸北面以事异姓。
独冒白刃不从,抗辞乞存赵氏。
临大节而不夺,金人敬奉之。
故知彼之事宜为详。
因曲折为上言之。
且念兵威未振,知和好之未可通也。
既擢与政,未几为右相,方图维事机,以济大业。
左相吕颐浩嫉之,力加沮抑。
既去位、悠悠积岁,用事者趣办目前,无有任其责者。
绍兴三年冬十月,金遣李永寿来,徒多端须求,矫诈无诚意。
春正月,遣章谊等往北返,事亦弗济。
七年春正月,何藓自金中来,报太上皇帝之讣。
上哀恸号泣,遣王伦迎奉梓宫,不遂而归。
八年春正月,复往,亦弗从。
上哀毁过制,居三年丧如一日。
每出荐奠,号哭失声,涕泗挥洒。
凡侍奉赞导之臣,皆弗能禁止。
圣孝之美,未易殚举。
上悼国步之多艰,治功之未效,且厌凡才不足倚也,求助益切。
三月辛卯,复拜右相,久益知忠诚,而谋谟可大有为也,故议和之计决矣。
左相赵鼎抑沮甚力,因修史加恩制,密谕直学士院吕本中为制词曰:「谓合晋、楚之成,不如尊王而贱伯」。
盖豫为后日奸图。
首相,不复留意国事。
用兵则徒擅都督之名,略无措画;
及议和,则阴怀首鼠,于进对之际,未尝有可否。
阴结党与,肆为诋欺。
其负眷意如此。
迨秋,遣通和之使,而王伦等遂行。
后自金中还,将及境矣,和议之成否未能知。
知不复任责,亟为脱身自全之计,力求解政。
又令其死党张戒,乞复留,设为诡词,诳惑天听,沮败善类。
赖上睿明,不得肆其奸。
是年冬十二月,达赉遣张通古至,欲先尽还河南故地,徐议馀事。
金诚意若是,盖南北未有也。
使者入境以及行朝,士大夫议论汹汹,皆以为不可信。
枢密院编修官胡铨上书,力诋大臣,冀必置之死地。
执政王庶侍从如曾开、李弥逊台官方廷实馆职范如圭等,尤唱异论,蛊惑群听。
其他不能遍举。
盖怀奸饰诈者,但欲取一时市井虚名,而利害不切于身,初无体国亲上之意,故趋向如此。
既而舆地果复,亟遣官省治陵寝,抚循民庶,且经画数路急切之政。
故陷身异域者,有更生之幸,亹亹来归。
亟命韩肖胄报谢,继令王伦、蓝公佐迎梓宫及奉太母之归。
既而金之次帅乌珠恚功之不由己出,遂渝前日之盟,拘留王伦,但令蓝公佐归,因引兵犯汴都,而留守孟庾等率众投降。
先是命刘琦以兵北戍,以备不虞。
偶与敌遇于顺昌于诸将中素号有谋,与战至数十,捷音相继以闻,敌败衄而退。
朝廷度必再入犯,于是大修兵备
十一年,果竭众以犯淮西,必欲以全取胜。
时遣三大将领兵进击,而岳飞阴有异谋,迁延顾望,拒命不进。
韩世忠张俊皆屡与之战,杀获不胜计。
敌知我不易攻也,率众退走。
既班师,主上圣明,察见兵柄之分,无所统一,凡有号召,多为有不至。
于出师之际,又不能协力徇国家,恐有缓急,必致误国大事。
乃密与谋,削尾大之势,以革积岁倒持之患。
一日,大廷宣制除张俊韩世忠岳飞三帅枢密使副,由是天下兵柄,尽归朝廷矣。
然是举也,孰不以为善?
前此独无敢睥眤者,有识之士方惧金人之平,四方底定,而此辈跋扈自肆,意外事有叵测者。
今一旦悉屏听命,如玩婴儿于股掌之上,销祸于未然。
既以协诸军之公愿,谓自此愿尽死力,远近欢呼,切叹睿断英果,措意宏远,知敌不足忧,而太平可指日待也。
上既日新厥德,内修政事,专任一德之臣,以为腹心。
益练甲兵,治财赋,悉豫为之图。
敌势数不利,又知我之有备,设施措画,赫然惊人,规摹出其意表,而战胜攻取,兵威盛强,非前日比。
且虞后悔之及,遂纵莫将、韩恕以归。
二人者使敌中,被留阅岁且半,无故听归,其意盖必有在。
冬十一月,果遣萧毅邢具瞻为审议使副,必欲连和。
时众议纷纷,莫以为然,谓当堕其计中矣。
上以宗庙社稷之重,下爱惜生灵,且念梓宫未还,母后兄弟久隔,亦灼见敌情,保其无他,奋然独断。
力赞上,以为图谋和议,今踰十年矣,前此乌珠争功,故败成事。
今兹之来,乃自为盟主,敌善意也,机会不可失,无可疑者。
遂斥浮言,排异议,从其所约,一意奉迎之图。
既遣何铸报谢,逮至敌庭,默然无一言而返,梓宫及母后之还亦弗知也。
御史中丞签书枢密院事,固宜与闻国论之馀,而犹持异意,且疑贰而亟图归,则今日之举,非君相合德,深见事情,曷克有济?
初,岳飞拥众兵据上流者累年,稔成罪衅,日图反叛。
至是皆暴章,首告继踵,逮核实于天狱,悉得其情,逆状显著,审谳无异,与子云及其党张宪皆赐死。
于是天讨有罪,故桀傲者懔懔知畏,咸奔走承命之不暇,而政刑修明,国势益尊彊矣。
臣等窃惟金人为中国患,今十八年矣,唯修好通和,实今日至计。
前后用事之臣,费日穷年,未有以为意者。
渊衷监观,利害既审,任兹大事,实难其人。
爰出独断,复命而相之,其大节孤忠,奇谋远识,盖察之有素矣。
亦感不世之遇,自任天下之重,精白以承休德,不退缩以避事,不猜忌以妒功,不疑贰以败谋,不矫激以沽誉。
其图事揆策,料敌制胜,咸仰契圣心,用能夙夜自竭,以符特达委任之意。
敌亦知所畏服,无复敢肆,有请必从,不愆于素。
故上以安宗,下以保黎庶,送往事居,又足以副天子宁亲之孝,一举而众美具焉,无不悉如其意,成效章章如此。
向之拱手以幸失,誊口以兴讪者,皆叹服圣谟之不暇,赧然羞汗,悔前非之无及矣。
然是举也,危疑险阻,盖备尝之,非独翊赞之难,任之为难也。
《书》曰:「惟尹躬暨汤,咸有一德,克享天心,受天明命,以有九有之师」。
又曰:「德惟一,动罔不吉」。
故臣等于今日之事亦云。
史馆拟上政府劄子1194年闰10月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五一、《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二一、《金佗续编》卷三○、《朱子奏议》卷一二、《考亭志》日抄、《古今图书集成》宫闱典卷七四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等窃闻高宗皇帝驻跸绍兴时,有小官娄寅亮上书,以皇嗣未生,乞选宗室子入侍禁中。
是时高宗年未三十,一闻其言,欣然开纳,即以寅亮监察御史
其后宰相赵鼎张浚等遂建大议,至尊寿皇圣帝由此入资善堂,封建国公
然犹未正皇嗣之名,仍有配嫡之虑,议者忧之。
又后数年,乃有张焘之疏,见于其家所述行状。
最后因范如圭进其所集《昭陵储议》,且请高宗断以公道,毋贰毋疑,其言尤切。
一日高宗遂诏宰相陈康伯定策,以寿皇为皇子进封建王,遂自储宫正位宸极。
其事见于《日历》,本末详备。
等窃惟尧父舜子传受之美,远迈前世,冠绝古今。
虽由天命,非出人谋,然而一二忠贤抗言悟主,其功亦不可以不录。
又闻故将岳飞亦尝有请,故殿中侍御史张戒私记其事,而它臣僚亦有尝献言者,但无文字可以稽考。
欲望朝廷特赐开陈,广行搜访,稍加褒显,以见圣朝崇德报功之意。
娄寅亮张焘赵鼎文字抄录见到,其范如圭有子念德见知平江府长洲县张戒家在建昌军居住,欲乞行下两处取索。
张戒亦系绍兴名臣,有奏议、文集、杂记等书凡数十卷,并乞指挥建昌军抄录申送,付下实录院参照修纂。
邵叔义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六二、《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五五
窃闻下车以来究心职业,设施注措类非俗吏之所能者,甚善甚盛。
委喻祠记,深认不鄙。
初以衰病之馀,心力衰耗,兼前后欠人文字颇多,不敢率尔承当。
又念题目甚佳,却欲附名其间,使后人知贤大夫用心之所在。
但见有一二文字未竟,度须更数日方得下笔。
九月间更令一介往山间取之为幸。
絜矩之义,乃少日闻之先友范公名如圭字伯达,其说如此。
义理切当,援据分明,先儒训说皆未及也。
今得仁者表而出之,岂惟学者之幸,盖今百里之人与异时临莅所及无不蒙被其泽,幸甚幸甚!
大学》鄙说旧本纰陋不足观,近年屡加刊订,似颇得圣贤之遗意。
匆匆,未暇抄录求教,临风不胜倾想之剧!
皇考左承议郎尚书吏部员外郎史馆校勘累赠通议大夫朱公行状1199年12月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六九、《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九七、《韦斋集》卷首、嘉靖《建宁府志》卷二○、《新安文献志》卷六八、紫阳朱氏建安谱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
本贯徽州婺源县万年乡松岩里。
曾祖振,故不仕。
妣汪氏。
祖绚,故不仕。
妣汪氏。
父森,故赠承事郎
妣程氏,赠孺人
公讳字乔年,以绍圣四年闰二月戊申于邑里之居第。
未冠,繇郡学京师
政和八年上舍出身,授迪功郎建州政和县
丁外艰,服除,更调南剑州尤溪县,监泉州石井镇
绍兴四年召试馆职,除秘书省正字,循左从政郎
丁内艰,服除,召对,改左宣教郎,除秘书省校书郎
著作佐郎尚书度支员外郎,兼史馆校勘
司勋吏部两曹,兼领史职如故。
与修《哲宗实录》,书成,转奉议郎
以年劳转承议郎,出知饶州
未上,请间,得主管台州崇道观
满秩再请,命下而卒,绍兴十三年三月二十四日辛亥也。
公生有俊才,自为儿童时出语已惊人。
少长,游学校,为举子文,即清新洒落,无当时陈腐卑弱之气。
及去场屋,始放意为诗文。
其诗初亦不事雕饰,而天然秀发,格力闲暇,超然有出尘之趣。
远近传诵,至闻京师,一时前辈以诗鸣者,往往未识其面而已交口誉之。
其文汪洋放肆,不见涯涘,如川之方至而奔腾蹙沓,浑浩流转,顷刻万变,不可名状,人亦少能及之。
然公未尝以是而自喜,一日喟然顾而叹曰:「是则昌矣,如去道愈远何」?
则又发愤折节,益取六经诸史百氏之书伏而读之,以求天下国家兴亡理乱之变,与夫一时君子所以应时合变先后本末之序,期于有以发为论议,措之事业,如贾长沙陆宣公之为者。
既又得浦城萧公顗子庄剑浦罗公从彦仲素而与之游,则闻龟山杨氏所传河洛之学独得古先圣贤不传之遗意,于是益自刻厉,痛刮浮华,以趋本实。
日诵《大学》、《中庸》之书,以用力于致知诚意之地。
自谓卞急害道,因取古人佩韦之义以名其斋,蚤夜其间,以自警饬。
繇是向之所得于观考者益有以自信而守之愈坚,故尝称曰:「士之所志,其分在于义利之间两端而已。
然其发甚微而其流甚远,譬之射焉,失豪釐于机括之间,则差寻丈于百步之外矣」。
又尝以谓「父子主恩,君臣主义,是为天下之大戒,无所逃于天地之间。
如人食息呼吸于元气之中,一息之不属,理必至于毙。
是以自昔圣贤立法垂训,所以维持防范于其间者,未尝一日而少忘,其意岂特为目前之虑而已哉」!
是时宣和之季,士之干世至是已无可言者矣。
旋属靖康之变,中朝荡覆。
公在尤溪,方与同寮燕集,忽有以北狩之问来谂者。
公闻震骇,投袂而起,大恸几绝。
既而建炎再造,王室漂摇,未有所定。
寇贼纵横,道路梗塞,固不暇于博求幽远,以尽一世人材之用。
而公抱负经奇,尤耻自售以求闻达,以是困于尘埃卑辱、锋镝扰攘之中,逃寄假摄,以养其亲十有馀年。
以至下从算商之役于岭海鱼虾无人之境,则已无复有当世意矣。
会诏出御史胡公世将抚喻东南,公乃因谒见而说之曰:「古之为天下国家者,必有一定之计,以为子孙万世之业。
未有俯仰依违,苟度朝夕,曾不为终岁之备而可以为国者也。
今日庙堂之义固必有所谓一定之计矣,然未知其但欲襟凭江汉,控引荆吴以保东南而已乎?
抑当克复神州,汛扫陵阙,据中原而抚三河也?
盖尝闻之,不取关中,中原不可复;
不取荆淮,东南不可保。
唐唯不失关中,故更三亡,不失旧物。
而吴孙氏东攻新城,西攻襄汉,乃所以保建业
其后桓温刘裕虽能以江汉舟舻西入河渭,然既得之而不能守,则亦仅足以保东南而已。
然则天下之大势可知已。
今进既不能以六师之重通道荆襄,循汉沔以赴兴元,结连拓跋,控引五路,东向以图中原;
退又不能移跸建康,治兵训武,北争荆淮,以为固守之计,而但蹙处一方,费日月于道涂,前不能有尺寸之利,后又无所保以为安,未知漂漂者竟何如耶」?
胡公奇其言,壮其策,归即以闻于朝。
而泉守、资政殿学士谢公克家随亦露章荐公学行之懿,不宜滞筦库,于是乃得召试。
而发策者以中兴事业之难易后先为问,公即对言:「自古谋国有得失,而成功无难易。
盖天下国家有至计,而国势之强弱、兵力之盛衰、土地之开蹙不与焉。
唯能顺人心、任贤才、正纲纪,则天下之事将无难之不易。
惟上之人惜时爱日而亟图之」。
反覆驰骋,辩说纵横,出入古今,證验精博,日未昳,奏篇已上,累数千言而文不加点,高宗览而异焉。
赵忠简公以元枢受诏,西督川陕荆襄军事,欲奏取公为属。
会太夫人属疾不果。
既遂遭丧以归,而赵公卒亦不果行也。
再召入对,时上已用张忠献公之策,进次建康,指授诸将,计日大举以复中原,国势亦小振矣。
公始进见,欲坚上意,以遂中兴之业,即奏言曰:「陛下以圣哲之资,抚艰难之运,侧身焦思,累年于兹。
而民困兵弱,虏伪侵凌,戡定之勋久而未集。
意者陛下殆当抗圣志于高明,而辅之以睿智日跻之学,垂精延访,蚤夜汲汲,以求宗庙社稷经远持久之计;
申明纪律,崇奖节义,而又以民心为基本,忠良为腹心,则臣有以知虏伪之不足忧而恢复大功指日可冀矣」。
因论自古中兴之君唯汉之光武勤劳不怠,身济大业,可以为法。
晋之元帝、唐之肃宗志趣卑近,功烈不终,可以为戒。
反覆切至,而犹虑夫计画之间或未精审,无以服众心而成大功也,则又言曰:「人主操大权以御一世,必有所以处此者有以切中于理,然后足以深服天下之心,是以无为而不成。
今万机之务决于早朝侍立逡巡之顷,未有以博尽谋谟之益,使其必当事理,以服人心。
谓宜略放唐朝延英坐论之制,仰稽仁祖天章给札之规,延访群臣,博求至计,然后总揽参订,以次施行。
则政令之出,上下厌服,天下之事无所为而不成矣」。
顾又尝病士溺于俗学而不明君臣之大义,是以处于成败之间者,常有苟生自恕之心,而缺于舍生取义之节,将使三纲沦坠,而有国家者无所恃以为安,则又奏言:「宜鉴既往之失,深以明人伦、励名节为先务,而又博求魁磊骨鲠、沈正不回之士,寘之朝廷,使之平居无事正色立朝,则奸萌逆节销伏于冥冥之中。
一朝有缓急,则奋不顾身以抗大难,亦足以禦危辱凌暴之侮,则庶几乎神器尊严而基祚强固矣」。
上悦其言,而于光武、晋、唐之论尤所嘉叹。
明日,以喻辅臣,且论元帝肃宗之失,而尤以元帝区区仅保江左,略无规取中原之志为诮。
乃诏改公京秩,仍典校中秘书。
则当是之时,圣志所存亦可见矣。
不幸适有淮西杀将叛兵之变,中外恫疑,异议蜂起,张公至为解相印去,而国论遂变,至欲尽撤两淮之戍,还建康以自卫。
公深以为不可,因率同列拜疏言曰:「淮淝东南之屏蔽,昔人之所百战而必争者。
今皆幸为我有,而无故捐之以资敌,非计之得也。
若彼乘吾之郤长驱以来,不信宿而至江津,人心一摇,则建康虽有甲卒十万,亦将无所施矣。
且其新民累岁安集,亦既有绪。
今乃一朝而弃之,使其老稚狼狈而南来,丁壮忿憾而北去,其失人心以贻后患,抑又甚焉。
即以宿卫单寡,必行今策,则愿毋庸尽撤,而使合肥盱眙两戍所留各不下三万人,则亦足以固吾圉而折虏冲矣」。
疏奏不省,而刘豫果数求援于虏以乘吾隙,议者方以为忧,而虏反忌强将不可制,一旦执而废之,遂不暇以我为事。
不然,则亦殆矣。
自是之后,庙算低回,上下解弛,北伐之谋日以益衰,顾望中原,坐失机会。
明年,车驾遂还临安矣。
御史中丞常公同荐公恬尚有守,可任大事,因复召对。
公即抗言:「当今国论不过两端,喜进取之谋者既以行险妄动而及于败,为待时之说者又以玩日愒岁而至于媮。
二者不能相通,而常墯于一偏,是以成功不可见而均受其弊。
故臣尝谓能自治以观衅,则是二者通为一说而无所偏废。
盖能夙夜忧劳,率厉众志,则未尝不待时而不至于媮;
审知彼己,必顺天道,则未尝不进取而不及于败。
谋人之国者诚能如是以求逞于雠敌而有不得志者,臣不信也。
然臣窃迹近事,则夫往年江上之捷,日者伪刘之废,中原之衅可谓大矣。
而吾终未肯求所逞,岂非以行险妄动为不可以不戒,而于吾所以自治其国家者将益求其至欤?
今日之势虽未至于危机交急,亦可谓迫矣。
谓宜断自圣志,深思昔人爱日之义,忧劳庶政,无少怠忽。
凡事之故常,非天下所以安危存亡者,悉归之有司,而日与辅相大臣一心戮力,明礼义、正纲纪、除弊政、振媮俗,抚循凋瘵之民,淬励士大夫而责之职业,凡以求吾所以自治者,然后谨察四方之衅,投隙而起,安受其烬以致天地之殛,则虽有智者亦不知为敌谋矣」。
初,刘光世淮西,御军无法,而寇至辄谋引避。
既正其罪而夺之兵矣,寻有叛兵之变,庙议反谓由罢光世使然,更慰藉而宠秩之。
张俊盱眙,方撤戍时,犹命分兵留屯,而不受命,悉众以归,朝廷亦不能诘。
公于是又言:「陛下有为之志未尝少衰,而天下之事每每病于不立,使中兴之烈未有卓然可见之效,臣窃不胜忧愤。
而深惟其故,以为陛下诚能并进忠贤,修明纪律,惩陵夷委靡之祸,革姑息苟且之政,深诏大臣,号令所出,必务合于天下之正义,而毋恤匹夫徇私之怨,则威令必振,国势安强。
虽桀骜之虏,亦将歛衽而退听,尚何病于事之不立哉」?
上亦不以为忤,特命除郎,兼畀史笔。
而常公犹以为此非所为荐论之本意,再论上前,言甚恳至。
然事已行,不及改也。
公至史院,会方刊修蔡卞所撰《哲宗实录》,而宣仁附传实公所分,所以辨明诬谤、分别邪正者,于体为尤重。
而公考订精密,直笔无隐,论者美之。
其后顾亦不免颇为他官所窜易,是以读者犹有憾焉。
既而虏人亟遣使来请和,赵公以议小不合亦罢去,而丞相始颛政事,遂决屈己和戎之议矣。
虏使名称既不逊,而所责奉承之礼又有大可骇者,于是众心共怒,军士至汹汹欲为变,夜或揭通衢,指为虏谍。
都人汹惧,一时忠智之士竞起而争之,公亦亟与史院同舍胡公珵凌公景夏、常公明范公如圭五六人者合辞抗疏言曰:「虏人方据中原,吞噬未厌,何忧何惧而一旦幡然与我和哉?
盖其纽于荐食之威,动辄得志,而我甚易恐,故常喜为和之说以侮我。
又虑我训兵积粟,畜锐俟时而事有不可知者,故不得不为和之说以挠我耳。
盖虏人和使即秦之衡人,兵家用之百胜之术也。
六国不悟衡人割地之无餍以亡其国,今国家不悟虏使请和之得策,其祸亦岂可胜言哉!
执事顾方以为吾为梓宫母后渊圣天属之故,遂不复顾祖宗社稷二百年付托之重而轻从之。
使彼得济其不逊无稽之谋而藉躏以逞,将焉避之哉?
昔楚、汉相持之际,项羽常置太公俎上,而约高祖以降矣。
使为高祖者信其诈谋而遽为之屈,则自其一身且无处所,尚何太公之可还哉?
唯其不信不屈而日夜思所以图楚者,以故卒能蹙鸿沟之上,使其兵疲食尽,势穷力屈而太公自归。
此其计之得失,亦足以观矣」。
其言之切如此,盖出公与诸公之意,而成于胡公之手。
虽持其议不少变,然虏人狂谋因是亦有不得尽逞者,论者莫不壮之。
然自是之后,边备遂弛,士气益衰,而兴复之谋上下皆以为讳,正堕公等所忧挠我之计。
顾自以为得上心,始谋以次尽逐诸异议者,公因是亦数自求引去。
参知政事李庄简公又尝欲引以寘近班,以是尤忌之,固留不许。
及虏使再至,独许归我河南地
公因轮对,又言:「陛下践艰难之运,十年于兹,虽有大有为之志,而于天下国家所以经远持久之计多有所未暇者。
今者天启戎心,画地数千里以归于我,此虽异时之变未可以豫知,意者天其以礼悔祸,使陛下间于忧虞而大有为之志将有所使,此万世一时也。
然天下之事每病于难立者,正以向一夫独见之言而略众口异同之论,是以谋始太锐而用计有未详也。
愿考汉廷杂议之法,自今发政造事,陛下既与大臣谋谟于上,又令卿士大夫有忠虑者亦得以自竭于下,然后总揽群策而裁处其中,将举天下之事惟陛下之所欲为而无不成矣」。
此于前日讲和之议犹欲三致意焉。
又念国步日艰,人心未服,而天子无自将之兵,诸道无典戎干方之实,二三大将人拥重兵,强不可令,事盖有不可知者,则又数数建言,宜复武举,责实用,必其洞晓韬钤、长于绥御者,以储将帅之才
下州郡选骁勇悉送行在,以补周卫之缺。
精择帅守,使蒐卒乘,以壮藩维之势。
亦皆当世之急务,久长之至计,反复惓惓,不能自已。
其于请建太学、明大伦,以倡节义之风而厉苟媮之习,则又平日之所深虑而每言之,所谓如人食息呼吸于元气之中,一息之不属理,必至于毙焉者,非若后来诸人承望风旨,但以课试文墨为粉饰太平之具而已也。
然而国是已定,言无所入,由是公之求去愈力,而之怒公愈甚。
十年,遂使言者论公独以怀异自贤,阳为辞逊为罪,而出之外郡。
然公去未几,而虏果败盟,复夺我河南地,悉其锐师,数道大入,如公所谓未可豫知者。
于是中外大震,亦不知所为,周章回惑,至于视师之奏,援引乖错而不自知,闻者莫不窃笑而深忧之。
幸而一时将卒犹有前日柬拔蒐练之馀,以故关陕、顺昌橐皋之师连战大捷,虏乃引退,复议讲解,而梓宫母后始得南归,又如公等所论楚汉强弱之势。
遂掩己失而冒以为功,公夺主权,肆然无复有所忌惮矣。
公固不能复为之屈,遂自请为祠官,屏居建溪之上,日以讨寻旧学为事,手抄口诵,不懈益虔。
盖玩心于义理之微而放意于尘垢之外,有以自乐澹如也。
旧喜赋诗属文,至是非有故不徒作,乃其文气则更为平缓,而诗律亦益閒肆,视诸少作,如出两手矣。
然公自是不复起,年未五十而奄至大故,善人之类,莫不伤之。
其后十馀年间,遂颛国秉,大作威福,诸与公同时被逐之人,大者削籍投荒,小亦弃置閒散。
死败,其幸存者乃起复用,或至大官,而公皆已不及见矣。
呜呼!
熹尚忍言之哉!
公性至孝,事太夫人左右无违。
友爱诸弟,委曲将就,有人所难能者。
与人交重然诺,不以生死穷达二其心。
抚孤甥教之学,而经理其家事曲有条理,人无间言。
接引后进,教诱不怠,闻人之善,推借如不及。
至于邪佞嵬琐、简贤附势之流,与己异趣,则鄙而远之,或不忍正视其面。
至其所以施于吏治者,亦皆果决明辨,抑邪与正,无所顾避。
顾熹生晚,不及于闻见之详,故不得而记也。
晚既属疾,自知必不起,而处之泰然,略无忧惧之色。
手书告诀所善胡公宪原仲刘公勉之致中刘公子翚彦冲,属以其子,而顾谓往受学焉。
其志道服膺,死而后已,垂裕后人,不使迷于所乡者又如此云。
所为文有《韦斋集》十二卷行于世,外集十卷藏于家。
始时吏部侍郎徐公度欲为之序,略言少日多见前辈,而自得从公及正平张定夫游,始得为文之法。
会病革,不及脱稿,而今序则直秘阁傅公自得之文也。
其论以为公诗高洁而幽远,其文温婉而典裁。
至于表疏书奏,又皆中于理而切事情,亦为得其趣者。
公娶同郡祝氏,封孺人,赠硕人
其父处士确有高行。
硕人性慈顺孝谨,佐公事太夫人于穷约中,未尝一日不得其欢心。
承接内外姻亲,下逮妾媵僮使,曲有恩意,后公二十七年卒。
一男子,,今以朝奉大夫致仕。
一女子,嫁故浏阳县子翔,蚤卒。
孙男三:长塾,亦蚤卒;
次野,将仕郎
次在,承务郎
女三,其婿脩职郎刘学古、迪功郎黄干进士元裕
曾孙男五,钜、钧、鉴、铎、铚。
女九,长适文林郎赵师夏,馀或许嫁而未行也。
公卒之明年奉其柩葬于建宁府崇安县五夫里之西塔山,而硕人别葬建阳县崇泰里后山铺东寒泉坞。
然公所藏地势卑湿,惧非久计,乃卜以庆元某年某月□□日奉而迁于武夷乡上梅里寂历山中峰僧舍之北。
盖公之诗尝有「乡关落日苍茫外,尊酒寒花寂历中」之句。
呜呼。
此岂其谶耶?
不肖子追慕攀号,无所逮及。
窃惟纳铭幽堂,具著声烈,以告万世,盖自近古以来未之有改。
而公赠官通议大夫,正第四品,准格又当立碑,螭首龟趺,其崇九尺,刻辞颂美,以表于神道,用敢追述其平生论议行实之大者如右,以请于当世立言之君子。
伏惟幸垂听而择焉。
谨状。
庆元五年十二月日,孤朝奉大夫致仕、婺源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赐紫金鱼袋状。
从事监潭州南岳庙刘君墓志铭1185年6月23日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八二、《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九二、《刘氏传忠录》续编卷四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
淳熙十二年夏六月二十三日从事郎、监潭州南岳庙建安刘君平甫卒于家。
予往哭之再三,其兄子学雅与诸孤学古等遂以墓铭为请。
予初尝受学于平甫先君子之门,因得与平甫相长大。
其后平甫诸兄游宦四方,平甫多家居不从,以故予于平甫又独得久相与,于今四十有馀年矣。
然予长平甫八九岁,又以劳悴早衰,而平甫优游彊健,虽少年有不及。
岂意今乃反哭平甫而遂铭其藏哉!
顾与平甫游最久而知之深莫如予者,不忍辞也。
平甫名玶,建之崇安县人
屏山先生子翚之子,而赠太师文安忠显公之孙也。
忠显公忠义死国,著名靖康建炎之间,国史有传。
生三子,长曰宝文阁直学士、赠少傅讳子羽,而屏山先生其季也。
少尝一仕,为莆阳郡丞
秩满,即称疾奉祠以归。
乐道著书十有七年而卒,其书皆传世。
平甫少傅公幼子为之后,补官馀三十年,亦未尝一日仕州县。
虽其邂逅不遭,事有适相似者,抑其家法之传亦有自也。
盖平甫自始仕即为南岳祠官,尝调诸路提点坑冶铸钱司干办公事福建路安抚司准备差遣,皆未及赴而以省员罢。
最后从兄忠肃公强使出为注官,得邵武军司户参军,则平甫山林之趣已成,不能俛首从吏役矣。
亦会忠肃公薨,平甫遂决长往之计,力请诸公,复得为祠官,超然自放以殁其身。
盖其年少时气甚豪,自再直废省,即自知其不偶。
而先庐屏山之下,前带潭溪,馆宇靓深,竹树蒙密,顾而乐之,不忍去也。
因以暇日广其观游,种木疏泉,上下涧谷,竟日不厌。
自以为退隐于家,兼农圃渔樵之役,而随缘阅世,复善修身,又庶几古人日损日益之意,则自名其室曰「七者之寮」而刻文壁间以志其目。
中葬其妻武夷东南十里许,即预卜寿藏其旁。
因山田辟台馆以达于溪上,良辰胜日,往来两山之间,弦琴觞酒,属客赋诗,其乐虽与人同,而其习闻先君子之遗风馀韵与夫当世之儒先长者之雅致,泯然有以会于其心而适于其身,至于不知爵禄之可怀、势利之可悦,则人有所不能及也。
天资孝友,事世母庆国夫人忠肃公甚谨,服其丧皆过礼。
嗣主家政,聚族众多而法度修整,恩意均洽。
少有逸才,而不肯事举子业,赋诗甚敏而工,然亦未尝深留意也。
为人简易跌宕,衣冠食饮取具无所择,而蒐辑先世遗文轶事纤悉无遗。
聚书教子,校雠课督皆有程品。
为州县董社仓歛散,为帅司赈贫民举子者,询究利病,钩校簿书,其夙夜之勤,居官者有不及,乡人德之。
而论者于是乃知平甫非漠然无意于世者,于其死也,莫不哀之,以为使得试用,所立当何如也!
平甫娶同郡范氏,直秘阁如圭之女。
无子,而抚爱诸子如己出。
事庆国夫人孝爱尤笃,苟可以已其疾,虽体肤无所爱也。
平甫十六年卒。
平甫有六男七女,学古,迪功郎泉州同安县主簿
学博将仕郎
学圃,尚幼。
学正、学箕、学稼皆出为诸兄后。
其次女亦嫁而夭云。
平甫卒时年四十八,葬以是岁十二月十二日,墓在范夫人茔东十有八步。
其铭曰:
呜呼平甫
宁其材之不信,而不忍其志之诎也。
宁其躬之不燕,而不忘其乡之恤也。
幔亭之南,其川奫沦,冈崷崒也。
生乐其游,死铭其丘,弥百世而不殁也!
转运判官黄公墓碣铭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八三、《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九三
公讳洧,字清臣姓黄氏建宁府人
其先世相传自光州固始,居建阳之水东,后徙瓯宁之演平。
曾祖执矩。
伯坚,赠承议郎
父锐,朝请郎提点江淮荆浙福建广南坑冶公事。
公以遗荫补官,调筠州高安
江西群盗充斥,王帅讨捕相继。
公以射士为大军前行,数与贼遇。
已事,例受薄赏,不复以功自言,论者多之。
郡狱治盗,词有白金百两藏某处,檄公取之。
得金数倍,从者请私其馀。
公不可,悉以送官,人服其廉。
秩满,授兴化军司理参军
问事既得其情,即复告以法所当得之罪,且问「若此宁有冤乎」,必反复无异词,已乃具狱上府。
以是凡公所鞠,虽重辟皆合爪扣颡,自以不冤。
军院官谓公曰:「两狱一也,即有移鞠,幸勿为异,吾亦不敢自异于公也」。
公愀然曰:「事惟其是而已,况司狱人命所系,吾固不敢以徇公,公亦安得以徇我乎?
自今理院所移有不当者,幸公改之,勿以为嫌也」。
部使者私欲出一重囚,公持不可,乃因行部虑问释之。
白太守,复致之狱,而竟按其罪。
太守汪公待举以是贤公,待遇有加,一郡之事必咨而后行。
公亦益为尽力,境内称治。
绍兴府钱清盐场,改宣教郎,知福州侯官县,治以宽简,先教后刑。
讼者反复晓譬之,或失所争而去。
民争先为里正曰:「官无赋歛,里无盗贼,吏不敢嘂号村落间,此时不可失也」。
母太硕人江氏故家福州,族党众盛,岁时往来,亲亲之意甚厚,而无一人敢以私事为请者。
签书平海军节度判官厅公事,郡守辛公次膺邓公柞范公如圭皆当世贤大夫,咸委重焉。
秩满造朝,给事中黄公祖舜荐公材堪治剧,清可律贪,欲留官中都
公辞母老,求通判福州以归。
未上,而太硕人物故,执丧哀毁,治葬勤剧。
家益穷空,当路有欲周之者,顾非其义不取。
陈正献公时在从班,应诏举公可奉使典州。
丧毕,除知南雄州
遵近制入奏,论今日郡县长吏不惇教化,不理狱讼,而上下一以财赋为急,民不堪命。
若不降诏戒厉,非重本爱民之道。
时朝廷议役法,公又论不必议改法,当申明法意,止以烟火盗贼责里正
至于催私代纳、追呼应办悉行禁止,则可免民产破荡。
玉音嘉奖,有「卿熟于民事,更留意勿忽」之语。
既之任,郡小,用度不饶,旧常法外重赎以取资,且榷酒酤、增税栅,民告病矣,而官用犹不足。
公至,一切罢之,人以便安,而郡亦未尝乏事也。
州故与建、饶、赣州代输坑冶司岁贡白金各若干两,故事皆取于民以办。
公请以郡大小为差,诏悉蠲之,郡人赖焉。
广南东路提举市舶帅守市贾胡香不偿直。
公举法移州,帅愧且惧,亟召归之。
更为转运判官,广学租、礼名士,益劝诸生以学。
番禺近在帅守诸司治所,肆意为奸,无按举者。
公素闻之,至是诲厉之,不能改,乃捕其吏属劾之。
一夕而狱具,奏上阅实,抵罪以去。
其馀不循法度以病民者,随罪大小,以次绳治。
于是一路肃然,官吏始知有法守矣。
市人困于官估丐夺之扰,公为移书一路,罢官估、除市籍,百贾得职,物价为平。
复上奏请均其法于诸路,诏施行之。
丁籍久失开收,口赋之逋均及邻伍,流亡日众。
公选吏分行,覈其实而除之,一路所蠲凡十有五万口,流冗浸复。
濒海蜑户数万生理至微,亦有役于州县,公悉免之。
按行所部,虽烟瘴荒远无所惮。
访问疾苦、伸理冤抑不可胜计,革外铨匿阙徇私之弊,人无怨言。
江浙岁饥,有旨发二广义仓米航海诣永嘉
往时尝有此役,吏并缘以扰民而米不时达。
公处之有方,且并西道所发转致之,不月而至永嘉者八万斛。
永嘉之人焚香迎拜步下曰:「此广东运使活我也」。
史正志发运使,专以括取诸道羡钱为己功,诸道承风听命不暇。
公曰:「岭外贫薄,安得视它路」?
财予缗钱千数。
正志怒,欲陷公以罪,有以公为人告者,乃已。
改使荆湖南路,首论:「诸州以租米馈荆、鄂、襄阳诸军,地里之远近不同,则运载之费出于民者宜有多寡。
今诸州不能前知所当诣,因悉以远地为准而取其费。
潭州岁输三十万斛,则税外当岁输钱十万缗,民力安得不重困?
谓宜诏总领所前期下诸州,使知所当诣,而随其远近以收运费,庶以少苏民力」。
异时郡县预借民田租税及它非法取民,如茶租,如甲札,如户帖,如乳香,如茶引之属者,壹禁绝之,官吏或奏抵罪。
檄州县劝民益广陂塘,贷以金谷,不越月而所修复以万计,诏颁诸道以为法。
会有诉耒阳程资忠营道薄呙,贪残不法,事败而逸者,又有诉胥吏挟私枉法,黥配士人者。
公以属吏,则其事乃连提举常平官胡仰货赂关通。
證验明白,公不得已,具以上闻。
党援众,反得美迁而去。
公力不胜,狱囚久不决,寻以被旨按行诸郡。
舂陵界,闻郴、饥民相聚剽劫,即日还车,披山通道,不一二日而至郴州
问贼所巢,乘夜罙入。
群盗不意公来之速,相顾骇愕,一夕溃去。
公又召其酋豪,譬以祸福而慰安其馀众,檄州运米,躬视赈给,遂以无事。
两郡之民德公之为,悉画其象生祠之。
还台未几,一日得疾遂卒。
积官朝散郎,享年六十有二,淳熙元年五月十七日也。
久之,台臣乃有论胡仰奸状者。
于是抵罪,而公言始信。
公早孤,事母孝,持身廉介谨密,轻财重义。
贫苦乏绝,有人所不能堪者,而处之泰然。
益以暇日诵书史,从当世贤人君子游,孜孜焉问所以修己治人之术,一时先达无不推重器许之。
为人内刚外和,接物谦卑,虽童隶无所忽。
人有片善,称之不容口。
至论天下事,有不可其意者,则未尝有所假借也。
居官听断,分别枉直,详审惬当。
虽累岁不决之讼,案牍如山,一阅尽得其情。
平居未尝少自暇逸,虽疾病不谒告。
与家人言,亦必依于孝弟忠信。
久官不遂,益以廉直自将。
晚虽小试,然亦未究其用而忽焉以没。
死之日,家无馀财,还其乡,妻孥无所托宿,士大夫之贤者莫不伤之。
葬所居慈善乡丰乐里下原之阳。
娶李氏,文定公孙,朝散大夫知建宁府佩之女,封安人
子男四人,概,今为文林郎、监文思院门。
格,乡贡进士
次棫,次棿。
女七人,长适福州郑农卿次同郡张伯愈,次适朝请郎、知赣州军州事赵善佐,次尚幼。
而某与张赵氏女皆早卒。
孙男九人,孙女一人。
概等以公之与予善也,状其事来请铭。
予自少从公游,察公始终表里,殆所谓俯仰无愧怍者。
又按公官第七品,当立碣。
乃叙其事而系以诗,使刻寘公墓上,以示公之子孙与凡乡人之从宦者,使知有所畏慕而兴起云。
其诗曰:
嗟若黄公,怀瑾握瑜。
半生下僚,坦其舒舒。
晚使于南,志则少摅。
乃其清刚,之死弗渝。
威詟权豪,泽流鳏孤。
而其永归,柩靡所庐。
故山北东,有坎其墟。
我最其迹,圭首方趺。
咨尔后人,毋迷厥初。
过者考德,亦式其车!
范直阁墓记1160年6月18日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八六、《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九四、嘉靖《建阳县志》卷六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
宋故左朝散郎直秘阁、主管台州崇道观范公讳如圭字伯达
曾大父履谦,妣阮氏。
大父补之,妣李氏、童氏。
舜举从事郎、累赠左朝议大夫
妣胡氏,继叶氏,俱赠恭人
大父以上世家建州建阳县之由原,先大夫始居漳滨,遂为荆门军当阳县人
崇宁元年玄黓敦牂九月己丑巳时生于舅氏胡文定公荆南学官廨中,既孤自奋,从文定公受《春秋》学。
进士建炎二年对策廷中,语切直。
张和公时为考官,第为首选,同列不可,于是以乙科赐及第,授从事郎、武安军节度推官
以母丧解职,服除,从外舅叶公辟,为江南东路安抚司书写机宜文字
召试馆职,除秘书省正字,兼史馆校勘如故。
绍兴十年春,谒告如荆门,迁奉先大夫、恭人之柩归葬建阳
始,公在馆数陈论时政,与宰相意不合,至是遂请奉祠,差主管台州崇道观
秩满,辄复请,由是历十载,三为祠官
十九年,添差通判邵州
秩满,差通判荆南府赐绯
二十七年,召赴行在。
上殿,直秘阁提举江南西路常平茶盐公事。
岁馀,除利州路提点刑狱公事
在道上书论宗社大计,有人所难言者。
会有目疾,辞得不行,差主管崇道观
二十九年秋,起知泉州
十月到郡,革弊抑强,人方受其赐而贵势不以为便,俄有旨与宫观,理作自陈。
明年正月,始被命,即日罢归。
四月受敕,复为主管崇道观,而公已病矣。
六月乙丑,卒于邵武军寓居之正寝,享年五十有九,而是岁绍兴三十年上章执徐也。
公娶叶氏,右文殿修撰宗谔之女,封安人
子男三人,长念祖,右迪功郎
次念德,次念兹。
念兹后公十八日而亡,年十有七矣。
女二人,长适右承务郎折知常,次适登仕郎刘玶
孙男四人,女一人,皆尚幼。
其年九月甲申,诸孤奉公丧归葬建阳县渭曲山。
谨次公姓系、爵里、始终梗概纳诸圹中以识。
若经术、行谊出处之详,则将请于先生君子深知公者,刻辞墓左,以明示后世云。
从表侄、左迪功郎监潭州南岳庙朱熹谨记。
伯达墓志 南宋 · 张孝祥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四、《于湖居士文集》卷二九
伯达汤氏讳矼处州青田人也。
大丞相荣国公之长子,赠太师卫国公之孙,太师申国公之曾孙。
历官右承务郎承奉郎监潭州南岳庙主管台州崇道观,授浙东安抚司主管机宜文字,未上而卒。
娶潘氏,一女六岁,尝生二男子坚老、顽老,皆未晬而夭。
伯达葬于隆兴之改元,在丽水县东,度溪过峡岭,距卫公之墓隔一山三百步许,其名曰东塘。
伯达生于绍兴之己未,而终于绍兴之辛巳,年二十有三而止耳。
乌乎,悲夫痛哉!
丞相以书谓某曰:「余子幼而愿,不好弄,长而益恭,每拱手危坐终日,读书外未尝他语。
余与朋友论古今及人物,处其旁,应唯唯。
客去,徐理前语,道是非,陈可不,皆出人意表。
绍兴丙子,朝家申严试闱之禁,宰执子弟莫敢应书。
余待罪政府,科诏两下皆不赴。
閒居作诗,苦思至忘寝食,诗成,识者以为深。
病方亟,适余生朝,犹自力为百韵律诗以为寿,其勤如此。
尝鼓琴,后亦置之,馀无所嗜好也。
绍兴庚辰,余免相奉祠,余子留其孥于婺而从余归乡。
来年正月,闻其初生子病,冒大雪涉峻岭往迎之。
二月归,感嗽疾,余以是寒气之所薄,行愈矣,涉夏至复作,增以脾泄。
十月,余被召赴阙,时虏兵既大入,抵和州,人心惶骇。
余受命当疾赴,顾念其病,未能决。
乃谂余曰:『国家事急,大人当行,某病未殆也』。
诏以二十六日至,余以二十七日行,送上车无一语,抆泪而别,余心惄然若有所失,而不忍言也。
至行都,每五日或七日必得书,云疾稍间矣。
至十二月,不得书者旬日,余惊焉。
时虏酋死兵,车驾视师,余为留守
十日得书,语文而字楷,凡两纸数百言,余默念彼久疾,乃精明如是,是诚愈耶?
书来之明日,家中报以病且亟,又明日得报,又翌日而讣来。
余苦毒恫伤,不知身之有无也。
乌乎!
彼书之详且谨,是诚与吾诀也。
余虽遭此祸,而縻管钥不能去。
既而移守绍兴,今年之三月,始得归视其殡,追思前岁之别,生死县隔,一何冤也。
余至家凡三月,四视其殡。
六月十三日,余复被召,乃酹哭而别焉。
既而行于旁近,万山回掩,中为平田,曰:『是可为墓以葬余子』。
托所亲叶君蘧访焉,且卜之。
以书来,曰:『是地良吉,既筑垣而甓圹矣。
仲冬丙申,于葬为吉,不可易也』。
乌乎!
人之爱莫父子若也,余子愿而文,又甚爱之。
其病也,不能躬理其药饵,以至于死,死而不亲敛焉。
今余蒙恩复相,累丐归不能遂,其葬也,又将不复送焉。
揆之人情,吾之哀可胜道哉!
末如之何矣,姑集其平生,以告于能文之君子,为余志其墓以寄余哀,其可矣。
然吾子少而死,无可纪者也;
无可纪而犹为之志,所谓余情之哀不能已而托于是焉者也。
古之表墓也以官爵,著哀荣之义也,余子假荫而官,未试而死,官爵不足言也。
古者幼名冠字,余子之亡,其得字也盖三年耳。
乌乎,可哀也哉!
安国于余特厚,今敬烦安国为铭余子之墓,且篆其额曰『汤伯达墓』,题其首曰『汤伯达墓志铭』,以志余无穷之思焉」。
丞相之书如此。
乌乎,悲夫痛哉!
昔者某登丞相之门,虽不识伯达而知其为贤也。
夫贤而早死,天下之所哀也,而况丞相父子之间也哉!
丞相幸教某,命某以铭,敢辞?
铭曰:
止乎若拱而窥,行乎若偻而随,俨容服之在侧,忽不见兮焉之?
甚美兮好修,佩宝璐兮冠琳璆,问涂兮万里,蹇将驾兮摧辀。
东塘之水兮沄沄,山回阻兮此藏夫君,后千祀兮勿毁,欲知其哀兮视兹刻文。
问答一 其三 问治国平天下章 南宋 · 真德秀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八○
絜矩,絜字本出贾谊《过秦论》「度长絜大(度谓以尺量物之长短,絜谓以带量物之小大,如今人之围木也。故字文从絜。先儒解絜字未分晓。建阳范直阁讳如圭,乃胡文定公之外甥,朱文公之父友,方以絜度为说,文公从之。)」,言我有此心,人亦有此心,在上之君子当以己之心度人之心,如以矩而度物也。
矩制方之器,俗谓曲尺是也。
荀子曰「五寸之矩,尽天下之方」,言矩虽止长五寸,然天下之为方器者,必以此为则,以譬一心虽微,而推之以度人之心,虽千万人无不同者。
我欲孝于亲,人亦欲孝于亲,我欲弟于长,人亦欲弟于长,故为君子者必使人各得以遂其孝弟之心。
我欲安,人亦欲安,我欲寿,人亦欲寿,我欲富,人亦欲富,故君子者必使人各遂其所欲。
此皆所谓絜矩也(俗言以心比心,即是此义。)
义者天理之公也,利者人欲之私也,二者如冰炭之相反,然一于义则利自在其中,盖义者宜也,利亦宜也。
茍以义为心,则事无不宜矣。
不惟宜于己,亦且宜于人,人己两得其宜,何利如之!
若以徇利为心,则利于己必害于人,争斗攘夺,于是乎兴,己亦岂能享其利哉!
大学》所谓利,专指财利而言。
伊川先生云:「利不独财利之利,凡有一毫自便之心即是利」。
此论尤有补于心术之微。
南轩先生又谓:「无所为而为皆义也,有所为而为即利也」。
其言愈精且微,学者不可不知也(且如见赤子入井,有恻隐之心,此乃天理自然形见,非有所为然,此即义也。若有一毫纳交要誉之心,即是有所为而为,即利心也。二者相去毫釐之间,而公私邪正之分则天渊矣。故朱子南轩此语乃发先贤之所未发,有功于圣门学者,所宜深味也。)
大抵学者存心行事只当以义理为主,义所当然,虽害不恤,义所不当然,虽利不计,如此方合乎天理之正。
若此心一出一入于义利之间,终是为利所胜,正如白黑相和,黑必掩白,薰莸共器,莸必掩薰。
立志之初,不可不察也。
大学》、程子、南轩三说不同,《大学》只说财利,犹是粗处,伊川南轩之说乃入细工夫。
世亦有能不贪财利之人,然未必无自便之私,亦有能不求自便者,其心未必无所为,此是一节之上又有一节工夫。
以《大学》至善譬之,不贪财利与不求自便是善,到无所为而为始是至善,然必先以不贪财利为根脚基址,方可说上两节。
正如贫而无谄,富而无骄,方能渐至乐与好礼之地。
若未能不贪财利,又岂能有上两节?
亦如未能无谄无骄,安得便有乐与好礼?
故学者当以不贪财利为本,又未可谓不贪财利为已足,驯序用力,自粗至精,方可至纯乎天理之地。
恕者如心之谓,非宽厚之谓也。
如我能为善,亦欲他人如我之善;
我无恶,亦欲人如我之无恶;
我欲立,亦欲人之立;
我欲达,亦欲人之达。
按:大概是视人如己推己及物之谓。
缴进嘉绍本议状 南宋 · 吴泳
 出处:全宋文卷七二四一、《鹤林集》卷二二
臣恭惟皇帝陛下以艺祖适传,奉宁皇丕训,入继大统二十有二年,上敬典神天,内尊事宗庙,夙夜永惟万世长策,而未有继嗣,无以安天下心。
臣曩以非材,簪笔禁从,曾取仁宗高宗两朝故事上进。
丙辰之秋,因陈己见,复及国本,且援仁祖王圭曰:「此决自朕怀,非由人臣之言」。
高宗陈康伯曰:「此事出自朕意,非因臣下建明」。
盖欲陛下浚发睿断,遴选宗,保毓深宫,以待皇嗣之降。
是时特蒙陛下和颜听纳,不以为忤。
自端平而嘉熙,历嘉熙而淳祐,凡九年矣,内学既达,而储议未定。
臣虽在畎亩,一念惓惓,未尝忘此。
司马光以一并州尚能开仁祖养育英宗之基,娄寅亮以一上虞丞犹能启高皇选建孝宗之议,况簪履之旧耶?
臣因考绍兴二十八年范如圭言广嗣建储二事,遂纂集嘉祐臣僚章奏三十六通,囊封以进。
或以越职为如圭危之,独陈康伯对上曰:「如圭可谓爱君之至,言之不尽,故类聚以进呈」。
圣心感悟,立子之意遂决。
顾恨其书止于仁宗之世,而搜求有所未尽。
至南渡中兴以来,其贤臣所言,则又未有继而述之者。
臣辄不自揆,窃慕如圭忠爱之忱,网罗放失,会粹见闻,合嘉祐绍兴奏疏共六十三篇,分为三卷。
仍参考事实,疏于其下,间有管见,则自为一说以发明之,命之曰《嘉绍本议》。
臣久已缮写,欲输畎亩之忠,而臣数年以来,扼于媢嫉,弗敢出位缴进。
今睹陛下更新大化,收召群贤,下至微臣,亦蒙简眷,俾窃祠官之廪。
今因表谢,辄附此奏,并同上件《嘉绍本议》三册作一盝,奉表以闻。
伏惟陛下清閒之燕,特赐览观。
圣志既决,公与大臣协议,早定主计,以绵亿万年无疆之休。
臣干冒宸严,罪当万死。
徐霖校书郎 南宋 · 刘克庄
 出处:全宋文卷七四九七、《后村先生大全集》卷六一
属者一相独运,气焰所铄,朝野皆瘖。
尔以新进士毅然上封书,首折其铓,有刘向周堪之风。
朕不俟积日累月,拔尔于朝,给札之言切于上封,造膝之言切于给札,学积而愈厚,气养而益刚。
玉立道山,退则掩关肃然,无所造请,是能贵重其身矣。
序迁校郎,进用未已。
夫盛名难居,初节易立,先朝馆阁欧阳修尹洙,如朱松范如圭辈人,皆终始持一论,壮老坚一节。
尔其勉哉,谁谓华高,企其齐而。
可。
拟上封事庚申三月 南宋 · 姚勉
 出处:全宋文卷八一二七、《雪坡舍人集》卷三
三月吉日承事郎秘书省正字沂靖惠王府教授臣姚某谨昧死百拜,裁书献于皇帝陛下。
臣闻祖宗朝许馆职非时言事,仍许银台进入,与台谏等。
祖宗之所以优异馆职者何也?
储材于馆阁,正欲其言天下之事也。
然而不当言而言,谓之躁;
当言而不言,谓之隐。
必其事关国体,人不能言,然后馆中之臣抗章极论。
胡铨之窜,范如圭留之;
朱熹之劾,叶适辨之;
曾觌龙大渊之恣,王十朋论之,是皆得其言而后言也。
臣于先正诸贤无能为役,然亦待罪中秘,不敢缄默取容。
是以供职翌朝,亟言时事。
今则事有大此,系国安危,隐而不言,臣实不敢。
臣伏见初十日圣旨,以太学博士徐庚金等去国,委司业何梦然勉留,谓方今多事,毋徒纷纷,为夷狄盗贼之所窥伺,姑惟体国。
臣伏观至此,涕泗交零。
方当陛下更化用贤之时,岂容有学官尽去之事。
众听惶惑,群小惊疑,载在史编,贻讥万世,此非细故小变也。
陛下委长官留之,固足以见体群臣之意。
然庚金等之所以去,又岂无其故乎?
得非以近日所上两书,未见施行,不得其言而去乎?
臣闻庚金等所上之书,乞斩丁大全董宋臣五人以谢天下。
其意虽是,其言则似过于惨也。
陛下未见施行,盖必有待,金等即相携而去,其事亦未免过于激也。
然其心则实本于忠爱,睹天下大势之危急,故心痛不及缓声耳。
其辞虽未必可尽行,圣心独不可为之裁度,酌其当权其宜而行之乎?
陛下而惠从诸臣之言,酌其当权其宜而行之,则有好善忘势之贤,有从谏改过之美。
天下之人必谓陛下屈万乘之尊而伸庶僚之贱,克一己之私而从众论之公。
群愤泄舒,士气兴起,夷狄可却,盗贼可消,当时称明而万世诵圣也。
陛下而不从诸臣之言,忌医护疾,反谓以汇而征吉者为植党,谓出昼而庶王之改者为要君,具文而留,实听其去。
天下之人,必谓陛下忍于空学官而不忍于去貂珰,忍于去善类而不忍于去奸相。
上滓圣德,为累不轻,下失人心,为害不细。
虽欲夷狄盗贼之不窥伺,不可得也。
陛下即位以来,凡皆见矣,独未有学官群然去国之事耳。
学校师儒,所以教育天下之士。
一朝尽去,此何等气象哉!
先儒周敦颐曰:「天下,势而已矣。
势,轻重也。
极重不可反,知其重而亟反之可也」。
陛下端拱九重,抑尝思天下之势何以至于今日乎?
臣跧伏草茅,日夜念天下事,察此熟矣。
陛下端平甲午淳祐甲辰去奸任贤,天下骎骎有向治之势也。
把握而坚凝之,其势岂趋于下哉,其失在于把握凝定之不坚耳。
然犹骤仆旋起,才倾即扶,未至如后来之甚也。
故臣子之去者复归,人心之离者复合。
有如丁未之岁,臣徐霖疏攻赵与缙叶、大有,言不行而去,陛下叠遣朝臣而留之。
然不去与缙大、有,而竟去。
虽去,而与缙大、有,陛下亦终去之也。
是以五六年复以召还,而大有之陷害忠良,与缙之掊歛民怨,其祸亦旋息。
独以与缙之去稍缓,言者不已,虽在京泮,亦皆纷纭。
至辛亥而遂有京泮逐客之变,朝廷以草茅之士视之甚轻,无复有慰留之举,故其后游士间有北胡南越之祸。
又至壬子,臣蔡杭大学诸生共攻余晦,言不得而皆去。
朝廷亦再遣朝臣留、留太学诸生虽竟去,而亦不旋踵而罢也。
次年复以召还,而晦之贪虐,百姓亦不深被其害。
独以晦之去不出于真,朝廷尚以为材,癸丑又起之帅蜀,故其后有全蜀陷没之祸。
以此见陛下从人言而勇于去邪,则天下之势转而如此,咈人言而疑于去邪,则天下之势激而如彼也。
然是时公论时明,未至尽废,阴长阳消之会,泰往否来之交,则在乙卯洪天锡之一去耳。
天锡疏攻二阉,言不见信,翩然竟去,亦不复留。
自此北衙之势始盛于中朝,宦官之名方播于天下。
陛下未尝有好游幸之失也,而人则曰宋臣误陛下以脩饰湖山,营缮靡丽矣。
陛下未尝有殉货利之愆也,而人则曰宋臣导陛下以议价西园,卖官鬻职矣。
陛下未尝有夺民生业之过也,而人则曰宋臣诱陛下置御前庄及御前房廊矣。
甚至引丁大全为相,则曰宋臣
丁大全之党,则曰宋臣
援方大猷躐贵,则曰宋臣
丁大全蔽蒙边事,则曰宋臣
不知宋臣实如此否也,而天下之议如出一口,则以洪天锡一斥不复而致此耳。
天锡之去未害也,自此奸壬窃政,憸党如林,台臣不敢纠绳,给舍不敢封缴,侍从不敢论思,班行不敢轮对,言路壅塞,媕婀成风。
屏斥诸生,诬蔑善类,在者不敢言,言者不敢去。
又有人臣敢轻于去国,重加窜削,以为人臣不忠之戒。
虽以台谏遭黜左迁,亦皆忍辱包羞,腼面目而坐朝廷,礼义廉耻之四维,尽皆废坏。
元气既耗,外部遂侵,致有戎虏透漏而不知之祸,此盖言路壅塞之致也。
夫曩者京学逐客之时,即后来太学屏士之渐也;
曩者太学诸生空学而去之时,即今日学官空学而去之渐也。
不销其萌,势遂至此,陛下安可听其势之愈趋愈下乎?
去年,陛下改纪更弦,悔过罪己,拳拳乎任用非人,左右蔽蒙之戒,复开言路,旁达下情,天下方有极而将返之势,挽回不力,后将若何?
臣谓陛下今日当亟召回首言二阉者,以明陛下本无庇宋臣之意;
抆拭诸贤,以明丁大全诬忠良之非。
已召而未至者,趣之使来。
肥遁而未召者,加之亟召。
以系人望,以重其端,庶几可以回天下之势。
岂有诸贤犹未至国,而六七学官乃忍使之去国乎!
学官为国排奸,言不行则已去,朝臣必有留学官者,言不行则又去,学校诸生失其师儒,亦将叩阍请留;
言不行则又去,在朝失直言鲠论之士,空国无章甫缝掖之流,得不尽失天下士大夫之心乎?
是驱天下士大夫而去之也。
既失天下士大夫之心,必失天下之人心,是驱天下之人而尽去之也,而可乎?
学官所乞诛五人,其四前此已略施行,犹可勿议。
宋臣招致人言如此,犹未有毫发之罚,陛下又何爱一家奴而不以慰天下之人心哉!
宋臣者,亦当思所以自全也。
汉之曹节王甫,其权盛矣,他日东都宦者之祸,非曹节王甫遗之乎?
唐之仇士良鱼朝恩,其燄炽矣,后来唐末宦者之祸,非士良朝恩遗之乎?
然则庇而护之者,适非所以保全之也。
高宗张浚督府,上疏乞斩冯益赵鼎谓其罪虽暧昧未明,不可不置之疏远,遂与外祠
外祠虽不如内省之乐也,而冯益则无康履之事矣。
孝宗朝甘升亦窃弄威福,厥后孝宗出升湖州居住。
湖州固不如钱塘之美也,而甘升则无童贯之诛矣。
然则疏而斥之者,正所以保全之也。
陛下圣明,决不效汉、唐庸主之所为,以留为后世之祸。
高、孝两朝家法具在,陛下必能举而行之也。
当此大势危急之时,陛下而能为逐奸远佞之事,易于反掌,不难于拔山。
学官之去者可还,人心之疑者遂释,舆论称快,和气致祥,上天必悔祸,夷狄必殄灭,天下之势,乱可转而治,危可转而安矣。
此万年无疆之休也,亦万世无穷之闻也。
惟陛下亟图之。
不备。
臣昧死百拜。
答国本二事策问 南宋 · 吴扬祖
 出处:全宋文卷七九六一、《精选皇宋策学绳尺》卷九
问:国本至大至重事也。
迩者皇上断自宸衷,内出札令有司讨求绍兴三年典故,四方万里晓然知圣意之坚定,又甚盛事也。
漆室女以君老子少倚楹而悲,今圣天子春秋鼎盛而天下之望有所属,非学士大夫有志当世者之庆乎!
然参考绍兴之故实,质以今日之所行,则尚有可得而论者焉。
昔者选自秀邸,育于宫中,时年六岁耳,今其年则过矣,而尚以未离姆傅为言,何欤?
昔者防禦初除,徽名已赐,今由刺史承宣,且建国矣,方讲求此典故,何欤?
昔也资善建于宫门之内,今也于王府,得无上下内外之未正欤?
昔也授以保庆之节,然后封国,今也秩下一等,亦封国,得无降杀等级之有差欤?
绍兴之圣训曰:「若不先择宫嫔,则可虑之事更多」。
于是前张后吴,阿保唯谨,可谓得所托矣。
今新幸贵宠则有之矣,不知处于内者亦有其人否欤?
绍圣之圣训曰:「朱震、范仲,天生此二人为资善之用」。
于是出阁就学,见昏设拜,可谓得其选矣。
今诸贤流落则闻之矣,不知居是职者亦有其比否欤?
虽然,此特其小者耳,有最当讨论者一大事。
绍兴为天下得人,度越千古,然其始则有感于娄寅亮之言,曰:「昌陵后同民庶,艺祖在上,莫肯顾歆」。
继则语范宗尹曰:「艺祖圣武定天下,子孙不得享之,遭时多艰,零落可悯」。
高祖一念之发,对越在天,社稷长远,实在于此,用能基孝皇二十八年中兴之治,而为中天亿万载无疆之基者,实一念为之也。
肆我宁考,深惟孝皇传序之盛心,寿康同气之钟爱,皇上继统,必自魏来,犹高宗之心也,享国长久,终必赖之。
棠棣之雅久废,斗粟之谣未解,异时群臣咸以为言,讳拒既深,遂绝无敢言者。
夫父子兄弟皆天伦也,用其一而废其一,可乎?
向犹可以大计藉口,今朝觐讴歌,知其吾君之子矣,雪沉冤,致和气,鹤鸰之谊既尽,螽斯之泽愈长,独不在斯时欤?
不知国家大庆之馀,兴亡继绝之恩,可以同时并行否?
又有最可忧虑者一大事。
阜陵之立也,赵公鼎、张公浚实唱之,陈公康伯实成之,若奸对以须择闺门有礼法者,又挤娄寅亮而逐焉,其包藏顾望深矣。
绍兴二年罢相,越一年而后赐名之典行。
八年复相,首逐赵公鼎,以其纳恩平建节御笔也;
次杀岳飞,以其谓建国英明雄伟,请建储贰也。
于是终相十九年,所以为动摇之讣无所不至。
尝进言于我高宗曰:「赵鼎欲立皇子,是待陛下终无子也,宜待亲子乃立」。
盖晓然无将不道语也。
既以兄子赞读恩平,又使子禧与其徒建议,令普安解官给俸。
既以怀奸附丽镌翊善苏符之官,又以徼觊非望、用心不忠逐赵公于海外。
二十五年死,二十六年高宗始于经筵有措置已定之谕,二十七年始以请正储位擢阎安中二十八年始以进嘉祐章疏用范如圭二十九年始以史浩张焘之言别异二王恩数,三十年始以陈康伯叶义问之言置开王府,而国本定焉。
盖自再相之后,虽以高宗聪明刚断而不敢用其情于父子,小人之可畏乃如此哉!
向者奸相专国,谗间敢行于骨肉之间,使天属至亲皆有凛凛不自保意。
天诱圣衷,斥而逐之,越二年始克有责剡之命。
去六年而复相,既相遂肆其祸心,幸而亟死耳。
今权奸之去亦且六年,虽曰再行叔父之服,安知终无卢杞之思!
况前此合通国之力,谨足以拒其来,今少懈矣,穿窬之机甚巧,开路之人更多,万一覆出,其操心必有甚于者,不知圣策已定之馀,诛奸锄恶,尤当奋其决否?
夫以绍兴一念之感而大命于是乎愈昌,此今日之所当法也;
绍兴再相之专而大计几为之中变,此今日之所当鉴也。
然则圣天子所谓讨论绍兴典故者,止为一赐名而已乎?
抑当观天意,酌民言,了此二大事,以慰天人之望而益绵宗社之庆乎?
夫迩身而远志,深思而隐忧,此亦草茅平生心也,若徒揄扬前星少海之盛而已,则何取乎吾党二三子者之撰!
天下一气耳,父子兄弟之谓也,为人上而知有父子,则知有兄弟矣。
天下一理耳,父子君臣之谓也,为人下而不知有父子,则不知有君臣矣。
呜呼,凡有人心者,孰不各子其子哉!
推立子之心,则可以见吾亲之爱其子。
自古迄今,亦岂有无父之国哉,将大遗父子之人,则何以教天下之严其父!
故有能明父子之说于今之世者,岂非迓绩天命、凝固人心之本乎?
且父子之道,天性也,一言以蔽之,曰孝而已矣。
非孝无友,何以行于兄弟?
非孝无忠,何以行于君臣?
世有为人上者而不友,则如之文帝、李唐之太宗者,视手足如草菅,可谓忍之至矣。
吁,彼独不以宗庙为重乎!
吾未见不能因心则友而可以施于子孙者也。
世有为人下而不忠,如汉之江充唐之李辅国者,惑上心而间骨肉,可谓谗之巧矣。
吁,彼独不处家庭之际乎!
吾未见其于所厚者薄而能谋人父子之间者也。
执事以今日国本之一大事为庆,而复以国本中二大事为忧,深谋远虑,至矣尽矣,虽使司马君实范景仁复生,为今日计无以易此。
草茅书生,喙何容赘,请因明问而演迤其说。
切以为圣明在上,方为天下而立子,举凡薄海内外,茕独鳏寡之徒,皆将使之各子其子也,岂容嗣绩烝尝独后于手足之亲爱!
临御兹久,方为天下之人父,凡含齿戴发血气心知之属,皆将使之各父其父也,岂容悖逆乱伦尚得切股肱之恩数!
是故示天下以有子之亲,则天伦之厚,当以恩掩义;
为天下去无父之贼,则天讨之加,当以义掩恩。
二事既了,可以重社稷,可以教百姓,可以慰答一祖十二宗之灵,可以延洪亿万载无彊之休,今日何惮何疑而不为此!
且天下者祖宗之天下,则当与祖宗之子孙共享之,而岂以富贵一人而已哉!
洪惟艺祖皇帝躬擐甲胄,跋履山川,斩刈五季之蓬蒿,绵延亿载之瓜瓞。
曰本曰支,虽有贵贱,而均之为天潢之润也;
若远若近,虽有等差,而均之为传玉叶之芳也。
有如涪陵之事,亦且有年于兹。
其本支远近,固非疏远之所敢议,然尝为宁宗之子矣,帝王有真,谁敢假之,天命所属,人谋奚赖!
宝绍柄臣,欲贪天功,则曰不有废也,其何以兴。
使国家无子臧季札之事,而故王受元吉、建成之名。
已事遄往,夫复何言,惟是三子疏封未足以解尺布斗粟之谣,而一盂麦饭曾不得比马医夏畦之鬼。
向也大计未定,犹可藉口,今则讴歌有归,倘可推宥。
棠棣之义既尽,螽斯之庆必绵。
至圣至仁,如我皇上,寤寐宁考,永言孝思。
远而绍兴得人之美,既取之以为法;
近而魏邸继统之重,必超然而深惟。
何也?
艺祖之后可立也,故王得非艺祖之孙乎?
宁考之统当续也,故王独非宁考之子乎?
昭雪沉冤,感召和气,于以加厚天伦,而示天下以有子之亲,乃今日大事之一也。
抑天下者天下之天下也,天下之天下,则当顺天下之是非而行之,岂以便一人之思而已哉!
比岁以来,通国之所指目,公论之所诋诽,恐其覆出为恶者,而儿童走卒知之矣。
光尧之属意于普安秦桧且怀二于恩平,向非天启上圣,阴陨巨奸,使之懿复见我朝,则何以有二十八年光明俊伟之盛观哉!
今日之大臣,固未敢以张忠献赵忠简陈文正之事业许之,而奸险之徒观望于外者,足以挤排之有馀矣。
今之官僚,固未敢以朱震、范仲、苏符之端方责之,而狡狯之计游扬实深者,足以动摇之不难矣。
远臣之中岂无娄寅亮,为君侧之范如圭者谁欤?
分阃之外岂无岳鹏举,为政府叶义问者谁欤?
韦布敢言、挺然奏对岂无阎安中,从容论思为史浩张焘者谁欤?
顾瞻周行,唯阿一舌。
彼权奸者方且巧为穿窬之计,多张开路之人,万一复入,则天下之事去矣。
或曰比者庆远之赐名,盖由宸衷之独断,奸相昔虽有滔天之恶,此事则未闻与谋之端,何以逆揣其贼心,谓欲动摇于国本。
诚以三纲一理耳,一者废则三者皆废;
五常一本耳,一者隳则五者未有不隳。
以其不孝则可以知其不忠,以其不子则可以知其不臣。
大明典宪,申饬彝伦,于以奉行天讨,为天下而讨无父之贼,此今日大事之二也。
虽然,是二事者,实一事也,明乎父子之说则无馀事矣。
自天子至于庶人,岂有不由父子之伦者哉?
己欲与己,以言乎为兄,则吾父之子也,安可不以絜矩之道而推之?
人苟遗父,则资之事君,亦犹子之事父也,故当以诛心之法而断之。
絜矩之道行,诛心之法举,则天伦既厚,天讨复彰,而天弼丕基,可以与天无极矣。
抑二说者,数十年来稍有知识者皆能言之,激而为危言,标而为清议,而卒归于无用之虚谈,下以是规切其上,上以是钳制其下,不过以此而已。
今日欲建立国本,而复譊譊及之,得无彼二事未正,反以牵制此一事欤?
鲰生过不自量其愚,而出位以思当世之故,日夜念此至熟也。
切谓君臣上下,苟一以公而处之,则无往而不可行矣。
唐之君有「此自朕家事,何与外人」之言,是殆认天位为己物也,非私而何?
唐之臣有「天子门生,定策国老」之称,是殆窃天功为己恩也,非私而何?
由今观之,所谓国老者,徒以遗臭万年,而唐之家事竟何如哉?
唐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是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心之忧矣,不遑暇寐,恐可自附于倚楹之啸耳,惟执事葑菲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