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正文
铜雀台石軬门铭 南北朝 · 阙名
出处:全北齐文卷九
大齐天保八年九年,造铜雀台石軬之门,百代之后,见此铭者,当复知之。将陈骥,军副程显承、娄晞,幢主孙悦,军主董侯,幢主杨昙(碑拓本。案:《北齐书·文宣纪》,天保九年三台成,盖经始于八年,故云八年九年也。)。
依韵答杜相公宠示之作(原校:一本云伏蒙宠示佳篇以不赴东园之会某亦经春多病诚有可嗟谨依元韵辄纾鄙素,一本于经春多病下文有略无少暇四字 皇祐三年) 北宋 · 欧阳修
七言律诗 押真韵 创作地点:河南省商丘市睢阳区
醉翁丰乐一闲身,憔悴今来汴水滨。
每听鸟声知改节,因吹柳絮惜残春(自注:盖经春罕见花也。)。
平生未省降诗敌(自注:近数和难韵,甚觉牵彊。),到处何尝诉酒巡。
壮志销磨都已尽,看花翻作饮茶人。
神宗日录辨 宋 · 杨时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八八
上问:「唐太宗如何主」?对曰:「陛下当以尧舜为法,唐太宗所为不尽合法度。末世学士大夫不能通知圣人之道,故常以尧舜为高而不可及,不知圣人经世立法,常以中人为制也」。
夫道止于中而已矣,圣人经世立法,非固贬损以中人为制,道固然也。故尧舜禹三圣相授,皆曰「允执厥中」而已。盖立法失中,其过与不及,皆非圣人之道也。
上问:「周公用天子礼乐,有之乎」?对曰:「于传有之」。「然则人臣固可僭天子」?曰:「周公之功,众人之所不能为;天子礼乐,众人所不得用。若众人不能为之功,报之众人所不得用之礼乐,此所以为称也。然周用骍而祭,周公以白牡,虽用天子礼乐,亦不嫌于无别」。
周公之所为,皆人臣之所当为也;为人臣之所当为,是尽其职而已。若人臣所不当为而为之,是过也,岂足为周公哉!使人臣皆能为众人之所不能,即报之以众人所不得用之礼乐,则朝廷无复有等威矣。故《记》曰:「鲁之郊也,周公其衰矣」。又曰:周用骍,周公白牡,虽用天子之礼乐,不嫌于无别。是犹放饭流歠而问无齿,决为有礼,非通论也。然周公用白牡,见于《明堂位》,所载凡四代之服器,鲁兼用之。白牡,商礼也,夏尚黑,周骍,则鲁兼用也,以是为有别,亦疏矣。
上问张端河北盐议,对曰:「亦恐未可为上言」。韩琦亦有文字,曰:「此事恐须少待,今且当以变通财利为先」。上曰:「但理财节用,亦足以富,如此事不为可也」。曰:「今诸路皆用刑辟榷盐,河北虽榷,似未有妨」。因言:「理财诚方今所先,然人主当以礼义成廉耻之俗为急。凡利者,阴也,阴当隐伏;义者,阳也,阳当宣著。此天地之道,阴阳之理也。若宣著为利之实,而礼义廉耻之俗坏,则天下不胜其弊,恐陛下不能得终于逸乐无为而治也」。
取之有艺,用之有节,先王所以理财也。故什一,天下之中制,自尧舜以来未之有改也。取其所当取,则利即义矣。故曰「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则义利初无二致焉,何宣著隐伏之有?若夫宣著为善之名,而阴收为利之实,此五霸假仁义之术,王者不为也。故青苗意在于取息,而以补助为名,市易欲尽笼商贾之利,而以均济贫苦为说,皆此意也。昔哀公问年饥用不足,而有若对曰:「盍彻乎」?孔子之徒其理财盖如此,使后世之士言之,人必以为迂也,非深知先王之道者,何足以语此!
上问如何得陕西钱重,可积边谷。对曰:「欲钱重,当修天下开阖歛散之法」。因为言:「泉府一官,先王所以摧制兼并,均济贫弱,变通天下之财,而使利出于一孔者,以有此也。其言曰『国事之财用取具焉』。盖经费则有常赋以待之,至于国有事,则财用取具于泉府。后世桑弘羊、刘晏粗合此意。自秦汉以来,学者不能推明其法,以为人主不当与百姓争利」。又因请内藏可出几何,以为均输之本。上曰:「三二百万,或三五百万可出也」。
桑弘羊为均输之法,置大司农丞数十人分主郡国,令远方各以其物如异时商贾所转贩者为赋,而相灌输。尽笼天下之货物,贵则卖之,贱则买之。是将擅天下商贾之利而取之也。先王以九职任万民,与通货财,商贾之职也。今为法尽笼天下之货而居之,商贾岂不失职乎?余尝考泉府之官,「以市之征布,歛市之不售,货之滞于民用,以其价买之物揭而书之,以待不时而买者」。夫物货之有无,民用之赢乏,常相因而至也。不售者有以歛之,盖将使行者无滞货,非以其贱故买之也。不时买者有以待之,盖将使居者无乏用,非以其贵故卖之也,此商贾所以愿藏于王之市,而有无赢乏皆济矣,其法岂与桑弘羊同日议哉!然泉府所以歛货者,以市之征布而已;市之征布,廛人所歛者是也,其歛能几何?以市之征布与市人交易,乃其宜耳。今乃欲借内藏之钱,何也?夫关市之赋,以待王之膳服,此经费也。邦之大用,内府待之;小用,外府待之。大用,谓大故大事也。泉府所谓国事之待用者,特内外府之所待,与夫经费之外者耳。其所用而取具,盖亦可知矣。而谓以是通变天下之用,皆饰说也。
王氏云:「陛下诚能慎察义理,而左右不循理之人,敢为妄言以沮乱政事,诚宜示之以好恶。经或言知、仁、勇,或言仁、智、勇,未有先言勇者,独称汤曰『天乃锡王勇知』者何也?《书》曰:『肇我邦于有夏,若苗之有莠,若粟之有秕,小大战战,罔不惧于非辜,矧予之德言足听闻』。汤以七十里起于衰乱之中,其初为流俗小人不悦,艰难如此,若非勇知,何能自济?所以能自济,尤在于勇。陛下救今日之弊,诚患不可以不勇。今朝廷异议纷纷,小有才而不便于朝廷任事之人者不过数人,亦不必人人有意。但如今朝士不识理者众,合为异论,则举朝为所惑」。
汤之克宽克仁,彰信兆民,故能东征西夷怨,南征北狄怨,非有流俗小人不悦也。为其一怒安天下之民,故以勇知言之。「小大战战,罔不惧于非辜,矧予之德言足听闻」,盖言肇邦于有夏如此。若夫立法造事,不为众论所与,一以力胜之,而能成天下之务,未之有也。
上问:「程颢言不可卖祠部添常平本钱事,如何」?余曰:「颢所言以为王道之正,臣以为颢所言未达王道之权。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权也;嫂溺不援,是豺狼也。今祠部所可致粟四五十万,若凶年人贷三石,可全十五万性命。今欲为凶年计,当以凶岁为之,而国用有所不暇,故卖祠部所剃三千人头,而所可救活者十五万人性命。若以为不可,是不知权也」。
鬻祠部三千,盖六十馀万缗,固非三千人所能自具也,取之于力,本之民而已。由是得以不蚕而衣,不耕而食,亦取赀于力,本之民而已。故其徒益繁,则其害益甚,是未及赈饥,而先困吾民,以资游手也。先王之时,三年耕必有一年之积,故凶年饥岁民免于死亡,以其豫备故也。不知为政,乃欲髡其人而取其赀,以为赈饥之术,正孟子所谓「虽得禽若丘陵弗为也」。以是为王道之权,岂不谬哉(《诗》云:「谁生厉阶,至今为梗。」)!
上因问:「诚则明矣,明则诚矣,何谓也」?余曰:「能不以外物累其心者,诚也。诚则于物无所蔽,于物无所蔽则明矣。能学先王之道,以解其心之蔽者,明也。明则外物不能累其心,外物不能累其心则诚矣。人之所以不明者,以其有利欲以昏之,如能不为利欲所昏,则未有不明也。明者,性之所有也」。
诚者,天之道也,非外物不能累其心者所能尽也。告子之不动心,岂利欲能昏之哉!然而未尝知义也,未尝知义,非明也。然则所谓明者,非物格知至,乌足与此哉!荆公自谓能不以外物累其心,故其言每以是为至,盖以其未尝知天道故也。
前一日陈升之言:「制置三司条例司,升之难为更签书,只总领商量」。余曰:「如此,则合令谁签书」?升之曰:「只谏议与押」。余不答,既起与之同行归厅,余曰:「相公不欲签书制置司文字,何意」?升之曰:「体不便」。余曰:「参知政事恐非参知宰相政事,参知天子政事」。于是升之欲令孙莘老、吕吉甫领局,余与升之提举。余曰:「臣熟思之,此事但可如故,向时陛下使辅臣领此局,今亦只是辅臣领局,有何不可」?升之曰:「臣待罪宰相,无所不统,所领职事难称司」。余曰:「于文反后为司,后者君道也,司者臣道也,人臣称司,何害于理」?升之曰:「今之有司、曹司皆领一职之名,非执政所称」。余曰:「古六卿即今执政,故有司徒、司马、司空各名一职,何害于理」?曾公曰:「今执政古三公,六卿只是今六尚书」。余曰:「三公无官,只以六卿为官。如周公只以三公为冢宰,盖其他三公,或为司马,或为司徒,或为司空。古之三公,犹今之三师。古之六卿,犹今两府也。宰相虽无不统,然亦不过如古冢宰,只掌邦治,即不掌邦教、邦政、邦礼、邦刑、邦事,则虽冢宰亦有所分掌。今制置三司条例岂是卑者之事,掌之有何不可」?又云:「制置条例是人主职业,所谓制度也。《礼记》曰『非天子不制度』,臣不知制置条例使宰相领之,有何不可」?
《周官》六卿皆以上大夫为之,而冢宰掌邦之六典。虽掌邦治,实兼总六职,盖教、礼、政、刑、事,皆治之具故也。故冢宰施法于官府,而小宰以六职辨邦治,则其兼总可知矣。故周公以三公为之,盖宰相之任也。未闻有三公为司徒、司马、司寇、司空者,舜曰「畴咨若予采」,盖天下之事无非王事也。故舜自谓「予采」,则凡所以成天下之事,皆天子之职业矣。今之敕令所以诛赏废置,人主之大柄也,亦以有司为之,何止三司一司条例独为天子职业,而使宰相专领之乎?以宰相为有司,于体诚非宜,此但以口给禦人,取胜同列,非笃论也。
「凡兴事造业,振救衰弊,诚须临事而惧,若顾恤流俗人情,畏其不安,即不能为周公所为。商人与三监畔,征之三年,若畏人情不安,则必大赦以安之。及事平,乃更迁其世族庶士,居之洛邑,彰善瘅恶,以教训之,初无畏众之意。此所以能制礼乐而成周之太平也。柴世宗一日斩大将樊爱能以下二十七人,以能者代之,当时人情岂得帖然无不安者?古之有为者,上如周公,下如柴世宗,皆不苟畏人情,而但务因循,所以能各随其材分,兴起功业」。
周公东征三年,而东人欲其留,西人欲其归,迁其世族庶士居之洛邑,使密迩王室以教训之,非厉之也,人情何为而有不安者?柴世宗方用兵讨伐,斩二十七人以正军律,故能有功,非安平无事之时可为也。夫兴造事业,不稽乎众,而欲以辨给胜之,一有异己,则指为流俗,而妄引周公、世宗之事以惑圣听,不亦异乎?
上患内藏、三司见钱少,余曰:「纳绢差多而不知变转见钱,则积日月至于不可胜多。去年三司以斛斗合纳见钱,乃令变转金银匹帛上京。在京已患金银匹帛多于见钱,乃更令送金银匹帛。外方既折纳到见钱,却须要金银匹帛,诸路不免科买;民被科买,至买银一两用钱千七八。此皆有司不知开阖歛散轻重之权所致。鲁公曰:「只为人人皆言诸路若般却见钱,则钱荒不便」。又曰:「王安石常以为今钱不少,然人皆患钱少」。余曰:「假令钱少亦无可患,在唐贞观中米斗数钱,可谓钱少。然其时更为乐岁,人无所苦。唯唐中世用两税法,令百姓以钱为税,然后人始苦钱少。此由责人必变粟帛为钱输官,则人人皆当以粟帛易钱,则不得不以钱少为患。此乃上设法为患,非钱少为患也。今二税令人输粟帛,至今令输钱则取情愿,何由能致人患」?阳叔曰:「于古输诚然,今如官中给赐用钱不少,若斗米五钱,则斗米可折得五钱,官中合用钱,何由办给?则钱少亦不得不以为患」。余曰:「今官司用钱为多者,莫如粮草。若钱少而重,则粮草更不费钱。今近边百万贯,不能籴得百万石米。若斗米五钱,则五万贯足致百万石。至于其他用见钱,亦岂能多于粮草?就令用见钱处多,若钱重自可。如今合赐钱处折以他物,此乃人主轻重之权,何至更以钱少为患」?
二税用钱,故民间以钱少为患。三司以斛斗折钱,何异二税,而不以钱少为患,此何理也?今两税输粟帛皆有常数,若输钱取其情愿,则斗米五钱,所输无几矣,官司岂得不以钱少为患乎?若必令输粟,则是不取情愿,非法也。若不以时直输钱,则民受弊矣,皆不可也。夫钱重则物轻,若用处折以他物,则用物亦多矣。用物多则他物亦恐不足以给也。民之所有,粟帛而已,而钱者,官中所积也。终岁勤动,而斗粟尺帛不过数钱,虽边储百万石可致,其伤农甚矣,而谓钱少不足患,尤非理也。
呈程颢奏:王广渊不当妄意迎合俵粟,乞俵丝钱及折税绢作纳钱,云云。呈孙觉劄子,至「周公时天下已无兼并,又公私富实,故为此法阴相之,不专用此为治」,余曰:「无兼并,又公私富实,尚须此相;民兼并多,民乏绝者众,则此法岂可少?且觉言周公不专用此为治,今岂全废馀事,专行此法」?又读至「周公所以取息者,欲民勤生节用,不妄称贷故也」,余曰:「觉言今法则以为掊利,言周公之法则以为欲民勤生节用,不妄称贷。若说今法之意如说周法,则今法何由致人异论」?又至象箸玉杯及作俑之说,以为今法虽未有害,及至后世,必有剥肤椎髓者,余曰:「此周公所不以为虑,而孙觉虑后世乃过于周公,此可谓私忧过计也」。觉所言无理至多,读不至终而止。
《周官》「平颁其兴积」,《新义》曰:「无问其欲否,概与之也,故谓之平」。则俵粟不取情愿,盖其本旨也。故台谏言广渊,不惟不以广渊为罪,乃更以为尽力。夫《周官》所谓平者,岂概与之谓哉?谓无偏陂而已。为是说者,特矫诬先王之法以为己资耳。泉府凡民之贷者,与其有司辨而授之,以国法为之息。盖贷民所以助不给,田不耕,宅不毛,犹使之出农粟里布,则游惰之民自致困乏。与夫实非不给而妄冒称贷者,有司辨之,宜若弗授也。又以国法为之息,则民不轻贷矣。莘老所谓欲民勤生节用,不妄称贷,未为过论也。今兼并之家能以其资困细民者,初非能抑勒使之称贷也,皆其自愿耳。然而其求之艰,其出息重,非迫于其急不得已,则人孰肯贷也?今比户之民槩与之,岂尽迫于甚急不得已哉!细民无远虑,率多愿贷者,以其易得而息轻故也。以易贷之金,资不急之用,至期而无以偿,则荷校束手为囚虏矣。乃复举贷于兼并之家,出倍称之息,以偿官逋;明年复贷于官,以还私债,岁岁转易,无穷已也。欲摧兼并,其实助之,兴利之源,盖自兹始,而莘老之比作俑者,亦不为过论也。余以谓青苗利害不在愿与不愿,正在官司以轻息诱致之也。孟子曰:「徒善不足以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青苗其意乃在取息而已,行周公之法而无仁心仁闻,是谓徒法,然则周公法、今法,安得不为异?
呈朱越乞小郡,上问朱越,佥取实对,又问越何处人,因甚人说他。余曰:「朱越是江宁人,臣久居江宁,与之相识。言者或以为臣欲差此人知建州,建州地远事繁,无职田,无锡赐,无酬奖。朱越素廉洁有行,居官无败事。又是大卿,比巩申、王秉彝辈只有过之,即无不及。理须与一郡如建州者」。上曰:「闻亦廉介,可惜年老」。佥言其不老,上曰:「若在京,好一见之」。余曰:「虽在京,陛下亦何须见?建州知州自来只是中书差,何足挂圣念。如臣者忠信诞谩之实,陛下乃当审察。若臣诞谩不足信任,便改命忠信之人,付之政事。以天下之大,岂无忠信可任以差除建州知州者」。上曰:「非为如此,只是人言欲考实」。余曰:「陛下每事欲考实,甚善,然所当考实乃有急于建州者」。又曰:「人主防人臣为奸,当博见人,穷理道,考事实。穷理道,考事实,则虽见奸人,无害。博见人,则人臣不能为朋党蔽欺。人臣为奸,尤恶人主博见人。故李逢吉之党相与谋,以为人主即位,当深防次对官上说」。
荆公每言:「人主博见人,则人臣不能为朋党蔽欺」。至除朱越建州,则固拒人主,使不得见,此何意也?朱越果材耶,见之何害?果不材,则固拒人主不得见,非蔽欺而何?观其言之彊悖,虽同列不可堪也,况君臣乎?夫君子和顺积中,而英华发外,故暴慢之气不设于身体。于君臣之间狠愎如此,其所养盖可知矣。
上论不尚贤,余曰:「尊尊亲亲贤贤,并用先王之政事也。老子不尚贤,是道德之言」。
《书》曰:「德惟善政」。孔子曰:「为政以德」。离道德而为政事,非先王之政事也。
上曰:「用兵须有名,如何」?余以为无名则不可用兵。上曰:「恐但顾力如何,不计有名无名」。余曰:「苟可以用兵,不患无名,非兼弱攻昧,则取乱侮亡,欲加兵于弱昧乱亡之国,岂患无名?但患德与力不足耳」。
弱昧乱亡之国不足以有其民,而上无政刑,废诛不加焉,而后兼取之,则有名矣,此《书》称汤于桀之时为然也。乃曰「用兵不患无名」,此乃管仲责包茅不入之说耳,王佐不为也。
上曰:「使释老之说行,则人不务为功名,一切偷惰,则天下何由治」?余曰:「如老子言道德,乃人主所以运天下。但中人以下不明其旨,则相率乱俗,陷为偷惰,如西晋是也」。上曰:「乃人主所以运天下,非所以训示众人者也」。余曰:「诚如此。若夫功名爵禄,乃先王所以役使群众,使人人薄功名爵禄,上何以使下?故先王所以运天下,必有出于功名爵禄之外者,而未尝示人以薄功名爵禄也」。
圣人,人伦之至也。于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之间各尽其道,所谓至也,至于其身,为天下用,岂为功名爵禄哉!盖君臣者,人伦之大,为臣义当如此也,故三代之学皆所以明人伦。人伦明于上,则人知自尽,虽有高明超卓之士出于功名爵禄之外者,亦孰敢不为用也哉!先王所以运天下,用此道而已,外是皆谬悠荒唐之说也。夫名位爵禄,天之所以待有德,人主不得而私焉者也。故《书》曰:「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哉」。五服五章不以命有德,乃欲以是役使群众,非所以奉天也,盖其学不足以知天,其论每如此。
上曰:「商鞅何尝变诈」?余曰:「鞅为国不失于变诈,失于不能以礼义廉耻成民而已」。
商鞅狭持浮说,以帝王之道干孝公,其术盖本于变诈,尚何礼义廉耻成民之有哉!谓其失不在于变诈,盖亦不究其本矣,故其操术每以鞅为是。
上闻酸枣有升下户入上户,手敕:「如此,则是有免第四等役钱之名,而无其实」云云。于是司农有状乞约束升降,并须约见今等第物力,如或敢将物力不及今下等第之人升作上等,务要足约定之数,则官吏并科违制,不在去官赦降原减之限。上以为然,从司农所奏。余曰:「治百姓当知其情伪利害,不可示以姑息。若骄之使纷纷妄经中书御史台,或打鼓截驾,恃众为侥倖,则亦非所以为政。天下事大计已定,其馀责之有司,有不当则罪有司而已。今每一小事,陛下辄再三敕质问,臣恐此体伤于丛脞,则股肱倚辨于上,不得不惰也」。
升降等第最为役法利害之要,平时差役不到下户,今升下户为上户,使之输钱,则贫弱受弊,而上户免役,为法之害,孰大于此?而人主不得质问,质问则以为丛脞,此何理也?尧之时,天下大计已定矣,然而设谤木,询刍荛,岂固示之姑息耶?盖上下之情不通而能审知其情伪利害者,未之有也。必使斯民无所赴愬而后可以为政,则误国多矣。
「吕公著正所谓静言庸违,象恭滔天」。又云:「如陈襄奸邪,附下罔上,虽放流窜殛,自其常分」。又云:欧阳永叔乞致仕,冯固留之,上弗许。余论永叔:「以韩琦为社稷臣,则修为忠良,否则修不免为附丽邪人。故如修辈,尤恶纲纪立,风俗变」。又云:「如此人与一州即坏一州,留在朝廷则专附流俗,坏朝廷政令,留之何所用」?又云:「鲧以方命殛,共工以象恭流。富弼兼此二罪,止夺使相,诚为未尽法」。
自韩、富而下,皆元勋世臣、名儒硕德,天下仰之如泰山北斗。一有异己,则指为奸邪,待以四凶,诋诬大臣,颠倒邪正,盖自此始也。作俑之祸,抑又甚焉(《杨龟山先生集》卷六。)。
陕州大都督府奉诏兴建府学记(崇宁二年七月) 北宋 · 张励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二六、《蒐古汇编》卷五五
崇宁元年秋七月天子大修熙宁、元丰政事,考慎其相,以翰林学士承旨臣京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谕所以继志述事之意者。后数日,复下手诏,诹求天下之务,命即尚书省置司讲议,辟除佐属,无问从官大吏,咸使得自选择。条具凡目非一,而法度之所施,繇学校始。臣窃伏观之,自昔圣帝明王所以治登太平,号称最隆极盛者,曷尝不本诸此。《易》曰:「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帝莫盛于尧,王莫隆于周。盖孔子之称尧曰:「巍巍乎,其有成功,焕乎其有文章」!其称周曰:「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然则文者,治功之成,礼乐法度无不完具,要其初,所以美教化、成风俗,舍学校则无以为矣。夫道揆明于上,然后法守严于下,此所以道德一而风俗同。于斯时也,天下为一家,中国为一人,非独为士者之得,而人莫不有士君子之器,理势然也。自乡举里选之法废,为士者大抵失其本守矣。遭秦灭书,经籍文丧,天地之全,性命之蕴,学者无自而稽见。汉虽购求亡逸,表章六经,然专门传授,统类不一,而传注更为之蔽。至唐取士以虫篆之技,违道愈远,经籍之传,不亡而泯。士虽有聪明智识之质,孰从而成之?伐精神于蹇浅无用之习,圣人之指归,漫莫之知,非夫不待文王而兴者,恶能自拔于流俗哉!斯弊也,非一日之积也。神宗皇帝天纵圣神,文武超观前古,慨然深悼其弊,一刬而革之。时则有若丞相臣安石,实始厥谋,乃命以经术造士,大兴学馆,置官师,分三舍以明教养之法,士得释无用而致有功,去蹇浅而抗高明。聪明智识,有以启发,真贤实能,由道术德业,为世显人,先后接武而奋,亹亹乎三代之风矣。犹有未者,以俟后圣而赓续焉。主上躬睿圣之姿,克绍其德,追念先烈,缉而熙之,且欲士者渐复乡举里选,而宾兴之也。上自朝廷,外逮郡县,增筑馆舍,广教导之员,厚廪饩之给。凡郡县长佐、诸路刺举之吏,咸有职事于学,劝禁之方,纤悉备饬。有司承奉诏旨,罔或不虔。陕旧有学,本唐开元中夫子庙,记识具存,而图经称后魏所建,莫可考验。地褊巷穷,制度卑陋,介于民居之间,不容展斥,大惧非所以称明诏。乃相而迁之,得州子城之东稍北故铸钱监地,基步修广,面势轩豁,远去阛阓,而井邑涂陌,皆直其下,屹然独据一隅,阴阳允臧,不考而合度。前为台门三重,内挟以东西大序,亘以南北之庑。讲书议道皆有堂,祭器、经籍、钱粮皆有库。为庖湢于东序之外,为小学于西序之外,为先圣庙于外门之内。东偏为教授位,于外门之内;西偏皆南向,而便门东西向。缭以土垣再周,耽耽翼翼,咸应程度。入其门者廓如也,升其堂者肃如也,处其室者申如也。盖经始以二年五月庚辰,而落成以七月壬辰。先是,工人伻图计材,所须甚博,患不可办。距城之东十里,得入官民地,有林木乔挺,皆累数十年雨露之所养。一伐□巨材所须,无不充足。前此未有倪之者,岂固有所待耶?呜呼,幸哉!士之生斯时也,其居有庐,其承有师,其食有储,月选岁考,勤勤眷□□父兄之诏子弟。然道艺之成也,又以爵禄从之,出使长,入使治,达而论道于王,以下膏泽于斯民,以显荣其亲,以垂名于后世,皆繇此涂出也。呜呼,顾非幸欤!臣之始至,学未有定议。越三日,谒先圣,见诸生祗修厥职,仰惟圣上德意深远,加惠天下,三穷惕不敢后。退帅僚吏,相与协力,亟营之,维不费于公,不扰于民。不日而功成,有司职也,夫何足道!然作始之岁月,使来者有考,不可以无述,谨推原本末,而书于石。臣励谨记。十月十二日立石。
按:国家图书馆藏拓片·各地六七二二。
新城县儒学记(绍兴十三年七月) 宋 · 谢黻
出处:全宋文卷三○三六
新城,故黎滩镇,绍兴八年始更为县,锡今额。为县四年,而清江李侯以通直郎来为令。侯名家子,有异材,其治以爱民为本,能知其利病,不使舆皂辈得以扰民,以故科徭綦省,财赋充足,人以奠居。县繁剧,户至七八万,讼诉常满门户,时多故,钱谷之问,盗贼之讯,持文书待报者每数十为曹。侯为区处,悉有条理,顷刻即办,日未中昃,庭空无人。邑人相与歌舞之,佥曰:「吾令贤矣」。君闻之,笑曰:「未也」。会朝廷建大学,更世补法,增郡国学官,德意明甚。始与僚佐谋作夫子庙于邑之巽隅,又建学于庙之旁,以居生徒。凡为屋百馀间,而楹桷瑰壮,础甓坚好,皆可持久,他县所不及。盖经始于绍兴十三年之春,而以是年夏落成。丐余为记。余尝闻之:所谓士者,志于道而已矣。士而不知道,不足以为士,是亦何所用之。成周之法,论其成名则曰贤曰能而已,至于教人则必至于圣。盖人之才不同,其成亦自有差等。然以圣人之道迪之,虽不能尽其要,其所闻固已甚高,此置法之良意也。士方群处于閒燕,耳目之所更,心思之所及,无妙道之行。至于弦诵书数之末,而性命之理亦寓其间,不以其细而不为,盖一得其末而百虑从之。若军旅之事,疑非所学者。而方隅有警,王命出征,则平时比闾族党之师皆可以为帅,将不暇他求而足。此何谓也?盖道无所不在,故才无所不达。其藏往足以究前古之变,其取新足以应当世之务,异时槐棘之选皆自此,而顾于酬酢,岂不裕然有馀哉。《礼》曰:「坐而论道,谓之王公;作而行之,谓之士大夫」。所谓行之者,即王公之所论,非谓使之行事也。以士之贱,而庙朝之论乃以闻之,则所以待之者不亦重乎。夫以眇然之身,而可以成位于覆载之中,则其待之重也固宜。若夫爵服之荣,饩给之厚,在于取士,不得不然,先王岂专以此待之哉!士于此时渐磨薰习,而出其自然,故于功名富贵泊然无欲得之心。一旦见于有为,所谓事业者,直以胸中所得举而措之,不待强勉而能周之。士所以贵者,正在于此,此则学校之成也。迨及衰世之人,游乡校者犹能议执政之善否,而汉所谓学者,以《黄图》考之,犹寄狱于其间。虽去圣悠远,犹有前古之遗烈。虽然,以《周官》之制论之,自王畿以及诸侯之国,建学凡几所,其设官凡几职,其分职凡几事,比之他官,最为繁多,而所谓度数者又一切近于烦文,非有近功速效可以惊耀人之观听。而先王汲汲于此不敢后者,是必有说。世之人方以蹇浅之智度之,其不能知此,乃其固然。如晏子之贤,尚指儒术以为迂阔,又况其馀乎!其间有奋然自为者,亦不过于文具,务为观美而已,实不知治本之意。呜呼,是可叹也。昔僖公能治其国,鲁人尊之,请于周,为作颂四篇,而《泮水》之诗特与加详,其言服淮夷,则又累章言之。郑昭公之时,衰弊剧矣,意其补苴缉治,必有先急者,而诗人顾以学校废为刺。由二诗参论之,淮夷至为难服,而泮宫之成乃可使之献琛而输赆,使郑人而知此,济以圃泽之材,岂不能息兵革、平祸乱?此又圣人删取之旨,不可不知也。然鲁侯之在泮宫也,「无小无大,从之于迈」;而郑之士在城阙者,犹能与朋友以信义相期。青青子衿,少者之服也,又况于成人乎?由此知之,先王之泽久为未亡,而出于人心者固常在也。因人心而起治功,曾不劬力而办,然则何惧而不为哉!虽然,此诸侯之事也。宣王承《小雅》尽废之后,择用人材,内脩政事,时则有文武之吉甫,孝友之张仲,申伯治其民,南仲、方叔制其兵。是数人者,与仲山甫皆同德致功,若孔、颜之相与,求其助我者而莫得。然则人材之盛,从可知矣。然意其人材亦自学校而出。不独《采芑》之诗言士之众多,而《烝民》之篇论周室中兴必以任贤使能称之,则知宾兴之法,初未尝废无疑也。由宣王之事考《周官》之法,酌方来之宜,论治如此,亦庶几有本矣。今之议者乃云以文词取士失自汉始,必尽革之,乃可以复古。此又不然。《传》曰:「不知言,无以知人」。盖唯言足以知人,谓言不足以知人,盖不知言者也。古者乡大夫既登贤能之书,退而以乡射之礼五物询众,庶取其卓然者告之。今以学校养士而以文词进其杰然者,何以异于射?顾虽百世不可易也。凡此皆学校之所宜知者,故余并及之。李侯明敏喜学,数贡于有司,居成均者累年。今其为令,不秘其所得,期与人共之,其承流宣化,谨于施设,大概如此。异时腾踏贵途,摅发底蕴,将与英俊并游。然则今日之事,乃众所说乐,诚不可以无传也。绍兴十三年七月初五日记。
按:正德《建昌府志》卷七,天一阁藏明代地方志选刊本。
永州刻崇宁三年太学上舍题名记(绍兴二十年三月) 宋 · 汪藻
出处:全宋文卷三三八六
神宗皇帝以经术造士,始于熙宁之初,当时欲遂攽三舍天下,未暇也。徽宗益新月书季考之法,崇宁三年,首命太学上舍生赐第者十六人,盖经术之兴至是□三朝矣,而得人,此其选也。甹是政和翰林学士刘公实在选中。后五十年,公之子襄通守此州,愿刻之石,以纪其盛,于是乎书。绍兴廿年三月,左太中大夫、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永州居住臣汪藻书。
按:光绪《湖南通志》卷二七六。又见《十二砚斋金石过眼录》卷一七,同治《永州府志》卷一八下,光绪《零陵县志》卷一三,国家图书馆藏拓片·缪专二五三一。
新修三门檀施名衔序 宋 · 周行己
出处:全宋文卷二九五五、《浮沚集》卷四
理有默定之分,事无适然之合。人之所作,乃天之所为;物之所起,乃时之所至。古今一道,上下同流。是故逆数可以知来,前识以之垂记。符节之同,毫釐不忒。粤有永嘉郡之支邑,瑞安县之閒心普安禅寺者,肇基乾符,锡名大顺。始自杉坑,迁于西隩,山名龙就,案号三台。前峰城列,后冈屏峙。林峦环复,气象丰隆。真达人之道场,栖心之福地也。国朝隆平,度僧日广。昔构既盈,益以前基,为之重门,以限内外。逾三十年,草创未完。前管勾僧者道珂,选于徒众,得师奕祖,属干其事。永嘉俗故乐施,然方趋城邑阛阓,揭榜大书,广事供设,以张声誉,奚暇顾此幽隐寂寥之地,以修默施不祈之福哉!故奕祖勤勤累岁,不能有成。一日朅然南游并郡,行次长溪,盖未累驲,邑丞许公得之,欣然若有宿契,出俸二万。邑人闻之,莫不喜舍,于是得钱三十万以归。求材雇工,不日而就。巍然雄丽,映冠山谷。望之者愕睹天宫,由之者恍迷华藏,莫不合掌肃恭,欢喜赞叹。夫以数百年之基创,至珂而加辟,僧奕祖之营造,遇许而乃成。天人相因,时物并至,事若偶然,理宜定数。略志檀施之姓名,以纪岁时之符会。盖经始于政和元年孟冬,落成于八年之孟夏。许公名邦,字邦直,永嘉横阳人,学行官业皆有称述。其馀名氏列诸碑阴,以诏后来。
普济庙碑记(崇宁四年六月) 北宋 · 崔孝先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二三
鲁山县白象保在邑之西北,普济庙者,灶君山市灵祐侯之原庙也。灶君者,岳渎之名山,汝海之巨镇也。山在县西百馀里,峻拔高广,首出其萃,群山四拱,若朝若辅,望之俨然,有可尊可畏之势。上有深潭百八,藏蓄灵物,时见变化,父老咸瞻仰之。善兴云致雨,利泽万物,旱潦不时,祈祷必应。至熙宁年,奉天子之命,赐以侯爵,号以灵祐,所以报其神之福祐也。越在祀典,山林川泽,能以风雨润泽万物者则祀之,能出财用以利民者则祀之。是山也,言其泽物,则水旱有祈,应答如响;言其利民,则物产繁多,孳养甚博。致严祀事,乃其验也。至正九年五月不雨。里人朝仰西山,祈祷庙下,致敬尽礼,先奏其诚。时青天白日,沛然云集,雷电四起,至夜沾足。众方惊竦,而耆父欢呼,以为神应。俄顷果有微雨,以开其光。于是通夕雷电,回还山冢。翌日既祭,乃大泽滂沱,优渥千里,民鲜愠苦,易荒以丰,百众焦劳,化为鼓舞。先于元祐庚午岁时大旱,县尉石君悉能悯众为心,取灵泉于名山,跣足徒步,怅然以登。得至百丈潭,精意祈祷,亦有灵物显应,密雨随降,一夕沾足。因与邑令众官率领僚属立石于潭侧,命曰百丈感应之潭。夫神之祐民,不负天子之褒封者,盖每如此。伤及县境,为吾民所苦,虽以至神不私,而惠泽之德常先于四远。吾土之所以屡丰年者,以此之由也。其于报祭,可不厚乎?奈何古庙道绝险阻,不可前。东下数十里有新庙,西四十里有下庙。下庙距城尚四十里,邑人惧其祭享疏略,无以示报,故又建祠于西郊,欲人人得而享焉。然昔之始事者,才置一室而已,疏略灭裂,亦既颓弊。一日,县官祈雨于敝庙,附以脩广之意,讽大夫且先施财以帅之。大夫协诚谕下,里人乐承其命。方事缔构,二公代去。后令以李大夫何复致意以终之,故堂序门屏,庙貌雄壮,金碧丹青,焕然一新,各得其宜。又易其神像以彰之,且绘其仪卫侍从于两序。屏宇寝庙,塑像妆饰,冗费百馀。由是庙貌可仰,人益知畏,日有祭,月有祀,前者续,后者进,伛偻提携,咸得以致其愿矣。崇宁四年夏,有司上言,鲁山县灶君山庙岁旱祈祷常有灵验,乞优加封进及赐庙号。六月十九日,奉敕赐普济庙为额,又以明沛泽之广,施济之无穷也。初,庙之落成在元祐八年,时余纪其事,既立石矣。今旧石消朽,势不可久。其始平冯春俱记文摩灭,无以示远,乃属余别书而刻之。因得以载赐额之美。
按:嘉靖《鲁山县志》卷九,天一阁藏明代地方志选刊本。
修岳庙记(绍兴三年五月) 北宋 · 张禄
出处:全宋文卷四○七二
海盐去岱宗,道阻且长,里且千计,而有岳帝行祠。盖经始于熙宁中,至大观四年乃克成,将历百年,瓦腐桷圮,至于上雨旁风,寝无所盖障。尸之者假修崇为私计,薄有获,而未尝略支倾填漏。邑大夫李君为政才一年又三数月,即裒众力葺之。殿钜细有五,其一妥圣母者圮甚,而重创。其诸及廊庑之属,藩板经夷,栋楹梁桷丹碧黯昧,或蠹或折,貌像多剥,不但晦于尘垢者,莫不赫然一新。自昔何其难,而今何其易耶!盖神以民为主,欲致力于神,必成民以先之可也,不然,虽荐飨亦吐之。矧土木之功,极劳费神,岂乐其若是而相其成也哉。李君自丞迁令,使家及州家券外,征求悉若子产,争承力、丐裁减而宽之。夏秋税租,前政虽有心于仁民者,亦迫于版赋,预借于民,以纾目前,未及省限,里长已深苦催科之虐,因于捶楚;糟丘鬻醪才上栈,即强诸胥分忧抱输诸司钱,终岁追索,乾没强半,徒费鞭挞。此等积弊,甚于膏肓之疾,不可救药,乃一切刬去,以召和致祥。于是雨旸应祈,麻菽麦稻岁荐丰稔。成斯民若是,而后致力于神,洋洋然如在其上者,安得不乐歆其荐飨!方其启揭虔妥灵之心入其祠,致植僵兴仆之力,即若有以相之,兹其所以易欤。一邦士民有不靳其赀力助葺是宫者,岂皆澹然无欲荐享于神之心,觊幸响答。迹其祈禳之愿,若持豚蹄盂酒,祝穰穰满家者耶!夫山岳渊海之神,古唯天子望而祭之,诸侯则祭在其境者。齐人将有事于泰山,必先有事于配林,不敢遽也如此。季氏旅于泰山,宣圣责冉有弗救,而有「谁谓泰山不如林放」之叹,不可僭也又如此。今士民欲事乎岳帝,而协力葺其来假来享之宫,若有相之者,知繇乎令君成民之政,有以动之可也。或各自谓吾足以享之,欲神之格思,岂不难哉!世之为不善者,薄有荐于神,往往不唯觊幸其皇,即涣若冰释,抑又过望乎神降之福。殊不知聪明正直之神,执福善祸淫之权,公而行之,无毫釐私,而不可夺移。凡不应庇贶者,虽丰洁其粢,豪盛肥腯其牲牷,旨且多其酒,加之以玉帛,三日斋、七日戒以祭之,犹不可觊其略如风马之下,况希其转祸为福乎!如欲福之转移,迁善可也。《诗》不云乎:「自求多福」。李君以所葺既新美,属予为记,予辞不获命,乃并欲士民共知之者书之。李君名直养,其先惟扬人,大父侍郎绍兴间尝寓居此邑,后徙于苕霅。绍兴三年五月既望,从政郎、新峡州军事推官张禄记并书(《嘉禾金石志》卷二四。)。
「其诸」下疑有脱文。
答丞相李伯纪书 南宋 · 许翰
出处:全宋文卷三一一四、《襄陵文集》卷九
某悚息,《春秋集传》遂跋以名言,使菲薄凛然增重,幸甚。又蒙戒以深务慎重惇本之意,欲使其书垂世莫得瑕摘,惧非区区所能及也。至于隐括极难,使归至当,则固所夙夜跂耸有望于左右者矣,受赐无量。顷者,元中得某《论语》、《法言训故》及《乾坤》等数篇,元中每书论刺必数十条,其间相说以解者不啻十九,而某时因其言辄有刊定。独论《庄子·内篇》与《易·乾坤》卦相为表里,此某昭然所不疑者而元中深以为非,往反荐数,终不可合。某以是益奇元中之笃诚毕虑,不苟于朋友也。司马温公与范景仁神交莫逆,至论大乐,终身不合,此可以为世友朋之表矣。今相公所诲经、史阙文,谨当佩服,因而改之。初谓经以一字褒贬而诸儒动以经为谬误,故有脱朝、脱日、衍日、脱王、脱人、脱名、亡事等,纷纷舛驳,无可据依。惟汉何休颇疑非误,而陆农师一一守经立说,顾皆思而未达,故某因是说以更之。抑又有甚可疑者,以为鲁史之阙,则圣人作经有可无疑于史者,如时必有秋、冬、夏、四月之类,从而阙之,是妄阙也。若谓经以秦阨残缺,则三《传》传经乃自先秦以来各有师承,不相参稽,安得阙文若合符节?此某所以未能无惑者。然有一说可以已者,与其过而多尤,不若过而阙疑,斯可耳矣。若灾异等说,则为尚可申释。《春秋》书天地之变错人事之间,使人务以义类相求,是直鼓宫宫动,鼓角角动耳。《洪范》谓之「念用庶徵」,若使非徵而书,是则妄也。今善历者推步《春秋》日食数非止三十六,盖经于灾异如志人事,不尽书也,必有为也而书。汉儒灾异之说虽不无凿,然能精而求之,则亦是在其中。《法言》曰:「通天地人曰儒,通天地而不通人曰伎」。要之,灾异之占,古者卜史之所司也,后世卜史而儒学之士,言之岂得已哉!自欧阳文忠首为天道不可考知之说,非斥汉儒,至于荆公遂废《洪范》庶徵,使人君宴安平世,无复观天存变之意,驯至大乱。前日水冒都城,相公忧其变故,欲有论刺,即得罪去。时当国者谓宾客言:「汉世灾异陋学,何足道于今日」。某窃叹恨学术害教,一至于此,以诗志之曰:「绿衣侍史近天墀,天事茫茫欲强知。水犯都城偶然耳,《春秋》陈说更何施」。盖伤此学之废也。夫善言天者必有验于人,善言人者必有稽于天,而世徒以其感变难知,遂废不讲。今不相与力救此失,则恐《春秋》、《洪范》之意精微遂泯,后生无闻。使当孔子作《春秋》时有今变故,则必书水冒城郭于前而志狄围京师于后,某为之传亦当傅会天人,昭以象类无疑也。《春秋》星陨山崩地震之变皆著王道大坏之徵,故王道不亡则强霸不兴、素王不作,是以为之感变如此。譬如人之父母有子承家而不克遵业,将更择人付之,方其计虑将决之间,意象色辞必将伤怛忿怒而不得平,此齐、晋、孔子将兴之祥也。郑伯髡顽之卒,使非变故,则书有常法,如宋公佐卒于垂棘,不著何以卒、何以在垂棘也,则但当书郑伯髡顽卒于鄵耳。且志诸侯之会于前,而郑伯道卒,其地又相迩,此自足见其如会。今书如会,又书未见诸侯,其繁如此,譬如天象光芒变常,此天之意必有故以示人矣,然则《传》殆不诬。经志弑逆之罪,文固多变,如晋弑不书赵穿而书赵盾,郑弑不书公子宋而书归生,楚弑不书弃疾而书比者,皆义将有所起也,故《春秋》之法与实录异。楚子麋卒以公子比出奔见弑,齐侯阳生卒以公会吴伐齐见弑,此皆有待《传》而后决,未如郑僖之深切著明也。如郑僖之卒,使无三《传》,人必知其有异矣。顾《传》不详著僖公不礼子驷之事,计驷之忿,必有若宋万、卫孙林父者,而乘君去故就新,国人危疑之际而肆其乱,何必无此。相公试熟思而决之也。当某著此书时无与议者,故于其类昭析不尽,今承谆诲,当更删改衍绎,使之别白分明以俟再见也。前日相望甚迩,谓当亟得书疏往反,庶卒相与共济斯文。今忽相去万里,岂非天哉!《集传》此间固旧有本,但简册太大厚,不可携持,后令别作小本亦复易耳。前所往书已属岳倅亟复,驰奉左右,庶行役倦剧之中可以寓目游心。有便信至,愿复一二发药,使经学复明于世者自吾二人,亦不徒生于天地间矣。伏纸悢悢,某再拜。
送刘伯称教授序 宋 · 胡寅
出处:全宋文卷四一七五、《斐然集》卷一九
进士同年登科相为兄弟,自唐至今亦已久矣。今之朝事既赐第授敕而出,则涓日集于一所,用官给金钱设酒馔,为宴集。同年者毕至,按先后列庭下,推一人年最长者榜首拜之,又推一人年最少者出拜榜首,谓之叙黄甲。黄甲者,黄纸榜之甲乙丙丁戊五科之次也。所以训在榜之人,勿以科之高下相重轻,而以齿之长幼相伯仲。推此意也,凡在榜之人是宜先义后利,爵位相让,患难相恤,久相待而远相致也,岂不美乎?然昔之取士尚少,少者数十人,多者不过数十百人。故其为兄弟也,交不广而情可厚,其流风馀韵。犹足以立懦志,敦鄙夫,使不预者生羡心焉。承平既久,三岁一大比,天下之士无虑六七百人。当是时,静躁华质,游衍漫散,既不齐其志,又不常厥居,固不能尽相识知,虽一日叙甲之集,盖亦阗然进旅退旅,何由问其姓字而窥其声光?且复有以故而不至者十常一二,于是同年兄弟之名存,而交情契义,非故旧已熟,则一时意气倾动,扳联喜合为最笃,其馀亦泛泛焉尔矣。此非人为,盖风俗醇醨之渐至也。今夫酒必自醇而醨,醨而过则腐坏不堪,尚何味之可求?是故修德于己,施化于人,必欲革伪从忠,舍薄处厚者,凡以恶其末之腐坏建写而无味也。予投畀新昌,亲交益疏,徒友益散。至之三日,州学教授刘君伯称来,以同年子请纳其拜,予辞之曰:「是礼也,如告朔之饩羊矣,况交有浅深,而势有通塞。予于尊公所谓未及问姓名而窥声光者,又方堕罟中,而君以平时通家之契归之,无乃过乎」?伯称曰:「惟恶薄俗,是以不敢视炎凉为礼之升降,区区之志,敢固以请」。盖自是始与伯称往还,而知其为年兄德常之子也。德常生于丁未岁,至元符庚辰年三十有四,应诏上封事,入邪等,后虽许游学校,而有司以别号为职,终不敢荐举。然乡里学士宗师之者甚重,隐然为乡先生。宣和初,盗起东南,党禁解,德常始得试于南宫,中辛丑进士第。作邑桂岭,勤政爱民,不忍割剥,大忤郡将,会部刺史有知之者,乃得善去。而德常年已六十有三矣,迄不遇以死,识者惜之。伯称刻励自立,及其父无恙时,能取科第,不坠世业,崎岖岭海间凡二十馀年,犹未改京秩。予见其笃实而疏通,严毅而岂乐,留心所职于閒冷之局,黉宇一新,百废具举,虽三舍盛时,有不能及者。训诱程课,孜孜弗怠,士知向方焉。予病间日从燕谈,则该洽古今,周知利病,利不苟就,害不苟违,信其为适用之通才,而克家之贤子也。予踽踽然如逃虚者,赖君风谊,聊以忘忧。君乃秩满而去,使我离索之思倍于常情。虽然,男子志在四方,仁人不私一己,君且表表著见,为明时用,予亦动心忍性,改前过而求自新,不知老之将至焉。是别也,抑又何悲?姑扫茅檐,敷重席,饤槟榔,剥黄焦以为肴,捕郁屈,钓蛙黾以为羞,贳酒蛮村,相与一醉。行矣加饭,时惠好音,此则畸人之所望也。
麟斋记(绍兴十六年) 宋 · 胡寅
出处:全宋文卷四一八二、《斐然集》卷二一、《永乐大典》卷二五三九
麟龙凤龟,动物之殊尤者耳。既以灵目之,又称瑞焉,太平而后见,非若凡物可力致也。今易得莫如龟,而龙也人亦多见之,惟麟与凤则自周已来未尝有睹其羽毛色象者。汉获一角兽为之改元,兽之一角者众矣,又安知麟之不两角而斛觠䚘觡也?故史氏曰「获一角兽」,盖麟云者弗然之词也。惟凤亦然。宣帝时凤凰娄集,而少府宋畴因讥被贬,不待后世然后知其为鹖爵矣。孝宣治号中兴,然任刑馀,尚法律,不以中车府令为龟监,四三良臣死非其罪,而风俗尤薄,水旱灾异见于魏相之奏,决不足以震珍产,效九苞。又况茂陵多欲奢泰,穷兵四伐,海内虚耗,盗贼半天下,几与祖龙同辙,麟何为而至哉?故必圣如虞舜《箫韶》九奏,而后凤凰来仪,必道如文王,《关雎》之化成,而后麟为之应,不可诬也。由是观之,史载龙见于某江某水某井中,当时以为美谈者,殆亦可豢之龙,必非神龙。而九畴所寓、《禹贡》所锡、宁王所宝之大龟,定非卜人朝钻暮灼、枯肠朽骨之凡龟。盖物有同类而殊能者,宰予所以兴拔萃之叹也。大龟神龙真凤之不浪出,审矣。然则鲁哀公之时,周公之衰已久,于是而获麟,何也?曰:麟非为鲁哀,乃为仲尼耳。仲尼大圣之人也,《春秋》圣治之法也,以大圣之人立圣治之法,虽享帝于郊,未足以方其精神之所感动也;虽升中于天,未足以喻其和气之所薰蒸也。四灵皆至,然后为宜,曾是一麟,而曰多乎?惟麟为仲尼出,所以仲尼识之,不为鲁哀公出,所以鲁人不识也。仲尼历聘七十馀国,无所钩用,高蹈如耦耕,贵卿如武叔,从游如微生亩,多智如晏婴,皆不能知也,而麟乃独知之。谓彼不知者不如一麟,是人而不灵也,乌乎可?谓彼聪明辩达万物之灵也,而曾不知孔子,是果麟之弗若也,乌乎不可?麟乎麟乎,得不为灵智之瑞乎?韩退之曰:「麟之形不类,非若马牛犬豕豺狼麋鹿然,故虽有麟,亦不知其为麟也」。又曰:「麟之为麟,以德不以形」。然说麟之诗者,谓其角端有肉,无事于触,而其趾不践生草,其定题也,亦必有异焉。此既言其形矣,若其德非神灵智识,何以名之?先儒谓仲尼感而作《春秋》,曰:「麟出非其时,圣人以自况」。此说非也。仲尼述宪乎帝王,诏教乎万代,岂以身之不遇,感而著书,与愤世疾邪者比?正使麟适不出,《春秋》遂不作乎?故知《春秋》非本于麟,盖经济无施而寓于笔削,性命道德莫不中正,礼乐法度莫不备善,俊良贤杰莫不章陟,谗恶慝奸莫不讨弃,玑衡七政莫不齐叙,山川动植莫不繁庑,横目黔首莫不率化,蛮夷戎狄莫不宾服。厥志既定,同符于尧舜成康,为天下万世太平熙洽之原。于是麟出而为之祥应,此理昭灼炳著,无可疑者。以为未然,则亦未得其门,不哜其胾耳。沙阳张时子发治《春秋》学,以麟名其所居斋,谒余记之。子发潜心日久,圣人宏规大用,妙意精义当自得之,予无以进焉,姑为麟说,以表其在棷之珍,而笃其下帷之趣云。
改正安岳县经界状 宋 · 王之望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五三、《汉滨集》卷五 创作地点:四川省遂宁市
臣契勘普州安岳县初行经界日,县令张宁大为奸弊,改移税额,轻重失平。比及三年,亏官二十五万七千馀贯,依圣旨除放。自绍兴二十四年至今,又亏一十二万四千馀贯。绍兴二十三年,县官以阙乏之故,分诣诸乡巡门驱歛,村民不堪其扰,结集山谷间,抗敌官吏,几致生事,至今土人谓之垛山。垛山者,言山上之人其多如堆垛也。臣前在转运司,令诸县作鼠尾帐,家至户到,遍问百姓,愿用新税或旧税,各令亲书于名下。独安岳一县愿用旧税者十分之九,公私俱病,民不聊生。臣于去年冬,选委昌州推官左从事郎刘弇,同县令右从政郎张介受状、措置。凡三百六十馀状,指决干连者不下千五百家。若只量行裁正,则无由去偏重不均之弊,若尽行覈实,则有追集丈量之扰。弇与守令皆谓欲救其弊,莫若顺民之情,复用旧税。臣以本县经界所失虽多,亦不可尽废,遂令将新旧税簿互相参校,于所增减,取其酌中分数,通融裁正。凡新税之增于旧税者,以所增十分为率,减其七分;新税之减于旧税者,以所减十分为率,复其六分。谓如某人户下元管旧税一百文,经界日增至二百文,即裁减七十文,作一百三十。某人户下元管旧税二百文,经界日减至一百文,即却复六十文,作一百六十。盖经界增者重,减者轻,故今所损益者有多少之差。元申画指挥增减不及五七分,则不在裁正之限,今此一县其弊至深,不可以五七分为限,故自二分以上皆裁正之。本县经界增税者四千五百七户,计增正税钱三十八贯八百一十二文。今减其七分,为钱二十七贯一百六十有奇。经界减税者六千一百二十二户,计减正钱四十贯七十五文。今复其六分,为钱二十四贯四十有奇。其增减不及二分者,新税簿籍脱漏户限为多,可见者计二千九百馀户,若一一纽算裁正,又恐太烦,若只用新税,则漏户不可复得,遂仍以旧税为正,计减却正税钱五贯五百有奇,却收漏户二千七百馀户,得正税钱八贯七百有奇。又根括到失陷税钱,补足旧税外有溢额者四贯三百有奇。以此数项衮同对补,裁减之数于租额尚有赢馀。又张宁经界之初,既失税额,恐岁计不敷,则擅增折变以补之。每正税一钱,增米三合、麦二合,大率比旧加十分之一。今一切蠲除,悉依现例。凡上件措置,皆委曲计议,务尽人情,轻重适中,更无不均之弊。百姓租税各有归著,易于催理。自此官赋无复失陷,委为经久之利。其裁正曲折,别编作一册奏闻,伏候敕旨。
濯缨亭 南宋 · 陈渊
七言律诗 押真韵
涉世谁能不混尘,幸无尘土点簪绅。
沧浪解洗许由耳,醽醁还浇靖节巾。
心地已非污可染,盘铭自警德常新。
此亭要与名俱永,不信西风能污人。
上舍试策 其三 南宋 · 王十朋
出处:全宋文卷四六二九、《梅溪先生文集》卷一二
佩玉之礼尚矣,在《戴经》则记其义于《玉藻》,在《周官》则谨其藏于《玉府》,在《诗》则详咏于《国风》,在《论语》则略见于《乡党》,其他杂出于诸家之说者,不可以屡举。《玉藻》记佩玉之义为最详,其大意则谓古之君子必佩玉,在车则闻鸾和之声,行则鸣佩玉,是以非僻之心无自而入。又谓君子无故玉不去身,故以玉比德焉。此愚所谓记其义于《玉藻》者此也。《天官》:「玉府掌王之金玉,共王之服玉珠玉」。夫玉在先王之时,特命官以掌之者,非以充玩好之具,为非常之宝,盖以君子不可一日不佩,玉府之职不可一日不谨。此愚所谓谨其职于《玉府》者此也。《诗》于《终南山》戒襄公之篇,因其能取周地,始为诸侯受显服,而大夫美之曰「佩玉锵锵」,盖勉其修德以称是玉也。于《大东》刺乱之一篇,而其辞曰「鞙鞙佩璲,不以其长」,盖讥其居官职而非其才之所长,徒有佩玉之美。《有女同车》之诗,则曰「将敷将翔,佩玉琼琚」,《女曰鸡鸣》之诗则曰「杂佩以报之」、「以赠之」、「以问之」。其刺惠公之诗则有「觿韘」之语,是皆因佩而示美讽之意。愚故曰详咏于《诗》之《国风》者此也。《论语·乡党》一篇备记圣人出入、起居、饮食、言语、衣服之礼,其言有及于玉者,曰「去丧无所不佩」,则知吾圣人之身未尝一日去玉,以苟燕息之安。此愚所谓略见于《乡党》者此也。《韩诗外传》曰:「佩玉上有葱衡,下有双璜。牙蠙珠以纳其间」。《白虎通》曰:「修道无穷则佩环,能本道德则佩琨,能决嫌疑则佩玦」。其略见于郑氏之释,其详见于孔颖达之疏,其遗制见于王粲之法。此愚所谓杂出于诸家之说,不可屡举者也。虽然,佩玉谨于先王之时,而废于衰周之世。后世学者虽读《礼》、读《诗》、读《论语》诸家之书,而目不习见其制,耳不闻其声,终莫能考究其法,而妄以臆见议之,此纷纷之论所由而起也。请因明问而论之。玉左右各五,而宫、羽、徵、角之分在焉。左佩双衡者其音宫,双璜者其音羽;右佩双珩者其音徵,双璜者其音角。此宫、角、徵、羽之分也。夫乐备五音而佩独不用商者,盖玉所以比德,而商于五方则为西,五行则为金,于五常则为义,而以刚果肃杀为事,是可以为威而不可以为德。此玉于五音之中所以独去商也。《记》曰:「古之君子必佩玉,趋以采齐,行以肆夏」。夫采齐者路门之乐节,肆夏者登堂之乐节。乐师以备王仪,大驭以备五车,是天子享元侯之礼。而《记》乃以此为君子鸣玉之节,何耶?盖经之所谓君子者,乃指有位君子,而郑氏释之谓君子者士以上,其说误矣。此所以启后世之疑也。古者有德佩,有事佩,康成谓在君所则去德佩,设事佩,则知燕居德佩之外,兼设事佩矣。事佩,子所以事父母。使二佩不废,则金燧木燧、大觿小觿,不几于赘乎?愚切谓《记》言子事父母止及事佩,而不言德佩,则德佩必不兼设于事亲之时。又古者先设事佩,后设德佩,以事成而下,德成而上故也。二佩之设自有先后之序,二者有一于此,则不至于赘矣。事佩不特君子有也,妇人亦有之,《内则》「妇见舅姑左用亦五,右用亦五」是也。德佩不特君子有也,妇人亦有之,《诗》曰「佩玉之傩,佩玉琼琚」是也。考之《内则》与诗人之辞,而君子妇人之玉无异,则珩璜之制燧觿之施,意其必同矣。呜呼!佩玉之设所以尚德也。然在君子佩之则为宜,在小人佩之则为辱。昔孔子为鲁司寇,而不设德佩、事佩,示己无德事也。夫佩在夫子可谓宜其德矣,而以无位不设,当时鸣玉而趋者,得不愧于夫子乎,得不辱斯佩乎?诗人讥惠公无成人之德,有成人之服,故曰「童子佩觿」、「童子佩韘」。然则无德而佩者,年虽成人,行实童子也。后之君子能于佩玉之际,而思所以佩之之意,设德佩则知所必修德,设事佩则知所以立事,如古人谨弦韦之戒,则玉与身俱荣矣。
十家注孙子遗说并序 北宋 · 郑友贤
出处:全宋文卷四二一二
求之而益深者,天下之备法也;叩之而不穷者,天下之能言也。为法立言至于益深不穷,而后可以垂教于当时而传诸后世矣。儒家者流惟苦《易》之为书,其道深远而不可穷;学兵之士尝患武之为说,微妙而不可究,则亦儒者之《易》乎?盖《易》之为言也,兼三才,备万物,以阴阳不测为神,是以仁者见之谓之仁,智者见之谓之智,百姓日用而不知。武之为法也,包四种,笼百家,以奇正相生为变,是以谋者见之谓之谋,巧者见之谓之巧,三军由之而莫能知之。迨夫九师百氏之说兴,而益见大《易》之义,如日月星辰之神,徒推步其辉光之迹,而不能考其所以为神之深。十家之注出,而愈见十三篇之法如五声五色之变,惟详其耳目之所闻见,而不能悉其所以为变之妙。是则武之意不得谓尽于十家之注也,然而学兵之徒非十家之说亦不能窥武之藩篱,寻流而之源,由径而入户,于武之法不可谓无功矣。顷因馀暇,摭武之微旨而出于十家之不解者,略有数十事,托或者之问,具其应答之义,名曰《十注遗说》。学者见其说之有遗,则始信益深之法、不穷之言,庶几大《易》不测之神矣。
或问:「死生之地,何以先存亡之道」?曰:武意以兵事之大在将得其人。将能则兵胜而生,兵生于外则国存于内;将不能则兵败而死,兵死于外则国亡于内。是外之生死系内之存亡也。是故兵败长平而赵亡,师丧辽水而隋灭。太公曰:「无智略大谋,彊勇轻战,败军散众以危社稷,王者慎勿使为将」。此其先后之次也。故曰「知兵之将,生民之司命,国家安危之主也」。
或问:「得算之多,得算之少,况于无算,何以是多少无之义」?曰:武之文固不汗漫而无据也。盖经之以五事,校之以七计,彼我之算尽于此矣。五事之经得三四者为多,得一二者为少。七计之校得四五者为多,得二三者为少。五七俱得者为全胜,不得者为无算。所谓冥冥而决事,先战而求胜,图乾没之利,出浪战之师者也。
或问:「计利之外,所佐者何势」?曰:兵法之传有常,而其用之也有变。常者法也,变者势也。书者可以尽常之言,而言不能尽变之意。五事七计者,常法之利也;诡道不可先传者,权势之变也。守常而求胜,如胶柱鼓瑟,以书御马。赵括所以能书而不能战,易言而不知变也。盖法在书之传,而势在人之用。武之意初求用于吴,恐吴王得书听计而弃己也,故以此辞动之,乃谓书之外尚有因利制权之势,在我能用耳。
或问:「因粮于敌者,无远输之费也,取用必于国者,何也」?曰:兵械之用不可假人,亦不可假于人。器之于人固在积习便熟而适其短长重轻之宜,与夫手足不相锄铻而后可以济用而害敌矣。吾之器敌不便于用,敌之器吾不习其利,非国中自备而习惯于三军,则安可一旦仓卒假人之兵而给己之用哉!《易》曰:「萃,除戎器,以戒不虞」。太公曰:「虑不先设,器械不备」。此皆言取用于国,不可因于人也。
或问:「兵以伐谋为上者,以其有屈人之易而无血刃之难,伐兵攻城为之次下明矣。伐交之智何异于伐谋之工,而又次之」?曰:破谋者不费而胜,破交者未胜而费,帷幄樽俎之间而揣摩折冲,心战计胜其未形,已成之策不烦毫釐之费,而彼奔北降服之不暇者,伐谋之义也。或遣使介,约车乘,聘币之奉;或使间谍,出土地,金玉之资。张仪散六国之从,阴厚者数年;尉缭子破诸侯之援,出金三十万。如此之类,费已广而敌未服,非加以征伐之劳,则未见全胜之功,宜乎次于晏婴、子房、寇恂、荀彧之智也。
或问:「武之书皆法也,独曰『此谋攻之法也』,『此军争之法也」』?曰:馀法概论兵家之术,惟二篇之说及于用,诫其易用而称其所难。夫告人以所难而不济之以成法,则不足为完书。盖谋攻之法以全为上,以破次之,得其法则兵不钝而利可全,非其法则有杀士三分之灾。军争之法以迂为直,以患为利,得其法则后发而先至,非其法则至于擒三将军。此二者岂用兵之易哉!乃云「必以全争于天下」,又云「莫难于军争」,难之之辞也。欲济其所难者必详其法。凡所谓屈人非战、拔城非攻、毁国非久者,乃谋攻之法也;凡所谓十一而至、先知迂直之计者,乃军争之法也。见其法而知其难于馀篇矣。
或问:「将能而君不御者胜。后魏太武命将出师,从命者无不制胜,违教者率多败失;齐神武任用将帅出讨,奉行方略罔不克捷,违失指教多致奔亡。二者不几于御之而后胜哉」?曰:知此而后可以起武之意。既曰「将能而君不御者胜」,则其意固谓将不能而君御之则胜也。夫将帅之列,才不一概,智愚勇怯,随器而任。能者付之以阃寄,不能者授之以成算,亦犹后世责曹公使诸将以《新书》从事,殊不识公之御将因其才之小大而纵抑之。张辽、乐进,守斗之偏才也,合淝之战,封以函书,节宣其用。夏侯惇兄弟有大帅之略,假以节度,便宜从事,不拘科制,何尝一概而御之邪?《传》曰:「将能而君御之,则为縻军;将不能而君委之,则为覆军」。惟公得武法之深。而后太武、神武,庶几公之英略耳,非司马宣王安能发武之蕴哉!
或问:「胜可知而不可为者,以其在彼者也。佚而劳之,亲而离之。佚与亲在敌而吾能劳且离之,岂非可为欤」?曰:《传》称「用师观衅而动,敌有衅不可失」,盖吾观敌人无可乘之衅,不能彊使为吾可胜之资者,不可为之义也。敌人既有可乘之隙,吾能置术于其间而不失,敌之败者可知之义也。使敌人主明而贤,将智而忠,不信小说而疑,不见小利而动,其佚也安能劳之,其亲也安能离之?有楚子之暗与囊瓦之贪,而后吴人亟肄以疲之;有项王之暴与范增之隘,而后陈平以反间疏之。夫衅隙之端隐于佚亲之前,劳离之策发于衅隙之后者,乃所谓可知也,则惟无衅隙者,乃不可为也。
或问:「守则不足,攻则有馀,其义安在」?曰:谓吾所以守者力不足,吾所以攻者力有馀者,曹公也。谓力不足者可以守,力有馀者可以攻者,李筌也。谓非彊弱为辞者,卫公也。谓守之法要在示敌以不足,攻之法要在示敌以有馀者,太宗也。夫攻守之法,固非己实彊弱,亦非虚形视敌也,盖正用其有馀不足之形势,以固己胜敌。夫所谓不足者,吾隐形于微而敌不能窥也。有馀者,吾乘势于盛而敌不能支也。不足者,微之称也。当吾之守也,灭迹于不可见,韬声于不可闻,藏形于微妙不足之际,而使敌不知其所攻矣。所谓藏于九地之下者是也。有馀者,盛之称也。当吾之攻也,若迅雷惊电,坏山决塘,作势于盛彊有馀之极,而使敌不知其所守矣。所谓动于九天之上者是也。此有馀不足之义也。
或问:「三军之众,可使必受敌而无败者,奇正是也。受敌、无败,二义也,其于奇正有所主乎」?曰:武论分数、形名、奇正、虚实四者,独于奇正云云者,知其法之深,而二义所主未白也。复曰:「凡战以正合,以奇胜」。正合者,正主于受敌也;奇胜者,奇主于无败也。以合为受敌,以胜为无败,不其明哉!
或问:「武论奇正之变,二者相依而生,何独曰善出奇者」?曰:阙文也。凡所谓如天地、江河、日月、四时、五色、五味,皆取无穷无竭、相生相变之义。故首论以正合、奇胜,终之以奇正之变,不可胜穷。相生如循环之无端,岂以一奇而能生变,交相无已哉!宜曰:善出奇正者,无穷如天地也。
或问:「其势险者其义易明,其节短者其旨安在」?曰:力虽甚劲者,非节量短近而适其宜,则不能害物。鲁缟之脆也,彊弩之末不能穿;毫末之轻也,冲风之衰不能起。鸷鸟虽疾也,高下而远来,至于竭,羽翼之力安能击搏而毁折哉!尝以远形为难战者,此也。是故曲义破公孙瓒也,发伏于数十步之内;周访败杜曾也,奔赴于三十步之外,得节短之义也。
或问:「十三篇之法各本于篇名乎」?曰:其义各主于题篇之名,未尝泛滥而为言也。如《虚实》者,一篇之义,首尾次序皆不离虚实之用,但文辞差异耳。其意所主非实即虚,非虚即实,非我实而彼虚,则我虚而彼实。不然,则虚实在于彼此。而善者变实而为虚,变虚而为实也,虽周流万变而其要不出此二端而已。凡所谓待敌者佚者力实也,趋战者劳者力虚也。致人者,虚在彼也;不致于人者,实在我也。利之也者,役彼于虚也;害之也者,养我之实也。佚能劳之,饱能饥之,安能动之者,佚、饱、安实也,劳、饥、动虚也。彼实而我能虚之也,行于无人之地者,趋彼之虚而资我之实也。攻其所不守者,避实而击虚也;守其所不攻者,措实而备虚也。敌不知所守者,斗敌之虚也;敌不知所攻者,犯我之实也。无形无声者,虚实之极而入神微也。不可禦者,乘敌备之虚也;不可追者,畜我力之实也。攻所必救者,乘虚则实者虚也;乖其所之者,能实则虚者实也。形人而敌分者,见彼虚实之审也;无形而我专者,示吾虚实之妙也。所与战约者,彼虚无以当吾之实也。寡而备人者,不识虚实之形也;众而备己者,能料虚实之情也。千里会战者,预见虚实也;左右不能救者,信人之虚实也。越人无益于胜败者,越将不识吴之虚实也。策之候之形之角之者,辨虚实之术也。得也动也生也有馀也者,实也;失也静也死也不足也者,虚也。不能窥谋者,外以虚实之变惑敌人也;莫知吾制胜之形者,内以虚实之法愚士众也。水因地制流、兵因敌制胜者,以水之高下喻吾虚实变化不常之神也。五行胜者实也,囚者虚也;四时来者实也,往者虚也。日长者实也,短者虚也;月生者实也,死者虚也。皆虚实之类,不可拘也。以此推之,馀十二篇之义,皆仿于此,但说者不能详之耳。
或问:「军争为利,众争为危。军之与众也,利之与危也,义果异乎」?曰:武之辞未尝妄发而无谓也。军争为利者,下所谓军争之法也。夫惟所争而得此军争之法,然后获胜敌之利矣。众争为危者,下所谓举军而争利也。夫惟全举三军之众而争,则不及于利而反受其危矣。盖军争者,案法而争也;众争者,举军而趋也。为利者后发而先至也,为危者擒三将军也。
或问:「兵以诈立,以利动,以分合为变。立也动也变也,三者先后而用乎」?曰:先王之道,兵家者流所用皆有本末先后之次,而所尚不同耳。盖先王之道尚仁义,而济之以权,兵家者流贵诈利而终之以变。司马法以仁为本,孙武以诈立;司马法以义治之,孙武以利动;司马法以正不获意则权,孙武以分合为变。盖本仁者治必为义,立诈者动必为利,在圣人谓之权,在兵家名曰变。非本与立无以自修,非治与动无以趋时,非权与变无以胜敌。有本立而后能治动,能治动而后可以权变。权变所以济治动,治动所以辅本立。此本末先后之次略同耳。
或问:「武所论举军动众皆法也,独称此用众之法者,何也」?曰:武之法,奇正贵乎相生,节制、权变两用而无穷。既以正兵节制,自治其军,未尝不以奇兵权变而胜敌。其于论势也,以分数形名居前者,自治之节制也;以奇正虚实居后者,胜敌之权变也。是先节制而后权变也。凡所谓立于不败之地而不失敌之败、修道而保法、自保而全胜者,皆相生两用先后之术也。盖鼓铎旌旗,所以一人之耳目,「人既专一,勇者不得独进,怯者不得独退」。此何法也?是节制自治之正法也,止能用吾三军之众而已,其法也固未尝及于胜人之奇也。谈兵之流,往往至此而止矣。武则不然,曰:「此用吾众之法也」。凡所谓变人之耳目而夺敌之心气,是权谋胜敌之奇法也。
或问:「夺气者,必曰三军,夺心者,必曰将军,何也」?曰:三军主于斗,将军主于谋。斗者乘于气,谋者运于心。夫鼓作斗争、不顾万死者,气使之也;深思远虑,以应万变者,心主之也。气夺则怯于斗,心夺则乱于谋。下者不能斗,上者不能谋,敌人上下怯乱,则吾一举而乘之矣。《传》曰「一鼓作气,三而竭」者,夺斗气也。先人有夺人之心者,夺谋心也,三军、将军之事异矣。
或问:「自计及间上下之法,皆要妙也,独云此用兵之法妙者,何也」?曰:夫事至于可疑,而后知不疑者为明;机至于难决,而后知能决者为智。用兵之法,出于众人之所不可必者,而吾之明智了然不至于犹豫者,其所得固过于众人,而通于法之至妙也。所谓高陵勿向,背丘勿逆,盖亦有可向可逆之机,佯北勿从,锐卒勿攻,亦有可从可攻之利。饵兵勿食,归兵勿遏,亦有可食可遏之理。围师必阙,穷寇勿追,亦有不阙可追之胜。此兵家常法之外,尚有反复微妙之术,智者不疑而能决,所谓用兵之法妙也。
或问:「九变之法,所陈五事者何」?曰:九变者,九地之变也。散、轻、争、交、衢、重、圮、围、死,此九地之名也。一其志,使之属,趋其后,谨其守,固其结,继其食,进其涂,塞其阙,示不活,此九地之变也。九而言五者,阙而失次也。下文曰:「将通于九变之地利者,知用兵矣;将不通九变之利者,虽知地形不能得地之利矣」。是九变主于九地明矣。故特于《九地篇》曰:「九地之变,人情之理,不可不察也」。然则既有九地,何用九变之文乎?曰:武所论「将不通九变之利」,又曰「治兵不知九变之术」,盖九地者,陈变之利,故曰不知变不得地之利。九变者,言术之用,故曰不知术不得人之用。是故六地有形,九地有名,九名有变,九变有术。知形而不知名,决事于冥冥;知名而不知变,驱众而浪战;知变而不知术,临用而事屈。此所以《六地》、《九地》、《九变》皆论地利,而为篇异也。李筌以「涂有所不由」而下五利兼之为十变者,误也。复指下文为五利,何尝有五利之义也?「绝地无留」,当作「轻地」,盖「轻」有无止之辞。
或问:「凡军好高而恶下。太公曰『凡三军处山之高,则为敌所栖』,岂好高之义乎」?曰:武之高,非太公之高也。公所论天下之绝险也。高山盘石,其上亭亭,无有草木,四面受敌。盖无草木则乏刍牧樵采之利,四面受敌则绝出入运馈之路,可上而不可下,可死而不可久。此固有栖之之害也。武之所论,假势利之便也。处隆高丘陵之地,使敌人来战则有登隆、向陵、逆丘之害,而我得因高乘下、建瓴走丸、转石决水之势,加以养生处实,先利粮道,战则有乘势之便,守则有处实之固,居则有养生足食之利,去则有便道向生之路,虽有百万之敌,安能栖我于高哉?太武栖姚兴于天渡,李先计令遣奇兵邀伏,绝柴壁之粮道,此兴犯处高之忌,而先得栖敌之法明矣。学孙武者深明好高之论,而不悟处于太公之绝险。知其势利之便者,后可与议其书矣。
或问:「六地者,地形也,复论将有六败者何」?曰:恐后世学兵者泥胜负之理于地形也,故曰地形者兵之助,非上将之道也。太公论主帅之道,择善地利者三人而委之,则地形固非将军之事也。所谓料敌制胜者,上将之道也。知此为将之道者,战则必胜;不知此为将之道者,战则必败。凡所言曰走曰弛曰崩曰陷曰乱曰北者,此六者败之道,将之至任,不可不察也。是胜败之理不可泥于地形,而系于将之工拙也。至于《九地》亦然,曰「刚柔皆得地之理也」、「将军之事,静以幽,正以治」、「驱三军之众,如群羊往来、不知其所之」者,将军之事也。特垂诫于《六地》、《九地》者,孙武之深旨也。
或问:「『死焉不得,士人尽力』。诸家释为二句者何」?曰:夫人之情,就其甚难者,不顾其甚易,舍其至大者,不吝其至微。死难于生也,甘其万死之难,则况出于生之甚易者哉!身大于力也,弃其一身之大,则况用于力之至微者哉!武意以谓三军之士,投之无所往,则白刃在前,有所不避也。死且不避,况于生乎?身犹不虑,况于力乎?故曰死且不北。夫三军之士不畏死之难者,安得不人人尽其力乎?「死焉不得,士人尽力」,诸家断为二句者,非武之本意也。
或曰:「『方马埋轮』,诸家释方为缚。或谓缚马为方陈者,何也」?曰:解「方」为缚者,义不经据。缚而方之者,非武本辞。盖「方」当作「放」字。武之说本乎人心离散,则虽彊为固止,而不足恃也。固止之法,莫过于柅其所行。古者用兵,人乘车而战,车驾马而行,今欲使人固止而不散,不得齐勇之政,虽放去其马而牧之,陷轮于地而埋之,亦不足恃之为不散也。噫!车中之士,辕不得马而驾,轮不得辙而驰,尚且奔走散乱而不一,则固在以政而齐其心也。
或问:「兵情主速,又曰为兵之事,夫情与事义果异乎」?曰:不可探测而蕴于中者,情也;见于施为而成乎其外者,事也。情隐于事之前,而事显于情之后,此用兵之法,隐显先后之不同也。所谓兵之情主速者,盖吾之所由所攻欲出于敌人之不虞不诫也。夫以神速之兵出于人之所不能虞度而诫备者,固在中情秘密而不露,虽智者深閒不能前谋先窥也。所谓为兵之事者,盖敌意既顺而可详,敌衅已形而可乘,一向并敌之势,千里杀敌之将,使陈不暇战而城不及守者,彼败事已显,而吾兵业已成于外也。故曰所谓巧能成事者此也。是则情事之异,隐显先后也。
或曰:「九地之中,复有绝地者何也」?曰:兴师动众,去吾之国中,越吾之境土而初入敌人之地,疆埸之限,所过关梁津要,使吾踵军在后告毕书绝者,所以禁人内顾之情而止其还遁之心也。《司马法》曰:「书亲绝是谓绝顾壹虑」。尉缭子踵军令曰:「遇有还者诛之」。此绝地之谓也。然而不预九地者何?九地之法皆有变,而绝地无变,故论于九地之中而不得列其数也。或以越境为越人之国,如秦越晋伐郑者,凿也。
或问:「不知诸侯之谋,不能预交;不知山林险阻沮泽之形,不能行军;不用乡导,不能得地利。重言于《军争》、《九地》二篇者何也」?曰:此三法者,皆行师争利、出没往来、迟速先后之术也。盖军争之法,方变迂为直,后发先至之为急也。九地之利,盛言为客深入利害之为大也。非此三法,安能举哉?噫!与人争迂直之变,趋险阻之地,践敌人之生地,求不识之迷涂,若非和邻国之援为之引军,明山川、林麓、险难、阻阨、沮洳、濡泽之形而为之标表,求乡人之习熟者为之前导,则动而必迷,举而必穷,何异即鹿无虞,惟入于林,不行其野,彊违其马,欲争迂直之胜,图深入之利,安能得其便乎?称之二篇,不其旨哉!
或问:「何谓无法之赏,无政之令」?曰:治军御众,行赏之法,施令之政,盖有常理。今欲犯三军之众,使不知其利害,多方误敌,而因利制权,故赏不可以拘常法,令不可以执常政。噫,常法之赏不足以愚众,常政之令不足以惑人,则赏有时而不拘,令有时而不执者,将军之权也。夫进有重赏,有功必赏,赏法之常也。吴子相敌,北者有赏,马隆募士,未战先赏,此无法之赏也。先庚后甲,三令五申,政令之常也。武曰「若驱群羊」,往来「莫知所之」。李愬袭元济,初出,众请所向。曰:「东六十里止」。至张柴,诸将请所止,复曰:「入蔡州」。此无政之令也。
或问:「用间使间,圣智仁义其旨安在」?曰:用间者,用间之道也。或以事,或以权,不必人也。圣者无所不通,智者深思远虑,非此圣智之明,安能坐以事权间敌哉?使间者,使人为间也。吾之与间,彼此有可疑之势。吾疑间有覆舟之祸,间疑我有害己之计。非仁恩不足以结间之心,非义断不足以决己之惑。主无疑于客,客无猜于主,而后可以出入于万死之地而图功矣。秦王使张仪相魏,数年无效,而阴厚之者,恩结间之心也。高祖使陈平用金数十万离楚君臣。平,楚之亡虏也,吾无问其出入者,义决己之惑也。
或问:「伊挚、吕牙,古之圣人也,岂尝为商周之间邪?武之所称,岂非尊间之术而重之哉」?曰:古之人立大事、就大业,未尝不守于正,正不获意,则未尝不假权以济道。夫事业至于用权,则何所不为哉!但处之有道而卒反于正,则权无害于圣人之德也。盖尽在兵家名曰间,在圣人谓之权。汤不得伊挚不能悉夏政之恶,伊挚不在夏不能成汤之美;武不得吕牙不能审商王之罪,吕牙不在商不能就武之德。非此二人者不能立顺天应人、伐罪吊民之仁义,则非为间于夏、商而何?惟其处之有道而终归于正,故名曰权。兵家之间流而不反,不能合道而入于诡诈之域,故名曰间。所谓以上智成大功者,真伊、吕之权也。权与间,实同而名异。
或问:「间何以终于篇之末」?曰:用兵之法,惟间为深微神妙而不可易言也。所谓非圣智不能用间,非微妙不能得间之实者,难之之辞也。武始以十三篇干吴者,亦欲以其书之法教阖闾之知兵也。教人之初,蒙昧之际,要在从易而入难,先明而后幽,本末次序而导之,使不惑也。是故始教以计量、校算之法,而次及于战攻、形势、虚实、军争之术,渐至于行军、九变、地形、地名、火攻之备,诸法皆通而后可以论间道之深矣。噫!教人之始者,务令明白易晓,而遽期之以圣智微妙之所难,则求之愈劳而索之愈迷矣,何异王通谓不可骤而语《易》者哉!或曰:「庙堂多算,非不难也,何不列之终篇也」?曰:计之难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七计,而索其情也。夫敌人之情最为难知,不可取于鬼神,不可求象于事,不可验于度,先知者必在于间。盖计待情而后校,情因间而后知,宜乎以间为深,而以计为浅也。孙武之蕴至于此,而后知十家之说不能尽矣。
按:《宋本十一家注孙子》卷末,《中国兵书集成》影印宋刻本(一九九二年解放军出版社、辽沈书社联合出版)。
赠刘至道 南宋 · 李处权
押支韵
性静乃可琴,德常乃可医。
二事人所难,而子能兼之。
好古身则润,活人功不赀。
未愧孙思邈,何惭钟子期。
俗眼多重轻,世态工瑕疵。
自视无所嫌,安行复何疑。
子有贤舅氏,闻名四方驰。
勉矣归问津,沛然有馀师。
代上茶使书 南宋 · 赵逵
出处:全宋文卷四七○四、《新刊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九三
某读史至鬷蔑、魏勃事,切自感叹,以谓士不幸无位,欲一见世间名德大人面颜,贵贱殊隔,咫尺千里,而心腑间有千里汤火,宁废寝辍食,不敢一日释雉而弗执也。犹不得见,则甘心仆妾之役,收器堂下,幸一言之中者,甚至于扫舍人之门,以求自通。盖经历旬时,然后仅偿其区区,而远者至于十岁,或一岁始得望履幕下。嗟夫!士之交于卿大夫,其势如是之难,其身如是之卑,其为计如是之迂,而可笑也。然二子不出售用之术,黾勉人之所不堪,侥倖人之所共欲,岂非上下之交不可力取,逡巡委曲,待其自合乃安耶?虽其顾视一日,不啻三岁,然回翔久之不变者,必行其志,以厌其欲,故不自觉日月之飞驰。不然,径情直前,彼将唾骂弗接,而尚何执手以干荐而贵之之敢望?故曰:迫遽者退,淹缓者进。当今之日,进言于执事之前,名位不闻,岁月不淹,而欲有求焉,亦可谓天下之至愚无知者矣。共惟执事宏才巨德,妙文硕学,为一世标准,殆晋叔向、曹相国之为人也。圣天子以为贤,眷西蜀财赋之重,委以董护,遂建大将旗鼓,进临巴夔。曾未踰年,显庸上闻,佥曰峡道非所以烦公也,蜀赋最赡者莫如茶与马,以是命命执事。旌纛西来,观呼填郊,其声訚訚曰:「缁衣之宜兮,敝予又改作兮;适子之馆兮,还受子之粲兮」。非特是人也,又有絺章绘句,称誉盛德者;斟酌损益,讲磨利害,而上公府者;板援权势,求备升禄者。是三人者,其数不可计。虽鬷蔑、魏勃再收受器扫门之术,将有所不得施。是非奉咫尺之书,饰鄙陋之辞,而可以辱一诺之重于旬月间也。然闻之处陆之鱼,仁人兴哀,浮图之夫,君子合之。某之得禄于此也,抑可谓勤尔已矣!自惟少时,妄意读书,年十五即走京师,入太学,从四方豪俊游。感激自奋,既不坠其家声,以无负父兄切切之诲。不幸学未成而有靖康之变,徒步万里,出没风涛间,仅乃得归返。未息肩复就学,偶得一第于稠人中,学虽未成,而名已从矣。方欲来学,家祸继起,饥寒迫其前,妻子驱其后,乃始强颜随牒以自活,然其夙昔之志,耿耿于怀不忘也。盖其生十有五年,而游学六年,而归又九年,而得一官又十五年,始得拜于棨戟之下,年五十矣。向者诸公怜其穷,引手援之,疑若有侥倖改秩之缘。今年十月,将遂罢去,章尚阙其一,此于执事先生不能无望。执事之来也,某不得留日趋墙仞之下,以欸平生欣慕之素,又不得执事一美言以去,人将谓某何?某将谓人何?夫惟使其有以籍口于人,又使某缘执事而脱饥寒之忧,一发而两利俱,使某何以自已哉!用敢叙其区区之踪迹尘秽,不自愧耻而辄露之,其势遽非收器扫门而俟也。左右其加意焉。
宿毗沙院诸友相送 宋 · 王灼
押马韵
出门风喧号,半道雨飘洒。
行役已堪厌,投宿小兰若。
葱笼林樾中,一径仅容马。
古屋数十椽,佛事走村社。
王赵两故人,清诗壁间写。
读遍已曛黑,尚有相送者。
见可逞雄辩,譊譊欲唇哆。
伯威弄长笛,哀音振原野。
子仁喜捷敏,德常号醇雅。
来共一夕寒,樽酒肯屡把。
明朝定西去,山路泥没踝。
此地当回首,想见烟苒惹。
平生受性僻,所至徒侣寡。
因诗记离忧,踟蹰孤灯下。
私试策 其五 古今帝王便民之举如何 宋 · 史尧弼
出处:全宋文卷四八二九、《莲峰集》卷五
伏羲、神农、黄帝、尧、舜之君,不忍民之无知而恶其无以别,忧其无以生,是以为网罟、耒耜、衣裳、舟车、杵臼、弧矢、宫室、棺椁、书契,凡若是者一切便民而近于人情。若夫秦自始皇废封建,破井田,置隶书以更大小篆,为纸以易简策,后世遵之,至今未已,斯亦便民也。何帝王则圣贤称之以为变通之利,而秦则论者讳而不言?
知经而不知权,则其失常在于乐因循;知权而不知经,则其失常在于乐更变。此古今治乱之所由也。古之人君,虽乐于更变而不失为盛帝者,知经之由也;后之人君亦乐于更变而不免于灭亡者,其不知经之罪也。愚尝为之说曰:有天下国家者,当在于守经而达之以权,盖经非权则泥,权非经则悖,二者相资而相成。苟经之失,则权虽有取,亦何以为治也哉?孔子于《系辞》序十三卦,皆伏羲、神农、黄帝、尧、舜之为制。愚与其知权也,惟数圣人能守之以经,故可以为治焉。降及后世,秦皇帝变往古之制以行便民之法,愚亦与其知权也,惟秦皇不能守之以经,故终不免于乱焉。呜呼,知其全则昌,得其一则亡。此秦之知权与上古同,而所以异者,其不知经常之制也。窃观包羲之世无网罟之用,而于是为之结绳;神农之世无耕耨之利,而于是为之耒耜;无为市之制,而于是为之聚货;黄帝、尧、舜相继而起,垂衣裳而治天下,作舟楫以济不通,服牛乘马,重门击柝,杵臼以为利,弧矢以为威,造栋宇以易古者之居,作棺椁以异中野之葬,为之书契以代结绳者,皆伏羲、神农、尧、舜之为也。呜呼,可谓不知权乎?然其所以治天下者,皆五常之道也,皆相授之制也,曷尝作为聪明而失于不知经者乎?此所以为孔子之取云尔。秦始之兴,其英迈过人之才似可以为治,其废封建,置郡县,此皆可为而始皇勇为之,而井田之制与封建相表里,封建废则井田不可以独存,由是阡陌开焉。夫封建废而郡县置,井田废而阡陌开,创隶书而易小大之篆,为纸而更简策之繁,斯皆始皇以英武而作此伟事也。人皆曰简便之路,秦实启之。而不知公天下之端,柳宗元以为自秦始者,亦非过论矣。呜呼,亦可不谓之知权乎?然而其焚先王之书,销天下之兵,尚刻削之政者,岂非其骋一人之见而废万世经制之法乎?此后儒之所以去之云尔。夫上古知权而守之以经故治,始皇废经而达权故乱,何足怪哉!然愚于始皇有所深取者,以其可与权;而有所深恨者,以其不能守之以经故也。或曰:马迁谓三代之政若循环,周文矣,秦救之,舍质故亡矣,数者何足取乎?愚曰:壮士不复幼,东水无复西。秦之简便,施之于夏商之世则不可。若以之救文之弊,得其宜矣。今欲得以质而救之,是犹使壮士复幼,而挽东水以西之者,亦难矣!故愚于此以马迁为庸士,而始皇之权可以为后世法。或曰何其亡乎?曰:不知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