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正文
寄范天章书 其一 北宋 · 孙复
出处:全宋文卷四○一、《孙明复小集》卷二、《圣宋文选》卷九、《宋元学案》卷二
月日,布衣孙复谨再拜寓书于判监天章执事:今主上聪明睿哲,绍隆三圣之绪,十有四年,将固太平之业,传之于无穷也。夙夜兢兢,弗敢怠荒,思得平正纯亮之臣协赞之。以执事顷居谏署,多箴规药石之益,亟自苏台召入,将大用之。而执事拜章恳求莅于太学者,斯盖执事不汲汲于富贵而孜孜于圣贤之教化也。夫太学者,教化之根本,礼义之渊薮,王道之所由兴,人伦之所由正,俊良之所由出。是故舜、禹、文、武之世,莫不先崇大于胶序而洽至治于天下者焉。今执事恳求而莅之者,我知之矣:执事将俾吾宋之学,为舜、禹、文、武之学也。既俾吾宋之学为舜、禹、文、武之学,是将俾吾宋公卿大夫之子弟为舜、禹、文、武公卿大夫之子弟也。既教吾宋公卿大夫之子弟为舜、禹、文、武公卿大夫之子弟,然后以舜、禹、文、武之道上致吾君,为舜、禹、文、武之君也。既致吾君为舜、禹、文、武之君,然后以舜、禹、文、武之道下跻吾民,为舜、禹、文、武之民也。自京师刑于邦国,达于天下,皆雍雍如也,兹其执事之心也已。然念欲求舜、禹、文、武之道者,必质诸周公、孔子而后至焉尔。今执事既莅是学也,将行是道也,非一手一目之所能,必须博求鸿儒硕能,尽知舜、禹、文、武、周公、孔子之道者,增置学官相左右之,俾朝讲夕议舜、禹、文、武、周公、孔子之道,以教育乎国子也。复窃尝观于今之士人,能尽知舜、禹、文、武、周公、孔子之道者鲜矣。何哉?国家踵隋唐之制,专以辞赋取人,故天下之士,皆奔走致力于声病偶对之间,探索圣贤之阃奥者,百无一二。向非挺然特立、不徇世俗之士,则孰克舍于彼而取于此乎?由是言之,则执事莅是学、行是道,增置学官之际,可不慎择乎?今有大名府魏县校书郎士建中、南京留守推官石介二人者,其能知舜、禹、文、武、周公、孔子之道者也。非止知之,又能揭而行之者也。执事若上言于天子,次言于执政,以之为学官,必能恢张舜、禹、文、武、周公、孔子之道,以左右执事,教育国子,丕变于今之世矣。复闲退之人,固不当语及于是。然敢孜孜布于执事之左右者,非为诸己也,盖为诸人也;非为诸人也,盖为诸道也。执事以为如何?若以复愚且贱,而言可取,则复学圣人之道三十年,虽愚且贱,岂忘言乎?惟执事图之。
寄明复熙道 北宋 · 石介
押词韵第七部 创作地点:河南省商丘市
四五十年来,斯文何屯蹇。
雅正遂彫缺,浮薄竞相扇。
在上无宗主,淫哇千万变。
后生益纂组,少年事彫篆。
仁义仅消亡,圣经亦离散。
其徒日已多,天下过大半。
路塞不可辟,甚于杨墨患。
辞之使廓如,才比孟子浅。
患大恐不救,有时泪如霰。
大贤为时生,去圣犹未远。
昔日到汶上,熙道始相见。
知道在熙道,一见不敢慢。
尊之如韩孟,与道作藩翰。
今春来南都(原作郡,据石本、徐本、剑本改),明复去京辇。
未识心相通,所怀恨未展。
明复无羁缚,我有守官限。
南走三百里,访我殊不倦。
剧谈露胸臆,胸臆无畔岸。
高文见事业,事业盈编简。
一一皇霸略,纵横小管晏。
磊磊王相才,上下包周汉。
二贤信命世,实为有道见。
天使扶斯文,淳风应可逭。
我缀二贤末,材驽愧款段。
密直杜公作镇于魏天章李公领使于魏明复先生客于魏熙道宰于魏因作诗寄之 北宋 · 石介
古魏信名地,曹刘遗英躅。
李唐三百年,怅(原作帐,据石本、剑本改)为干戈蹴。
建安风不还,南皮草空绿。
寥寥千馀祀,风流今始续。
李杜二贤公,清猷镇雅俗。
诗名占唐代,二(原作三,据徐本、剑本改)公本名族。
圣时还并生,声烈相薰馥。
朝廷倚金汤,天子恃心腹。
盛德系物怀,威望憬夷服。
千里无惊烽,三军安食粟。
休然德化厚,苍生坐蒙福。
先生服仁义,怀道轻爵禄。
非其人不取,一箪亦自足。
陈蕃知人明,文侯好士笃。
解榻延徐孺,过门轼干木。
今留二公馆,德脩令问淑。
熙道富天爵,孝悌闻乡曲。
孔孟信可蹈,圣贤良自勖。
汉庭新射策,骤升校书局。
魏县方百里,君命往养育。
二公佐世杰,二贤不碌碌。
相与施礼让,物归不待宿。
相与讲道义,教行如流速。
贤人时遘会,间不容薄縠。
五百年一贤,今乃同时生。
千里犹比肩,四贤今连甍。
相聚诚可乐,相得良有情。
我愧孤且陋,徒抱此寸诚。
处乾叹无首,在泰非汇征。
出门皆同人,坎坎于郊行。
独鹤远无和,栖栖在阴鸣。
安得双飞翼,一翥邺都城。
代郓州通判李屯田荐士建中表 北宋 · 石介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八、《徂徕石先生全集》卷二○ 创作地点:山东省泰安市东平县
右,臣尝读《汉书》,每遇灾异,则诏三公、郡国各举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之士,上亲策问之。故贾醓、晁错、公孙弘、董仲舒得以极其言,所以汉高昌言垂四百年。今国家方惟新庶政,更修百度,日昃不食,急于太平,而蝗旱相乘,仍岁饥馑,朝廷忧劳哀痛,若内诸隍。圣德日新,天灾未消,躬求谠言,庶闻其道。臣窃见本州今秋得解建士士建中,能言天道人事之应,能叙三才九畴之义,能知太平之道,能息灾异之术。臣具见其实,辄敢荐明,惟朝廷策焉。伏以建中今三十六岁,专精毕力,劳心苦学,积二十馀年。性识通敏,经术深明。读书不取其语辞,直以根本乎圣人之道;为文不尚其浮华,直以宗树乎圣人之教。故能言天地人之际,知帝皇王之道,通古今之术,识治乱之迹,怀经纶之略,有超异之才。其家至贫,养父母以孝闻,躬营甘旨,不避寒暑。安贫守节,穷能益固,未尝以一介干非。其人持身廉,操心平,睦乡里以仁,交朋友以忠,内守信义,外修操履,不以利动,不以妄进。古之所谓经明、行修、文学、孝廉,建中实有之。昨秋赋时,本州考试得合格,已解发姓名,入礼部贡院去讫。窃以礼部每春就试进士,动有三二千人。程式繁密,条制谨严,茍小有所误,便当遗落。又与众人混试,复且糊名。窃恐偶有所遗,则建中不得以名闻天子,其人遂不见用于圣朝,其道遂不得施于天下,文明之代,使贤者有不遇之睵,千载之下,朝廷有失贤之名。伏乞圣慈,更不送礼部试,特召令试策,访以王道之要,咨以当世之务,容其直言,毋讳有司,必有以补益国家者。如其言可采,伏望圣慈特与收擢,稍不如举状,臣甘俟朝典。干冒旒扆,臣无任激切屏营之至。
上赵先生书 北宋 · 石介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九
谨上书先生左右:介近得姚铉《文粹》及《昌黎集》,观其述作,有三代制度、两汉遗风,殊不类今之文。曰诗赋者,曰碑颂者,曰铭赞者,或序记,或书箴,必本于教化仁义,根于礼乐刑政,而后为之辞。大者驱引帝、皇、王之道,施于国家,教于人民,以佐神灵,以浸虫鱼;次者正百度,叙百官,和阴阳,平四时,以舒畅元化,缉安四方。今之为文,其主者不过句读妍巧、对偶的当而已;极美者不过事实繁多、声律调谐而已。彫锼篆刻伤其本,浮华缘饰丧其真,于教化仁义、礼乐刑政,则缺然无豛髴者。《易》曰:「文明以止,观乎人文,化成天下」。《春秋传》曰:「经纬天地曰文」。尧则曰:「钦明文思」。禹则曰:「文命敷于四海」。周则曰:「郁郁乎文哉」。汉则曰:「文章尔雅,训辞深厚」。今之文何其衰乎!去唐百馀年,其间文人计以千数,而斯文寂寥缺坏,久而不振者,非今之人尽不贤于唐之人、尽不能为唐之文也。盖其弊由于朝廷敦好,时俗习尚,渍染积渐,非一朝一夕也。不有大贤奋袂于其间,崛然而起,将无革之者乎!唐之初,承陈、隋剥乱之后,馀人薄俗,尚染齐、梁流风,文体卑弱,气质丛脞,犹未足以鼓舞万物,声明六合。逮章武皇帝负羲、轩之姿,怀唐、虞之材,卓然起立于轩墀之上,武功戢定海内,刮疵剔瑕,乾清坤宁,以文德化成天下,惊睶烛幽,雷动日烜。韩吏部愈应期会而生,学独去常俗。直以古道在己,乃以空桑、云和千数百年希阔泯灭已亡之曲,独唱于万千人间。众人耳惯所听,唯郑、卫葇鏓之声,忽然闻其太古之上、无为之世雅颂正始之音,恍惚茫昧,如丧聪,如失明,有骇而亟走者,有陋而窃笑者,有怒而大骂者,丛聚嘲噪,万口应答,声无穷休。爱而喜、前而听、随而和者,唯柳宗元、皇甫卜、李翱、李观、李汉、孟郊、张籍、元稹、白乐天辈数十子而已。吏部志复古道,奋不顾死,虽摈斥摧毁日百千端,曾不少改所守。数十子亦皆协赞附会,能穷精毕力,效吏部之所为。故以一吏部、数十子力,能胜万百千人之众,能起三数百年之弊。唐之文章所以坦然明白,揭于日月,浑浑灏灏,浸如江海,同于三代,驾于两汉者,吏部与数十子之力也。今天子继明守成,道德高厚,功业巍然,直与唐并。今卿士大夫垂绅曳组,森森布列,行义超然,直与唐比。独斯文邈乎不可视于唐。居上者点画语言,谋织章句,如彼画工不知绘事后素以为质,但誇其藻火之明、丹漆之多。如彼追师不知良玉不琢以为美,但誇其雕刻之工、文理之缛。载毫辇笔,穷山刊木,摸刻其文字,布于天下,以为后进式。后进耳所习闻声名赫奕、位望显盛者唯是,不知前人有孟轲、扬雄、董仲舒、司马相如、贾谊、韩吏部、柳宗元之才之雄也。目所常见制作淫丽、文辞侈靡者唯是,不知前世有三代、两汉、钜唐之文之懿也。父训其子,兄教其弟,童而朱研其口,长而组绣于手,天下靡然向风,蜪以成俗。吁!无变之者,有以待先生也,如唐之弊,变之待吏部也。继唐之文章,绍吏部之志,唯先生能,先生无与让。先生识于天地相际接,学臻古今鄈奥,名节德范,人伦师表,所谓有皋、夔之才,伊、吕之志,周、孔之道,轲、雄之文。施之于一国之间,和风仁声,油然其洽矣;施之于廊庙之上,皇猷帝功,卓然其成矣。而命与才戾,四十始登一第,仕才得上农夫之禄料,不能得居庙堂之上,调燮元化,皋谟百度,尧舜其君,仁寿其民也。天岂虚生先生于世哉?传曰:「五百年一贤人生」。孔子至孟子,孟子至扬子,扬子至文中子,文中子至吏部,吏部至先生,其验欤。孔子、孟子、扬子、文中子、吏部,皆不虚生也。存厥道于亿万世,迄于今而道益明也,名不朽也。今淫文害雅,世教隳坏,扶颠持危,当在有道,先生岂得不为乎?仲尼有云:「吾欲皏之空言,不如见之行事深切著明也」。先生如果欲有为,则请先生为吏部,介愿率士建中之徒为李翱、李观。先生唱于上,介等和于下,先生击其左,介等攻其右,先生掎之,介等角之。又岂知不能胜兹万百千人之众,革兹百数十年之弊,使有宋之文赫然为盛,与大汉相视、钜唐同风哉!《语》曰:「当仁不让于师」。孔子不曰:「天之未丧斯文也」。孟子不曰:「我亦欲正人心,息邪说,距盶行,放淫辞,以承三圣」。扬子不曰:「后之塞路者有矣,窃自比于孟子」。文中子不曰:「千载之下有绍宣尼之业者,吾不得而让也」。吏部不曰:「释、老之害,过于杨、墨,吾欲全之于已坏之后,使其道由愈而粗传」。盖知其道在己,不得而让也。今者道实在于先生,先生岂得让乎?介窃痛斯文衰,道不充,力不足,不能救。世有贤儒君子,天下所属意,岂特区区小子?窃有望乎左右,先生留意焉,幸甚(《徂徕石先生全集》卷一二。又见《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五四,《圣宋文选》卷一六。)。
与:原无,据右三本补。
上蔡副枢书 北宋 · 石介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徂徕石先生全集》卷一三、《圣宋文选》卷一六
夫圣贤不徒生也。四凶在朝,尧德不明,舜起佐尧,流共工于幽州,窜三苗于三危,放驩兜于崇山,殛鲧于羽山。洪水方割,下民其咨,禹乘四载,随山刊木,决九川,距四海。成王幼弱,周公践祚,制礼作乐。世衰道微,邪说暴行有作,王道失叙,礼坏乐崩,三纲将绝,彝伦攸玺,夫子作《春秋》,明《易》象,删《诗》、《书》,定礼、乐,祖述尧、舜,宪章文、武。杨、墨塞路,儒几灭矣,孟子作十四篇而辟之。新莽篡汉,道斯替矣,扬雄作《准易》五万言、《法言》十三章而彰之。晋、宋、齐、梁、陈并时而亡,王纲毁矣,人伦弃矣,文中子续经以存之。释、老之害甚于杨、墨,悖乱圣化,蠹损中国,吏部独力以排之。故四凶去,尧德明;洪水息,蒸民粒;礼乐作,周太平;六经就,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之道存;杨、墨辟,孔子教化行;《法言》修,莽恶显;续经成,王纲举;释、老微,中国碍。是知时有弊则圣贤生,圣贤生皆救时之弊也。唐季之荒顿,五代之飘枪,太祖一戎而夷之。钱唐之不朝,并州之未贡,太宗传檄而宾之。真宗修其制度,明其法律,章其物采,和其政令,正其礼乐,通其教化,陛下守之。制度既修矣,法律既明矣,物采既章矣,政令既和矣,礼乐既正矣,教化既通矣,然则时无弊乎?曰:何得而无之!今之时弊在文矣。夫有天地,故有文。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动静有常,刚柔断矣;方以类聚,物以群分,吉凶生矣;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变化见矣;文之所由生也。天垂象,见吉凶,圣人象之;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文之所由见也。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文之所由用也。三皇之书,言大道也,谓之《三坟》;五帝之书,言常道也,谓之《五典》:文之所由迹也。四始六义存乎《诗》,典、谟、诰、誓存乎《书》,安上治民存乎《礼》,移风易俗存乎《乐》,穷理尽性存乎《易》,惩恶劝善存乎《春秋》:文之所由著也。文之时义大矣哉!故《春秋传》曰:「经纬天地曰文」。《易》曰:「文明刚健」。《语》曰:「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三王之政曰「救质莫若文」,尧之德曰「焕乎其有文章」,舜则曰「浚哲文明」,禹则曰「文命敷于四海」,周则曰「郁郁乎文哉」,汉则曰「与三代同风」。故两仪,文之体也;三纲,文之象也;五常,文之质也;九畴,文之数也;道德,文之本也;礼乐,文之饰也;孝悌,文之美也;功业,文之容也;教化,文之明也;刑政,文之纲也;号令,文之声也。圣人,职文者也。君子章之,庶人由之,具两仪之体,布三纲之象,全五常之质,叙九畴之数。道德以本之,礼乐以饰之,孝悌以美之,功业以容之,教化以明之,刑政以纲之,号令以声之。灿然其君臣之道也,昭然其父子之义也,和然其夫妇之顺也。尊卑有法,上下有纪,贵贱不乱,内外不渎,风俗归厚,人伦既正,而王道成矣。今夫文者,以风云为之体,花木为之象,辞华为之质,砋句为之数,声律为之本,雕锼为之饰,组绣为之美,浮浅为之容,华丹为之明,对偶为之纲,郑、卫为之声。浮薄相扇,风流忘返,遗两仪、三纲、五常、九畴而为之文也,礼乐、孝悌、功业、教化、刑政、号令而为之文也。圣人职之,君子章之,庶人由之,君臣何由明?父子何由亲?夫妇何由顺?尊卑何由纪?贵贱何由叙?内外何由别?而化日以薄,风日以淫,俗日以僻,此其为今之时弊也。曰时有弊,必有圣贤生而救之者,岂非吾明君与吾贤弼哉!主上天资英威,乃神乃圣。刚健中正,有乾之元德;聪明睿智,有古之神武。尸居渊默,则人不见其机;龙兴神悚,则天不知其变。如艺祖之武,如太宗之英,如真宗之仁,信乎明君也!阁下射策冠天下士,斯文未丧,蔚为宗工,人其代之,承帝理物。夙夜宥密,弥纶天地之化;惟时惟几,财成天地之道。如夔、益,如稷、契,信乎贤弼也!以明君贤弼,相与救乎斯文之弊,易如反掌矣。然而斯文重器也,举之者在乎众力;斯文大弊也,革之者必乎逾时。天下有士,心愤斯文之弊,力求斯文之本,其身履道,心守正,阁下岂不欲引之使施力焉?窃见郓州乡贡进士士建中,其人孜孜于此者二十年矣。其道则周公、孔子之道也,其文则柳仲涂、张晦之之文也,其行则古君子之行也。仲涂没,晦之死,加之公疏继往,子望亦逝,斯文其无归矣。建中独能得之。建中一布衣耳,贫且贱,栖栖乡闾间,父母旨甘不继,岂能振起哉?上有明君倡之,贤弼和之,使建中承音接响,传而之天下,匪朝伊夕,声充盈于宇宙矣,文不正,弊不革,未之有也。斯百数十年之弊,彫刓元化之文,伤乱风教,莫斯之甚,阁下一日能救之,则阁下之功与舜、禹、周公、孔、孟、扬雄、文中子、吏部并美,阁下幸留意焉。噫!建中其天下贤乎!岂止于文而已。其器识备而材用足,智谋周而宇范远,施之于事,王佐才也。识时运,知进退,审出处,明显晦,言必信,行必果,喜过服义,闲邪存诚,其近古之中庸者乎!安贫守节,非其义,一介不取于人,非其人,未尝与之往还,廉介清慎,不屈权贵,不畏强禦。如复孝廉,建中其首当之。介尝与之游,入斋中,窃得其文十篇,皆化成之文也。若夫言帝王之道,则有《道论》;明性命之理,称仁德之贵,则有《寿颜论》;根善恶之本,穷庆殃之自,则有《善恶必有馀论》;大圣人之言,辨注者之误,则有《畏圣人言论》;举五常之本,究祸福之谓,则有《原福》上、下篇;明鬼神之理,存教化之大,则有《原鬼》篇;守正背邪,遗近趋远,则有《随时解》;达圣人之时,广夫子之道,则有《夫子得时辨》;择贤养善,察癚除恶,则有《莠辨》。今皆献之。此其小者也,未得其一二。建中在京师,可令尽写看,则见其人矣,亦知介不妄也。昨本州李屯田若蒙曾状其实闻上,乞特召试策。今闻依例礼部就试,万一失其人,是失天下之贤也,亦可为国家惜之。伏惟阁下特留意焉。介官州县也,身卑贱也,名微且昧也;建中至单薄也,至眇小也;阁下至贵重也,至显崇也。以州县卑且贱、微且昧之人,荐至单薄、至眇小于至贵重、至显崇,不亦僭矣?盖知建中之深,今走天下求知建中者,惟阁下矣,舍阁下则建中无归矣,故不敢逃僭越之罪,直冒大贤以闻。干渎钧严,不胜惶悚。不宣。介再拜。
上范思远书 北宋 · 石介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
思远:介以谓古者天子能赫然建功烈,垂基统,揭于亿万世下,称为圣明者,未有不得贤盓以为相者也。黄帝之六相,尧、舜之八元、八凯,汤之伊尹,高宗之傅说,周之十乱,汉之三盓,唐太宗之房、魏、杜如晦,明皇之姚崇、宋瞡,宪宗之裴度是也。恭惟陛下,神与聪明,天资英武,深谋睿断,进退大臣,挺然不疑,雄材大略,裁决庶务,皆自意出,资材岂下于前数君哉!自独临轩墀,亲总万务,图任元老,详延正人,或在于朝,或在于野,有魁闳博达、卓荦英伟之士,咸登崇其人,拔置左右,以光辅万世丕丕之业。故今相庭洎枢府数公与中丞,皆不次进任,居在密近。又自河北召李为知杂,自陈州取范为谏官,复三命御史位,中外胥抃,人神相欢,皆以为得人。海内耳目清明,复见尧、舜之治,实陛下能自得古天子取贤盓以为辅相之道也。天子欲不享太平基绪,欲不延洪永,不可得也。天子既能自得贤盓辅相,则贤盓亦各宜援引天下英俊,咸臻于朝,同德协力,弼翼天子万机之务,昌明国家万世之业。中丞公能为之,求之于朝不足,乃复求于野。南京张方平,开拔奇颖,有逸群之材,青州田直谅,智辩通敏,有适时之用,则俱荐之于帝,愿用其人。国家方革故鼎新,更修百度,宵衣旰食,以急太平,而能荐擢天下英雄于国家,辅治宣化,其道最大,其功最盛。中丞于是有大瞕于国家矣。然而于京师南三百里拔一奇,又于东一千二百里取一贤,则为天下之贤无遗矣。今于青州之西六百里,宋都之东五百里,有一士建中。其人能通明经术,不由注疏之说,其心与圣人之心自会;能自诚而明,不由钻学之至,其性与圣人之道自合。故能言天人之际、性命之理、阴阳之说、鬼神之情。其器识具而材用足,学术通而智略明,故能言帝皇王霸之道、今古治乱之由。生而知道,皓首嗜古,学为文必本仁义,凡浮碎章句、淫巧文字、利诱势逐,宁就于死,曾不肯为。故能存周公、孔子、孟轲、扬雄、文中子、吏部之道。信义忠孝,乃其天性;中庸正直,厥从气禀。精诚特达,操履坚纯,不以利动心,不以穷失节。若莅大事,凛然不可犯;若操大义,毅然不可夺。若得其人,用于朝廷,其道施于天下,不能及三王,犹远胜两汉。此建中之长,此建中之实,介故敢谓天下之贤也。郓州通絬屯田李员外一见称服,谓之绝伦。李亦有引拔天下英贤之心,辅翼国家太平之道,已于今月二十九日状其实奏上。以建中不工今文,乞令试策,虑朝廷不悉知,愿得中丞一言,闻于相府,俾遂其事。建中得用于朝,得行其道,国家幸甚,天下幸甚。建中非晚偕计西去,应得足下观其人始终,介不妄也。建中有秋赋所投文十篇,论一首,《上李屯田书》一首,凡十二篇,仅数万言,今封去,请熟读之,从可知矣。近复有新文三十篇,写未得,西去必携献左右。介酷爱建中文,谓自吏部、崇仪来,一人而已,思远以为如何?古圣人之道,榛刺已久,其不坠于地也,所去几何?建中能持之,思远方大起之。建中以此道访于人,则恐天下无顾者,思远独宜留意焉。天下淫文辈盛于时,视吾徒嫉之如仇,幸与二三同志,极力排斥之,不使害于道。建中若不胜,则吾徒果衰弱不振矣,圣人之道,其将如何?思远岂不念之!其奏草一通,亦封去。介贤思远,当以道干思远。知之,罪之,在思远(《徂徕石先生全集》卷一三。)。
于:原无,据石本、库本补。
上杜副枢书 北宋 · 石介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一
枢密侍郎阁下:一夫不获,若己内于沟中,伊尹相汤之心也。夫父不得暖,其子不获也;兄不得饱,其弟不获也;夫不得养,其妇不获也。然此为不获,特匹夫耳。若夫学尧、舜、孔、孟之道,怀伊尹、周、召之志,文足以绥,武足以来,仁足以恩,义足以教。用其术,国可以反覆乎霸,霸可以反覆乎王。被其风,薄夫皆可以敦,贪夫皆可以廉,懦夫皆可以立。行其教,风俗皆可以反古,天下皆可以复婴儿。而乃穷饿布衣,蟠束珀穴,上不得施一毫一发以致于其君,下不得施一发一毫以及于其民,贫贱厄缚,气不得须臾舒,心不得一日乐,抱尧、舜、孔、孟之道,伊尹、周、召之志,老于蓬蒿,此为不获甚矣。噫!谁其人哉?泰山孙明复先生其人矣。先生道至大,尝随举子干科名,希朝廷进用,以行其志,三退于礼部,一黜于崇政殿。知其道不与时合,不敢复进,乃筑室泰山之阳,聚徒著书,闲以取适。《易》曰:「乐天知命,故不忧」。先生是也。夫万物不得其宜,皆为不获。责工以商之事,强农于士之业,负阴者使之在阳,就湿者使之仰高,山者使之居泽,翼者使之反角,此不得其宜也。如先生,宜左右天子,发舒其事业,流福泽于四海,树功名于无穷,年四十七而发尽白,盝迟于山阿,岂其宜也?故曰此为不获也。伏惟阁下之心,伊尹之心也,有伊尹之心,得伊尹之位,岂容海内有不获者矣?一夫不获,伊尹如己内于沟中,如先生大贤而憔悴珀野,阁下宜当如何?种放隐终南,当时公卿间,若故相张公齐贤、翰林王公禹翱、集贤钱公若水,皆极力援荐,故太宗一降鹤板之命,真宗二诏遂起,至今以为国家希旷之事。先生之道,无谢明逸;阁下之心,岂让于数公哉?伏惟阁下留意。先生山中所与往来游好者,故王沂公、蔡二卿、李秦州、孔给事,今李丞相、范经略、张杂端、明子京、富彦国、士建中、张方平、祖无择。执弟子礼而事者,石介、刘牧、张竳、姜睶、李鄈。明子京顷年罢京东转运使入朝,在殿上举先生经术道德,乞赐召用。沂公、蔡、孔意尤厚,未及言而没。杂端安抚回,尝许论奏。阁下今能荐之于上,数公之美,收于阁下矣。州县吏粗俗可憎鄙,不知经,不涉道,但能任巧智辨一狱,用材力干一务,如介等辈者,阁下所举几百人矣。举一有道,上有以佐君父,裨政教;下可以厚天下风俗,劝有德而惩贪薄,为利不细。阁下无忽狂言。不次,介顿首(《徂徕石先生全集》卷一四。)。
陈植锷校:「孙复生于淳化三年(九九二),年四十七为宝元元年(一○三八),然据《宋史·仁宗纪》,杜衍为枢密副使乃在康定元年(一○四○),『年四十七』当为『年四十九』之误刊」。
与士建中秀才书 北宋 · 石介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一、《徂徕石先生全集》卷一四、《圣宋文选》卷一六 创作地点:山东省泰安市东平县
四月四日,徂徕石介谨致书士君茂才足下:洪水方割,下民其咨,禹乘四载,随山刊木,栉风沐雨,以安横流,以平九州。武王既定祸乱,纣之馀民,疮瘠未合,周公践祚摄政,方一饭三吐哺,一沐三握发,下白屋之士,制礼作乐,以成太平。幽、厉失道,天下陵迟,孔子绝粮于陈,削迹于卫,伐树于宋,历聘七十国而不得用。删《诗》、《书》,定《礼》、《乐》,赞《易》象,修《春秋》,以祖述尧、舜,宪章文、武。斯三圣人,固已勤矣,固已劳矣,然而卒不惮者,息民患也,行圣道也。孔子既没,微言遂绝,杨、墨之徒,榛塞正路,孟子正人心,息邪说,距盶行,放淫辞,以辟杨、墨,说齐宣、梁惠王七国之君,以行仁义。炎灵中歇,贼莽盗国,衣冠坠地,王道尽矣。扬雄以一枝木扶之,著《太玄》五万言,以明天、地、人之道,作《法言》十三篇,以阐扬正教。魏、晋迄陈、隋,帝王之道,扫地而无遗矣,生人之命遂绝而不救矣。文中子以太平之策十有二篇,干隋文帝,不遇,退居河、汾之间,续《诗》、《书》,正《礼》、《乐》,修《元经》,硈《易》道,九年而六经大就。佛、老之教蠹于中国千百年矣,韩愈愤然于千百年下,孤力排毁,不避其死,论佛骨,贬潮州八千里,而志弥悫,守益坚。斯四贤者,亦已勤矣,亦已劳矣,然而卒不惮者,亦以息民患也,行圣道也。盖古圣贤方其天下未宁,生人未安,圣道未明,以谓职在于己,不敢安其居也。方今正道缺坏,圣经隳离,淫文繁声,放于天下,佛、老妖怪诞妄之教,杨、墨汗漫不经之言,肆行于天地间,天子不禁。周公、孔子之道,孟轲、扬雄之文,危若缀旒之几绝,先生不救,吾徒岂得而安居乎?虽不逮古圣贤远矣,亦当穷精毕力而后已,庶几其道由吾徒而后粗存,犹愈于不为也。足下,生民之先觉者也。适水者,天下之人西而足下独东矣,盖沧海之所在也;适山者,天下之人之秦之越而足下独之鲁矣,盖泰山之所处也。适于东,须至于海,至于海,必涉其深,然后知水矣;之于鲁,须登泰山,登泰山,必穷其高,然后知山矣。适于东不至于海,如不东矣;至于海不涉其深,如不涉矣;至于鲁不登泰山,如不之鲁矣;登泰山不穷其高,如不登矣。癋其有中道而将止者乎!介幸而不随天下之人之秦之越,而独随足下。足下其援我手,我其蹑足下履,牵连挽引,庶能至焉,慎无为半涂而废者。不宣。介再拜。
上孙先生书 北宋 · 石介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二、《徂徕石先生全集》卷一五 创作地点:河南省商丘市
先生座前:王十二来,辱惠长歌,褒借过实,岂所克当,读之赧然汗下。且曰:「攘臂欲操万丈戈,力与熙道攻浮伪」。此得介之心,诚不敢让。然熙道淳深,介实浅近,若笔力雄壮俊伟,坐周公之堂奥,鼓轲、雄之文辞,则俱不敢望先生。斯道使先生与熙道为元帅,介与至之、明远被甲执锐,摧坚阵,破强敌,佐元戎周旋焉,曹二、任三坐于樽俎之间,介知必克捷矣。然后枭竖子辈首,致于麾下,使斯文也,真如三代、两汉,跨踰李唐万万;使斯道也,廓然直趋于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介尝自视身不满三尺,见人语呐呐不出诸口,被服儒衣冠,举步趋跄为书生。于斯道也,身自视若八九尺长,方目广额,体被犀甲,头戴铁鍪,前后驰十万骑,瞻气雄烈,无所畏恐。故尝自道吾年才三十,吾心已不动。谁谓石介刚过于孟轲勇,此诚敢自许也。然主斯文、明斯道,宗师固在先生与熙道。前书见戒,又见先生之存心深且远也。昔熙道常见诲,去其不得于中而就于中,去者常五六,而合者仅一二,自知之甚熟,不能果去之也。近又得刘公,公之道、公之心如熙道,公亦常以此相教,去者八九,而合者或六七。先生直斥其不合,使去之,求合于中,其言深切著明,又过于刘公与熙道也。今自视可尽去,而合者几八九。介所谓择乎中庸,得一善,拳拳服膺者也。颜子几自诚而明者也,能拳拳服膺,乃亚于圣人。介岂敢视前人,拳拳服膺,庶几异不能期月守、无忌惮者矣。顾贤人未得进,生民未得泰,道未得行,如坐涂炭之上,不得须臾安。火将及皮肤,不觉时疾叫大号,叫与号无他,将以救天下之皮肤也。彼不仁者甚,既不能救之,复怒其叫且号,先生如何?介后始知其叫且号之无益也,默焉而已。尝与熙道说,先生逾四十未有室嗣,先大夫之遗体,可不念也?近又得曹二书,复言及斯。明远来,论之,相对泣下。非先生之事也,朋友门人之罪也,因思得与数君子同力成先生一日事矣。今当且与先生足奉祭祀、养妻子之具,亦且为先生择善良以侍巾栉,然后为先生筑室于泰山、徂徕间,以周公、孔子之道辅圣君。先生如终不起,泰山、徂徕,泉石松竹,可吟可赏,以周公、孔子之道而自乐焉,先生亦何少?春夏之交许见临,不胜忭喜之至。介顿首。
与范十三奉礼书 北宋 · 石介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二、《徂徕石先生全集》卷一五
思远足下:辱书熙道,言天感应为失。天至高也,在苍苍而可仰者,知其天也,而不可就而测之也。天感应不感应,不可得而知。若取子厚《天说》、《蜡说》,曰:「天地,大果蓏也;元气,大痈痔也;阴阳,大草木也。其乌能赏功而罚祸乎?功者自功,祸者自祸」。则似不合圣人六经中旨。《书》曰:「天福善祸淫」。「皇天无亲,惟德是辅」。「非天私我有商,惟天皊乎一德」。「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逭」。「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易》曰:「自天佑之,吉无不利」。「乐天知命,故不忧」。《语》曰:「君子畏天命」。果不能赏功而罚祸乎?《蜡说》曰:「致雨反风,蝗不为灾,虎负子而趋,所谓偶然者」。则《书》曰:「肃时雨若,碍时眑若,晢时燠若,谋时寒若,圣时风若」。狂、僭、豫、急、蒙,则反是。桑谷共生于朝,雉雊于鼎,禾异亩同颖。「天大雷电,以风,大木斯拔」。「王出郊,天乃雨,反风,禾则尽起」。《诗》曰:「贻我来麰,火流于屋」。春秋时,周室弱,王道坏,五行相沴,彝伦攸玺,经书星陨、日蚀、水灾、螟伤稼,皆偶然也?子厚直取尧水、汤旱而为之说。后世昏主暴君,虐民贼物,肆情恣惑,天为谴告,以示警惧。曰:尧与汤,大圣人也,犹且见九潦七旱,天岂警戒我乎?不惕厉,不修德,穷所欲,益耗荒,天其不亡之乎?见灾而惧,高宗所以中兴;不畏天命,桀、纣所以覆灭。如子厚之说,汩彝伦矣。天感应不感应,吾则不知。六经,夫子所亲经手,吾取圣人之言而言之,子厚之说是耶?圣人之言是耶?足下至乃谓:「人自人,天自天,天人不相与。断然以行乎大中之道,行之则有福,异之则有祸,非由感应也」。夫能行大中之道,则是为善,善则降之福,是人以善感天,天以福应善;人不能行大中之道,则是为恶,恶则降之祸,是人以恶感天,天以祸应恶也。此所谓感应者也,而曰非感应,吾所未达也。人亦天,天亦人,天人相去,其间不容发。但天阴鲰下人,不如国家昭昭然设爵赏刑罚以示人善恶。《书》曰:「天工,人其代之」。《易》曰:「兼三才而两之」。文中子曰:「三才之道不相离」。又《乾卦》曰:「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扬雄曰:「天辟乎上,地辟乎下,君辟乎中」。天人果不相与乎?熙道通天地人者,故言人必言天,言天必言人。文中子曰:「《春秋》其以天道终乎,《元经》其以人事终乎」。天人相与之际,甚可畏也,故君子备之。言人而遗乎天,言天而遗乎人,未尽天人之道也。足下思之。不宣。介顿首。
与士熙道书 北宋 · 石介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三、《徂徕石先生全集》卷一六 创作地点:河南省商丘市
介顿首熙道仁兄秘校:四月十二日明复至,十八日石曼卿学士来,始得兄书,发读之,凡数复。熙道之心,知我厚,爱我至。闻我有疾,施其针与火而攻医之,馈其药而救利之。不苦口,不瞑眩,疾不愈。兄之言深切而直中吾病,病虽膏肓,亦可及焉;癋吾病未至膏肓,兄之药苦,吾心复瞑眩,吾病有不瘳乎!吾病今愈矣,熙道宽焉。吁!天以刚正直烈授于我,而不纳吾于中,盖所得偏尔。夫刚正直烈之气,偏而不中,其弊如何?吁!天不能全与我,使我罹不协于中之咎,于今之世,天几祸我哉!天不能全与我,熙道以中配我刚正直烈之气,我刚正直烈之气得中道辅之,我其全乎!天不能全我也,而熙道全我。吾受刚正直烈于天,受中于熙道。刚正直烈,得中然后谓之道,不得中无所成人。我今而后,自知几于道,近于成人矣。熙道于我,不啻于天也。我德熙道,其如何也!刘公亦尝教我,明复又激切戒我,我非石之无心,土之无情,能不为感发而少寤焉!吾今非特少寤也,尽知前日所为之非,已刮去无纤发存者也。呜呼!吾道之难行也如此,将为奈何!常以谓:位者,行道之器也。得其非能行道之位,不行矣,如之何?位可能行乎道。介自顾形质短陋,恐终不得所以行道之位。不得其位,肯将已乎?不得行之于上,当存之于下;不得施之于天下,当畜之于一身;不得利于当世,当垂之后人。则将退去泰山矣,泰山吾居也。且周公、孔子之道自鲁出,天下虽大乱,圣人之道虽大坏,鲁周公、孔子之道常不绝。癋今天下大治,圣人之道大行,鲁泰山可居矣。吾且审卜之,终不得进,则与明复偕往矣。区区之心,尽此而已。京东、河朔异属,我守官在东,熙道在北,有大幸会,恐二年间未得相见也。盛暑,为道自重。不宣。介再拜。
与裴员外书 北宋 · 石介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三、《徂徕石先生全集》卷一六、《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五四、《圣宋文选》卷一六 创作地点:河南省商丘市
裴君员外足下:前日专使至,厚贶长书,目骇心悚,流汗竟趾。非所当,非所当!夫《咸章》、《韶夏》,至乐也,不奏于夔、牙之府,而奏于鄙俚,恶能审其声而知其音也?飞兔面酼,逸驭也,不骋于王、乐之前,而鬻于市人,恶能审其骏而知其良也?然而如馁甚者,人馈之以太牢,虽食之不知其旨,而知贪乎味也;如渴甚者,人饮之以旨酒,虽啜之不知其醇,而知嗜乎甘也。固亦心腹饱饫而灵府浃洽也。噫!文之弊已久,自柳河东、王黄州、孙汉公辈相随而亡,世无文公儒师,天下不知所准的。犹学夫乐者,不知六律之有统,五音之有会,而淫哇之声百千万变,徒鞷鞷蚀人心,噪噪聒人耳,终莫能适夫节奏而和于人神。文之本日坏,枝叶竞出,道之源益分,波派弥多,天下悠悠,其谁与归?轻薄之流,得斯自骋,故雕巧纂组之辞鮂满九州而世不禁也,妖怪诡诞之说肆行天地间而人不禦也。今天下大道榛塞,人无所由趋而之于尧、舜、周、孔之圣人,唯诘屈一径而已。吾常思得韩、孟大贤人出,为薙去其荆棘,逐去其狐狸,道大辟而无荒碛,人由之直之于圣,不由径曲小道。如依大涂而行,憧憧往来,舟车通焉,适中夏,之四海,东西南北,坦然廓如,动无有阻碍。往年官在汶上,始得士熙道;今春来南都,又逢孙明复,韩、孟兹遂生矣。斯文之弊,吾不复以为忧;斯道之塞,吾不复以为惧也。然则吾愿与足下协施其力而助二人焉。来书过称,将走六服之外,至于万千百里而避之也,岂敢当?惟足下无中道叛去,幸甚。不宣。介再拜。
与范思远书 北宋 · 石介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三、《徂徕石先生全集》卷一六、《圣宋文选》卷一六
思远足下:大江可涉也,有鼋鼍蛟螭横焉;泰山可登也,有虎豹豺狼当焉。不斩其鼋鼍、戮其蛟螭,江终不可涉也已;不殛其虎豹、殄其豺狼,山终不可登也已。圣人之道,犹大江也,犹泰山也。今之为榛塞者,其害何啻鼋鼍蛟螭、虎豹豺狼!夫欲圣人之道大通四海,上下流行而无阻碍,必也先辟去其榛塞者。距退杨、墨,然后孟子之功胜也;排去佛、老,然后吏部之道行也。思远亦尝思之乎?介尝谓他日有功于此者,必在思远与士建中熙道者。故去年冬,曾以书暨熙道文字十二篇附致思远,书中言熙道非有过实者,但思远未尝深与之语。自是迄于今,凡六、七月不闻命。疑思远不深以介为然。介虽甚无识,尝与家人童孺言,亦未尝妄毁誉人,敢诬于大君子乎?思远今欲追复古圣人之道,非熙道,恐无与同辟去榛塞者,未知终以为如何?
可嗟贻赵𤕠 北宋 · 石介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七、《徂徕石先生全集》卷七
饮食者,所以辅性命。上古人未饮食,故多夭疾残折而死。伏羲作网罟,以畋以渔;神农教之种黍稷,人始知饮食,以得不夭死。今之嗜为佛者,日一食;嗜为仙者,累年不食。日一食者病瘠,累年不食者饿死。吁,可嗟矣!自古皆有死,而莫不饮食,今不食以求长生,惑之甚矣。且为黄帝乎?百一十岁而死。为少昊乎?百岁而死。为颛顼乎?九十八岁而死。为帝喾乎?一百五岁而死。为帝尧乎?百一十八岁而死。为帝舜乎?百岁而死。为禹乎?亦百岁而死。为汤乎?亦百岁而死。为文王乎?九十七岁而死。为武王乎?九十三岁而死。为夫子乎?七十三岁而死。兹十一圣人者,圣人之至也,犹皆死;彼匹夫,乃欲求长生!夫生于天地间无不死。松鲵固也,亦死;龟鹤灵也,亦死。大凡有血气,有性命,飞走、生植、衣服、饮食者,皆死。血气有多少,性命有亏实,飞走有倦,生植有拔,衣服、饮食有穷,何得不死?唯元气不死。元气大为天地,小为日星,融为川渎,结为山瞸。天犹有时裂,地犹有时陷,日犹有时亏,星犹有时陨,川渎犹有时涸,山瞸犹有时崩,人乃独得不死?斯实诳子。此出于方士怪妄之说,后生不知圣人大道,愚惑至此。赵𤕠者,始受业于鲁石介、郓士建中,又学于泰山先生。三人之道,一出于孔氏,离孔氏未尝有一言及诸子。不知𤕠得妖诞荒悖之说于谁,而亦甘心乐死,求所为神仙长生之道。吾三人尝力距之,距终不去。噫!𤕠陷深阱大堑,逢吾三人者,援之不出,𤕠其命矣乎!予故作《可嗟》以贻之。
朋友解 北宋 · 石介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八、《徂徕石先生全集》卷八、《圣宋文选》卷一五
姜睶至之被水害,苦甚。奉符尉李鄈仲渊与至之友,且通家,义甚厚。怜至之之困灾,为借弓手营救,因以私役人罪之。察盗贼,捍水火,县尉之职也。又朋友之义,患难相恤。鄈得其职,又得朋友之义,反得罪。大惧朋友之道绝,因解之。夫父子兄弟以亲爱,君师朋友以义合也。入则事父兄,出则事君师、朋友。君臣之际,犹有爵禄之贪,得与其利焉,师友之分,非道义不合。夫所谓道者,亲而不可离者也。夫所谓义者,合而不可解者也。古之管仲、鲍叔、王阳、贡禹,以义始而以义终者也。张仪、苏秦、陈馀、张耳,以利始而以利终者也。义无不克终,利无有克终。今夫人之趋权利,热则蜂来,寒则鸟去,平生握手把酒叙欢欣,肝胆吐在地。一旦急难危患,则掉臂缓趋而过,若越人视秦人之疾,不独不一顾,又从而排陷之。朋友之道薄也如此。有人反其薄而就于厚,则以为罪。今奉符县尉李鄈,与进士姜睶同师受业,有升堂拜母之义。睶居奉符之太平镇,今岁夏六月七日,乙夜水大至,太平之人,死者五人,其一则榷酒使臣张借职也。在太平三四百家,睶被水尤苦。夜风雨震电,天大黑,水且暴来,睶左手扶老母,右手扶婴儿,妻子弟妹,累累随其后,出没于水中,仅得脱死,走太平四里馀,就高阜以避。睶之居庐邸店,并其所以待岁时,佐伏腊之用凡百万,与所藏书数千卷,尽为水害。鄈与睶友义甚厚,睶之患难不细,鄈不足为有势力可以庇睶,而操本县尉权,略足以施于睶。尚更退顾其身,爱惜碍国家禁,茍逃锱铢罪,不为睶致毫发力,忍晏安坐视,此诚夷狄、禽兽之不为也。东家火,西家焦发烂额为扑灭。赤子入井,路人不弃,弛担匍匐走救之。睶之水甚于东家火也,睶之将至于死,犹赤子之入井也。鄈少被仲兄故龙图之教,长师泰山孙明复先生,及亲慕士建中而交石介,识周公、孔子之道,知仁义忠信,且与睶友厚,反顾身爱惜,乃不如夷狄、禽兽乎?不如西家路人乎?以古朋友之道责之,鄈犹负大罪。睶之穷且困如此,才能借九日力,遗一囊面,未足以解睶昏垫之灾。然以今人推之,鄈能不退顾其身,爱惜其官,抵冒刑禁,以济夫朋友危患,是亦能以义始终者也,故旧不遗者也,患难相恤者也。法网凝密,乃笼鄈去,绳之以微文,蜫之于深典,此不惟伤朋友之道,亦以害国家教化之本。国家本设禁,所以禁小人,非施之于君子也。小人大为之禁,亦或踰之,君子则有礼乐而已矣。使鄈徇国家之常禁,则废朋友之大义。禁者,权也。权有时而用,制小人不以权,则坏法乱民,为害必滋。义者,常也。常者,道之中也。中常用,待君子不以中,是示天下之无君子矣。鄈为君子而以小人制之,岂其宜也?缊亦不足深惜,惜夫朋友之道遂绝矣,天下风俗更薄矣。噫!州县吏贪墨残毒者满目,曾不闻举一人。鄈奉公守法,鄈持廉,鄈爱民,鄈有文行,鄈有节义,鄈孝于事亲,鄈忠于事上,鄈信于朋友,反得罪,悲夫!
泰山书院记 北宋 · 石介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二、《徂徕石先生全集》卷一九、《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一○六、《圣宋文选》卷一七、《古今合璧事类备要》别集卷一八 创作地点:山东省泰安市
自周以上观之,贤人之达者,皋陶、傅说、伊尹、吕望、召公、毕公是也。自周以下观之,贤人之穷者,孟子、扬子、文中子、吏部是也。然较其功业德行,穷不必易达。吏部后三百年,贤人之穷者,又有泰山先生。孟子、扬子、文中子、吏部皆以其道授弟子。既授弟子,复传之于书,其书大行,其道大耀。先生亦以其道授弟子,既授之弟子,亦将传之于书,将使其书大行,其道大耀。乃于泰山之阳起学舍,构堂,聚先圣之书满屋,与群弟子而居之。当时游从之贵者,孟子则有梁惠王、齐宣王、滕文公之属,扬子则有刘歆、桓谭之属,文中子则有越公之属,吏部则有裴晋公、郑相国、张仆射之属。门人之高第者,孟则有万章、公孙丑、乐克之徒,扬则有侯芭、刘盏之徒,文中子则有董常、程元、薛收、李靖、杜如晦、房、魏之徒,吏部则有李观、李翱、李汉、张籍、皇甫卜之徒。今先生游从之贵者,故王沂公、蔡贰卿、李秦州,孔中丞,今李丞相、范经略、明子京、张安道、士熙道、祖择之,门人之高第者,石介、刘牧、姜睶、张洞、李鄈。足以相望于千百年之间矣,孰谓先生穷乎?大哉,圣贤之道无屯泰。孟子、扬子、文中子、吏部皆屯于无位与小官,而孟子泰于七篇,扬子泰于《法言》、《太玄》,文中子泰于续经、《中说》,吏部泰于《原道》、《论佛骨表》十馀万言。先生尝以尽孔子之心者大《易》,尽孔子之用者《春秋》,是二大经,圣人之极笔也,治世之大法也。故作《易说》六十四篇,《春秋尊王发微》十七卷。疑四凶之不去,十六相之不举,故作《尧权》。防后世之篡夺,诸侯之僭翨,故作《舜制》。辨注家之误,正世子之名,故作《正名解》。美出处之得,明传嗣之嫡,故作《四皓论》。先生述作,上宗周、孔,下拟韩、孟,是以为泰山先生,孰少之哉!介乐先生之道,大先生之为,请以此说刊之石,陷于讲堂之西壁。康定元年七月十八日记。
杨夫人墓志铭 南宋 · 陆游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四八、《渭南文集》卷三四
郓为东方大邦,宋兴以来多名公卿,虽摈不仕及仕而不显者,如穆参军修、士兵部建中、学易刘先生跂,皆既死而言立,化行于家,至今学者尊焉。建炎南渡,人物寖衰矣。而山堂巩先生,讳庭芝,经为人师,行为世范,德义之化,自家人始,凛然克配前数公。先生之仲子处士讳法之夫人,曰武义杨氏,年二十有一而嫁,二十有三而字,二十有六而寡。寡四十有三年,年六十有八而卒,卒一年而葬,望处士之墓,实绍熙五年十一月丙申也。夫人自为巩氏妇,事山堂及君姑钱夫人,一步趋,一话言,悉皆巩氏家法。耳目濡染,又皆天下长者事。故行成德进,山堂以为称吾家妇,宗党姻戚邻里皆取法焉。处士先山堂不禄。当是时,夫人尚盛年也,遂誓不再行。二子:伯始学步,踉跄不逾阈;仲尚襁褓。及能言,夫人皆亲授以《孝经》、《论语》、《毛诗·国风》,为之讲声形,正章句,具有师法。二子未从外塾,而于幼学之事,各已通贯精习,卓然为奇童矣。其后子益长,夫人身任家事,不以荒其子之业,故皆举进士,中其科,然夫人不喜子之得禄,所以教而进之者,父师莫加焉。呜呼!非是母固不能成其子,非巩氏家法,亦不能成是妇也。予少时,犹及见赵、魏、秦、晋、齐、鲁士大夫之渡江者,家法多可观。虽流离九死中,长幼逊悌,内外严正,肃如也。距今未五十年,散处四方,寖不能如故时。久而不变如巩氏者,盖鲜矣。夫人曾大父琼,大父彬,父伸卿,皆不仕。子曰丰,从事郎,江南东路提点刑狱司干办公事。嵘,奉议郎,知徽州歙县事。孙复亨、慈孙、阳孙、耦孙。孙女七,皆处。丰来请铭。铭曰:
巩氏之先,化行闺门,我观夫人,典则具存。夫人之贤,实应图史,有如不信,视其二子。东有茂槚,处士所藏,虽不克祔,郁乎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