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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阳军学五先生祠堂记 南宋 · 黄干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五七、《勉斋先生黄文肃公文集》卷一八、《游定夫先生集》卷末 创作地点:湖北省武汉市
嘉定八年冬十有一月,汉阳军学五先生祠堂成,郡假守长乐黄干帅其属与在学之士,诹日而舍奠焉,郡文学金华潘衍与其诸生合词而请记。窃惟成均之法,合国子弟,择有道德者使教焉。殁则祭于瞽宗,谓之先圣先师。国无人,则取诸其邻,与其乡邻而尝游宦于其国、有善可纪者亦祀之。若孔子、孟子及其门人,则又不必其乡邻游宦,而祀典所秩,通于天下。此学校之所同,未有能易焉者也。汉阳为郡,访之于学,常祀之外乃咸无焉。其江山之胜,习俗之美,禹功文化,载于诗书,士生其间,卓然自立者固不乏人,岂怀道抱德,深藏不市,尸而祝之,不可得耶?二程子以道学继孔孟不传之绪,生于黄陂,为汉阳邻壤;其门人游氏尝守是邦,程子称其德器睟然,学问日进。则取诸其邻与尝所游宦者,不可以莫之举也。即师生以原学之所自传,则濂溪周先生实倡其始;又即周、程之学以究其所以光明盛大,则新安朱先生实成其终。此五先生之祠所以立,而学之文物始备矣。夫道统之传,自尧、舜、禹、汤、文、武、周公躬是道以化天下。周之衰,斯道不行,孔子、孟子及其门人相与推明之。秦汉以来且千有馀岁,洙泗之遗绪已坠而复振,非五先生之力欤?则五先生者,自当与孔孟之徒通祀于学校,况又其遗迹之可考,则合而祀之,使此邦之士知道统之有传,圣贤之可慕,顾不伟欤?当斯文晦蚀,遗编残脱之馀,天运有开,名儒继出,以高明之资、强毅之志,剖析毫釐,张皇幽眇,著之图书,炳如日月,今之学者盖不待穷探力索,可以目击而道存焉。然士风之坏久矣,游于学校者非科目不习也,此岂士之罪哉?汉阳之士,入其门,升其堂,孔孟之徒森乎其前,五先生之祠列乎其后,尊其人,读其书,明其道,心之所存,身之所履,必有以超然自得者。则夫有道有德,下以教国之子弟,上以绍诸儒正统之传,岂其无人欤!岂其无人欤!遂为之记,以授其学者,俾勒石于庭以俟。明年正月元日谨记。
复李贯之兵部(一) 南宋 · 黄干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四七、《勉斋先生黄文肃公文集》卷一四
岂弟慈祥之政,抚摩凋弊之郡,使幽隐无聊之民各得其所,世之鄙薄儒生者闭口不敢吐气,吾道之大幸也。排去贪守,明辨是非,皆非敢望于今之人。昨在湖北,见为监司自号刚直者,坐视列郡之无状,噤不敢发一语,然后知吾人若非见理明、利害轻者,终是低回顾望,不快人意,求百姓之受惠,难矣。大抵小人为非固可恶,吾人以善类自名,而胸中全是利欲者尤可恶,所以使吾道为世所鄙薄者,皆斯人为之也。得尊兄在东南,不惟前贤道学之绪得所托,而政事气节遂为一世仪表,亦国家宗社之福也。干投老山林,窃自增气,不知手舞而足蹈也。干归建安,寓居整整四月矣。向来数椽,二十年前所置,容膝之地,初亦甚安。今孥累数倍于前,不足以容居,旋于旧居之后架小堂,方不过二三丈,以为送老之计。坐是亦颇扰扰,更旬日亦可休息,一意杜门观书矣。朋友数人,皆欲秋试后相访,亦可相与切磋,义理非讲习扣击,终是不分明也。近于乡间取得所修祭礼来,幸无去失,并丧礼皆可入礼书类中,然亦尚欠修整。当官固以无暇观书为恨,闲居又以无笔吏抄写为挠。因阅故书中,得庆元三年朱先生所书编礼人姓名,为之感慨,益思是书之不可不蚤定也。然亦须朋友二三人来,方可参订。味道、子洪皆有志于此者,独恨道远,难相屈致;干亦无力远出,不能携书以就朋友。观先师晚年于此极惓惓,殊使人为之不安也。若得契兄持节入闽,有以资朋友之来,则不但是书之可续耳。决去就虽甚力,朝廷顾惜事体,亦岂遽从所请?若如来教所云,且留九江,干亦当赍粮为数月承教之款也。向来同学之士,今凋零殆尽,闽中则潘谦之、杨志仁、林正卿、林子武、李守约、李公晦,江西则甘吉父、黄去私、张元德,江东则李敬子、胡伯量、蔡元思,浙中则叶味道、潘子善、黄子洪,大约不过此数人而已。年来得尊兄并太府陈寺丞相与接续,尤觉此道之不孤。若且得留东南数年,吾道之大幸也。世事难言,尤非闲退之人所宜言,只得此道大明,人物辈出,清议所在,彼自无所容其喙,亦且有所畏缩顾忌,或革面以从善也。吾人所能致力者,止此而已。最是廉耻道丧,风俗波荡,略无羞恶之心,但知贪利嗜进。吾辈中非卓然有特见者,未有不为之移惑,以丧其所守也。来教所谓激成党锢之祸者,决不至此,此诚至论。东汉党人便是孔子所谓狂者,使有圣人为之依归,皆是游夏向上人物,今岂敢望此哉?四十万人齐解甲矣,安得相与为党而激成其祸哉?干尝记得在先师侍侧,偶因举孔孟出处去就不同处以为问,盖亦疑先师当有不屑就之意。先师答云:「某只见得『志士不忘在沟壑』一句分明」。当时亦未甚晓解,近日思之,委是至当之论,若不如此,不是真丈夫也。陈太丘送张让父之丧,人以为善类赖以全活者甚众,前辈亦以为太丘道广,尝窃疑之。如此,则枉尺直寻而可为欤?士君子行己立身自有法度,有义有命,岂宜以此为法?天地如此其广,古今如此其远,人物如此其众,便使东汉善类尽为宦官所杀,世亦曷尝无善类哉?若使是真丈夫,又岂畏宦官之祸,而藉太丘如此之屈辱以全其身哉?吾人于此等处,直须见得分明,不然,未有不堕坑落堑者也。干闲居甚适,嗽疾亦为小害,诸子亦次第皆能撰饭吃,不相累矣。若有祠禄,亦稍可支吾;若无祠禄,诸子亦可做书会以养衰老也。池阳相去远,若移节在闽或江西,亦即走承教也。所答胡伯量鬼神等说,今以所说鬼神大意录去,是否,幸见教。
复甘吉甫(一) 南宋 · 黄干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四四、《勉斋先生黄文肃公文集》卷一一
叶味道来此已留月馀矣,却得相与读先生书,乃知吾辈于紧要处工夫绝少。「求放心」三字,动静之间更宜百倍加之功,方有倚靠。因此亦粗有省,如象山所谓悟者,恨不得一见相与剧谈也。干老矣,诸兄正好着力,庶师道之有传也。
肇庆府节度推官曾君行状 南宋 · 黄干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五八、《勉斋先生黄文肃公文集》卷三三
本贯赣州宁都县。曾祖京,妣林氏。祖通,妣严氏。父□□,从事郎、静江府司理参军;妣谢氏、杨氏。
君讳兴宗,字光祖。其先庐陵人,唐末,始祖士方为虔化令,遭五季之乱,因家焉。绍兴间改虔化为宁都。家世业儒,饶于财,喜施予,闾里称之。司理公性严重,不妄言笑。监金陵税院,奉职廉勤,大为建安忠肃刘公珙所知。年踰强仕,即倦游,以致其事。君其嫡长子也。资禀纯厚,襟怀坦夷,外虽温然可亲,遇事则刚毅有立。自为儿童,不好嬉戏,俨然如成人。年十六七时,已厌科举之习,一意于圣贤为己之学。尝言:「吾读举子业如嚼蜡;观诸理学,则心快目明,终日忘倦」。人皆笑其与世背驰,君处之怡然。两预乡荐不第,即弃去。庆元五年该恩廷对入等,调主隆兴府南昌簿。南昌剧邑,簿书繁冗,吏缘为奸。君勾稽不倦,户籍升降,税租登耗,毫发无遗漏,牍而藏之,官民俱便。岁适大侵,赵公希怿持仓台节,选可嘱以荒政者,莫踰君。君出入阡陌,检视虚实,务均其惠。富民有盖藏者劝以出粟,平其价;靳而牟利者,发廪而偿其直。饥民赖以全活。赵公贤之,凡民讼历年不决者,虽旁郡外邑,悉以委君。有袁州分宜董氏者,园池为近邻所占,改易途径,人莫能辨。君广诹博访,亲诣其地,索文券,考步亩,积年之讼,一日而伸。南昌伍氏欺妻党孤弱,徙其母外邑,指为逃绝,给据而佃其业,经四十年。其孤讼之,数载不获伸,漕帅二司交以委君。索据辨證,考其业之所自出,旁引邻至及元卖业之子孙供證得实,一府称其神明。邑有豪民窝聚逋逃,流毒一乡,无敢谁何。人以冤讼里正验实,复遭其捶,反自焚其居而讼之,无以自明。君造其里,邻近畏之,莫敢言,得十岁小儿,访问得实,解府黥之,乡民以安。君尝诵:「程子有言,一命之士,苟存心爱物于人,必有所济」。故其在南昌,簿职虽微,不敢自怠,理冤雪滞,无虑百十数。其欲去也,士民合数百,列状于部使者,述其政绩,挽而留之。既不获命,则送别者塞填街巷,饯于江皋者屦满焉。见者以为先此簿职所未有也。秩满,注肇庆府节度推官。君于是浩然不复有从宦之意矣。君生未阅月,失所恃,事祖母至孝。严氏殁,独予田数百亩以助游学。君不以自私,悉以供岁时祭祀之用。司理公晚年以旧居近市,辟室于金精谷口之阳,以适馀年。君以晨昏不可远离,遂辟其旁以居。司理公得疾,不远数百里,躬自请医,朝夕扶持汤药,衣不解带。事继母杨氏,尤得其欢心。居家动遵古礼,冠婚丧祭不肯杂以世俗之仪。子孙环立,必诲以圣贤躬行践履之学。其于乡党,无贤愚贵贱,接之以礼。见人有善,称奖不容口;闻人之过,及以急难告者,如己隐忧。凡邻里有纷争,必先于君,君以理折衷,俱得其平,至或辍己物以息讼。人或有犯,未尝忿嫉,从容训责,终归于恕,使自愧服。礼贤好士,出于诚心,往来宁都者以不见君为慊。过从者馆谷无虚日,故田园虽丰,而囊无馀赀,处之无悔也。归自南昌,辟所居之南山,创精舍,取后凋之意,扁曰「岁寒」,储书聚粮,以待四方士友,为暮年讲切之益。自号唯庵钝叟,日处其中。学者至,必以所学告语之,所谓孝弟忠信之说未始脱诸口,来者亦莫不拱手竦听而去。君晚年方欲休致,以卒所业,不幸遭长子之戚,未半载而君遽得气胁之疾。虽卧疾,手不释卷。故旧见之,勉以少事调息,君曰:「吾于病中静观此理,愈熟愈深,政自无害也」。未易箦十日,犹与学者论《中庸》、《语》、《孟》。临终之夕,谈论至五鼓,至次日中,忽谓诸子孙曰:「吾病必不起矣。我死,勿用浮屠氏,陷我于不知道之域。丧事宜遵古,参用《仪礼》。非礼勿为,非道勿学,乃吾子孙」。言终奄然而逝。卒之日,里之人莫不咨嗟叹息,以为善人君子之云亡,后进之失所也。斯道不明千有馀年,二程子出,孔孟不传之绪得以复续,然诸儒迭兴,讲论不精,易以讹舛。晦庵文公朱先生讲道于武夷之下,然后邪说诡论无复肆,而后学有所宗师。君自知学以来,既有意于圣贤之事,闻旁郡有以知道自名者,君往从之游。视其说茫洋惝恍,无所依据,不远千里,授业于文公之门。坚守其说,孜孜力行,必求有得于心而后已。文公尝以纯茂笃实、切己致思、用功正当称之。伪学之禁兴,一时学者讳名其师,君执礼益勤,厉志益苦,未尝少懈。文公没,君星驰而吊,心丧三年。呜呼,若君者,岂非天资之厚、志学之专,而又能就正于有道,故其居官治家、应事接物,处之终身,无所悔怍如此,则君之云亡,岂不深可痛恨也哉!君年六十有七,以嘉定五年六月十日卒于家。娶谢氏,有贤德,先十一年卒。子五人:长浚之,先一年卒;次梦吉,与乡举;次颐之、益之、艮之。益之继弟兴邦后,艮之亦早夭。女二人,长适刘昌时,次黎宗海。孙四人:朴、榞、椿、榴。女孙七人。有文集十卷,号《唯庵棐藁》,藏于家。干于君有同门之契,交游非一日,宦于江之西,尤相亲且相好也。因其从子益之之请,述其行事之梗槩,俾求于当世立言之君子而请铭焉。谨状。
书晦庵先生语录 南宋 · 黄干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五一、《勉斋先生黄文肃公文集》卷二○、《朱子语类》卷首、嘉靖《池州府志》卷九
晦庵朱先生所与门人问答,门人退而私窃记之,先生殁,其书始出。记录之语未必尽得其本旨,而更相传写,又多失其本真。甚或辄自删改,杂乱讹舛,几不可读。李君道传贯之自蜀来仕于朝,博求先生之遗书,与之游者亦乐为之搜访,多得记录者之初本。其后出守仪真,持庾节于池阳,又与叶贺孙、潘时举诸尝从游于先生之门者互相雠校,重复者削之,讹缪者正之,有别录者,有不必录者,随其所得,为卷帙次第,凡几家。继此有得者,又将以附于后,特以备散失、广其传耳。先生之著书多矣,教人求道入德之方备矣。师生函丈间往复诘难,其辨愈详,其义愈精,读之竦然,如侍燕间、承謦欬也。后之学者诚能齐心而玩之,历千载而如会一堂,合众闻而悉归一己,是书之传,岂小补哉!贯之既以锓诸木,以干与闻次辑,而俾述其意云。嘉定乙亥十月朔旦,门人黄干谨书。
杨料院墓志铭 南宋 · 黄干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六一、《勉斋先生黄文肃公文集》卷三五
文公朱先生守临漳,兴学校,明礼义,以教其郡之士。择士之志于学者,置宾贤□以处之,杨君士训字尹叔实与焉。予以诸生从,始识君,君年尚少,已为侪辈所推重。户部郎中王君遇刚介少许可,独器君,以子妻之。予与王君交最厚,知君志行为尤详。已而闻君擢进士第,初试吏,为福州古田尉,再转为潮州海阳丞、福州永福令。古田、永福又予乡之邻邑也,君之政誉益有闻于人。会湖广总领请于朝,愿得廉靖吏以董军饷,君亦以邑最为诸台交荐,遂以选差监鄂州粮料院。未几闻君殁。累官至宣教郎。年五十有八,嘉定己卯三月二十有六也。将以明年正月壬子葬于漳浦县永清里官陂之原,其孤以予与君有雅故,来请铭。所以叙述君之本末者,皆予所亲见闻也。君之曾祖绛,祖宗孟,世积厚德,至父成大始贡名礼部。君醇静警敏,少刻厉自奋。处乡校、入太学,杜门劬书,不为猎涉缀缉,务求圣贤遗意而躬行之。文公尝称其学己知方,则其望之亦至矣。持身谨恪,一语笑不妄发,处家内外肃然。少孤,事祖母孝,遇所愿欲,虽行数十里,不惮艰险,以求顺适其意;所不乐,一毫不敢有所拂;有疾,访医行祷,循陔百匝,乡空悲泣,疾瘳乃已。既殁,执丧尽礼;及葬,庐于墓左,朝夕哀号,至毁瘠骨立;终丧,鬓发尽白。仕于其邑者,相与为诗歌以咏其事。厚于亲族,急难乏困,竭力赒救之,虽功缌之戚,必为之制服蔬食。朋友贫,愿称贷者倒箧予之,无吝色。故君之内弟有同居终其身者,及君之殁,水浆不入口者累日,写其悲痛之情,见之篇什,有人所不忍闻者。其居官一以宽和为主,不为震厉立威名,善者扶之,豪者柔之。人亦感其诚,不肃而自化。民有争讼,先以礼义晓譬,有遂释所争而去者。至决事,奸无所容,而曲直咸得其情。其治永福,留意学校,更定祭器,修立社稷、风雨师坛。有以民俗险健为言者,君不敢鄙夷其民,推诚以待之。邑之人士诵君之德不容口,有曰:「公之德量,汪乎如不挠之陂;公之接人,温乎如可爱之日。潜心可质之上帝,操行不欺乎暗室」。诸台亦以岂弟慈祥、听讼平允荐之,皆实录也。自北鄙兵连,民疲转饷,而士不宿饱,至举荆襄两路军储以属君,君亦以忠诚恳笃,慨然任其责,上下相庆,以为得人。未踰月,君殁,行道之人皆为之咨嗟涕下。君素廉介,至无以为歛,总饷者义之,帅其僚属为之具棺榇、备舟车,护其丧以归。观君所以感于人者如此,则其殁也,不独为君惜也。盖君资禀既厚,而又切于为己之学,故其立行无瑕玷,而孝道之笃尤人所难及。措之事业,虽未能大见于世、即其已试者充之,顾亦何施而不可哉!呜呼,习俗之薄久矣,不学者无以议为也,学焉者工言语,事容饰,植声名,殆类知道者,胸中所存,矛戟森列,虽父子骨肉间不能尽其道多矣,况他人乎?况以临其民乎?若君者,非古之所谓笃行君子乎?君之子七人:景亮,乡贡进士;次廑,为族人后;次□;馀夭。君之教子,以孝悌忠信为先,其馀利禄,未尝一语及之,故其诸子皆笃学谨行,克世其家。予既深识君,而又参之以师友公论之所推许,是宜铭。铭曰:
厚其根,其实不蕃;流之长,不如其源。天命靡常,定理则存。浚其源,毋伐其根。不在其身,在其子孙。
汉阳军学讲义 南宋 · 黄干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五三、《勉斋先生黄文肃公文集》卷二五 创作地点:湖北省武汉市
「王子垫问曰士何事孟子曰尚志」一章。
「孟子曰自暴者不可与有言也自弃者不可与有为也」一章。
人物并生于天地之间,负阴而抱阳,均气而同体,未始不相似也。灵于物而谓之人,贤于人而谓之士,则其等级亦相辽绝矣。渴饮而饥食,趋利而避害,人物之所同也,士居其中,独超然有以异于人与物,何哉?以其能立吾志,而惟仁义之是趋也。茍为不然,则章甫其冠,逢掖其衣,懵然而无识,颓然而无志,其所尚者不过饮食利害之间,谓之人已有愧矣,亦何以当为士之名哉?故为士者,要当以立志为先,而立志者要当以仁义为主。仁义者,天理之自然,人心之固有也,为宅也而安,为路也而正,人之不可以不居而由之也。言而非之,是自害也;委以不能,是自弃也。士之异于人物者,以其立志,而惟仁义之趋也。自暴自弃,是舍其所以异于人与物者,而不足以谓之士矣。诸君处庠序而谓之士者也,盍亦先立吾志,讲明是理而力行之,庶几居仁由义,而无愧于为士之名。不然,则汩没于饮食利害之间,识陋而志卑,醉生而梦死,孟子所谓「哀哉」,岂不甚可哀也哉?诸君其勉之。
「滕文公为世子将之楚过宋而见孟子」一章。
滕之为国,方五十里,国之至小者也;间于齐、楚,势之至危者也。以至小之国,处至危之势,干戈相寻,剪焉倾覆,可立而待也。文公思所以自全之策,不谋之申、商、管、晏之徒,顾乃即孟子而问焉。孟子亦当告之以国若何而富,兵若何而强,庶乎其可瘳也,一则曰性善,二则曰尧舜,何其迂阔不切事情耶?性者,人之所得于天之理也;尧舜者,尽此性者也。茍尽此性,尧舜可为也,况于区区之富强乎?人无贤愚,均具此性,尧舜之圣人皆可为,何独于文公而疑之哉?孟子历引成覸、颜渊、公明仪之言,所以释文公之疑,卒之以若药不瞑眩,厥疾不瘳,所以厉文公之志也。道之不明久矣,举天下之人汩没于利欲之中,贪夫徇财,烈士徇名,夸者死权,品庶冯生,天之所以与我而尧舜可为者,懵然莫觉也。譬如瓮盎之间,百千蚊蚋,须臾之顷,乍起乍灭,何足道哉?诸君诚能深思孟子之言,而厉之以自强之志,则将有以超然独立乎万物之表,而天下之至贵无以复加矣。夫子曰:「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诸君其亦退而思之哉!
孟子曰:「人皆有不忍人之心,止不足以事父母」。
仁义礼智,心之体也,恻隐、羞恶、辞逊、是非,心之用也。古之言道,未有若是之深切著明也。人禀五行之气以生,有是气,则必有是理,仁义礼智者,木火金水之理也;有是体则必有是用,恻隐、羞恶、辞逊、是非者,仁义礼智之用也。人莫不有是气,则莫不有是理,莫不有是体,则莫不有是用,此天之所以予我,而人之所以为人者也。天下之人伥伥然于覆载之间,亦尝反诸吾身而思之乎?饥食而渴饮,趋利而避害,则知之矣;至于天之予我、而人之所以为人者,乃反不知焉,何哉?孟子悯斯人之愚而莫之觉也,故为之反覆开示之,既启之以孺子入井之端,又告之以火然泉达之始。知是理而充之,则足以保四海,不充之则不足以事父母,充不充之间,而功用之辽绝乃如此,其教人之意亦切矣。世之学者未有不读七篇之书者也,而莫有知其言之为切者何哉?习俗之所汩,利欲之所昏,既无明师良友以示之,又无诚心坚志以求之,譬如大明当天,而瞽者莫之见也,岂不甚可悯也哉!学者诚能于此玩味而有得焉,则圣贤之道庶乎其有入德之门矣。
「公都子曰告子曰性无善无不善也」一章。
古之言性者多矣,何其纷纷而不一耶?在《商书》则言常性,在《周书》则言节性,在孔子则言性相近,在孟子则言性善。圣贤立论固已不同,下至诸子,则荀子言性恶,扬子言善恶混,韩子言三品,佛氏则又以知觉言性。然则后世将何所折衷耶?盖尝即数说而考之,性即理也,理无不善;气质之禀不能皆同,则所受之理亦随以异。此善不善之所由分也。《商书》之言常性,孟子之言性善,此指理而言也。《周书》之言节性,孔子之言相近,此指气而言也。所指虽异,亦何害其为同哉?荀、扬、佛氏则敢为异论而不顾者也。谓之恶则性无善矣,谓之混则善恶相对而生也,此岂理之本然者哉?知觉者人之精神,而又非所以言性也。惟韩愈氏生于数子之后,独有得于圣贤之意,其曰「性之品有三」,则孔子相近之谓也;「所以为性者五」,则孟子性善之谓也。故其自视以为世无孔子,不当在弟子之列,而每以孟子自比者,夫岂无所见而然欤?愈之言则善矣,然性之品有三,亦未知其所以然也。迨我本朝,关洛之学发明孔孟不传之遗旨,曰:性即理也,天下之理,原其所自,未有不善。又曰:人生气禀,理有善恶。又曰:形而后有气质之性,善反之,则天地之性存焉。然后圣贤之意坦然明白,而诸子异端始无所容其喙矣。学者知理之无不善,则当加存养之功;知气质之有善有不善,则当施矫揉之力。务本之学,未有急于此者,诸君其勉之。
「孟子曰仁则荣不仁则辱」一章。
「孟子曰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一章。
人禀五行之秀气以生,所禀之理则为仁义礼智信,此天之所以予我,而人之所以为人也。天生五材,缺一不可,在《易》之《乾》则曰元亨利贞,在人之德则曰仁义礼智,而不及乎信者何也?仁义礼智莫非实理之所为,犹土之居中而旺于四季也,故四端不言信,而信在其中矣。仁义礼智四者并立,圣人于《易》独曰「立人之道,曰仁与义」,七篇之书亦多以仁义对言,而又不及乎礼智者,何也?仁属乎阳,礼则阳之极;义属乎阴,智则阴之极。犹夏者春之极,而冬者秋之极也。故专言仁义,而礼与智在其中矣。至于孔门师生之问答,又皆以求仁为先,而不及乎义,《孟子》此章亦特以仁为言者,又何也?盖仁者天地生物之心,而人之所得以为心者也。四序之运莫非生意之流行,此心之妙亦孰非仁道之流行乎?君仁、臣忠、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义、妇从,与夫交朋友之信,不仁而能若是乎?苟尽此心,则安富尊荣亦理之必然也。世教不明,人心邪僻,父子兄弟之间犹不能以相保,况敢望其仁民爱物乎?举天下之间,莫非私意之流行,相倾相诈,相戕相贼,无一物得遂其生者。至于天下之人牧,未有不嗜杀人,则私意横生,天理灭矣。不知人心既失,国其有不殆者乎?此孟子于战国之际,深明荣辱得失之辨,其忧世之心切矣。诸君日处庠序,可不知孔孟教人之先务,而思所以自勉乎?
「孟子曰今有无名之指屈而不信」一章。
「孟子曰拱把之桐梓人茍欲生之」一章。
天运乎上,地处乎下,阴阳五行周流乎中,而人物生焉。则人物者,均禀天地之气以为体,而均得天地之心以为心也。然人之所以异于物者,又以其禀气之正,而其心为最灵。人物并生于天地之间,而独异于万物者如此,其可不知所以自贵乎?圣贤教人,必使之正其心、修其身者,盖不若是,则无以全天地之赋予,而异于万物也。所谓正其心、脩其身者,亦尽吾当然之理而已。耳目手足,百体具焉,身也。视明而听聪,手恭而足重,此身之理,而所以为身者也。虚灵知觉,百虑生焉,心也。仁、义、礼、智以为体,恻隐、羞恶、辞逊、是非以为用,此心之理,而所以为心者也。内而察诸精神念虑之间,外而审诸动容周旋之际,无适而不当于理,此心之所以正、身之所以修也。茍为不然,则徇情纵欲,悖理伤道,亦将无所不至矣,虽曰具人之形,而与禽兽奚异哉?孟子忧世之心切,故举其至轻,以明其至重,欲使斯人反而思之,庶乎有以全吾身心之理,而无愧于所以为人也。读孟子之书者多矣,孰能深味其言而力行之乎?以至贵之身心,沉溺于利欲之中,自暴自弃而不自知也,其亦可哀也哉!诲尔谆谆,听我藐藐,其是之谓夫。
「孟子曰牛山之木尝美矣」一章。
「孟子曰无或乎王之不智也」一章。
性禀于天,故在人者无不善之性;情发乎性,故在人无不善之情。所以不善者,气昏之欲汩之也。迨其气清而欲窒,则善端未有不油然而生者,性善故也。《书》曰「惟皇上帝降衷于民」,《诗》曰「天生烝民,有物有则」。孩提之童,至无知也,而皆知爱其亲;赤子入井,于己无与也,而见之者皆怵惕。火然泉达,谁独无是心哉?有是心而不能养之,养之而不能致其志,善端虽萌,而为气所昏、为欲所汩,天固予我,而我固贼之,则与禽兽奚异哉?诚能存养于斋庄静一之中,省察于念虑云为之际,使吾善端之萌通达而无窒碍,充足而无欠缺,如萌檗之生,无牛羊斧斤、一暴十寒之患,则其至于干云蔽日也可必矣。故为人而合乎天为士,而至于圣,亦即此心而充养之尔。孟子发明养心之论,而申之以专心致志之戒,其示人之意切矣。读书至此而犹不悟焉,则亦终于为小人之归也,岂不深可叹哉!
「孟子曰仁人心也义人路也」一章。
若昔圣贤,垂世立教,载在方策,凡言心者,不一而足。尧、舜、禹之授受也,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成汤则「以礼制心」,文王则「小心翼翼」,孔子有「操则存,舍则亡」之戒,孟子复断为之说曰:「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圣贤之事业大矣,而拳拳于心之一说,何耶?心者神明之舍,虚灵洞彻,具众理而应万事者也。天之高也,地之厚也,日月之出没,寒暑之往来,四序之行,万物之生,是必有为之主宰者然也;茍无以为之主宰,则安能亘古穷今,循序而不乱乎?人禀天地之气以为体,而得其所以主宰者以为心,故人心之妙可以参天地,可以赞化育,可以修身而齐家,可以治国而平天下,孰非此心之所为乎?然人心至微,而攻之者众。耳目口鼻之欲、喜怒哀乐之私,皆足以为吾心之累也。此心一为物欲所累,则奔逸流荡,失其正理,而无所不至矣。是以古之圣贤战战兢兢,静存动察,如履渊冰,如奉槃水,不使此心少有所放,则成性存存而道义行矣。此孟子求放心之一语,所以警学者之意切矣。自秦汉以来,学者所习,不曰词章之富,则曰记问之博也,视古人存心之学为何事哉!迨我本朝,周、程先生倡明圣学,以继孟子不传之绪,故其所以诲门人者尤先于持敬。敬则此心自存,而所以求放心之要旨也。学者即其说而力行之,庶乎其有入德之门矣。
「孟子曰养心莫善于寡欲」一章。
孟子尝言求放心矣,又言存其心矣。操之则存,舍之则亡,心之存亡,决于操舍,而又曰「莫善于寡欲」,何也?操存固学者之先务,然人惟一心,而攻之者众,声色臭味交乎外,荣辱利害动乎内,随感而应,无有穷已,则清明纯一之体又安能保其常存而不放哉?夫心之所以易放而难操者,以其有欲也。尘去则镜明,风静则水止,凡天下之可喜可嗜者举不足以为吾之累,则心之虚灵,澹然泊然,有不待操而自存矣。「出门如宾,承事如祭」,夫子之告仲弓,操存之谓也。「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夫子之告颜渊,寡欲之谓也。二子之问仁则同,而夫子告之之异者,岂其所到固有浅深欤?高城深池,重门击柝,固足以自守矣,内奸外宄,投隙伺便,一有少懈,而乘之者至矣。良将劲卒,坚甲利兵,扫除妖氛,而乾清坤夷矣。此孟子发明操存之说,而又以为莫善于寡欲也。虽然,寡欲固善矣,然非真知夫天理人欲之分,则何以施其克治之功哉?故格物致知,又所以为寡欲之要,此又学者之所当察也。圣贤谆谆之诲,无非为人心虑也,学者读其书而不知养其心,谓之非愚,可乎?
公孙丑问曰:「敢问夫子恶乎长」?曰:「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止圣人复起,必从吾言矣」。
孟子尝言养心矣,又尝言养其性矣。性即理也,心具此理者也,有以养之,则人欲不能为天理之害。操存寡欲,养之之方也,而又有所谓养气者何哉?阴阳五行,气也;所以然者,理也。精粗本一源,显微本无间也。阳一嘘而万物生,阴一翕而万物成;寒暑之往来,风雷之鼓舞,无非是气之用也。负阴抱阳以生,则吾之气固与天地相为流通矣,是则所谓浩然而至大至刚者也。有以养之,则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尧舜之事业,孔孟之道德,孰非是气之所为乎?苟失其养,则委靡巽懦,卑陋凡猥。锥刀之得则跃跃以喜,毫末之失则戚戚以悲。闻公卿大人之名则侧肩帖耳,若不可及;语贤人君子之道则望洋向若,恍然以惊。为媚灶,为墦间,为妾妇,此岂气之本然哉?养不养之间,君子小人之所由分也。孟子发明养气之论,有功于后世大矣。然其所以养气者,必先于集义,所以集义者,必先于知言。惟知言,则是非邪正晓然于胸中,动容周旋无适而不合于义。夫是以仰不愧、俯不怍,有以全吾浩然刚大之体矣。养性也,养心也,养气也,盖亦一理而已。然养气之论何独至于孟子而后发耶?夫子固尝言之矣:「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此养气之论所自来也。屈子曰:「宁昂昂若千里之驹乎?将汎汎若水中之凫,与波上下,偷以全吾躯乎」?诸君其谨择之。
孟子曰:「伯夷,圣之清者也。止其中非尔力也」。
道之在天下,无古今之异。圣贤教人入道之要,亦古今一辙也。尧、舜、禹之授受也,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圣贤言道,自此始也。人心者,形气之私;道心者,义理之正。人心危而难安,道心微而难著。始而精以察之,终而一以守之,则无适而不合乎中也。傅说之告高宗也,曰:「王人求多闻,时惟建事;学干古训,乃有获。事不师古,以克永世,匪说攸闻。惟学逊志,务时敏,厥修乃来。允怀干兹,道积于厥躬」。圣贤言学,自此始也。古人之所行,方策之所载,无非道也。始而多闻以求之,终而逊志以守之,则无适而不合乎道也。至周以来,学校之教益修,圣贤之道益著。比年入学,中年考校,自离经辨志,以至于知类通达,强立而不反。离经者求之于方策,辨志者察之于性情,知类通达者见之明,强立不反者守之固。其教甚详,而其法甚密也。至于夫子,既无位以行其道,于是博采古先帝王教人之法,而著为《大学》之书。其言大学之道,必先之以格物致知,而继之以诚意正心以修其身,亦不过于知与行而已。大《易》曰:「学以聚之,问以辩之,宽以居之,仁以行之」。《中庸》曰:「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皆此意也。一知一行,相为终始。知有不至,则不能以徒行;行有不笃,则虽知无益也。入道之要,无以复加于此矣。是以孟子历叙伊尹、夷、惠之事,而继之以孔子非好方人也,所以明入道之要也。始条理者知之事,终条理者圣之事,知与行之谓也。孔子之异于三子者,知之至而行之尽;三子之不及孔子者,知有所蔽于始,而行有所缺于终也。此孔子之所以独得其全,而三子仅得其偏也。知有不至,行有不尽,虽以伊尹、夷、惠之资,尚不能无愧于孔子,而况学者乎?世之学者溺于卑近浅陋之习,既未尝有志于圣贤之道,其有志焉者则或骛于方策,而践履有所不察,或专于性情,而知识有所不周。道之不明不行,由此其故也。诚能即孟子之说而思之,则始终两尽,而无惑乎纷纷之论矣。
浩生不害问曰:「乐正子何人也,止乐正子,二之中、四之下也」。
学之所造有浅深,则德之所至有高下。圣贤推明其序,使学者循而进焉,其望于斯世亦至矣。由善而信,由信而美,以至于为大、为圣、为神。夫圣神者,岂常人之所敢望哉?孟子当战国之际,其告人者不曰尧舜,则曰汤武,岂固强人以其所不能哉?盖人性皆善,圣神者亦全吾性之所固有尔,学者岂以不能为患哉?患不为也。虽然,圣神固可学也,而乃始之以可欲之谓善何哉?此孟子指其至易晓者,而示人以入道之门也。盖学者入道之初,将以决其趋向,不必它求也。求之于可欲不可欲之间而已。今有人焉,孝弟忠信,乐善不倦,不惟吾之所欲,而人亦以为可欲也。不仁不智、无礼无义,不惟人以为可恶,而吾亦自知其可恶也。学者反而思之,凡吾言行之间果可欲乎?果可恶乎?从其所可欲,舍其所可恶,斯可以为善人矣。由是而进焉,虽圣神可为也。孟子教人,何其炳而易知、简而易行也哉!又曰:「无为其所不为,无欲其所不欲,如斯而已矣」,亦此意也。勉之以人之所难能,而晓之以人之所易能,圣贤之望于学者如此,而学者顾不思焉,其亦可叹也哉!
「孟子曰鸡鸣而起孳孳为善舜之徒也」一章。
事所当为之谓善,有为而为之谓利。为君而仁,为臣而敬,为子而孝,为父而慈,事之所当为者也。为内交,为要誉,为宫室之美,为妻妾之奉,有为而为之者也。善者天理之公,利者人欲之私。公私之间,相去甚近,而一则为舜,一则为蹠,乃由是而分焉。盖人心之灵与天同体,纯粹至善,万理具焉。鸡鸣而起,孳孳在是,则舜之兢兢业业,由仁义行者,亦是心也。见便则趋,见利则夺,枉尺直寻则为之,损人益己则为之。鸡鸣而起,孳孳在是,则盗蹠之暴戾恣睢,日杀不辜,亦是心也。一善利之间,而上智下愚之分乃如此。差之毫釐,缪以千里,可不谨哉!孟子发明善利之论,而尤谨其所谓间者,盖欲学者精别于毫釐之际,而审其所趋向也。至其答梁王之问、告宋牼之词,皆拳拳于义利之别,其示人之意切矣。学者诚能澄心静虑,反观内省,于其所谓间者而致察焉,凡吾一念之发果善乎,果利乎?善则行之,利则避之,朝于斯,夕于斯,就其如舜者,去其不如舜者,是亦舜而已矣。茍为不知□,计较于毫发之微,而甚至于父子兄弟不□保,其不同禽兽者无几尔。一念之差,固若□哉!学者不可以不察也。
「孟子曰有天爵者有人爵者」一章。
「孟子曰欲贵者人之同心也」一章。
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圣贤之论乃独重理义而轻富贵,何哉?理义,天之所赋也;富贵,人之所予也。人之所予,人得而夺之;天之所赋,根于人心,不可易也。一轻一重,盖有不难辨者。然闾巷之人知有富贵,而不知有理义;学士大夫则知理义矣,然未有不为富贵所移,而忘其所可重。若夫真知富贵之为轻,理义之为重,非知道者,孰能识之?仁义礼智,天之予我,而吾心之所固有也。充吾之仁,则爱人利物,而居天下之广居;充吾之礼,则别嫌明微,而立天下之正位;充吾之义,则体常尽变,而行天下之达道;充吾之智,则察伦明物,而成天下之大业。以之为心则和而平,以之为人则爱而公,推之天下国家,则利泽施于今,令名垂于后,回视世之所谓富贵者,不过舆马之赫奕、饮食之丰美、宫室之壮丽,贤者得志,有所不为,不贤者亦以豢养其不肖之身,而遗臭于万世,曾狗彘之不若,而又何足以夸于人哉?故善学者要当深明夫内外轻重之分。在内者重,则在外者轻;在外者愈轻,则在内者愈重。真积力久,胸中泰然,天理流行,一毫物欲不能为之累。颜子之箪瓢陋巷,曾点之鼓瑟浴沂,翛然悠然,盖将与造物相为酬酢。天下之至贵,无以复加于此矣,孟子之言岂欺我哉!
「孟子曰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一章。
贫贱忧戚,是人之所恶也,圣贤之论乃独以是为进德之地,何哉?恐惧修省常生于忧患,骄奢淫泆必起于宴安。当羁穷困踣之馀,其操心危,其虑患深,其刻厉奋发,以进于善,有不期而然者矣。天地之间,有阴则有阳,有昼则有夜,祸福吉凶、贫富贵贱、死生忧乐之变,二者常相对,而不能以偏无也。人生其间,随所付受,盖有一定而不可易者。与其戚戚于贫贱,而卒不能以自勉,孰若因其所遇,而反以成吾德耶?是以古之君子,有以命义之当然而安之者,贫而无谄是也;有以义理之可贵而忘之者,不改其乐是也;有以为天将降大任于我,而反以为进德之地者,孟子之言是也。其处之者若是,故其胸中泰然,一毫外物不能为之累。颜渊、原宪之贫,一箪之食、百结之衣,可谓极矣,惟知圣道之可乐,而不知吾身之为贫。后之学者,其贫且贱未必如颜渊、原宪之甚也,少不如意,志气销沮,卑辱污贱,靡所不为。不能进德而反以败德,不能□辱而重以取辱,闻孟子之言,亦可以释然而悟、幡然而改矣。
「景春曰公孙衍张仪岂不诚大丈哉」一章。
古之仕者为道,故知有己而不知有人;后之仕者为利,故知有人而不知有己。古之君子非仁不存,非礼不立,非义不行,所贵者良贵,所乐者真乐,人之知不知、世之用不用,于我何与焉?贫富贵贱死生祸福日交乎前,不暇顾也。后之君子,心之所固有,事之所当行,何者为仁,何者为礼,何者为义,□□□□,懵然莫觉也,功名而已耳,利禄而已耳。以区区之私意小智,汲汲然求售于人,虑人之不己用也,委曲迁就,以求顺于人。幸而得志,哆然自以为莫己若也;小不如意,则戚戚然几不能以终日矣。公孙衍、张仪,战国之游士也,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则其才亦有足称者矣;以其无学而不知道也,一切求顺于人,孟子至以妾妇目之,况于学不及古人、才不及公孙衍、张仪哉?夫顺于人者,人之所喜也,不顺于人者,人之所恶也。然顺于人者非有它也,以其威福之权足以生杀荣辱乎我也。即是心而充之,则贪者嗜利,背君卖国者皆若人也,岂但妾妇之可羞而已哉?若夫守道之士,不肯脂韦妩媚以顺乎人者,不但出处去就、言论风旨之得其正也,托六尺之孤,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也,岂不毅然大丈夫也哉!凡我同志,仕而未达、学而未仕者,盍亦思所以自勉哉?
「齐人有一妻一妾而处室者」一章。
《孟子》一书于辞受出处之际,未尝不拳拳焉。齐王欲见则辞以疾,王驩辅行则不与言,欲受以室则却而不从,欲留其行则卧而不应。枉尺直寻则非之,不辨礼义则非之,既譬以钻穴隙而相窥,又譬之以登龙断而罔利,至于墦间之喻,辞旨恳切若是者,果何耶?义与利之间,君子小人之所由分,而天下国家治乱之所关系也。义者天理之公,利者人欲之私。循天理之公,则辞受出处,惟义之从,惟命之安。是既足以全吾此心之德矣,以之治人,则必能立懦而激贪,以之事君,则必能伏节而死义。徇人欲之私者反是,卑辱茍贱,惟利之趋,既已丧其本心矣,则伤风败教、欺君误国,皆斯人为之也,圣贤安得不深致其戒哉?今观墦间一章,所以形容其茍贱之态,虽三尺童子亦知恶之。然流俗滔滔,务为卑谄,工简牍,事苞苴,胁肩谄笑,摇尾乞怜,自少至老,自朝至暮,无一念不在于是,视吾身心为何物,视天下国家为何事?其未得之也,则愁忧穷蹙,若不可以终日;志得意满,则骄其亲戚,傲其闾里。然其可贱尤甚于墦间,而莫之觉也。学者要当深明义利之辨,充吾羞恶之心,而养吾刚大之气,然后知孟子之言诚末俗之箴砭也。
「梁惠王曰晋国天下莫强焉叟之所知也」一章。
自功利之说胜,而王道始不行于后世。夫功利之所以胜者,以其有立至之效;王道之不行,以其迂阔而不切事情也。孟子生于战国之世,告齐、梁之君,非王道不言,而言王若易然,何也?王者之道本乎人心,循乎天理。人均具此心,心均具此理。即是理而行之,三纲既正,九畴既叙,则人皆知尊其君、亲其上,治安之效,犹泰山而四维之也,初岂有甚高难行之事,亦曷尝无朝夕可冀之功哉?谓王道为迂阔,而惟功利之从,则曰兵可强也,国可富也,纵横变诈,崎岖险侧,咈人心,逆天理,君臣父子之间且不能以相保,而又何以固吾国家,然则立至之效,乃速亡之兆也。汤武以仁义而王,战国以功利而亡,此万世之龟鉴也。然天下皆知尊汤武,而不免于蹈战国之覆辙者,则其识见之卑、趋向之谬,而不自觉也。若昔圣贤,无位以行其道,于是推明古先帝王之事业,而载之方策,大纲小纪,本数末度,炳然日星之易见也。今乃指为迂阔而莫之讲,故自成、康殁,而民生不见先王之治,由此其故也。鄙夫庸人窃国之宠,而卒以误国,鸿儒硕士抱忧国爱君之志,而老死于大山长谷之中,诚可叹也。学者将以有行也,则孟子之言可不深思而熟玩哉!
「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止)」,「未之有也」。
儒术之不见用于世,以其空言而无实用,故功利之说常易以求售于人。不知夫功利者乃空言,而儒术则皆实用也。为功利者则曰兵可强、国可富也,然挟区区之小数,而不知为国之大体。相倾相诈、相戕相贼,不惟为敌国之病,而吾国之民固亦不得安其生矣,岂不谓之空言乎?儒术则不然。自五亩之宅、百亩之田,使民养生丧死而无憾,然后教之以孝悌忠信,不惟吾之民皆知尊君亲上,而天下之人亦皆引领而望之,其为实用,孰过于此?夫元后者民之父母也,父母之于子,必先有以养之,而又有以教之,然后为之子者得以全其父母之身。今也为民父母,听其自生自死、自愚自智,而莫之问也,又倡为功利之说以斲丧之,岂为民父母之道哉?虞氏九官、周家六典,无非儒者已试之效,孰谓其皆空言而无实用,必待管、申之术而后可以为国乎?故孟子论王道必曰仁政,论仁政必曰井地,断断乎其不可易也。孟子之言既不用于齐梁之君,后世皆知读其书而不能用其道,故历数千年,而帝王之盛卒不复见,可叹也哉!夫儒术之不见用,学者相与讲明之,庶几犹有望于斯世也。谓之儒者,而茫然不知其源流,徒抱其浅陋之识,以周旋斯世,则吾道之不行,功利之说胜,是谁之罪哉?学者不可不察也。
「圣王不作,诸侯放恣(止)」,「圣人复起不易吾言矣」。
「孟子曰杨子取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一章。
道者何,中而已。无过不及之谓中,时措之宜谓之时中。是皆人心之本然而不容已,天理之至正而不可易者也。天地之化亦大矣,小有偏焉,则雨旸寒暑各失其节。人受天地之中以生,喜怒哀乐、念虑云为,其可以有所偏耶?杨氏之为我,墨氏之兼爱,皆不得其中。子莫之执中,又非所以为时中也,孟子从而辟之,所以正人心、明天理,为天下后世虑至切也。夫墨之兼爱,不失为仁,杨之为我,不失为义,孟子极言其祸至于无父无君,而以禽兽目之,志于道而不得其中,岂不甚可畏哉!后世杨墨之患息,而佛老之说兴,至于今且千有馀岁。弃天常,灭人类,习夷狄之教,非先王之道,盖不待其流之弊,而与禽兽无异矣。学士大夫不惟不能斥而远之,乃溺其祸福之说,尊其荒唐之教,甚者则文之以圣贤之言,以为与吾道无异。学者从而信之,以自绝于圣人大中至正之道,其为天下后世之害岂浅浅哉!有志于学者惟以孔子、孟子之言为主,以六经之道为法,则异端之说无自而入矣。
干疏缪不才,蒙恩假守,每念此郡士风简质浑厚,可与适道,辄诵所闻,以与士友讲说,为《孟子讲义》二十章。衰晚愚昧,废学日久,不足以发明圣贤之蕴奥,然孟子之书明白切至,诵其本文,亦足以使人兴起。于此二十章之中玩味而有得焉,则七篇之旨可以类推,圣贤之道可以驯致。惟诸友勉之,庶几异日汉水之滨,将有以圣道为诸儒倡者矣。嘉定乙亥长至,后学黄干谨书。
中庸总论 南宋 · 黄干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五四、《勉斋先生黄文肃公文集》卷二三、《周濂溪集》卷四
《中庸》之书,《章句》、《或问》言之悉矣,学者读之,未有不晓其文、通其义者也。然此书之作,脉络相通,首尾相应。子思之所述,非若《语》、《孟》问答,章殊而旨异也。苟从章分句析,而不得一篇之旨,则亦无以得子思著书之意矣。程子以为始言一理,中散为万事,末复合为一理。朱先生以「诚」之一字为此篇之枢纽,示人切矣。今辄述其遗意而言之。窃谓此书皆言道之体用,下学而上达,理一而分殊也。首言性与道,则性为体而道为用矣。次言中与和,则中为体而和为用矣。又言中庸,则合体用而言,无适而非中庸也。又言费与隐,则分体用而言,隐为体、费为用也。自「道不远人」以下,则皆指用以明体;自言诚以下,则皆因体以明用。「大哉圣人之道」一章总言道之体用也。「发育万物,峻极于天」,道之体也;「礼仪三百,威仪三千」,道之用也。「仲尼」一章言圣人尽道之体用也。「大德敦化」,道之体也;「小德川流」,道之用也。「至圣」则足以全道之用矣,「至诚」则足以全道之体矣。末言「上天之载,无声无臭」,则用即体、体即用,造道之极致也。虽皆以体用为言,然首章则言道之在天,由体以见于用;末章则言人之适道,由用而归于体也。其所以用功而全夫道之体用者,则戒惧慎独,与夫智仁勇三者,及夫诚之一言而已。是则一篇之大旨也。子思之著书,所以必言夫道之体用者,知道有体用,则一动一静皆天理自然之妙,而无一毫人为之私也。知道之有体,则凡术数词章非道也;知道之有用,则虚无寂灭非道也。知体用为二,则操存省察皆不可以不用其力;知体用合一,则从容中道,皆无所用其力也。善言道者,未有加于此者也。曰:「孔孟何为而不言也」?曰:其源流可考也。孔子之学传之曾子,曾子传之子思,子思传之孟子,皆此道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忠即体,恕即用也。维天之命,于穆不已,非道之体乎?乾道变化,各正性命,非道之用乎?此曾子得之孔子,而传之子思也。孟子曰:「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逊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恻隐、羞恶、辞逊、是非,非道之用乎?仁、义、礼、智,非道之体乎?此又子思得之曾子,而传之孟子也。道丧千载,濂溪周子继孔孟不传之绪,其言太极者道之体也,其言阴阳五行、男女万物,道之用也。太极之静而阴,体也;太极之动而阳,用也。圣贤言道,又安有异指乎?或曰:「以性为体,则属乎人矣。子思以为天命,又以为发育万物,峻极于天,又以为经纶大经,立大本,知化育,乃合天人为一,何也」?曰:性即理也。自理而言则属乎天,以人所受则属乎人矣。属乎人者,本乎天也,故曰万物统体一太极。天下无性外之物,属乎天者也;一物各具一太极,性无不在,属乎人者也。或曰:「《中庸》言体用既分为二矣,程子又言性即气,气即性,道亦器,器亦道,则何以别其为体用乎」?曰:程子有言体用一源、显微无间也。自理而观,体未尝不包乎用,冲漠无朕,万象森然已具之类是也。自物而言,用未尝不具乎体,一阴一阳之谓道,形色天性之谓是也。或曰:「如此,则体用既不相离,何以别其为费为隐乎?道之见于用者费也,其所以为是用者隐也。费犹木之华叶,可见者也;隐犹华叶之有生理,不可见者也。小德之川流,费也;大德之敦化,隐也。然大德之中,小德已具,小德之中,大德固存,此又体用之未尝相离也。嘉定戊寅,栖贤寺书此,以为《中庸总论》。
再答徐子融书 南宋 · 陈文蔚
出处:全宋文卷六六○三、《克斋集》卷二
再蒙警诲,足见谨思明辨,不为苟同。所谕伊川此论之眼目,却恐在「惟知道」三字上。「动」之一字,止是指出病痛耳。愚窃谓病痛不在「动」字上,「不知道」乃是病根。所以前书答兄谓「能明事物之理,则天下事举,无足以动其心」。然则「动」之一字,伊川岂是轻说过?学者尤不可不着意看,岂谓源头不从明理上来也?兄更宜细详鄙意。又谓「《西铭》所以谓之言仁之体」者,如曰言圣道之全体也。盖穷理尽性,至命之要,莫不在是,未可谓专说入「爱」上去。恐「爱」之一字,未足以尽《西铭》之义,此则固然。鄙意非以《西铭》为专说「爱」,实恐尊兄看《西铭》,因「民同胞,物吾与」与夫「尊高年、慈孤弱」等语,遂以《西铭》为说「爱」,故因伊川识量之说为识仁体,而知《西铭》之义。若如此,非惟失伊川之意,并为《西铭》之义失之矣。区区之意,正恐尊兄错认《西铭》之意,非以《西铭》为专说「爱」也。当初伊川只说一个「识量」,甚明白平易,又何消如此引證?只是大率人既有识见,自是有量。尊兄不知鄙意,却引《西铭》后段(自「恶旨酒」以下,)谓此等语非止乎「爱」而已,此与举子牵合文义作策问何异?来教以知道为识仁体,而知《西铭》之义,岂有不善。又曰「圣人之道莫大乎仁,说得仁体分明者,莫如《西铭》」。此则至当之论。专论《西铭》则可施于伊川「识量」之说,实似枝蔓。又转入《孟子》「可欲之谓善,有诸己之谓信」与《中庸·致曲》,愈难晓矣。吾辈讲学,惟欲求是,不可阿徇雷同。文蔚心所未安,不敢以自诬,而且诬朋友。有便更质之先生,得报并乞示教。所答先生书有「子路有闻未之能行」之论,甚善,且蒙转以宠赠,深荷警策。如兄果毅有闻,不患于不行,所望读书穷理,更加子细。盖知之既深,行愈不难。《遗书》所载:「觑着尧,学他行事。无尧许多聪明睿智,怎生得如他动容周旋中礼」?此言有味,尤当玩之。
祭郑悦夫主簿文 南宋 · 陈文蔚
出处:全宋文卷六六○九、《克斋集》卷一一
呜呼!悦夫,天何降罚之酷耶!堂有病亲,旁无兼侍。子乃死于二千里外,而归焉无家。其始闻之,不忍言之。言之则行道之人为之流涕,况畴昔交游之旧,何止太息而咨嗟!子之家世,烜赫巍峨。乔木百年,重芳袭华。入则判花视草,出则植纛建牙。至南渡以来,林下老人尚犹持橐而佩荷。何子之仕,方脂车发轫,而乃折轴于平坡。岂天道循环,盛极必反,是有定数而不可如何。予所以为子惜者,惜乎有锦绣之肺肠,有云烟之笔端,独无膏粱之气习。而退然以谦,薰然以和。平日期子以远到,谓复大其门者,不属之子,岂属之他?子无他好,惟喜赋诗,每得一篇,无不见寄。今予之所藏者联篇累牍,不知其几,发而视之,不觉涕泗之滂沱。迨灵舆之反,属予还侍,未能伸一哭之恸,独缄辞致奠,延颈凝睇于西山之阿。以子之颖悟洞达,虽其既死,谅英灵之不没,来鉴格以非遐!
与徐崇甫校书 南宋 · 陈文蔚
出处:全宋文卷六六○五、《克斋集》卷五
《语录》刊行者,文蔚偶有所见,并昌甫所报凡二条与别录所疑,悉见《与叶味道书》中,得暇能相与折衷为佳。有如校书尊兄所守所行,诚不可及,文蔚数与朋友言之。但吾人所学,要在择乎中庸,往往工夫亦未易到,故子思亲切示人,以为天下国家可均,爵禄可辞,白刃可蹈,而中庸不可能。以事情论之,疑莫难于前三者,而莫易于中庸。今子思以前三者为可均、可辞、可蹈,而以中庸为不可能。盖前三者,资禀之相近者,皆可以智能慷慨为之。而中庸非义精仁熟,则不能以从容而中,而智力果敢有所不与矣。不能、非狂即狷,不得为中庸也。尊兄试深思之,愚者一得,或有可采。
答祝行甫书 南宋 · 陈文蔚
出处:全宋文卷六六○五、《克斋集》卷五
文蔚闻之,道之大原出于天,而传之者人。传之者,非谓有物亲相畀付,盖有见而知之者,有闻而知之者。见闻虽不同,其为知道则一。何者?道在天地间,古今之所公共,非人之所得以私,患人不能求之耳。苟能一日用其力,六经之书,皆圣人之所垂训,训释指归,皆儒先之所发明。平居暇日,端庄静一,游心玩意,不惑于异说,不逐于外诱,则湛然虚明,圣贤之心即我之心,儒先之见即我之见,而亦何有见闻之异哉?如文蔚者,鲁钝人也,惟少颇知学,虽亲先生长者,日多讲论,而未之有得,每切自讼其不敏。吾兄乡之老成,学缺行笃,众所推许,惟日加勉焉,使闻所未闻,得所未得,孜孜焉不知老之将至,则道在我矣,虽闻而知之,与见而知之何以异哉?《洪范说》良感枉教,大概多有所得,足以启发蒙陋,甚善!甚幸!但「皇极」以「皇」训「大」,以「极」训「中」,先儒虽有此说,似未通畅。文蔚闻之师训,谓皇即君也,极有至极之义,如屋极之极,四面合凑,来到此已无去处,自然是中。谓极在中则可,以极训中则不可。乃人君建立标准于上,使天下之人取则于是,故谓之「皇极」,如云皇建其有极,则文义晓然,不待训释而明矣。润下炎上从革,以例类推之,皆合作两意解释,详之可见。其他非面莫究,姑摭两条,以谢来辱,傥有未然,更相与讲之。
顺斋先生王公墓志铭 宋末元初 · 刘黻
出处:全宋文卷八一五七、蒙川先生遗稿补遗、《括苍金石志》卷八
咸淳八年十一月二十八日,顺斋先生王公卒于里,盖年八十有七。孤以其友余学古傅公行属黻铭。黻生平寡与,闻公讲道著书,行侔金石。先与意会,不敢辞。公讳梦松,字曼卿,处之芝田人。蚤颖悟,通六经、诸子百家,以至迁、固、晔、寿之史,天文、地乘、稗官、杂说,靡不研贯。一旦脱然自谓曰:「读书为文,皆学也。舍五帝三王之道,则不适于用;舍六经之言,则不探其原」。于是昼观夕维,指孟子「四端」,即舜禹「道心」之微。每于此心始动处下工夫,体认其本然者,主敬以涵养之,赞座右曰:「常行细务无非学,把住初心便是仁」。其真识实践有如此者。旁搜互发,静照澄思而得之《易》,大而天地,幽而鬼神,繁而事功,莫非《易》也。然所以为《易》者性也,如典谟训诰,如《中庸》、《大学》、《礼运》《、閒居》、《燕居》、《哀公问》诸篇,究极指归,大率言远不遗迩,言天必于人。穷数十年之力,以其精粗本末者而约之于己,如权衡尺度之应万物,皆有无过不及之。则公之学,以致知穷理,以主敬尽性,尝北面西山叶公味道。西山谓公曰:「世无曾、思,君不当在弟子列」。唯诺叩击,尽领考亭宗旨而返。自少至壮至老,壹是勿贰。西山真知人哉!抽关发钥,私淑艾,其徒簦连袂接,室隘不足以容,辟精舍曰东湖、曰阳山、曰腊川,执经问道,沈潜裁植,随力有验,相与励君子儒之行,科第不与焉。嗟夫!宇宙之气,磔裂濂伊,声光寥藐,孰嗣考亭朱夫子?外爵禄富贵,惟道德性命之求。流畅灌输,虽深山穷谷,亦有果其志,卓其行,瞠若乎其后。如顺斋先生者,盖其脱凡释陋,即学为圣贤之学,一有得焉,终其身不忘,故达之家庭而孝友,达之族姻而周洽,达之里闾而急义振德。识与不识,咸尊之曰顺斋先生。至是,可勿忝存顺殁宁矣。曾祖泽、祖颜、父廷圭,俱隐德不耀。公娶留氏,粹有阃度,年八十有一,先公六月卒。以咸淳九年十二月庚申,合葬于永福山之原。女适登仕郎陈应。男子文,以上庠解褐,教授吴门,垂满,沿海制置辟致之幕,□□□□□□□□□□□□□孙三。有《论语解》十卷,《中庸》、《大学解》五卷,《孟子解》七卷,《易解》十三卷,《书解》一卷,《礼记解》五卷,《杂著》二十卷。
河汾之绪,有儒崛兴。行确心潜,大阐六经。□□□□,□□□□。名不酬德,啬身丰后。栝山丛丛,芝水沄沄(下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