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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拙
山水纯全集序 宋 · 韩拙
 出处:全宋文卷二九七三
夫画者,肇自伏羲氏画卦象之后,以通天地之德,以类万物之情。
嗣于黄帝时,有史皇、仓颉生焉。
史皇状鱼龙龟鸟之迹,苍颉因而为字,相继更始,而图画典籍萌矣。
书本画也,画先而书次之。
《传》曰:书者成造化,助人伦,穷神变,测幽微,与六合同功,四时并运,法于天然,非由述作。
其书画同体而未分,故知文能序其事,不能载其状,有书无以见其形,有画不能见其言,存形莫善于画,载言莫善于书,故知书画异名,其揆一也。
古云:画者圣也,盖以穷天地之至奥,显日月之不照,挥纤毫之笔则万类由心,展方寸之能则千里在掌,岂不为笔补造化者哉!
自古逮今,名贤上士雅好之者,画也,然精于绘事者多矣。
愚世业儒,萦名薄宦,赋性疏野,惟志所适,切慕于画,求前贤之模范,究古人之糟粕,自幼嗜好,留心于此,至今白首,尚且孳孳无倦。
惟患学之浅短,自为成癖尔,乃夙赋其性邪?
唐右丞王维文章冠世,画绝古今,尝自题云:「当世缪词客,前身应画师」。
诚哉是言也!
且夫画山水之术,其格清淡,其理幽奥,至于千变万化,四时景物,风云气候,悉资笔墨而穷极幽妙者,若非博学广论,焉得精通妙用欤!
故有寡学之士,兀兀之徒,忽略此道者多矣。
其学问广博之流,惟恐浅陋疏略也,彼孜孜汲汲,与利名交战者,与吾道殊途耳,此安足与言之哉!
愚习山水人物,已为岁久,所得山水之趣,粗以为法,诚不敢为卓绝之论,虽言无丽藻,亦使好学之士顿然开悟,分为十论,各随品目,以附于后。
宣和辛丑岁季夏八日琴堂韩拙全翁序。
按:《山水纯全集》卷首,商务印书馆本说郛卷四二。
论山 宋 · 韩拙
 出处:全宋文卷二九七三、《山水纯全集》卷一
画山言丈尺寸分者,王右丞之法则也。
山者有主客尊卑之序,阴阳逆顺之仪,其山布置,各有形体,亦各有名,习乎山水之士,好学之流,切要知之也。
主者乃众山中高而大者是也,有雄气而敦厚,旁有辅峰丛围者岳也。
大者尊也,小者卑也。
大小冈阜,朝接于主者,顺也,不如此者,逆也。
客者,其山不相干而过也。
分阴阳者,用墨取浓淡也。
凹深为阴,凸面为阳。
山有高低大小之序,以近次远,至于广极者也。
洪谷子云:尖者曰峰,平者曰陵,圆者曰峦,相连者曰岭,有穴曰岫,峻壁曰岩,岩下有穴曰岩穴也。
山大而高曰嵩山,小而孤曰岑。
锐山曰峤,高峻而纤者峤也。
卑而小尖者扈也,山小而孤,众山归丛者名曰罗围也。
言袭陟者山三重也。
两山相重者谓之再成映也。
一山为岯,小山曰岌,大山曰峘。
岌谓高而过也。
言属山者相连属也。
峄山者连而络绎也。
俗曰络绎者,群山连续而过也。
言独者孤而只一山是也。
山冈者其山长而有脊也。
翠微者近山傍坡也。
言山顶冢者山颠也。
岩者有洞穴是也。
有水曰洞,无水曰府。
言山堂者山形如堂室也。
言障者山形如帏帐也。
小山别、大山别者,鲜不相连也。
言绝径者连山断绝也。
言崖者左右有崖夹山是也。
言嶷者多小石也。
多大石者礐,平石者盘石也。
多草木者谓之岵,无草木者谓之垓。
石载土谓之崔嵬,石上有土也;
土载石谓之砠,土上有石也。
言阜者土山也。
小堆曰阜,平原曰坡。
坡高曰陇,冈岭相连,掩映林泉,渐分远近也。
言谷者通人曰谷,不通人曰壑。
穷渎者无所通,而与水注者川也。
两山夹水曰涧,陵夹水曰溪,溪者蹊也,有水也,宜画盘曲掩映断续,伏而后见也。
山亦有四方,体貌景物各异。
东山敦厚而广博,景质而木多;
西山川峡而峭拔,高耸而险峻;
南山低小而水多,江湖景秀而华丽;
北山阔墁而多阜,林木气重而水窄。
东山宜画村落、耕锄、旅店、山居、游宦、行旅之类;
西山宜画关城、栈道、罗网、高阁、观宇之类;
北山宜用盘车、骆驼、樵人背负之类;
南山宜画江乡、鱼市、水村、山郭之类,但加之田、渔乐,无用骆驼也,亦不用盘车也。
要知南北之风土不同耳,故深宜分别。
山有四时之色。
春山艳冶,夏山苍翠,秋山明净,冬山惨淡,此四时之气象也。
郭氏云:山有三远,自山下而仰山上,背后有淡山者谓之高远。
自前山而窥后山者谓之深远,自近山至远山谓之平远。
愚又论三远者:有山根边岸、水波亘望而遥谓之阔远,有野霞暝漠、野水隔而彷佛不见者谓之迷远,景物至绝而微茫缥缈者谓之幽远。
以上山之名状,当备画文理诗意用之,兼候博古君子之问,若问而无以对,此无知之士也,不可不知。
或诗句中有此山名,虽有其名而不知其山之体状者,安可措手而制之!
凡画全景山者,重叠覆压,咫尺重深,以近次远,或以下层叠,分布相辅,以卑次尊,各有顺序,又不可太实,仍要岚雾锁映,林木遮藏,不可露体,如人无衣,乃穷山也。
且山者以林木为衣裳,以草木为毛发,以烟霞为神采,以景物为妆饰,以水源为血脉,以岚雾为气象。
画若不求古法,不写真山,惟务俗变,采合虚浮,妄自为超古越今,心以目蔽,变是为非,此乃懵然不知山水格要之士也,难可与言之。
嗟乎!
今人是少非多,忘古徇今,方为名利之诱夺,博古好学者鲜矣。
倘或有得其堂奥者,诚可与论也。
彼笑古傲今、侮慢宿学之士,曷足以言此哉!
论水 宋 · 韩拙
 出处:全宋文卷二九七三、《山水纯全集》卷一
夫水有缓急浅深,此为大体也。
山上有水曰涀,山下有水曰淀,山涧有水曰漰。
湍而漱石者谓之涌泉,山石间有水,滭泼而仰沸者谓之喷泉。
言瀑布者,颠崖峻壁之间,一水飞出如练,千尺悬洒于万仞之下,有惊涛怒浪涌瀼腾沸,喷溅漂流,虽鼋鼍鱼鳖皆不能容也。
言溅瀑者,山间积水欲流,而石隔罅中猛下,其片浪如滚,有石迎激,方圆曲折,交流会合,用笔轻重,自分浅深,盈满而散漫也。
言淙者,激流攒冲,鸣湍叠濑,喷若雷风,四面丛流,谓之淙也。
言溯水者,不用分开,一片注下,与瀑布颇异,亦宜分别。
夫海水者,风波浩荡,巨浪翻卷,山水中少用也。
有两边峭壁万仞不可通途,中有湍急漂流如箭,舟船不可停者,硖水耳,无急于此也。
言江湖者,洞庭之广大也。
言水源者,平出之流水也,其水混混不绝,故孟子所谓不舍昼夜者是也。
惟溪水者,山水中用之多矣,宜盘曲掩映,断续伏而复见,以远至近,仍宜用烟霞隐锁为佳。
王右丞云「路欲断而不断,水欲流而不流」,此之谓欤!
夫沙碛者,水心通流,水流两边,急而有声,中有滩也。
夫石碛者,辅岸绝流,水流两边,回还有纹,中有石也。
言壑者,有岸而无水也。
然水有四时之色,随四时之气。
春水微碧,夏水微绿,秋水微清,冬水微惨。
又有沙汀湖渚,皆水中可居人而景所集也。
至于鱼濑雁泺之类,画之者当自取才调。
况水为山之血脉,凡画山水,故宜天高地阔为佳也。
论林木 宋 · 韩拙
 出处:全宋文卷二九七三、《山水纯全集》卷二
凡林木,有四时荣枯、大小丛薄、咫尺重深、以远次近,故林木要看苍逸健硬,笔迹坚重,或质或丽,以笔迹欲断而复续也。
且或轻或重本在乎用笔,高低晕淡悉由于用墨,此乃画林木之要格也。
洪谷子曰:「笔有四势者,筋皮骨肉也」。
笔绝而不断谓之筋,缠缚随骨谓之皮,笔削坚正而露节谓之骨,起伏圆混而肥谓之肉。
凡画宜骨肉相辅也,肉多者肥而软浊也,柔媚者无骨也;
骨多者刚而如薪也,劲死者无肉也。
迹断者无筋也,墨大而质朴者失其真气,墨微怯弱者败其真形。
其木要停匀而有势,不可太长,太长者无势力;
不可太短,太短者差浊也。
木皆有形势,而取其力,无势而乱作盘曲者乏其势也。
若只取刚硬而无环转者,亏其生意也。
若笔细墨微者怯弱也。
大凡取其合宜用度之也。
木贵虬健老硬,其形势甚多。
或耸而拔逸者,或屈折而俯仰者,或躬身而若揖者,或如醉人而狂舞者,或如披头仗剑者,皆也。
或如怒龙惊虬之势,腾龙伏虎之形,似狂怪而飘逸,似偃蹇而躬身,或离披倒趄,如饮于水中,或巅崖崄峻倒崖而身覆下者,为之仪。
其势万状,变态莫测。
凡画根者,临崖倒起之木,其根起伏,出拔土外,狂而且迸也。
其平立之木,当以大根深入崖中,惟傍迸小根,方宜出土也。
凡作枯槎槁木,要窍嵌空耳。
者若公侯也,为众木之长,亭亭气槩,高上盘于空,势逼霄汉,枝迸而复挂,下覆凡木,以贵待贱,如君子之德和而不同。
荆浩曰:「成材者气概有馀,不材者抱节自屈」。
有偃盖而枝盘、头低而腰亚者为异也。
皮老苍鳞,枝枯叶少者为古松也。
诀云:不离于兄弟,谓高低相亚;
亦有子孙,谓新枝相续。
唯蟠其梢凌空而耸出,其枝交结而荫重也。
者若侯伯也。
诀曰:不丛生,要老逸舒畅,皮宜转纽,捧节有文,多枝少叶,其节嵌空,势若蛟虬,身去而复回,状迭纵横,乃古柏之状。
惟蟠者叶密枝迸,梢气耸拔也。
者松身柏叶,会于松柏,故名曰
其枝放肆而盘曲,其叶聚散而无定,乃古之体也。
其馀种种群木,难以具述,惟楸梧仪形各异。
大概有叶之木,贵在丰茂而荫郁,至于寒林者,止务森耸重深,分布而不杂,宜作枯梢老槎,背后当用浅墨软梢之木相伴和为之,故得幽韵而气清,林罅不用明白,尤宜烟岚映带,诚为李成咸熙中深得其妙用者哉!
梁元帝云:「木有四时,春英,夏荫,秋毛,冬骨」。
春英者叶细而花繁也,夏荫者叶密而茂盛也,秋毛者叶疏而飘○也,冬骨者叶枯而枝槁也。
其有林峦者山岩石上有密木也,林郁者山脚下有林木也,林迥者远林烟暝也。
远木者,取其大要,而不可狂斜倒起,隐淡直立,辨其形质,可一一分明也。
又云:「质者形质备也」。
杂木取其大纲,用墨点,淡浅相等。
林木者山之衣也,如人之衣妆,使山无仪盛之貌,故贵密木茂林,有华盛之表也。
木少者谓之露骨,如人衣少也。
若作一窠一石,务要简耳。
论石 宋 · 韩拙
 出处:全宋文卷二九七三、《山水纯全集》卷二
夫画石贵要磊落雄壮,苍硬顽涩,矾头菱面,层叠厚薄,覆压重深,落笔坚实,堆叠凹凸,深浅之形,皴拂阴阳,点匀高下,乃为破墨之功也。
盘石者,大石也。
然石之状不一,或层叠而秀润,或崔嵬而颠险。
有岩石嵯峨者,有怪石崩坍者。
或直插入水,而深不可测者,或根石浸水,而脚石相辅者,崒屹嶙峋,千怪万状,纵横放逸,其体无定而又皴拂多端也。
有披麻皴者,有点错皴者。
《尔雅》云:「谓木皮申错也」。
有斫𬒋皴者,或横皴者,或匀而连水皴者,一点一画,各有古今体法存焉。
昔人云:石无十步真,山有千里远。
况石为山之体,贵其润泽而不贵枯燥也,画之者不可失此。
论云霞烟雾霭岚光风雨雪 宋 · 韩拙
 出处:全宋文卷二九七三、《山水纯全集》卷三
通山川之气,以云为总也。
云出于深谷,纳于嵎夷,掩日蔽空,勃然无所拘也。
升之晴霁则显四时之气,散之阴晦则遂其四时之象。
故春云如白鹤,其体闲逸融和而舒畅也;
夏云如奇峰,其势阴郁浓叆而无定也;
秋云如轻浪飘○,或若兜罗之状,廓静而清明也;
冬云如泼墨惨翳,示其玄冥之色,昏寒深重,此晴云四时之象也。
故春阴则云气淡荡,夏阴则云气突黑,秋阴则云气轻浮,冬阴则云气黯淡,此阴云四时之象也。
然云之体合散不一焉。
轻而为烟,重而为雾,浮而为霭,散而为气。
其有山岚之气,烟之轻者,云捲而霞舒。
烟者气之所聚也。
凡画者分气候,别云烟为先。
山水中所用者,霞不重以丹青,云不施以彩绘,恐失岚光野色自然之气也。
且云者有出谷,有游云,有寒云,有暮云,有朝云。
云之次为雾,有晓雾,有远雾,有寒雾。
雾之次为烟,有晨烟,有莫烟,有轻烟。
烟之次为霭,有江霭,有莫霭,有远霭。
云烟雾霭之外,又言其霞者。
东曙曰明霞,又曰朝霞;
西照曰莫霞;
乃早晚一时之晕彩也,不可多用。
凡云雾烟霭之气,为岚光山色、遥岑远树之彩也,善绘于此者,则得四时之真气,造化之妙理,故不可逆其岚光,而当顺其物理也。
风虽无迹,而草木衣带之形,云头雨脚之势,无少逆也,逆之则失其大要矣。
继而雨雪之际,时虽不同,然雨有急雨,有骤雨,有夜雨,有欲雨,有雨霁;
雪者有风雪,有江雪,有夜雪,有春雪,有莫雪,有欲雪,有霁雪。
凡风雨雪之意,皆本于雪,色之轻重,类于风势之缓急,想其时候,方可落笔。
大概以云别雨雪之意则宜暗而不宜显也。
又如《尔雅》所云,天气下而地不应曰雪,言昧物而轻也;
地气发而天不应曰雾,言暝物而重也;
风而云为曀,风而雨为霾,言无分远近也;
阴风重而为曀,言无分于山林也。
此皆不时之气,非云之所该也。
至于鱼龙草莽之象,吕氏之言甚明;
鸾翔凤翥之形,陆机之论深得。
然在画者穷天地之奥,扫风云之候,曷可不深究焉。
论人物桥杓关城寺观山居舟车四时之景 宋 · 韩拙
 出处:全宋文卷二九七三、《山水纯全集》卷三
凡画人物,不可粗俗,所贵纯雅而幽闲。
其有隐居傲逸之士,与村夫农者渔父牧竖等辈,体状不同。
窃观古之山水中人物优容闲雅,无有粗恶者,近世所作,往往粗俗不谨,殊失古人之态。
言桥杓者,通舡曰桥,不通舡曰杓。
杓以横木渡于溪涧之上,但使人迹可通也。
关者在乎山硖之间,只一路可通,无旁歧小峡,方可用关也。
城者雉堞相映,楼屋相望,须当映带于山崦林木之间,不可一一出露,恐类于图经。
山水中所用惟古堞城可也。
画僧道寺观者,宜掩抱幽谷深岩峭壁之处。
惟酒旂旅店方可当途村落之间,而山居隐逸之士,务要幽僻,不同于此,宜画草庵茅舍、房屋平林、牛马耕耘之类。
有广水处可画渔市、渔泺、捕鱼、采菱、曝网之类。
言舟舡者大曰舟,小曰舡。
渔人所泛者曰艇,隐逸高尚之士所乘者曰舫。
或插以罾罩,或拖以丝纶者,渔艇也。
或为木屋,或为棚幕者游舫也。
以小桨所摇者谓之飞航,独一木所造者谓之桐槽,于山水中所宜用者惟此耳。
其舟舡宜游漾轻浮,不可重载,其馀江海巨载之舟,于山水中少用也。
品四时景物,务要明乎物理,度乎人事。
春时可以画人物忻悦而舒和,郊游踏青,翠陌秋千,渔唱渡水、归牧耕锄、山种捕鱼之类也;
夏可画以人物,但于山阴林壑之处,或行旅憩歇,水阁高亭,避暑纳凉,玩水浮舟,临江浴涤,晓汲涉水,风雨过渡之类也,秋画以人物,则吹箫、玩月、采菱、浣纱、渔笛、捣帛、夜舂、登高、赏菊之类也;
冬画以人物,则围炉饮酒、惨冽游宦、雪笠寒僮、骡纲运粮、雪江渡口、寒郊游猎、履冰之类也。
若水野之间,可兼于禽鸟者,春宜画燕雀、黄莺,夏宜鸂鷘、鸥鹭,秋宜征雁、群鹜,冬宜落雁、寒鸦,今略言其大槩耳。
若能法此以随时制景,任其才思,则山水妆饰而无有不备者矣。
论用笔墨格法气韵之病 宋 · 韩拙
 出处:全宋文卷二九七三、《山水纯全集》卷四
凡画者笔也,此乃心术,索之于未兆之前,得之于形仪之后,默契造化,与道同机,握管而潜万物,挥毫而扫千里。
故笔以立其形体,墨以别其阴阳,山水悉从笔墨而成。
吴道子笔胜于质,此乃画圣贤也。
常谓道子山水有笔而无墨,项容山水有墨而无笔,此皆不得其全善也。
荆浩采二贤之长,以为己能,则全矣。
盖用墨太多则失其真体,损其笔而且冗浊;
用墨太微则气怯而弱也;
过与不及皆为病耳。
切要循乎规矩格法,以本乎自然气韵,以全其生意。
得于此者备矣,失于此者病矣。
以是推之,岂可与俗士论哉!
凡未操笔间,当先凝神着思,预想目前,所以意在笔先,用意于内,然后用格法以挥之,可谓得之于心,应之于手也。
其用笔有简易而意全者,有巧密而精细者,或取气概而笔迹雄壮者,或取顺快而流畅者,纵横变化,用功乎笔也。
然作画之病者众矣,惟俗病最大,多出于浅陋徇卑,昧乎格法之士,动作无规,乱挥取逸,强务古淡而枯燥,苟图巧密而缠缚,诈为老笔,本非自然,此为论笔墨格法气韵之病耳。
古云用笔有三病:一曰板病,二曰刻病,三曰结病。
板病者腕弱笔痴,取与全亏,物状平匾,不能圆浑者,板也。
刻病者笔迹显露,用笔中凝,勾画之际,妄生圭角者,刻也。
结病者欲行不行,当散不散,事物留碍,不能流畅者,结也。
愚有一论,为之确病。
笔路谨细而痴拘,全无变通,笔墨虽行,类同死物,状如雕印之迹者确也。
凡用笔先求气韵,次采体要,然后精思。
若形势未备,便用巧密精思,必失其气韵也。
大概以气韵求其画,则形似自得于其间矣。
且善究山水之理者,当守其实,其实不足,当去其华,而华有馀。
实为质干也,华为华藻也。
质干本乎自然,华藻出于人事。
实为本也,华为末也。
自然体也,人事用也。
岂可失其本而逐其末,忘其体而执其用乎!
是犹画者惟务华媚而体法亏,惟务柔细而神气泯,真俗病耳,焉知守实去华之理哉!
若行笔或粗或细,或挥或匀或点,或重或轻,不可一一分明,以布远近取似者,气弱而无画也。
其笔太粗则寡于理趣,其笔太劲则绝乎气韵,一皴一点,一勾一斫,皆有法度,若不从画法意,只写真山,不分远近、浅深,乃图经也,乌得其格法气韵者欤!
凡用墨不可深,深则伤其体;
不可微,微则败其气:此皆病也。
勾𢬑落笔,使用墨取淡者为之滑而无法,其先皴而后淡,次取阴阳浅深者,真得其理。
又以画之取远景,贵简而不绝,繁而不冗,使观者豁然,如目穷幽旷潇洒之趣,不其神妙矣乎!
论观画别识 宋 · 韩拙
 出处:全宋文卷二九七三、《山水纯全集》卷四
琼瑰琬琰,天下皆知其为玉也,非卞氏三献,孰别荆山之姿而为美!
骅骝騕𩦫,天下皆知其为马也,非伯乐一顾,孰别冀北之骏而为良!
若玉之无别,安得琼瑰琬琰之名?
若马之无别,岂得骅骝騕𩦫之骏?
别玉者卞氏耳,识马者伯乐耳,天下后世亦无复加诸是。
犹画山水之流于世也,隐造化之情实,论古今之赜奥,发挥天地之形容,蕴藉圣贤之艺业,岂贱隶俗人得以易窥其端倪!
盖有不测之神思,难名之妙意寓于其间矣。
凡阅诸画,先看风势气韵,次究格法高低者,为前贤家法规矩用度也。
倘生意纯而物理顺,用度备而格法高,固得其格者也。
虽有其格,而家法不可揉杂者何哉?
且画李成之岂用杂于范宽
正如字法,颜、柳不可以同体,篆、隶不可以同攻,故所操不一,则所用有差,信乎然矣。
归古验今,善观乎画者,焉可无别欤!
然古今山水之格皆画也,通画法者得神全之气,攻写法者有图经之病,亦不可以不识也。
以近世画者多执好一家之学,不通诸名流之迹者众矣,虽究博诸家之能,精于一家者寡矣。
若此之画,则杂乎神思,乱乎规格,难识而难别,良由此也。
惟节明其诸家画法,乃为精通之士,论其别白之理也。
穷天文者然后證丘陵天地之间,虽事之多,有条则不紊,物之众,有绪则不杂,盖各有理之所寓耳。
观画之理,非融心神,善缣素,精通博览者不能达是理也。
画有纯质而清淡者,僻浅而古拙者,轻清而简妙者,放肆而飘逸者,野逸而生动者,幽旷而深远者,昏暝而意存者,真率而闲雅者,冗细而不乱者,重厚而不浊者,此皆三古之迹,达之名品,参乎神妙,各适于理者然矣。
画者初观而可及,究之而妙用益深者,上也。
有初观不可及,再观不可及,穷之而理法乖异者,下矣。
画譬犹君子欤!
显其迹而如金石,著乎行而守规矩,观之而温厚,望之而俨然,易事而难说,难进而易退,动作周旋,无不合于理者,此上格之体,有若是而已。
画犹小人欤!
以浮言相胥,以矫行相尚,近之而无取,远之则有怨,茍谄媚以自合,劳诈伪以相蔽,旋为交搆,无有徇于理者,此卑格之体有若是而已。
倘明其一而不明其二,达于此而不达于彼,非所以能别之也。
昔人有云,画有六要。
一曰气。
气者制度时用,随形运笔,取象无惑。
二曰韵。
韵者隐雾立形,备仪不俗。
三曰思。
思者顿挫取要,凝想物宜。
四曰景。
景者制度时用,搜妙创奇。
五曰笔。
笔者难依法则,运作变通,不质不华,如飞如动。
六曰墨。
墨者高低晕淡,品别浅深,文采自然,似非用笔。
有此六法者,神之又神也。
若六法未备,但有一长,亦可采览。
画有珍传于世,不自显名者,所谓以实得其名矣,不期显而自显也。
画有一时虽显其名,久则易销者,所谓誉过于实,不期销而自销矣。
凡秘画者,岂可择于名誉冠盖,但看格清意古,墨妙笔精,景物幽闲,思远理深,气象潇洒者为佳。
其未当精绝,惟寘巧密者鲜鉴矣。
世有王晋卿者,戚里之雅士也。
耕猎文史,放肆图画,每燕息之馀,多戏小笔,散之于公卿家多矣。
常蒙青眼左顾,每图画必见召,观论乎渊奥,搆其名实。
偶一日于赐书堂东挂李成,西挂范宽
先观李公之迹云:「李氏画法,墨润而笔精,烟岚轻勃,如对面千里,秀气可掬」。
次观范氏之作,又云:「如面前真山峰峦,浑壮雄逸,笔力老健,此二画乃一文一武耶」?
愚尝思其言,由赏鉴而通于骨髓,其格法之要,切须知之,方能定优劣,明是非,可谓精通善鉴者。
画若不遇于识鉴者,如暝行于途,无分善恶也。
悲夫!
今有名卿士大夫之画,自得优游閒适之馀,握管濡毫,落笔有意,多求简易而取清逸,出于自然之性,无一点俗气,以世之格法,在所勿识也。
古之名流士大夫皆从格法。
南唐以来,李成、郭熙、范宽、燕公穆、宋复古、李伯时、王晋卿亦然,信能悉之于此乎!
论古今学者 宋 · 韩拙
 出处:全宋文卷二九七三、《山水纯全集》卷四
天之所赋于我者性也,性之所贵于人者学也。
性有颛蒙明敏之异,学有日益无穷之功,故能因其性之所悟,求其学之所资,未有业不精于己者也。
且古人以务学而开其性,今人以天性而耻于学,此所以去古逾远,贻笑于大方之家也。
顾恺之夏月登楼,家人罕见其面,遇风雨晦明、饥饱喜怒皆不操笔。
唐有王右丞杜员外赠歌云:「十日画一水,五日画一石,能事不受相促迫,王宰始肯留真迹」。
古者如此多,略举一二。
盖前人为销日养神;
今人反以图利劳神;
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
古之冠冕上士,燕閒馀裕,以此为清幽自适之乐。
唐张彦远云:「书画之术,非闾阎之子可为也」。
奈何顷者往往以画为业,以利为图,全乏九流之风,不修士大夫之体?
岂不为自轻其术哉!
故不精之原,良以此也,真所谓弃本逐末矣。
且人之无学谓之无格,无格谓无前贤格法也,岂有不落格法者而为越古超今名贤者欤!
所谓寡学之士,则多性强而自为蔽者有三,难学者有三。
何谓也?
有心高而自耻下问,惟凭盗学者,为自蔽也。
有性敏而才高,杂学而狂乱,志不归一者,为自蔽也。
有少年夙赋其性,不劳而颇通,慵而不学者,为自蔽也。
难学者何也?
有慢学而不知其学之理,茍侥倖之策,唯务作伪以劳心,使神志散乱,而不究于实者,难学也。
有本性无学之心,而假以为生者,难学也。
如此之徒,技之下耳,安得以传古人之糟粕,达前贤之阃奥!
未有不学而良能也,信斯言也。
凡学者宜执一家之体法,学之成就,方可变易为己格,则可矣。
噫!
源深者流长,表端者影正,则学造乎妙,艺尽乎精思,盖有本者亦若是而已。
论三古之画过与不及 宋 · 韩拙
 出处:全宋文卷二九七三、《山水纯全集》卷四
且论画多能精当者,国之王晋卿也。
论三古:高古、中古、近古。
自三皇以前,为洪荒之世,画无得名之。
伏羲氏定龟文,画于卦象之后,画始有形意。
画本画也,逮黄帝时,史皇睹物而状之,此画之始也。
至五帝、禹、汤及秦、汉以来,画斯兴焉。
其时虽录人姓名,然画迹未见有之者,莫能定其优劣。
其画大兴于晋、宋,其真迹人间虽有,罕得而见之。
晋卿论三古之画,可代为之高者。
宋为高古,唐为中古,五代为近古。
晋宋有顾、陆、张、展,画之圣贤也,乃为百代之师范矣。
唐张彦远云:古之画人物,纯重而闲雅。
今也不然,至唐之盛,渐乏纯重而少閒雅,何况于近代耶!
郭若虚云:今人佛像、鞍马殆不及古,花竹、禽鸟、山水古不及今。
唐李思训、张藻、宋审、王维、王宰、杨炎之流,乃仙格神奇,过于高古,亦以为传世之师法耳。
五朝有荆浩、关仝超出古今。
至宋朝初,又有李成、范宽。
李虽师于关而过之,可谓青出于蓝矣。
二贤画能各立家法。
时有李升李思训之格,呼为将军,亦自立家法。
其有王士元、翟院深、王端、燕肃、董元、陆仅、赵干、屈鼎、纪贞、巨然、许道宁、刘丞、丘纳、黄筌、燕文贵、宋迪、商训、庞崇穆、李隐宋、李宗成、郝锐、梁宗信、郭熙、侯封、高克明、董赟、符道隐永嘉僧择僧继章,以上名流,各书宗法师资品学。
山水之士,要知贵通其宗祖格法,故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