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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饶深道书1091年 北宋 · 谢逸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七五、《溪堂集》卷八 创作地点:江西省南昌市
临川人也,祖庐在关市之冲。
邻之东西有画工曰施氏、郝氏。
施氏每画则含毫和铅,睥睨缯绡,迅奋一扫,万象呈列,奇怪变见,鬼工神械,似非人力所能。
睹者皆目瞪口张,恍然疑骇,徐而争持金帛,高其价而市之。
至郝氏则穷日之力,舐笔徬徨而不决,艰难仅成盈尺之幅。
未及展玩而市人皆抵掌笑之矣。
由是施日益富,而郝日益贫。
居一日,郝语其妪曰:「彼与我皆人也,彼工而我拙,岂天俾之然耶,特未得其术耳」。
乃投笔裂缯,伛偻而进谒于施氏之门,磬折百拜而言曰:「予愿得画之术」。
施悯其贫,而嘉其勤且笃也,与之坐而告之曰:「画非一端,予试言其大略,子将触类而长之。
夫画马难于画骨,而画毛中之骨尤难;
画花难于画叶,而风中之叶尤难。
画龙蜃则矫矫如骧首于江湖,画草虫则趯趯如鼓翅于原野,鬼神贵乎怪,水石贵乎清。
子归阖户,瞑目坐想天下之物千汇万象于前,然后振笔一洒,其画岂歉于予哉」?
郝如其说,不三日而名与施相若。
仆闻之,慨然叹曰:「画工技之至贱者也,尚不耻相师,况圜冠方履而号为儒者乎」!
仆自是谆谆然窃有意于求师也。
仆生二十四年矣,十五六时有客自盱江来,得执事之程文,手抄口诵于几席之间,尝模楷其语法。
然是时若童子之爱金,徒知可爱,而不知其所以爱也。
自后执事以雄才巨笔高掇甲科,仆加景慕,恨不得一瞻风采。
去年之冬,游学豫章,适遇执事莅职狱掾于此。
方下车之初,亦尝闻名于典谒,然尚未尽其胸中欲言者。
比于令侄处又得执事之文数篇,始大悔悟曰:「有豪杰如执事者而不往师之,独不愧于邻之郝氏乎」?
辄写近作杂文一篇,捧诣门下,以为进见求教之资。
执事者当悯其愚而嘉其勤且笃也,凡为文之旨趣、命意之浅深、造词之工拙、趋向之是非,皆别白而训之。
仆非敢望退而三日执事之文相若,倘仅得彷佛,亦此生之幸也。
抑尝闻「本深而末茂,行峻而言厉」,是韩愈之训尉迟生也;
「激之欲其清,扬之欲其明」,是柳宗元之训崔剪也;
「以意为主,以气为辅,以辞采章句为之兵卫」,是杜牧之训庄充也。
此三说亦粗得文之旨矣,然三子之文亦无闻于世。
仆窃意当世之士所以求教于贤人君子者,特沽名钓誉耳,训之者虽竭其诚,而听之者未必能行之也。
仆今日之来,非敢沽名钓誉也。
干冒尊严,不胜战汗之至。
不宣,某再拜。
汪信民1097年 北宋 · 谢逸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七五、《溪堂集》卷七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古人之学也为道,今人之学也语言句读而已。
古人所以治心养气,事父母,畜妻子,推而达之天下国家,无非道也。
吾之所学,固如是也。
读《四牡》之诗,得君臣之义;
读《棠棣》之诗,得兄弟之义;
读《伐木》之诗,得朋友之义;
读《采薇》之诗,得征伐之义。
其有为也,其有行也,亦若是而已。
有问焉,则曰:「吾之所学者诗,有得于此也」。
读《尧典》之书,得舜之所以事尧;
傅说之书,得傅说之所以事高宗
读《禹贡》之书,得禹之所以治水;
读《洛诰》之书,得周公之所以营洛。
其有为也,其有行也,亦若是而已。
有问焉,则曰:「吾之所学者《书》,有得于此也」。
以至《易》也、《春秋》也、三《礼》也、《孝经》也、《论语》也,未尝不学焉,其有为有行,亦未尝不因其所学也。
甚哉,今人之不善学也!
问其语言句读,则曰吾尝学之;
问其所言所行,则曰吾不知也。
呜呼,语言句读果可以为道乎哉!
吾友汪信民,可谓善学者矣。
身不满六尺而勇足以夺三军之帅,布衣藿食而享之如万钟之禄,不出户庭而周知四海九州之务。
其为学无所不通,而尤长于经术。
自丱与余游,以至擢进士为天下第一,未尝有间言。
今得长沙学官,行且有日矣,乞余言为别。
因以古人之学告之,庶几从其学者慕古人之学,而不溺于今人之学也。
临川集咏序大观四年九月1110年9月15日 北宋 · 谢逸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七五、《溪堂集》卷七 创作地点:江西省抚州市
山川之胜,风物之美,有目者皆可见,有口者皆可言。
至于声之笔舌,曲尽其妙,垂于后世而传之者无穷,非工于诗者不能也。
临川江西虽小邦,然濒汝水为城,而灵谷、铜陵诸峰环列如屏障,四顾可挹。
昔有右军谢康乐、颜鲁公之为太守,故其俗风流儒雅,喜事而尚气;
晏元献、王文公之为乡人,故其党乐读书而好文词,皆知尊礼󲦤绅士大夫。
自古至今,游是邦者不知其几人矣,皆湮灭无闻,独形于篇什者可考而知也。
郡人郑彦国得其诗数百首,编为五卷,名之曰《临川集咏》。
后之君子欲知此邦山川之胜、风物之美,不必登临周览,展卷可知也。
大观四年九月十五日序。
圆觉经皆證论序 北宋 · 谢逸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七五、《溪堂集》卷七
荆国王文公常问真净禅师曰:「诸经皆首标时处,独《圆觉经》不然,何也」?
真净曰:「顿乘所演,直示众生日用,日用现前,不属古今。
老僧与公同入光明藏,游戏三昧,互为宾主,非关时处」。
又问:「《圆觉经》云『一切众生皆證圆觉』,而圭峰禅师易『證』为『具』,谓是译者之讹,其意是否」?
真净曰:「《圆觉经》若可易,《维摩》亦可易。
《维摩经》『岂不灭亦不灭,受蕴取證』,然则『取證』与『皆證』之义,亦何异哉!
盖众生现行无明,即如来根本大智,圭峰之说非是」。
文公大悦,称赏者久之。
自是真净始有意为《圆觉》著论,虽时时与门弟子辩说大旨,至于落笔,未遑暇也。
真净既示寂,而法子惠洪取其师之说,润色而成书,凡二万馀言。
逸尝评其文,其理致高妙,造语简远,如晋人之工于文,生肇之徒不足多也。
司马迁作《史记》述其父谈之志,而班固亦续其父彪之集而为《西汉书》。
古之作者著书立言,以示后世,岂尝徇一己之私见哉,凡以见先人之法而已。
著此论,推真净之说以明诸佛之心,是亦见师之法也。
若夫心之精微,口之所不能言者,父不得传之子,虽且不得而论之矣,予又乌得而序之哉!
林间录序1107年 北宋 · 谢逸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七五 创作地点:江西省抚州市
洪觉范自在三昧于云庵老人,故能游戏翰墨场中,呻吟謦欬皆成文章。
每与林间胜士抵掌清谈,莫非尊宿之高行,丛林之遗训,诸佛菩萨之微旨,贤士大夫之馀论。
每得一事,随即录之,垂十年间得三百馀事。
从其游者本明上人,外若简率,而内甚精敏,燕坐之暇,以其所录编为上下帙,名之曰《林间录》。
因其所录有先后,故不以古今为铨次。
得于谈笑而非出于勉强,故其文优游平易,而无艰难险阻之态。
人皆知明之有是录也,所至之地借观者成市。
明惧字画漫灭而传写失真,于是刻之于板,而俾余为序以传后世。
予谓斯文之作,有补于宗教,如俭岁之稷、寒年之纤纩,岂待余序然后传哉!
愿托斯文以传不朽,此予之所以欲默而不能也。
乐广清谈而不长于笔,请潘岳为表,先作二百语以述己志,取而比次之,便成名笔。
世人或云若广不假之笔,不假广之旨,无以成斯美也。
觉范口之所谈、笔之所录,兼有二子之美。
何哉?
大抵文士有妙思者未必有美才,有美才者未必有妙思。
惟体道之士见亡执谢,定乱两融,心如明镜,遇物便了,故纵口而笔,肆谈而书,无遇而不贞也。
然则觉范所以兼二子之美者,得非体道而然耶?
余以是知士不可不知道也。
觉范名惠洪,筠阳人,今住临川北景德禅寺云。
按:《溪堂集》卷七。又见《林间录》卷首。续藏经第二编乙二十一套第四册《皕宋楼藏书志》卷六五,《善本书室藏书志》卷二二。
宽厚录序 北宋 · 谢逸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七五、《溪堂集》卷七
谢子与乡里诸君子每月一集,各举古人宽厚一事,退而录于简册,号曰《宽厚录》。
庶几人人勉励,相师成风,如周成王汉文帝时人也。
古人云:「非知之艰,行之惟艰」。
又云:「君子不欺闇室」。
若乃口谈宽厚而心刻薄,在外宽厚而居家刻薄,非所敢望于诸君子也。
其事以所举长幼为先后,不以世次为序。
浩斋过先生语录序 北宋 · 谢逸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七五
先生吾邑道德士也,姓过氏名源字道源浩斋其号也。
自少英伟不凡,颖异日发,日记万言,终身不遗。
八岁问其父石泉先生曰:「圣贤之学,何学也」?
石泉曰:「心学也」。
曰:「何古多而今少耶」?
石泉曰:「非有古今之殊,在人为之则至」。
于是励志圣贤之学,脱去凡近,匪由师友,洞达妙奥,类多独特之见,不为空言。
辞未安,虽六经有所不取;
辩未当,虽先达有所必更。
惟揆诸道,不狃见闻,故穷幽极深,阐微以著,识照古今,学贯三才,发为言则,奇俊雄浑,清越莹彻,义理渊微,浩乎无垠,莫探其蕴。
程子同时,而不与程子同,见《易传》一书,尤不满意,乃作《本旨》以正其失。
奈何天不佑道,竟厄于火,后世鲜传,《易》道终晦,惜哉!
然道不行于时,名不播于后,盖由高尚其道,神交千古。
悼世汩没,少许称可,周、程、张、邵以下诸儒,鲜当其意,故贤者恶其峻,不肖者恶其厉。
又不与程子相闻,而高弟常以德早卒,此所以有德有言而泯传者也。
癸卯秋予道经嘉麓,老友过绍古邀予于家,出其龙图章伟陆时所编从祖《浩斋先生语录》二卷及文集十卷、《希圣三论》、《礼记刊驳》、《古乐元旨》、《君诰》十篇《、臣诰》十篇、《皇雅》百篇、《复古二十论》、《性善补偏五论》、《家范》二十篇示予。
予阅之,惊叹曰:「世乃有斯人耶?
濂洛之儒不是过,直与《太极》、《西铭》遗书相伯仲可也」。
绍古曰:「文集秦观序之详矣,独《语录》缺,非子弗能昭其潜德,毋辞」。
予非能言,素不轻序,恐艰于实。
先生者,可无愧于序矣。
予虽不敏,其何以辞?
呜呼!
学者无徒付之空言。
宣和五年癸卯秋八月望吉,临川溪堂谢逸无逸序。
按:《浩斋过先生语录》卷首,万历三十三年刻本。
袁盎 北宋 · 谢逸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七五、《溪堂集》卷八
世之论者以为袁盎质直好义,辩论人主前,挺然有忠臣之节。
愚独以为不然。
阴持纵横变诈之术,阳为忠直,以幸人主之知,快私情于一己,卖声名于天下。
此固暴悍勇鸷之小夫闻其风而悦之,忠实笃厚之君子未尝不鄙其为人也。
绛侯诛诸吕,安刘氏,功高天下,文帝见而加敬,亦先王畏相之义也。
以为绛侯有骄主之色,不宜礼之太过。
幸而文帝宽厚,置而不问,倘秦二世、隋炀帝闻此言,绛侯不知死所矣。
又况兄与绛侯交游欢甚,借使绛侯有骄主色,何不请间而规之,彼必闻而改也。
文帝初未尝询绛侯得失,而辄以危言中之,亦足以发明之少恩矣。
淮南王之迁蜀,力争之,以谓一旦蒙犯霜露,客死道旁,则有杀弟之名。
既而淮南王至雍而死,文帝哭之甚哀,悔初不用之言。
既不规文帝之失,又从而誉之,以谓淮南王之死不足悔也。
且以淮南王为当迁耶,则初不宜以为非;
以谓不当迁耶,则终不宜以为是。
此与反覆卖国之人何以异哉?
晁错有隙,议削七国,七国举兵西向,以诛错为名
汉廷诸公相顾失色,独宣言于廷曰「不足忧也,今破矣」,疑若有必胜之策。
景帝屏人与语,但言斩以谢七国,兵可无血刃而罢。
既斩于东市,而七国之兵不退,则是假天子之威以报私雠耳,忠于国者固如是乎?
至如斥赵谈骖乘,却慎夫人坐,责丞相下士,皆有为而发,非出于诚心也。
汲黯张汤、诋公孙弘灌夫田鼢、骂程不识,固有之风矣。
然此两人者以朴忠自信,虽面折大臣无所阿避,察其心实无他也。
司马迁「仁心为质,引义慷慨」,岂知言哉!
毁辨 北宋 · 谢逸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七五、《溪堂集》卷八
君子、小人不能无毁也。
天下君子寡,小人多,故君子得毁常多,而小人得毁常寡也。
叔世之士溺于俗学,见道不明,用心不刚,誉毁未尝出于好恶之公心,而一徇于流俗之私情。
有人焉,卓然拔乎流俗之中,推好恶之真情,公天下之毁誉,庶几乎天下适于正矣。
而小人不便于己也,沮毁排陷,同然一词,平居抵掌议论,恨不即其人唾其面而辱之。
呜呼,为君子者何独不幸于世哉!
世之议者以谓扬雄之《解嘲》、韩愈之《释言》不作可也,作之则近乎隘。
余独以为不然。
孔子固尝毁于长沮桀溺矣,未尝不辨也,其言曰:「鸟兽不可与同群,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
孟子固尝毁于臧仓矣,未尝不辨也,其言曰:「吾之不遇鲁侯,天也,臧氏之子焉能使予不遇哉」?
虽孔、孟之言约于扬、韩,然言之约,乃所以深辨之也。
孔、孟、扬、韩远矣,安得推好恶之真情者,与之论天下之毁誉哉?
陈极孝子辨 北宋 · 谢逸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七五、《溪堂集》卷八
陈孝子幼丧其母,长而事其父谨甚。
父老且病笃,孝子求善药进焉,父挥去之,曰:「吾死,无意于世矣」。
又饬家人馔膳羞,孝子自奉而进,父不食,百计悦之,不一顾也。
孝子恐,私自谋曰:「父死,吾何生耶?
与其父死而吾生,又孰若吾死而父生乎?
吾尝闻诸长者云,人之肝可以愈疾,味且珍」。
乃潜入其妹室,启奁窃取剃刀,砺之石,袖而入湢室,解衣刺其腹,刃入其肤半而不下,复歛衣系带,取庖中小刀。
妹蹑其足而问焉,孝子叱曰:「男人入湢室,而女子从之,可乎」?
妹退,即扃其户,以小刀刲其腹径寸有加,以指抉肝出,剔其半置地,纳其半腹中。
乃启扃,左手掩其腹,伛而行,右手提肝,出与其妹曰:「渍以苦酒,燎之烈火,以食吾父。
吾父问其故,绐曰:『宰夫杀羊,以其肝馈』」。
妹如其说,父不知其子肝也,以其味珍食之,竟越二日而死。
孝子虽卧床,犹号呼昼夜不绝声。
当是时,乡之父老子弟皆争知之,以后为羞,惊且叹曰:「天下人之爱其亲者,莫如孝子之笃也;
天下之所谓贤者,莫如孝子之难也」。
或曰:「是宜闻之州长,俾奏之朝廷焉,下其奏,可为天下法」。
余谓里巷小民,平居不肯一劳其筋力、苦其心志,以事其父母,甚者至于诟骂而不顾。
孝子非木偶人也,岂不知刲腹出肝之为痛哉,岂不知肝出而殒其命哉?
诚不忍其父不食且死,故解衣剸刃于腹中,剔其肝如俎上肉,使旁人视之惊悸无人色,而孝子声气不动,扬扬自若也。
又幸其不死,出入里巷间,可以警动小人之不孝者。
噫,孝子视众人亦贤矣!
然余窃有疑焉。
孝子儒者也,读古圣贤之书者也。
读其书必施其行,古圣贤未尝不孝于亲,岂残身体、殒寿命而为之哉?
使天下之人闻孝子之风而叹息,斯可矣;
不幸闻其风而效之,吾见为人子而孝于亲者,不免于其死也。
败风俗、伤教化莫大于此。
若是,则孝子免于圣贤之诛幸矣,又安可奏之朝廷,而下其法于天下也哉?
孝子临川人名极,应进士举
佛斋辨 北宋 · 谢逸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七五、《溪堂集》卷八
庖人张宣与浮屠道倚、慕寂募民钱为佛斋,期年而获民钱万缗。
一日过余,语其故,余谓曰:「汝庖人也,操刀匕从事于鼎镬之间,取其资以养亲畜妻子足矣,以何道而获民钱如是之多哉?
得非借资于浮屠,以死生祸福之说蛊惑愚民,而邀取其利乎?
万缗,中人十家之产也,而以为一饭之费,何益哉?
汝能以其资转而为有益之用,斯善矣。
余试为汝画之:今国家北与契丹讲和,馈赂之费岁至数万;
西有灵夏之师,持戟之士仰哺于县者日费不赀。
汝能以其资输之大府,以助国家之经费,可乎?
汝饥而食,寒而衣,所以禦饥寒之具者,取之农民也。
比年水旱为沴,吴楚之墟,稂莠其稼,荆棘其,农民操瓢囊乞食于道路者,肩相摩足相蹑也。
汝能以其资易而赈给之,可乎?
兹二者当今所尤急,汝幸然吾言,庶几有益于用而不负于其求也」。
艴然不悦,曰:「宣之所以求其资甚力且勤也,然行之而卒不悔者,将欲饭僧而求福利耳。
国家之经费、农民之流亡,何预吾事哉」?
余既闻之,因深思而叹曰:嗟乎!
者,天下之愚民也。
饭僧求福利,异端之说也;
赒国用赈穷民,先王之教也。
一陷于异端之说,虽勤苦而不悔,闻先王之教则怒形于色。
呜呼!
异端之说入人也深矣,欲其闻吾言而化也难矣。
在位者闻之乎,抑不闻之乎?
抑亦乐其说,助其资,鼓愚民而从之乎?
安得健决之吏,不顾一世之毁誉,歛其资而为有益之用乎?
杖宣于庭,其首令之于市,以解民之惑乎?
呜呼,健决之吏世果无之乎,果有之而未发乎?
余悲之,故记其说为《佛斋辨》,庶几有待而未发者,闻余言而动心焉。
阮籍 北宋 · 谢逸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七五、《溪堂集》卷一○
善观人者观其心,不观其迹;
盖观其迹之所已为,可以逆知其心之所未为。
如此者,可谓善观人矣。
阮籍负英伟之才,生非其时,陆沈于俗,而世之论者遂以为放旷不羁之流,而礼法之士至于羞谈之,岂不过哉?
当其沈酖于酒,傲睨万物,泊然不以世务撄心,若无志于天下者。
至于观汉楚战场,喟然叹息,以谓「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其志盖宏远矣。
虽口不臧否人物,然青眼视嵇康,白眼视嵇喜,是未尝无意于人物也。
虽居丧饮酒食肉,然每恸哭辄呕血数升,是未尝无哀戚之情也。
以至文帝欲求婚、钟会欲询时事而致之罪,皆以酣瞑获免,则又察微见远,其志有足多也。
魏晋之交,王室不兢,强臣跋扈,戮杀大臣如刲羊刺豕,无所顾惮。
一时名士,朝不谋夕,如寝处于颓垣败屋之下,岌岌然恐将压焉,故张华、卫瓘以清直死,向秀、嵇康以高简死,王衍、王澄以清谈死,陆机、陆云以俊才死。
于是时倘不自混于酒,崭然出其头角,则死于强臣之手也必矣。
子云:「伯夷圣之清者也,柳下惠圣之和者也」。
又曰:「伯夷隘,柳下惠不恭」。
清非期于隘,其弊必至于隘;
和非期于不恭,而其弊必至于不恭。
不仕耶,未尝隐于山林,清不足以名之也;
仕耶,未尝俯己以同流俗,和不足以名之也。
非清非和,庶几于夷、惠之间乎。
庄子谓曲辕之栎,以不材得终其天年,故社托之以神其拙。
者,得非托之于酒以神其拙耶?
李翱平赋书 北宋 · 谢逸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七五、《溪堂集》卷一○
余读李习之文,至所为《平赋书》,未尝不掩卷而叹也。
嗟乎!
农桑王道之本也,周公用于周,而周之治后世莫及也。
其法制载于《书》,加详也;
孟子尝言于齐梁之君矣,齐梁之君不能用也。
呜呼!
使用其言,天下非秦有也。
其法制载于书,虽略于周公,然其言未尝不详也。
今世之士大夫好高谈而不适于用,论农桑之事,则掩口而笑曰:「是老农之所能也,吾何与此哉」?
周公大圣人也,孟子大贤人也,犹用之以治天下国家,言之于其君,渠渠若此。
岂有圣不及周公,贤不及孟子,而耻言圣贤之事哉?
虽《平赋书》施之当时未必可用,然其言有感予者,故书于集后,且以寓其感云。
反求斋对 北宋 · 谢逸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七五、《溪堂集》卷一○
李子作斋于厅事之北,求名于余,名之曰「反求」。
李子请曰:「愿闻反求之义」。
对曰:「子不闻楚国之盗者乎?
楚之盗曰支贡者,行若无迹,语若无息,踰垣若鸟,穴土若鼠。
居于楚,国人无夜不亡其物焉,国人心知为贡也,而执之无状。
每亡物必骂曰是必贡也,其如不可执何!
居一日,贡语其邻之子曰:『楚之盗不为寡矣,每亡物必尤贡者,何也』?
邻之子曰:『子无怒国人,尤己也,子能为盗,故亡物者必尤子;
子而不为盗,其谁尤子哉』!
贡曰:『是不难也,吾且阖户不出矣。
傥夜有亡物者,亦将以尤贡,可乎』?
是夜,楚人撤卫释禁,而国中无犬吠之惊。
君子曰:『人不可不反求诸己也』。
仁所以爱人者也,爱人不亲,则反诸己曰仁未至也;
智所以治人者也,治人不治,则反诸己曰智未至也;
敬所以礼人者也,礼人不答,则反诸己曰敬未至也。
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己,不反求诸己而惟人之责,则与楚之盗日攘其物而怒人之尤己也何异哉!
反求之义,其在斯乎」。
李子怃然为间,曰:「命之矣」。
李子名绂,字明服,余表弟也,又从余学,故告之以名斋之义,使归而书诸壁焉。
习说 北宋 · 谢逸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七五、《溪堂集》卷一○
儒有游学于北而归者,父老幸其归也,且迎谒之,愿丐其语以为子弟之训。
既语,为北人音,父老不熟于耳也,皆相顾惊愕,退而骂且笑曰:「而祖、而父与而兄弟未尝北其人也,而母、而妻与而姑姊妹固南其音也,而曩之音家人若也。
至于去其乡而易之,可乎」?
或曰:「非固易之也,习使之然也。
彼与北人居且久,入于耳,著于心,不自知其音之北也」。
谢子曰:「嘻,有是哉!
信其习之能移人也。
使习其德与行,如其音之亟成,其为益可既耶?
惜乎,习非其所也,不能习此而易彼也」。
父老闻之,曰:「子言然」。
淇澳堂记大观二年五月1108年5月 北宋 · 谢逸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七六、《溪堂集》卷七 创作地点:江西省抚州市
富贵而骄,贫贱而怨,人之情也;
富贵而不骄,贫贱而不怨,岂人之情也哉?
学使之然也。
盖知箪食瓢饮无以异于击钟鼎食,革冠草履无以异于衮衣绣裳,蓬户桑枢无以异于雕墙峻宇,则彼之富贵、此之贫贱,其有异乎?
无有异也。
余是以知贫贱而怨者,富贵必骄;
富贵不骄者,未有贫贱而怨者也。
临川晏宗武,幼从荆国王文公学,文公名之曰「防」,既长,又以「宗武」字之,言:「若《淇澳》所美卫武公,能以礼自者,乃可宗也」。
文公之期宗武,可谓远也已矣。
宗武虽生于大丞相元献公之家,而世其皇考中散之禄,然朴茂温恭,如山林布衣之士,庶几能践文公之言矣。
始余读《淇澳》之诗,见序诗者言武公能听其规谏,以礼自,而诗独不言其所以听其规谏,何哉?
及读《国语》,见左史倚相称:「武公在舆有旅贲之规,位宁有官师之典,倚几有诵训之谏,居寝有𥊍御之箴,临事有瞽史之导,燕居有师工之诵」。
然后知武公之所以能以礼自者,以能听其规谏;
所以能听其规谏者,以能善学故也。
宗武作淇澳堂于私第,又刻文公之言于其壁,盖将朝夕游居寝卧于其下,想见武公之为人,以无忘文公之言,其志盖可进矣。
呜呼!
人患不学耳,苟有志于学焉,古人岂远我哉!
宗武诚能无忘文公之言,则他日享元献之富贵,其不骄也必矣。
大观二年五月十二日记。
三益斋记 北宋 · 谢逸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七六、《溪堂集》卷七
聪明才智之士,何世无之,然或作聪明,恃才智,偃然自大,视天下莫己若者,故所与游者皆面谀说己之人,忠言谠论不闻于耳,而正直刚毅之君子望望然去之矣。
苟能守之以厚重,养之以卑晦,虚怀屈己以交天下之士,则直者献忠,辨者献说,智者献谋,勇者献决。
从政则审而不妄,其施令则信而易行,其志虑日广,其悔吝日消,故能永保其爵位,令终其福禄,当时颂其功名,而后世仰其风采也。
周公相成王,以师见者十人,以友见者十二人,穷巷白屋之士所先见者三十九人。
则昔之相天下者,未始不然也。
介子推相荆,仲尼闻之,使人往视,还,曰:「廊下有二十五俊士,堂上有二十五老人」。
仲尼曰:「合二十五人之智,并二十五人之力,虽治天下可也,况荆乎」!
则昔之佐一国者,未始不然也。
宓子贱单父仲尼曰:「子治单父,而语余所以为之者」。
子贱曰:「不齐所父事者三人,所兄事者五人,所友者十一人」。
仲尼曰:「父事三人可以教孝矣,兄事五人可以教弟矣,友十一人可以教学矣」。
则昔之宰一邑者,未始不然也。
呜呼!
周公圣、子子贱之贤,其相天下、佐一国、宰一邑犹且折节以下士,况不为周公圣、子子贱之贤者乎!
通守延年陈公,聪明才智绝人远甚,其剸裁庶事,精敏开达,无所凝滞。
虽吏牍盈庭,而区别皂白,咄嗟而办。
至于文章翰墨,乃其馀事;
而忠义名节,盖其家法也。
作斋于厅事之西,以为燕息之地,而名之曰「三益」,则是不以聪明才智自贤,而欲求直、谅、多闻之士以为益也。
观公之名斋,盖有慕于古之圣贤者矣,其志岂易量哉?
某虽愚不肖,获从公游,每听其论议,观其施设,竦然异之,所以警发昏愦者为不少矣。
退而日夕加意思念,求所以广公之志者,而胸臆约结,卒无一言以为献,岂不负公名斋之意也哉!
既以是愧于公,又书其事以告后之君子,庶几为来者之劝也。
浩然斋记 北宋 · 谢逸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七六、《溪堂集》卷七
学圣人之道而不知孟子,不善学圣人者也;
孟子之道而不知养气之说,不善学孟子者也。
士大夫平居燕日,望其容貌肃然以正,若不可屈以非义,听其议论高妙超然,远出乎尘垢之外,观其趋操淡然,不以名利为怀,视天下之事无足动其心者。
一旦临利害而惊,事权贵而佞,处富贵而骄,不幸而贫且贱焉,则憔悴失志,悲歌自怜,若天壤之间无所容其躯,是何者?
不善养气故也。
盖善养气然后不动心,不动心然后见道明,见道明然后坐见孟子于墙,食见孟子于羹,立则见其参于前者,无非孟子也。
大梁赵彦修生于帝胄,而好学如布衣,年未三十而落笔如老成人语,其志岂易量哉?
安仁酒官,名斋曰「浩然」,以书走临川,求余文为记。
余虽未尝即其人考其行事,徒观其名斋之意,则知善学孟子者也。
韩愈氏曰:「求观圣人之道者必自孟子始」。
彦脩可谓知其本矣,余安得而不书?
介庵1104年 北宋 · 谢逸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七六、《溪堂集》卷七 创作地点:江西省抚州市
人皆知通可以合于世,而不知合于世者不在乎通,而在介也。
不择君而仕,不择人而友,不择利而取,举私心而游于世,何所往而不合哉?
然伪穷而隙生,诈穷而怨生,奸穷而祸生,小而危其身,大而赤其族也,谓之合可乎?
非其道不仕,非其贤不友,非其利不取,初若不合于世也,苟有合焉,确乎其不可拔也,属属乎其不可间也,胶漆不足以为固也,金石不足以为坚也,借不合于今之世,其必合于后世矣。
是其合果不在乎通,而在乎介也。
伊尹、傅说、吕望栖迟田野之间,老农之与居,胥靡之与伍,龙蛇鱼鳖之与游,若将终身焉,岂期汤高宗、文王之我知耶?
一旦褫其蓑笠,裹以衮冕,士大夫莫敢谁何,执其手而与之谋,桑阴未移而膏泽下于民矣,一何合之速也!
孔子、孟轲刈杀仁义之蒿莱以通大道,以至龃龉穷饿而死,终无所合也。
然至今言道者必稽焉,是乃所以为合也。
吾友王立之京城之南,跬步天子之庭,而闭关却扫,不调者十年。
以除风雨,大署其室曰「介庵」。
信乎其介矣。
抑不知天将诱其衷,而使合于吾君、吾相耶?
抑将撼顿其志气,而信其言合于后世耶?
合与不合,其命悬于天矣。
立之勉乎哉,无病世之不我合也!
初,立之筮仕,遇《豫》之解,占者曰:「是谓介于石,不终日,贞吉」。
立之曰:「吾志也。
咈时以从欲,瘠德以肥家,不祥莫大焉,吾其归乎」?
至是庵成,命予记之,遂以为记。
小隐园记 北宋 · 谢逸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七六、《溪堂集》卷七
环仙翁之居皆山也。
其东北岗峦林麓,望之而雄伟,即之而深秀,如龙之跃,如鸾之翔而欲下也。
以仙翁隐居于此,因名之曰「小隐」焉。
依山之趾,缭而为径;
负山之腹,敞而为堂。
因其洼,疏而为池,隆其中,峙而为岛,显而为亭,隐而为庵,跨清漪而为桥,面绿阴而为轩。
盖循乎径可以造幽谷,登乎堂可以揖远岫,临乎池可以流觞,坐乎岛可以垂钓,亭出而游观,庵入而燕息,桥以达乎岛,轩以附乎亭。
以至嘉花美木,班立乎后先;
幽兰白芷,馨闻乎左右。
禽鸟之翔鸣,鱼鳖之游泳,云烟之澄鲜,风月之清亮,四时物象,无不可乐也。
仙翁幅巾杖履,日与宾客逍遥其间。
或饮而笑歌,或醉而起舞,或弹琴以平心志,或习射以观威仪,或倚树而吟,或枕石而卧,盖将乐之终身而不厌者也。
呜呼!
兰亭茂林脩竹,足以益右军之美,而平泉之草木,不足以贷赞皇之辜;
午桥之燠馆凉台,足以佚晋公之老,而金谷之池亭,不足以盖季伦之愆。
是则园囿台沼之乐,必知其所以乐者,然后乐其乐也。
仙翁年壮气锐时,挟弓佩剑,跃骏马游乎大梁之墟,慨然以功名自任者也。
命不偶,仕不遇,退而自肆于丘林。
虽未尝炼丹辟谷,而人皆以仙翁称之,岂非毁誉得丧不动乎胸次,超然彷徨尘垢之外,如安期、羡门之徒耶?
然则仙翁之乐,知其所以乐者矣。
仙翁金溪人,盖朱世衡子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