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昱岭 宋 · 方恬
五言律诗 押尤韵
直上最高头,无人独少留。
万山皆在下,千里入双眸。
马傍松边立,云从脚底浮。
倚天一长啸,红日满沧洲。
至杭都游湖上 宋 · 方恬
七言绝句 押灰韵
春闱试罢且徘徊,十里荷花浑未开。
笑指西湖且归去,閒时应待我重来(以上明彭泽弘治《徽州府志》卷一二)。
无题 宋 · 方恬
七言绝句 押东韵
蹇驴昨日雪濛濛,破帽呼舟古渡风。
吟得诗成还未吐,要留此景著胸中(清史简《鄱阳五家集》卷一黎廷瑞《芳洲集·大雪过花子峰下有怀仲退南翁兼简志上人》注引)。
赋雪 宋 · 方恬
六言诗 押侵韵
睡起眼光的铄,拥衾缩劲高吟。
推转小窗惊看,松林翻作琼林。
句 其一 宋 · 方恬
押庚韵
长驱笔阵浑无碍,扫尽春蚕食叶声(乡举试场)。
按:弘治《徽州府志》卷一二
其二
押锡韵
微波荡晴墩,倒影动悬壁(丙戌观山)。
按:《鄱阳五家集》卷六徐瑞《松巢漫稿·二月望暂寓山有感旧》注引
激俗论 宋 · 方恬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六二、《新安文献志》卷二八、《古文集成》卷三五
不有以起天下之懦,无以绝天下之偷;不有以致天下之愧,无以杜天下之奸。天下之俗,天下之人为之也,而风俗成坏,则必有为之先者矣。非为之先者能成坏天下之风俗也,天下之人固视夫斯人者而为趋向也。天下之人举不为,而斯人独先为之,则举天下耸观夫斯人。斯人者独奋而上之,人莫之阻也,则天下争先效之矣。是故斯人者天下之锋也。天下之锋易以锐,亦易以折。天下之人其刚毅不屈、直道自守、虽死而不回者,天下固知其少也;天下而有斯人也,则天下之观必有在矣。是以明主因其独为者而优容之,以耸天下之观,以励天下之锋,而不敢轻折天下之锐,何者?惧其一折而不振也。昔者汉武之世,汲黯以直道倡于朝矣,而黯以此被疏;元帝之世,萧望之又尝以直道倡于朝矣,而望之竟以此遇祸;成帝之世,王章又尝以直道倡于朝矣,而章竟卒不免。此三人者皆天下之锋也,而当时之君不能优容之以信天下之气而遂折其锋。天下之锋一折于武帝,而奸佞之风起矣;再折于元帝,而奸佞之风成矣;三折于成帝,而奸佞之风极矣。故汉之风俗始坏于武帝,大坏于元、成,风俗大坏而汉遂以亡,非有能亡之也,汉自亡也。天下之人其刚者不百一而懦者尝十九,是懦者常多也。有一人焉,立于群懦之中而卓然有以自奋,此群懦者之所耸观也。天下方耸观于斯人,而斯人者不旋踵而逐去,则天下之观沮矣。天下之观沮则天下之气索,天下之气索则不懦者将折而入于懦,而懦者愈懦矣。天下之士习于偷懦而不羞,则安于为奸而不耻,平居不敢一犯人主之怒,则当大难、临大事而不敢争,此张禹、孔光之流所以误人之国而独全其身者也。呜呼悲夫!天下之士,岂皆务全其身而误人之国邪?上之人逆折其锋而勒之使苟容耳。平居有敢言之士,则临难多死义之人。何者?义固有以激之也。是故明主以名驱人而以义激之,使之震励奋迅自拔于庸人,而不肯为苟容之行,然后天下之懦风可回矣。天下之人惟其乐于名而勇于义也,是故名可以奉而趋,义可以作而起也,否则惟利之趋而已。而今世议者往往以好名咎天下之士,士之慷慨劲正好议论者则遂以好名而诋之,不目之以讦,则斥之以狂,而士之立志不坚、中无所守者每有所为,复以近名而自沮。呜呼,近名者不取而惟近利乃可邪?古今天下惟两途耳,不入于名则趋于利。伯夷盖近名之尤者也,盗蹠不好名之极者也。谓近名者之为非,则伯夷者曾盗蹠之不若邪?
练兵论 宋 · 方恬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六二、《古文集成》卷三六
凡战,兵多以治胜,兵少以精胜。兵多而不治,兵少而不精,均败之道也。驱三军之士若役一夫,非治不能济也,举数千之兵而当数倍之众,非精不为用也。治则整,整则无间,无间则敌不能犯。精则锐,锐则无前,无前则敌不能禦。不能犯而后可以不败,不能禦而后可以必胜。故兵多而治者所以务为不可败也,兵少而精者所以求为必可胜也。夫兵多易挠也,兵少易压也。易挠者隙易乘也,易压者势易孤也。易乘者易伺其便,易孤者易兼其众。多而治则无隙矣,少而精则势劲矣,无隙则不可挠以寡,势劲则不可压以众。故用兵者毋邀正正之旗,勿击堂堂之阵者,畏其整也;锐卒勿攻,归师勿遏者,避其锐也。善战者使敌畏其整而避其锐,然后可保其全胜,故兵多而不治者乱军也,兵少而不精者危军也。苻坚以百万之众而败于淝水者,军乱而不整也;楚之三军以迭出相救为奇而困于黥布者,军危而不武也。故聚无行,散无列,饮无序,鼓之不进,金之不止,在伍而失次,在阵而加嚣者,兵虽多而必败也。进不敢独先,退不敢独后,未战而气先夺,未阵而意先沮者,兵之少而愈危也。惟治而后可以用众,惟精而后可以用寡。治在乎纪律,精在乎锋锐。纪律以严整为先,锋锐以选练为彊。兵而无纪律者骄将也,士而无锋锐者惰兵也,将骄卒惰而求战胜守固,不可得也。昔李广为将,无部曲行伍,人各自便,然虏卒犯之而无以禁也。虏卒犯之无以禁,败继之矣。霍去病一常人也,而战数有功者,乃诸将常选也。夫士之不能无勇怯也,兵之不能无老壮也,马之不能无驽与骏也,技之不能无精与觕也,是皆不容无择者也,勿杂焉而已矣。勇怯杂而驱之,老壮杂而用之,驽骏杂而乘之,精觕杂而队之,则勇者未必奋而怯者先遁矣,壮者未及斗而老者先败矣,骏者未及骋而驽者先颠矣,精者未及施而觕者先溃矣。凡兵未及战而先知其必败者,此类也。今天下之兵,其治耶?其否耶?其精耶?其未精耶?愚窃窥军政之不严而吏士之未精也。穰苴之治兵,戮一后期之庄贾而三军之士争奋为之赴战者,令严而必行也。吴起之论兵也,以为一军之中必有虎贲之士,力轻扛鼎,足轻戎马,若此之等选而别之可以击倍者,士勇而用命也。故兵无死令之士,而将无用命之人,必败之道也。则今日之军政,在诸将岂可以不严,而今日之吏士,在诸将岂可以不选哉!
原守论 宋 · 方恬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六二、《古文集成》卷三六
用兵之道,战欲暇,守欲豫。战非暇则不力,守非豫则不固。暇生于豫,豫生于戒,惟戒而后可以择胜,故我利则动,不利则止。善战者常使制胜在乎我而不使制胜在乎敌。敌未至而先戒,敌将至而先备,敌已至而先胜,寓守于战,藏战于守,敌虽众可使不得斗,敌虽锐可使不得犯,敌虽出吾之不意可使不得乘。善兵者藏于冥冥,故敌莫知其声;动于默默,故敌莫知其极。夫惟敌不能知则制胜在我矣。天下之势譬之操斧,先制其柄则伸缩进退莫不在我。何则?恃吾先有以待之也。凡兵以有待胜,以应卒败。非至于应卒而后败也,盖宿败也,未战而败之證先形矣。善战者之于兵,不使之至于应也,非不欲应也,惧其夺于彼也。故夺于势则不得应,夺于机则不暇应,夺于人则不能应,夺于气则不敢应。以势之不得而乘机之不暇,以人之不能而因气之不敢,如是则茫然而无以应。事至于茫然而无以应,则将泛然而应之,救之于东而丧之于西,扶之于左而迫之于右,举一事而百弊起,掩一方而四面病,徘徊四顾,而其力已屈,其势已穷。呜呼,吾见其殆矣。昔尹公洙之论兵也,以为策之长在于战与守,策之失在于禦与救。何也?战则暇,救则不暇,守则豫,禦则不能豫也。敌至而后命将,兵交而后济师,则吾之胜势已与敌共之矣。故敌逸而我劳,敌主而我客,敌静而我哗,则制胜不在我矣。兵法曰「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又曰「善陈者不战」。夫使敌自至而我不劳,则不战在我矣。故兵之使敌不得与吾战者三:先夺其所爱而不得与吾战,先夺其所恃而不得与吾战,先夺其所忌而不得与吾战。夫惟敌至而不得与吾战,则不可胜在我矣,不战在我,然后战必胜,守必固矣。
机论(一) 宋 · 方恬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六二、《古文集成》卷三六、《十先生奥论注》前集卷四
事以锐而奋,亦以锐而惰。锐宜不惰也,而锐之终则惰继之,何也?气锐而功不随也。古之大有为者不凭气以举事,以事不集则惰继之矣。冲风之衰不能起羽,漂流之馀不能荡芥,势固有所穷也。故明主折其气而不使之穷,蓄其锐而待之而不肯轻用其锋,故其锐不挫而其锋不可犯,何者?彼固有以养其锐也。至阳之潜于九渊也,叶焉者○,波焉者冰,凄焉者慄,而不知其温然者之将复也。逮其久也,温然者蓊然于下,勃然而达于上,划然而为雷,则惰者肃,懦者悚,蛰者伸,甲而拆、萌而达者无不遂生而如意。盖其复之也渐,故其蓄之也厚,其出之也迟,故其震也惊。不锐于其始而锐于其终,怯于前而勇于后,静于久而动于卒,天下之事惟其发于卒然者人之所不能料也。高帝之为汉王也,项羽夺之关中而不敢争,驱之南郑而不敢怒。帝非真能下人也,而隐忍不校以就蜀汉之封者,所以安羽而求出于其不意也。迨夫汉中之席未温,而三秦之师已举,鸿沟之约方成,而垓下之围已合,帝于此何其锐也!夫惟其始也不锐,故其终也独勇。帝之始非真不锐,所以养其锐而就大事也。故夫人主之为天下,不病其怯而病其勇,不取其锐而取其坚。盖锐者其气也,坚者其志也。高帝曰:「吾意欲东耳,安能郁郁久居此乎」?此高帝之志也。天下之事无必为之志而徒恃其轻为之勇,无先定之谋而欲求速成之效,愚未见其能济也。何者?轻为者不量力而欲速者不知变故也。方今天下其可有为之时邪?未可有为之时邪?以为可以有为也,则未见其可为之机。以为未可有为也,而将遂不为邪,则愚未见可如此而遂已也。古者敌国相持,其为策有二而已,可战则战,不可战则守,过是无策焉。其所谓守者非不战之谓也,先为战备以待其可战者也,故以战则胜,以守则固,战则天下莫能支,守则天下莫能窥。惟其先莫之窥也,是以一发而莫之支也。今也以为战而忘于战,以为守而懈于守。在彼既有可胜之形,在我亦无不可胜之备,则亦仅自立耳。呜呼,以今日事势其将大有为邪?其欲仅自立而已邪?如其志不止于仅自立也,则今日之所以待敌者愚不知其故也。愚虽不肖,窃尝妄论当今之故,以为今日之失在于志太锐,术太疏,举事太轻,责效太速,此天下之事所以颠倒错乱而无所成就。符离之举非不锐也,愚独叹其疏而恨其失于太早也。虽然,符离之事既已往矣,则夫后日之事岂可不先为之谋而复蹈其辙也哉!
机论(二) 宋 · 方恬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六二、《古文集成》卷三六
今天下之大势,不战而胜者为上策,战胜而能有其地者为中策,战胜地辟而不能坚守之者为下策。故内修政事者上策也,复关中者中策也,取河南者下策也。所谓上策者,愚前所谓正论之书其说备矣。然所谓复关中为中策者,何也?愚非以为东兵不可进取也,亦非不知帝京祖宗旧都所宜先复也,而曰复关中为中策者何也?非以事论也,以势论也。天下之事,势之所不便者虽英雄有所不敢争,而势之所当先者此明智之所力攻而无疑者也。自古至今,事变之兴亦多途矣,然大抵攘群盗者则先据其会,而对大敌者必扼之于险。夫人惟其易与也,是以可疾驱而争先;为其难图也,是以可乘便而自固。是故击蛇者奋臂于夷涂,而刺虎者先据于要地。何则?其势不同也。是故敌小则并兵以乘其卒,敌大则敛兵以袭其懈。乘其卒则敌不能抗,敌不能抗则一举而墟其国;袭其懈则敌不及虑,敌不及虑则一战而分其势。用兵之道,敌小则锐于一举,敌大则审于一战,一战不胜,后难救也。战有五:易胜则战,必胜则战,有所恃则战,有大利则战,不得已则战。不得已而战者,死地也。凡战之道,有不量力而与战者,一死地是也。自不得已而上,未有胜负不可必而轻与人战者也。光武之中兴也,而首事于河北;曹公之争天下也,先据于许兖。二君一举事而遽与群雄角者,彼与争驰于中原者皆非其敌故也。天下之事譬如有物,众杂而取之则力争者获必多,两分而有之则直夺者未必得。是故纵猎者必于兽骇之时,而刺虎者必于负嵎之际。高帝之取天下与光武、曹公异也。光武以勇战怯,曹公轻战,高祖持重,非他也,势也。项籍之据梁楚,虎而负嵎者也,帝不与之争于梁楚而固守成皋,未尝与之交锋也,而韩信之师已翱翔于燕赵矣。彼其所争者不争,而争其所不争者何也?彼以梁楚不可一战而遂有也。是以乘便而疾趋于其不意,不撄其前而窃出其后,不战其膺而断其臂。高帝之毙项籍,武帝之困匈奴,同一术也。今天下之势,两淮者盖吾之成皋,关中者盖吾之燕赵也。以愚之计,莫若重兵戍两淮,精兵取关中,而别以轻兵援河洛。重兵所以守,精兵所以战,守者务为不可败,而战者务为必可胜。东兵胁之以其声,西兵掩之以其实,而轻兵之趋河洛者,则挠之以张其势。聚重兵于东而胁之以声,所以疑敌也;敌疑则其备于东者必力;备于东者力而我持重而不战,则胜负之势未有所决。两势相持而胜负不决则兵不可解,兵不可解则备于西者必轻,而吾精兵之向关中者可以乘虚而入矣。然后悉荆襄之兵,连西蜀之甲,数道并进以趋关中,可一战而定也。既得关中,然后出关搏战,东向以临天下。当此之时,天下大势在南不在北矣。
机论(三) 宋 · 方恬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六二、《古文集成》卷三六
愚之计必欲重兵戍两淮,何也?愚故曰,聚重兵于东而胁之以声,所以疑敌也。曷为而必胁之以声也?所以成吾西讨之计也。或曰成吾西讨之计则善矣,曷为不东西齐举而东兵独专于守也?应之曰,东兵可以必有功而不能必其不败也,可以复河南而不能保其不复失也。然则河南不可取乎?曰可取而不可守也。古之善兵者不攻不可有,不取不可守。攻而不可有谓之弃士,取而不可守谓之弃功。兵以势攻,以形守。势者有所不击而敌不能拒也,形者有所不战而敌不能争也。故战以势合,守以形固。形之不足恃者则守之有不能坚也。地之所必争而不能使敌之不能争,则知兵者不轻处之矣。河南者盖敌之所必争而不能使敌之不能争也,易夺而难有,易定而难集,易乘而难固,易得而难备。是故梁汴者天下之战场也,车徒之所必由,马蹄之所交道。环地而守之,而兵之向某城者四面而至,虽有墨子之技,吾知其不能固也。非不能固也,能固而不能持久也。东晋之初,祖逖尝据谯矣,黄河以南尽为晋土,逖死未几而旋失之。宋文之初尝北伐矣,取碻磝,取虎牢,取滑台,取洛阳,而卒不能有是,何也?河北之未平则河南不可留而处。夫以新定未集之势而当河北悍坚之虏,以骤胜久暴之师而婴歘起四合之锋,虽汤武临之,未保其全胜也。昔陈宣帝尝取彭、汴矣,而王喜以为弃舟楫之功,践车骑之地,去长就短,非吴人所便。喜之意非以彭、汴为不可取也,以为取之易而守之难也。国家往日符离之举未为全失也,而独首事于河南,则愚以为计之疏也。而又东兵决策进取,西师坚持不战,故东兵败退而西师无功者,失于西师之不出而东兵之独进也。昔殷浩连年北伐而师屡败,玄、温一出而几定关中,王玄谟平荡河南,旋即败退,而柳元景进攻潼关所向皆捷,非人谋之不同也,盖东西异势也。举兵以攻人而不能数道并进,使敌势不分而萃于一道,非计之得也。诚使当时内外叶谋,数道并力,乘利伺便,东西掩击,未有不胜也,就使东兵小恤而西兵必大捷矣。不能出此而询谋不佥,议论不一,进退异意,一前一却,此所以自困欤?愚故曰,失于西师之不出而东兵之独进也。愚尝观天下之势,以为今日之事东兵宜缓战而西师利奇袭。宜缓战则持重阴伺而有所置而不取,利奇袭则乘间大出而疾趋于其不意。东兵则示之以攻而实出于守,西兵则形之以守而实出于战。东兵则以奇而用吾之正,西兵则以正而出吾之奇。使敌不测吾之所为,而不知为吾之备,则堕吾计中矣。不此之思而趋夫敌所必争之地,此愚所以谓计之疏也。
固本论 宋 · 方恬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六二、《古文集成》卷四○
为天下者不可使天下无锱铢之利,亦不可使天下无锱铢之奸。夫使天下利无锱铢之遗而奸无锱铢之遁,宜若天下之可以大治也,而天下之心益怨而日离,天下之俗益诈而日偷,则天下之势固不可不少宽之也。昔者尧舜之世,民不知德,其君亦不知有其吏。三代之民知德其君矣而未知德其吏也。降及后世,则民知德其吏矣。夫不知德其君而德其吏者,吏仁其民也。吏仁其民而民爱之,民爱其吏而因以不忘君,则吏者君民之所恃以固结者也。又降而后世,则吏毒其民矣。吏毒其民则民怨之。然民怨其吏而犹不以咎其君。呜呼,天下之民至于与吏为怨焉极矣,犹幸而不至于咎其君也。与吏为怨焉而不止,则将移其怨于君。天下之民至于移其怨于君则亦极矣,极而不止,愚未见其可以久安而无危也。昔者秦之亡也,其吏皆与民为怨者也。非特其吏与民为怨也,其君亦与民为怨者也。天下之怨极而秦亡,秦亡汉兴,而循吏之称于时者始班班而可考。逮光武入洛之初,汉之遗黎一见司隶威仪而涕泣思汉,虽高、文、宣帝爱民之功,而吏亦不为无助也。《书》曰:「予临兆民,凛乎若朽索之驭六马」。天下之心如此其难固也,而吏又从而毒之,其能不解乎?是以古之为天下者循循焉抚摩其民而温煖之,日夜选练其百官,奖用仁爱之民而汰斥其无良者,而役之则有时,歛之则有限,不得已而刑罚加焉,则时有所贷,以致其宽。凡此者皆所以系天下之心也。昔赵简子使尹铎为晋阳,尹铎曰:「以为茧丝乎?以为保障乎」?简子曰:「保障哉」!尹铎损其户数。及智氏之难,沈灶产蛙,人无叛意,彼固有以得此于民也。嗟夫!后世之吏,茧丝者众矣。
理财论 宋 · 方恬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六二、《古文集成》卷四一
理财之说,古今谈之尽矣,愚不能复有说也。非不能复有说也,不忍复有说也。今天下之利已尽笼而归之公矣,而犹复有说,则桑弘羊、商君之术,愚不忍复言此也。今天下之财所以不足者,何哉?害农者繁而去本者众也。古之为民者四,而农其四之一也;今之为民者六,而舍农者六之五也,而胥吏不在焉。胥吏盖害农民而蚕食之者也,而又害农者之一也。则是今之为民者七,而游民者居其六也,而兵徒又不在焉。传曰:「一夫耕之,十人聚而食之,欲天下无饥,不可得也」。今天下农民益少于古矣,而治财之吏惟农之为困。有田者耕之而输粟于官者有增而无减也,有桑者蚕之而输帛于官者有重而无轻也,故耕之而食不足于口也,蚕之而衣不足于身也,则谁肯利于农而不去也?今蚕者之桑有折而薪之者矣,耕者之田有逃而弃之者矣。急而不止,则农不安于田亩而尽弃其生业,背本者益蕃,从末者益众,而货财之源先竭矣。凡今治财之吏皆为人主驱良民而为游民者也。天下之民其良者惟农,而其群不逞之民则聚为末作,散为游民。游民之中其雄且黠者则为商。今天下之良民已重困矣,而议者方以排商贾为策。呜呼,今商贾不可更排矣。今关市之征法益苛矣,征榷之利取益重矣,而商贾亦且困矣,傥又从而排之,则散而入于盗贼,如是而又不察焉,又将驱游民而为盗贼也。驱良民而为游民则国贫矣,驱商民而为盗贼则政乱矣。国贫犹可为也,政乱不可救也。呜呼,胡不反其初而求之乎?彼其初何为而利于农也?无乃上之人以务农为至重而能宽其田租者乎?故欲天下之富庶则莫若重农,重农则莫若去苛歛,去苛歛则农益劝,农劝则趋本者众,趋本者众然后商贾可稍抑也,游惰末作可渐禁也,异端之无益于世教者可驱之而复归南亩也。何者?彼既利于农,则不为农者虽驱之而不为盗贼也。何者?有农之利诱之而不至于途穷而无所入也。使天下之游民不利于为农而又途穷而无所入,则驱之必为盗贼矣。
广度论 宋 · 方恬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六三、《十先生奥论注》前集卷四
昔者圣人之为天下,常忧天下之不治而不敢忿。天下之不治,圣人固忧其如此也,而未尝忿其如此也。非不忿其如此也,以为天下之事未能遽如吾意也。未能遽如吾意而忿心生焉,则欲其一旦骤如吾意。且夫天下岂有骤如吾意者耶?不度其势之利害可否,骤起而决为之,不以骤而屈则以骤而沮。何也?未可之事以骤而失机,未至之便以骤而先发故也。举而失其机,发而失其便,则其志必益耻,其心必益愤,而其勇必未已。以未已之勇,乘易忿之心,则思之不待熟,讲之不待精,前之失未惩而后之举复发矣。嗟夫!天下之事务决吾意而侥倖求逞者不可数为也。昔者孝文之世,天下之事其不满人意者多矣,而贾谊为之痛哭流涕,谊盖忿其如此也。谊视之不胜其忿,而文帝忍而不顾,帝岂利其然耶?帝之心固不乐乎此也。不乐乎此而不敢急正乎此,帝非暗于事机也,以为急于正之而未得志,不若缓之而徐俟其可为之时也。世以匈奴之衰为武帝攘却之功,而不知强本节用以务富其民,文帝所以资后世者多矣。呜呼,文帝可谓能忍而待者也,使文帝之时而遽为武帝之事,则攘却之功未保其必集矣。故夫为天下者欲求非常之功则必有能忍之度,迫之而不动,挠之而益戒,怒之而益思,志高天下而虑之以全,勇过天下而守之以怯,谋盖一世而俟之以徐,不万全不取,不百克不斗,使天下之人探之而莫测其端,推之而不见其形。则无为也,敌无得而窥之;而有为也,敌无得而备之。如此则有所不动,动则震天下矣。猛虎而骤来,则荷戈而奋击;蜂虿而窃乘,虽壮士而失措。天下之事其阴蓄不发而一旦窃乘人之懈者,是敌人之所不及虑者也。为天下而不从敌人之所不及虑而阴图之,而恃强以怒寇,急于有为而不待其势之可为,是亦无能忍之度而已。
秦汉论 秦论 宋 · 方恬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六三、《十先生奥论注》前集卷一五、《新安文献志》卷二八
天下之诵秦酷也久矣,余尝以为纣之不善不如是之甚。及观于汉,见其刑罚之施,上自王侯,下迨公卿,参夷菹醢,往往至是,当时犹曰斲雕为朴,网漏吞舟之鱼,于是益信秦法之酷也。诽谤者族,偶语者弃市,其严如此,宜无奸之可发,无罪之可诛矣。而豪杰私语以谋之者班班然见于史,计其他又何可胜数。夫以张良匹夫之强,藉力士之威,奋激于博浪沙中,其悖甚矣,卒之隐匿莫之获,此逋逃无归之人也,而项伯杀人犹从良匿。然则秦之杀豪杰,其何若人哉?方子曰: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秦之法令大抵以死驱民而已。先王制为五刑以督奸,其入于死者盖鲜,非不能威,知民之不可威也。罪有轻重,情有过与故,今也一槩而归之死,则民有不服者。不服则相痛,相痛之极则思相隐也,而又惧于法,则相与反仇其上,亦势之必然尔。所以善为治者必先原夫人情之初不相远也,自非至酷之仇恨,未有不相恕者。甲之罪不及死,乙之心不欲置甲于死地,则虽有奸莫之告矣。况夫人情未有不自恕者,甲之罪不及死而不免于死,乙其曰,彼罪人情之所有,安知吾他日之不及此,则何若相隐以相全耶?夫天下之人皆有恕己及人之心,而秦犹有不恕之心,秦亦岂自安之道哉?且如其时汉高祖为亭长,与夏侯婴善,高祖戏而伤婴,为人所告,高祖重坐伤人,婴为證之,移狱覆系岁馀,笞掠数百然后免。夫以戏而被伤者又且为之隐,此于有司何所施罪耶?以告讦而讯之,至于经岁笞系,则高祖之所坐又不轻矣。盖秦之暴,日设刑以罔人之罪,如捕虎豹、猎麋鹿,不待彼之犯而后治之也。婴之所以不忍告者,惧不测矣欤?然则,世之所传步过六尺者有罚,弃灰于道者被刑,殆非虚语。虽然,治天下要不如此。岂惟天下哉,为一家之主而罚浮于罪,则奴婢相隐,有罪莫闻矣,奚远之云乎?由是言之,轻刑未必不可止奸,严刑者长奸以自蔽也。秦之所谓豪杰者,吾意其必为浅浮狂妄之徒;彼其诚豪杰也,秦亦安得而诛之。
西汉论(一) 宋 · 方恬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六三、《十先生奥论注》前集卷一五
自三代而下,惟汉高祖之兴上得天理,下顺民心,非特后世之不如,较之汤武而高祖之理顺多矣。何以言之?桀纣虽虐,然继世之君继世以有天下,诸侯其谁不为臣,虽天之所付,民之所归,在汤武不可得而辞,而君臣之名不可易也。故汤曰「予有惭德」,而孔子亦曰「武尽美矣,未尽善也」。汤不敢以自欺,孔子不敢以欺人,岂非大公至正之道有不可掩者耶?若夫秦以山东夷狄之俗,恃其勇力而不修仁义,举六国而残之,诈虏其君与将而威劫其民。父兄死于秦之兵,子弟死于秦之役,天下视之有如仇雠,名虽君臣,特亦强服尔。故南公曰「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者」,痛之之深也。怀王起于刍牧之间,非有尺寸,乘势举而坐之士民之上,北面事之,天下无有异辞。以人之尊怀王如是,则其病秦之心其何如?是以山东之兵,所谓复雠之举,非叛乱者也。怀王之约先入定关中者王之,可谓上赏矣,项羽奋势有入关之志,高祖独雍容于诸将之间,若无意于进取者,然众推帝以入关之任,则亦未尝有难色,其大度盖如此。羽方转战河北,而帝已定关中,秦民按堵矣。羽破关而入,专宰天下,分裂王侯,以汉中迁徙之地封之,默默而去,诸侯皆已叛羽,然后徐起而定关中。向使帝不能堪,起兵相攻,则乱首之责有归矣。盖怀王犹在,高帝未尝敢失臣节;羽既有逆谋,帝不能甘,乃举大义以与羽角,百败而不屈者,臣节然也。项羽既灭,天下大定,诸侯共上尊号,犹自托于不贤,众不可拒,然后受之,虽则汤武未尝如是之雍容也,较之武王之用钺,孰迫而孰缓耶?世人惟知重古,凡三代之事便以为后世所不及,斯特不考其实而随众毁誉者。观吾此论,庶其有自信乎?
西汉论(二) 宋 · 方恬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六三、《十先生奥论注》前集卷一五
史言留侯招四皓安太子,其事甚伟,而《通鉴考异》独谓无有,以为高帝之亢厉,非畏绅讥议者也,使四叟在实能泥其事,不过污高帝数寸之刃耳,且留侯必不为子立党以制其父。方子曰否。高帝虽不学而性明达,其所为尤畏公议。如系萧相国,因王卫尉一言辄赦之;以怨故捕季布,夏侯婴一言反召之;蒯通误韩信,栾布哭彭越,皆死有馀责,其自辨解辞亦悻讦,然犹赦之。凡此类尚多,足以见帝之所为动有顾虑,非恃威无籍者也。岂有四老人者慕义归心,辅翼太子,是果何罪而必杀之乎?虽然,男女者人之大欲也,妃匹之爱,君不能得之臣,父不能得之子。晋献公嬖骊姬,非是则寝不安,食不饱,终以太子戕,二公子奔,晋国大乱,则嬖宠之祸也,岂惟晋献公为然,自古以来因女致乱者必自其子始,虽隔千万年如蹈一辙。唐神尧惑诸妃之谮,有怒于秦王曰:「儿为儒生所误,非复我昔日子」。人之情欲所惑,变易白黑,颠倒是非,无所不至。使汉祖亦以此意怒彼四老,则挂误之罪亦何所归。虽杀之不患无名,然以此为言,是以汉祖为何如主也?「伉厉」之称在《考异》已为过,「宽仁长者」史明言之,何伉厉之有?且留侯立党,亦非也。高帝之于群臣,自非奸雄难制者,皆相体亮,苟利社稷,不以细故为嫌。《通鉴》于留侯复道之语尚不疑其附下罔上,但招四老,岂得以立党制父疑之?况夫立高祖之朝者,如随、陆、叔孙无非儒者,而叔孙之谏太子尤切,而帝犹不之杀而杀彼四老乎?又安得不畏绅之议?此犹不杀,愈见帝之难能。故孔子曰「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而史亦曰自胜之谓强,皆言自克之难也。夫情欲恩爱一结于心,如火之炎,如胶之傅,扑之不灭,雪之不消。成帝爱赵后,欲令天下无居其上者;哀帝爱董贤,即欲以天位禅之,是则不自克之过也。观高祖之嬖戚夫人,其宠爱之极岂下于骊姬、赵后哉?凡人有爱犹不可遏,而况天子之尊,非能自克,其谁止之?帝之见四皓入侍也,有以知天下之归心,虽山林之士,就木之人,犹愿为之死,则公议之不在戚氏决矣。与其违天下之公议,不如割吾心之私爱,是以悲歌徘徊不能取舍,然而终不可易太子,则公议止也。世儒乃言高祖惟知利害而不明礼义,以礼义争之,不知以利害劫之。呜呼,是何言与!是何言与!不明礼义,举天下之礼义皆悖矣,是何利害之知?
西汉论(三) 宋 · 方恬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六三、《十先生奥论注》前集卷一五
自古之启有天下者,非恃其君之贤圣明果,抑亦事驱势迫,习知王业之艰难也。至夫天下已平,总四海定一尊,君上之势甚崇,臣民之守甚卑,内外甚安,四夷无扰,非有旦夕之祸患,而常有百年之忧虞。百年之忧未之见也,则旦夕之所为纵心快意,不顾公议,其亦多矣。今日一事之妄作曰庸何伤,明日一事之妄作又曰岂不由我,后日一事之妄作又曰其谁若何。自其始以为始适吾志而已,然不见其害,则滔滔然习以为常,其祸有可胜言者哉。《诗》曰:「将仲子兮,无踰我园,无折我树檀。岂敢爱之,畏人之多言」。仲可怀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此郑人为叔段而作者也。其意若曰请仲子之无越我国,毁我法度云尔。仲子者,君之宠弟也,吾何敢有爱,顾人言可畏也。仲子诚可怀念,人言亦不可不恤,究怀诗人丁宁反覆之意,其畏公议甚矣。以常情论之,疑若懦而不任。然自古贤圣之君,畏民如严师,奉法如绳约,彼亦岂懦人也哉,忍小以存大也。且人主谁不自恃其家国者,及其临事,辄不顾公议,特亦欲适吾志尔,反不知公议毁而法度随丧,法度丧而国家从之,其益未能毫芒而贻害过于山岳。乃知贤圣之君忍欲自贵者,殆为是也。高帝身平天下之乱,孝文睹吕氏之变而又能忍欲以顾天下之公议,若景、武则大不然矣,汉之法度破荡盖自此始。景帝欲侯后兄,丞相条侯曰:「高帝之约非有功不侯」。又欲侯匈奴降者,条侯曰:「彼背主而封之,何以责人臣之不守节」?其在大臣执政之论,初无过悖之辞,而沮愧之心终置之于死,此何理耶?匈奴请和亲,下群臣议,狄山以疏远之臣而斥御史大夫,可谓诚心为国者。武帝正色而折之,历问其所堪以穷之,山死于乘障,群臣震慑,莫敢有言。盖帝之护恶丑正如此,所以举高皇之法尽为变更纷纷然,而尤奖贵征伐,好杀之心无日而已。其后巫蛊之祸,子父不能相明,夫妻情亦不达,喋血京师,自谓周公诛管蔡之举。及车千秋一言,然后痛悟其非,筑归来望思之台,加刃于据者得赏而复诛,反求初意,公议其终安在?汉之陵迟于此有兆。其后昭帝虽英明而权在臣下,宣帝虽明察而不本仁义,元帝虽儒雅而无复甄别,公议自日销一日矣,汉安得而不衰,而何待成、哀乎?然景、武、宣之明君犹若是,则成、哀又不足道也。或曰武帝欲侯宠姬李氏,犹不径以贵之,必待广利伐宛有功,是岂不顾公议者?余曰不然,公则无私,私则非公,公私初不两立。伐宛之举,所得实不偿所失,疲弊中国,独成就一李氏,公邪?私邪?此司马温公所谓藉名而利其所爱,不若无功而侯之愈也,尚何公议之云。
西汉论(四) 宋 · 方恬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六三、《十先生奥论注》前集卷一五、《新安文献志》卷一八
秦穆公信孟明之说,以败于崤,作誓一篇,谆谆自责。圣人定《书》,收而置之周、鲁之列。吾尝疑焉,以为五霸齐桓为盛。葵丘之会,桓公震而矜之,盖叛者九国,然后悟其说也,曰呜呼,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始而终之实难。不能于始而救于终,则犹庶乎不废。此穆公之戒,圣人所以有取也。如汉孝武尚征伐,好神仙,巡游海内,大兴宫室,去秦始皇无几,而始皇有刚戾刻深之称,武帝有雄材大略之名,若是者何也?始皇不能悔而孝武仅能悔尔。孝武末年罢轮台,斥方士,常自叹息沉恨其前日之非,辞意恳苦,若不能自胜者,是亦可哀也已。在圣人之忠厚,其尚以补过许之。议者多曰武帝悟之已晚何益。余曰不然。夫人君者犹之天也,大风之所系,严霜之所○,木无不拔,草无不彫。及夫时雨以灌之,杲日以煖之,则昆虫荄甲奋而伸者不待终日,此非天之私杀以泛爱也,力量大,其所被者自广尔。然则人君之尊,力量之所及,岂可胜计哉?喜则冠盖塞路,怒则伏尸千里。私意私怒若是之可畏,惟贤主独观万化之原而审于安危之机,一嚬一笑犹不轻发,以嚬笑之施必有当其休戚者矣。武帝虽悟之不早,但曰吾不为前所为,则天下已受其福,何待终日。隋炀帝之纵恣又十倍于孝武,但云罢征高丽则四海便有更生之望,况不远复者哉!虽然,治道不在多言,在人主之方寸耳。方寸之间天下之所系命也。正心诚意之学,诚为人主之要急者。心诚意正然后能知言,能知言则诐辞不能欺,逊辞不能荡,险辞不能激之怒,谀辞不能导之喜,心正九重之上而万民受福于下,尚何过之可补?此则尧舜之治也。世人以尧舜之治为不可跂,以正心诚意为老儒常谈,初不之省,则功利之说安能不炽?夫功利之乱国,如女色之惑身,入乎其中,昏然不知利害之正,未始不惭愧汗发达于面目。若其不悟,则身从之矣。武帝虽为明君,然多欲易动,见主父而叹息,睹江充以为贤,奸人在前,不惟不能辨而且进之,天下其何有息肩之所?然则胜于始皇者亦未有大过,特末年一念之善耳。而其益犹若此,则知古之圣人独喜人之补过者,非徒谓胜于不改,由孝武观之,则补过之功盖云大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