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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俊民北宋
吕太尉 北宋 · 彭俊民
 出处:全宋文卷三一二四、《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八三、《宋代蜀文辑存》卷三四
某尝谓治时不若治法,治法不若治人。
时有废兴,法有利害,人有贤不肖,此三者,百王不易之理,治乱安危之所由出也。
然天下无不可为之时,亦无不可行之法,而有不可用之人。
是以古之君子进而抚世,观时变通而审吾所以扶衰救弊之方,非法之难,而用人之为难。
切观熙宁之初,兴滞起废,典章文物,大小备具。
阁下亲与神考左提右挈,刬削蠹弊而更新之。
自是以来,学者溺于私意,三十年间,一时人物,更五六变。
绍圣崇宁大观时,学士大夫皆幸公之不用,海内惜之。
而某私为阁下庆者,以神考经制作法,遭世难险,与时消亡,而阁下之废兴用舍随之。
同时谋谟辅弼,销磨尽矣,阁下独康宁寿考,屹然为故国世臣。
天其意者,岂非以阁下被遇先朝,固欲与熙宁元丰法度相为存亡而留阁下以复起之耶?
以今之视熙宁元丰,人才进退,孰贤孰愚?
法度纲纪,孰张孰弛?
主威国势,孰强孰弱?
兵民财食,孰登孰耗?
起阁下于闲退之中,必将赋之以政,所以为此者也。
夫以神考之厉精,阁下君臣之契,与名卿才大夫先后左右,如以石投水,然犹排去异议,赏罚利害,几成欲毁,如此其难,而况处其尤难者哉?
某闻之道路,小者不可悉,而大者姑致其一二。
爵禄名器,人主操柄,比来冒忝颇众,高牙大纛,剖城置邑,所以奖王功,而今例以恩泽得,此一难也。
外戚之假宠借势,参预帷幄,新进书生翕然归之,此二难也。
獐头鼠目子不顾分义,专务行险,以诋毁前辈,鬨然成群,势难与较,此三难也。
财匮民困,边鄙空虚,上下公为欺蔽,下之情不得上达,此四难也。
夫此四者,时之极致,法之至变。
一朝而尽革之,则惧吾身之不安而不能以成功;
坐视而莫之恤,则恐其滋蔓而卒至于不可救。
前年,自门下擢庐江何公为左丞相,然庐江公,长者也,知因时而不知正法;
往年自南方召清河张公为右丞相,然清河公,勇于救弊者也,能正法而不先于用人。
故某谓今之世变法弊甚于熙宁之初
一朝天子赫然捐是四难者以付阁下而听所以为,不先登进人材,植立基本,未易轻议也。
恭惟阁下少负英伟奇特之气,自入仕于今几六十年,练达世变,中间荣辱得丧,所以阅多矣。
今也年高德劭,心平气定,乃落华取实之时,使之得位,必更工于其初,则广收英豪,建置忠良,基本立矣,然后可以有为。
此某区区畎亩之怀,所愿一望见而一发其愤也。
昔唐自肃、代之后,藩镇盛强,小大各拥兵专制,莫敢谁何。
宪宗赞皇公为相,一日易三十六镇,无敢动者。
至其子德裕,才略智谋,无出其右,为奸庸所忌,流落不遇。
逮晚节,武宗英断用之,出其绪馀,期月之间,平太原,取泽潞,异时骄将叛卒,指呼顾盼,畏慑震怒,如召奴隶。
二李奇略,因难乃见。
而某谓方天下业钜事丛时,皆得真才如斯人者任之,复何虑哉!
我国家奕世承平,宏规远摹,度越千古,以主上之聪明独断,圣德方兴,固非晚唐之比。
而阁下德望视赞皇父子无愧,而遭世文明过之。
天将复兴于此,则众建君子而用智于四难者,斯适其时也。
若某者,愚不知分,轻犯交浅之义,亦惟阁下始终察之而已。
上黄苏侍郎 北宋 · 彭俊民
 出处:全宋文卷三一二四、《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八六、《宋代蜀文辑存》卷三四
古之圣贤自任以天下之重,虽功名富贵时有不同,至于进退行藏,不过一道,曰正而已矣。
孟子曰:「天下有道,以道徇身;
天下无道,以身徇道」。
夫惟时之必有治乱,道之必有兴废,而圣贤之有遇不遇也。
是以古之人用则以正进其身,不用则以正明其道。
昔者伊尹耕于有莘之野,汤使人以币聘之,伊尹曰:「我岂若处畎亩之中,由是以乐尧舜之道也」。
又曰:「我何以汤之币聘为哉」!
伊尹非不知汤之必可与有为而欲亟售其身也,盖以为不能自重而轻以自徇人,则物重而己轻,物重而己轻,则人君亦将易之而莫之尊,惮道未及行而己先屈矣。
故曰:「非其义也,非其道也,虽禄之以天下,弗受也」。
夫惟处畎亩之中,以天下禄之而有所弗受,使一朝得君而信其说,则知其心不挟天下以自利也。
故能以匹夫之贱,屈万乘之贵,举天下之大以听其所为,而不以为泰者,其道出于正故也。
孟子曰:「我非尧舜之道不敢以陈于王前,故齐人莫如我敬王也」。
又曰:「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
孟子非不知时之不可为也,而每汲汲于求进,盖当时士大夫握腕而游说者,术有馀而道不足,苟可以邀利而求名者,率攘臂争先。
杨、墨之徒又倡为邪说,以乱先圣之教,孟子以为不直其道,厉其言,则不足以决天下之聋瞽而反于见闻,恐先圣之道遂至于委靡而不复振也。
故倾侧齐、梁之间,据礼以折右师之汰,抗词以伐臧仓之毁,其言峻发严厉,足以激末俗而振颓风。
若得志,其功岂减伊尹哉!
伊尹处时之可进,而每事于退;
孟子处时之可退,而每事于进。
二人迹不同而同归于正,何则?
伊尹先正其身而后行其道者也,故将进而先之以退;
孟轲耻身退而道不明于天下者也,故处退而示之以进。
将进而先之以退,不诎身以伸道也,故身益尊;
处退而示之以进,不屈道以身也,故道益明。
今夫功名富贵,人之所必争,而圣贤之所不能免者也。
唯不以物累己者,贵身而贱功名,大我而小富贵。
功名富贵一付之傥来,而不轻以身与之较,故己重而物轻。
己重而物轻,则可富可贫,可贵可贱。
富贵而身益尊,贫贱而道益明,此伊尹、孟轲之所以同归于正,无意于世而世归之也。
后之君子则不然,其待物也重,而其所以待己也轻,道不足以胜己,己不足以胜物,己与物相战于荣辱利害之途,而卒为物所胜,则挟数任术以事攘夺,背师毁友以奉权势。
如汉之平津、安昌侯辈,身为名儒,经术、爵位居当代之冠,观汉帝所亲款与时流所归重,必有大过人者,宜其正色慷慨,发明六经之蕴,足以救末学之弊而折奸雄之谋。
然位至鼎辅,而身不免于阿私;
口谈先王,而行有甚于垄断。
唐之柳宗元、刘禹锡数子,才名擅天下,其议论文采固足以自立于世,然不能厚自溅拂,而见得忘义,附丽匪人,一跌而不复,发言怨刺,亦足以明浮议,是岂功名富贵误使之然哉?
平津、安昌有其位,而不能以正守之,故志在持禄,而卒死于阿谀;
宗元、禹锡有其才,而不知以正用之,故轻以其身为人用,而终亦见弃于世。
是数者,皆负能为之才,乘可为之势,惜乎不知以正行之也。
某生长村野,未尝获见天下伟人,自顾愚陋,何足以造古人之阃阈!
然自少稍知读书,尝闻父师之教曰:「吾乡有老先生苏公者,其为人也,好学乐道,有伊尹、孟轲之风」。
今虽不及见,其子东坡先生黄门公,皆能以老先生之志行于天下,高气直节,凛乎在上。
巨山乔岳,虽不见其运动,而丰功厚利,赡足天下多矣。
是以朅来京师,愿一望见之。
而二公适在朝廷,幸今天子即位之始,稍欲收还故老大臣,尊礼而用之。
二公德望在天下,凡忠臣义士举手相贺者,莫不以二苏为称首,庶几伊尹、孟子之志复申于今矣。
惜乎未及用,而东坡先生遽厌世,公亦栖迟在外。
夫公之遇不遇,四夷八蛮视之以为天下重轻。
公岂求于世者?
而天下望之如此。
今虽不用公,如用之,亦未易浼而前也。
彼用不用,于公何有哉!
孟子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
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配义与道,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
夫守正行义,持之以不动心,而刚大之气遂至于塞乎天地,则举天下之大,孰为有重于我者?
天下之大,莫有重于我,则公之处世岂不绰绰然有馀,而其志岂浅哉?
公正色立朝,而使奸人佞子屏气侧迹,知有畏惮,及一旦解绶去职,遗富贵如鸿毛,天下知与不知,莫不想闻其风槩。
争自澡雪,唯恐有污于己者,可谓特立独行而无累于正矣。
沅长沙屈原、贾谊之所以辛酸愁苦而卒殒其生者也。
而公涉岭万里,触冒瘴疠,困折百端,无一毫少挫,竟完节而归,翛然独居,释王公大人之尊,就颜回、原宪之乐,刚明之操,过乎屈、贾之上,岂非道足以驭气,气足以胜物,而所守独出于正者耶?
宋广平南海,开元召而相之,使六阍人逆之。
比至,不交一言。
广平惜一言之出,而天下之仕者,不敢不以正事其君。
张曲江劝人主重名器,且云「羞与牛仙客辈等列」,虽以此疏外,而终唐之世,天下称曲江公而不名。
仁贤之遇不遇,天也,岂一嬖人所能毁誉?
二公亦知天命之在我而无与乎人言也,故能以正出处而不污其身。
今公之进也以礼,而退也以义,进退行止一本于正,而不以贫富贵贱累其天真,上期合于伊尹、孟子,而下得遂广平曲江之志,则公之处事,亦可以无憾矣。
故某不自揆,辄举伊尹、孟轲与夫宋广平、张曲江以折公孙、张禹、柳宗元之徒,而试陈于执事,卒然不知其身之贱而言之僭也。
伏惟执事才全而德不形,道大而不遗微细,感钟离之操,听越人之音,而怜其志在于父母之邦也,少加优容。
他日使得问道于下风,不胜万幸。
虞尚书 北宋 · 彭俊民
 出处:全宋文卷三一二四、《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八六、《宋代蜀文辑存》卷三四
教化之本莫大于厚风俗,风俗之本莫大于重名节。
天下之士固有委之以利而不动,凌之以威而不惧,若是者,举世誉之而不加喜,举世非之而不加沮。
使天下皆斯人之徒,则无畏乎风俗之不厚也。
天下之所畏者,趋时附世之士,顾望诈谄之人,视俗好恶以为否臧,随时俯仰以为去就。
使其徒得志于天下,上足以为朝廷衰乱之原,下足以为风俗夷陵之渐。
是以古之圣贤小而处一乡,大而治天下,必使其人轻去势利,重惜名节而后已。
何者?
世之盛衰,视风俗之厚簿;
风俗之厚薄,视名节之轻重。
苟世虽盛也,而名节轻,则风俗薄而不救其所以乱;
世虽衰也,而名节重,则风俗厚而不害其所以治。
昔者东汉之末,学士大夫人人有轻势利之心,故鼎镬之威不能移忠臣义士之气。
陈蕃、李膺之徒谈笑入狱,延颈就诛,有死而已,不能偷生以附权倖。
其后曹公挟震主之势,高爵厚禄以招诱四方之豪俊,引之以名,委之以利;
而犹不从,则挟之以威,胁之以势。
然一鲁国男子慨然争之,以至终其身而不敢取。
盖先王之泽虽衰,而烈士之风犹在。
士之轻去势利而重惜名节,皆当世名卿才大夫有以倡之,故清议振于上而风俗厚于下。
后之为士者不然。
其视势利之崇,不啻太山之重,而弃名节不啻一羽之轻也。
故其嗜利之心,如贩夫贩妇未尝有箱箧斗升之获,一朝而得十金,其素所蓄积者狭隘褊小,而卒然得之,自以为不赀之富,故其志小而易以利动。
为士者既以此自丧,而上之人且从而市之。
故愚以为名节之不重,始于士大夫重利太过;
而名节之不立,始于为学者趋利太急。
重利太过则失人,趋利太急则失己。
失人则所得皆进取之士,其弊也害教;
失己则循物而有苟得之心,其弊也害道。
是二者,皆非所以厚风俗而立教化也。
某不佞,窃有志于此久矣。
顷者朝廷大明黜陟以赏罚天下之士,近自畿甸,远至郡国,崇饰学校,作新天下之材治,将有以振起末俗,追复三代之风。
阁下以真材硕德实当其任,用是辄进其说于左右。
簿书狱讼,俗吏之所为,而移风易俗,儒者之高致也。
往时朝廷患学者之沦于习俗而不知正道,故设为庠序经术以教之。
由是世之学者考古而不诡于圣人,见理而不溺于异说,可谓盛矣。
自元丰以迄于今,三十年间,士风四变,大者乘利便以取世资,小者饰妖言以哗众听,求其守道纯正,足以激流俗而振颓风者,百无一二,岂人之节行固有时而轻重耶?
夫三代之盛,略其文而责其行,取其实不取其华,处之以名利必争之地,而观其无奔竞欲得之心,故士惟务己而风俗自醇,侥倖不生而人知廉耻。
今之垂绅󲦤笏从容于庙堂之上者,皆昔之草野饥饿之士,守死而不徇流俗之人也。
然则使之一旦遭世变而处畏途,履危机而蹈水火,固知其不舍己而徇人矣。
夫富贵爵禄,人之所甚好,而冻馁饥饿,人之所甚恶也。
然义有取舍,则所就有重轻。
使所好有甚于爵禄富贵,所恶有甚于冻馁饥饿,则宁冻馁而不为富贵,宁饥饿而不为爵禄。
是何也?
不以所重易所轻也。
今之学者急于名利富贵之途,而重有饥饿冻馁之患,降志辱身以求媚于世者多矣。
名节之不立,盖始于此。
夫饥寒守死之士,进取者之所不屑,而王公贵人之所借以励天下者也。
自阁下之来,蜀之学者,自布衣至于士大夫群至而杂立乎屏庑之下,贤不肖固不逃乎执事者之轻重。
然其间卓然以清节自誓,足以副天子兴学置师与阁下推诚诱进之意者,将何人哉?
某,眉之贱士也。
自弱冠游学京师凡十年,自顾愚陋,不足以为当世取舍,故未尝辄求闻于缙绅先生
会去年春龙飞策士,陛下不以其微贱,擢之上第。
今者幸得托炉锤之间,行将入仕,以成其所学于世矣。
不识执事者将何以教之欤?
夫千金之子志在于千金,则与之以百金而不动;
万金之子志在于万金,则与之以千金而不顾。
何则?
其所挟者在于千金万金,而百金千金所不能动也。
士之为己而能自重,其所挟持者远,则其所不屑者愈大,故举天下之大,而彼有所不屑焉,则其志又不特千金万金之比矣。
古之人其取人也,必观其所不屑,然后许以名节;
而士之自立于世,亦必能有所不屑,然后可与论名节。
今世之狭小之士,内怀穿窬之志,外饰浅近之行,而曰我为名节者,皆忠实之士,是窃其名以自售也。
其曰时有不得已而少贬焉者,非固守之士,是与世而俯仰者也。
夫与世俯仰及窃其名以自售,使其人一日得志焉,则俗之败坏必始于此。
故愚愿阁下留意于此焉。
伏惟阁下望重而德尊,爱民而好士,宽厚忠义之资,足以消刻薄矫诈之风;
公廉直之操,足以激贪鄙侥倖之俗。
士之进见者,皆释然有得于眉宇。
此某之所以区区不能自已也。
惟阁下怜其有志而怒其狂愚,取其一时之言而期之异日之效,则某望之于阁下,岂徒西蜀
盖将由是而达之天下,播之士大夫之间,举天下之众,皆知名节之为贵,则某之志于阁下,又将有大于此也。
吴中丞 北宋 · 彭俊民
 出处:全宋文卷三一二四、《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八九、《宋代蜀文辑存》卷三四
某为儿时,常戏先生长老间,窃闻庆历中有古贤人曰范文正公,实乃心国家,得孟轲勇于义之道,盖三仕三逐,其节益高,终致大用,显名诸侯。
缙绅士大夫借重引誉,想望风烈,以忠义自奋,迨嘉祐治平间,以数十辈。
是时文正公没已数十年,某儿戏未喻也。
其后稍长,知读书,思昔日之言,而不及见其人,乃退而求其文,伏而读之,以考其终始大略。
盖尝与晏丞相书,论天子率百官上寿东宫事非是,非所以尊人主而抑外家,且长外族强炽之渐,晏初不平之。
文正公为小官时,已有此志。
且夫上寿,小事也,为天子礼,良不为过,且于国政似未有大利害,而必力争之,盖忠臣义士忧国爱君,深谋远虑,防微杜渐,信非鄙夫所能及此。
故三仕三逐,终致大用,天下高之。
文正公后,正直之操,或起或仆,迨今五六十年,学者汩于势利,委靡偷惰,渐成党同伐异之风,如是者又将二十年。
前年,阁下自近侍擢长柏台,乘士气彫敝之馀,朝野久不闻直声。
一朝引义指摘开封尹内侍之过,天子慨然感动,待以国士。
阁下以道义自富,韬光晦迹,不求声名,迈往之气,老而后发,故少为流俗所知。
一朝倡义,天下之聚而议者,所在成市。
某辄从傍解之曰:「公固未易测也。
意者先以忠信结上,将信而言,言而出,出而复用,而后以进退决之乎」?
其后果数月而言,又数月而出,出数月而召。
于是向之议者,皆释然曰:「公,庆历嘉祐时人也」。
某则又曰:「前日之言而出也,其责轻;
今日之召而来也,其责重」。
是何也?
前日之言未甚行而出,其出也,阁下全一身之节,高举远引,而不与国是矣,虽不言,人谁吾责者?
今日之召而来也,是天子以其言忠,是行也,不独用之,又将穷究其底蕴而后已,而天下亦以公之此来也,必能建功立业,兴利除害,援君子而排匪人,外爵禄而恶富贵,以社稷安危为任,以实前言。
少有不副焉,则人人得以议其后,故其责也重。
何者?
去年夏秋之交,中外之士召者十辈。
诏下之日,人有先到,欲留之人或逡巡不肯去,独阁下恳辞再三,自秋迄冬,阅时而后来。
阁下要先洁其去就,不枉尺直寻,欲有以深藏而重发之者,是爵禄富贵不足以留阁下,而胸中之所成就者甚大,而不轻出之也。
自拜命以来未两月,忠言嘉谟,启迪左右,所以卫社稷,安宗,排奸慝,辨忠良,某不得而知。
然观今日倚任之寄,与中外属望之重,阁下君臣之间,必能心期嘿喻,而天下之势继自今,可以逆知其将如何矣。
凡前代安危治乱之机,与当今扶危救弊之急务,阁下固已了然见于未萌,虽有高世绝俗之虑,无出于阁下所料明矣。
然而君子小人势不两立,非不可两立,而不可两用。
众君子虽用,而一小人存,犹足以胜众君子;
一小人既进,虽竭众君子之力不能胜。
西汉之衰也,其势在外戚,外戚不能独立也,寔吾儒有以助之;
东汉之衰也,其势在内侍,禁锢之祸初不至是也,寔吾党之士有以致之。
贡禹、稚圭身为儒臣,不能正言以杜其渐。
其后京兆尹言之,王氏几败,而谷永、杜钦之徒反为凤计策,既诋章罪,王氏势益牢。
其祸始于贡禹、稚圭,成于谷永、杜钦,至安昌侯而人主拱手矣。
东汉之际,匹夫抗愤,义士激昂,以陈蕃、李固之忠正而辅李膺、范滂果敢奋厉之气,静而图之,岂无可乘之隙?
张奂老于兵间,不能预备,反为人用。
某谓西汉有可救之理而无其人,东京有敢为之人而非其术。
然则众建君子以破小人之谋,而又审所以御之之术者,君子之道也。
以《易》考之,君子之于小人,在《否》则包承之,在《夬》则刚决之。
《否》之「初六」曰:「拔茅茹,以其汇,贞,吉亨」。
「六二」曰:「包承小人,吉;
大人,否亨」。
阁下顷年倾侧群枉之间,以正引类,小人初不之觉,诚得「包承」之道。
今去否而处夬之时,然夬者,五阳而决一阴。
今也君子未众,谓之否则不可,谓之夬亦不可,阁下独以台中一二君子决天下之小人,其势不绝如线,窃为阁下危之。
且自元丰以来,人物大槩五变,未尝有人出一言而正名,曰某君子儒,某小人儒
而彼所谓君子小人者,皆邪人所指名以自为计,非天下之公议也。
岂其识不明欤?
抑君子小人之势既分,而己遂无容乎?
所谓君子者,岂亦随时而变欤?
方今圣德日新,阁下以道徇身,处弹击之地,稽之二汉,万无此理。
然而君子求于国,必能明烛万全之理。
譬如良医之治病,当于安乐强健之时,而逆知其所受病之由。
今君子之道似胜矣,察其实而未之见焉,何以善其后?
以至搜求奖拔之际,未甚明辨,何也?
且所谓真君子者,果安在哉?
某,落魄贱士,窃闻伯夷之风,念天下之太平,庶人商旅尚得谤于道而议于市,而况正途方辟,言路方开。
阁下为天下之唱,鼓直气于偷惰委靡之后,人人莫不欲罄所有以承休德。
退而思之,厥今天下,非阁下谁与归者!
是以不避浮浅之议而试一鸣焉。
且以圣明天子乐善不倦之美。
伏惟阁下蕴西汉经术之富,而抗之以鲠亮;
东京名节之高,而济之以权衡。
持之既久,而发之也迟,则破天下之党论,而速用其真所谓君子者。
辨君子小人疑似未分之势,而正其始,而勿更以小人杂之,诚莫急于今日也。
文正公之出也,门生皆去,而王质独送,或人怪之,曰:「使范公它日作宰相,以直道忤时而出,质当送之海上」。
文正公无一日之旧识也,诚有所感激耳,亦以坚文正公之心。
今阁下难进易退,已有文正公之风,其将自此大用,用而不肯少屈,以始终文正公之大略,则某虽不才,愿附于之义。
伏惟加察,幸甚。
姚运使 北宋 · 彭俊民
 出处:全宋文卷三一二四、《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九一、《宋代蜀文辑存》卷三四
某才力寡薄,家贫无以治生。
读书为文,皆出人下。
登仕籍,稍欲习知吏事,以效古人仕优之学。
而初出官辄参剧府,果于自用,触冒官长之忌,以至困穷。
逮来文台,而郡小事简,且专决于州长贰,掾属趋走其间,跼蹐莫敢可否,竟亦无所施其勤。
窃谓古之君子应世出仕,自宰相而下,以至州县之吏,莫不皆有富贵利禄之私而无愧。
子张问政,子曰:「居之无倦,行之以忠」。
子路又问,子曰:「先之劳之」。
请益,曰:「无倦」。
圣人之于政事,不求多言,致公尽正而终之以勤,使富贵利禄之私不能易吾公廉之节,此孔子之所以教二子也。
公仪休相鲁,见织帛,怒而出;
其妻食于舍而茹,愠而拔其
晏平仲以妾不衣帛,马无食,每旦,待而举火者三百家。
与织帛皆末节,待而举火亦细事,于二子之贤,未有大损益也,而前史列之为循吏首,孔子有取焉。
公仪休志于不恤私家,而晏子以服勤治国,而先百姓之急,此所以世称贤相,显名诸侯也。
今川蜀在诸道为远地,而利害界陕、益之间,土瘠民劳,虽列郡十数,大率皆山险僻陋。
州将而下,皆得就本路拟注。
去朝廷既远,士大夫皆怀土重迁而见闻浅迫。
其栖迟无聊者,类皆背公营私;
而后生求进者,或掠美邀誉,不习世务。
是以州县之吏好私而习惰。
部使者每岁不过一再至,而畏途劳顿,亟来遽去。
吏知使者之无留也,具文饰案,鬨然群集于前,以幸使者之不及。
邮车未发,而无状之迹疑复旧矣。
以山险陋僻之乡,养好私习惰之吏,而欲于遽去亟来信宿之间监其事之治否,民之休戚,何可得哉!
自阁下到郡,某疏且贱,不获时通名于下执事
窃闻道路之言,皆谓阁下正心体国,尽公而继之以勤,盖尝面数人过失,使之自新,而不迫之于险。
持公强明察之智,而行之以宽厚长者之道,于执事详而不苟,所至州辄久留,必欲究其利害而后已。
故数年之间,一路清肃,君子爱之,小人化之,清节贤望懔懔,庶几公仪、晏子之遗风矣。
若某非实能忘私也,而窃慕之。
仲尼之门,先政事而后文学欧阳文忠公与客言,多吏事而不及文章,或人问之,公曰:「文章止于润身,政事可以及物。
以人望我,皆谓翰墨致身;
以我自观,曩日一言之力也」。
伏惟阁下学古入官,以廉节自将,实近世之表式,其取人不责备而要之可用,是以辄摅其所欲为阁下道者,试陈其略,尚冀于阁下而学之。
上姚安抚书 北宋 · 彭俊民
 出处:全宋文卷三一二四、《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九五
某少时闻殿前姚公以忠义翼卫社稷,父子昆弟才略威名,皆为当世第一。
而其间不轻然诺,持重有谋,折节下士,不肯以一身之得失易天下之安危,阁下为最贤,学士大夫莫不爱重之。
及长,游京师,往来关陕间,继又官于雍,以其所见与闻者而考其始终大略,然后决然知阁下之为人。
非独功名事业为一时伟观,而忧国爱民,轻财重义,知取舍,洁去就,信有古人之风。
而攻城野战,克敌驭众之奇,盖阁下之细事,而又不足道也。
方西边用兵,中外之士,陈述利害,称美功德,惟恐其后,子女玉帛,牛羊犬马,充塞将相之家,其馀折圭担爵而去者,不可胜数,顷年尤盛。
阁下独顾大体,至于退黜不用,自信益笃。
崇宁末,有使于契丹者,失于将命,是生戎心,乃出虚声,摇撼边境,以尝我虚实,中外忧惧。
经生满朝,束手不能出一言,河朔诸州,无故城守
天子变色,召公于西,将付以事。
公慨然上方略,具以西北二边动静安危之机,攻守轻重之所以不同者辞于朝,上嘉叹,从之,虏亦遂无事。
自是排斥小人异日沮害者,决意用之。
河陇以西,屹然无四顾之忧。
至大观之初,百度鼎新,夷狄款附,碛石之西,远界河源,黔南招纳,绵九万里,议者皆曰万世一时也。
阁下拥高牙大纛,当志士抵掌鸣剑之,乃阖门私室,无所造请,非有高世绝俗之虑,何以及此!
某闻之,窃有责焉。
夫书生鄙夫,平日高谈危论,规矩多趍,外貌诚似矣。
方朝廷无事时,人人皆能睢盱伺候,乘便逐利。
一旦有急,愚者以恐惧误国,知者以乘隙生奸,汉、唐之乱,皆由此出。
由是观之,使阁下遭仓卒之变,排大难,解大纷,不动声色而易危为安,转败为胜,岂不贤于书生鄙夫耶?
人必能穷也,然后可与之富,人必能退也,然后可与之进,惟非知道者不能。
自秦以来,豪杰之士,伸于功名者或屈于节义,勇于武略者或怯于文章,计一己之荣辱而忘国家之安危,苟目前近效而不顾善后之虑者皆是。
武帝末年,海内虚耗;
太宗屠戮诸国,自谓无敌。
而子孙世苦夷狄之患,非特君之失,皆将吏贪功生事之过也。
今阁下进不为己,退不忘君,有攘劫四夷之勇,而不肯瘠民以取利,忠足以结主,威足以服众,仁爱足以得士民之心。
夷狄怀之,士卒附之,贤士大夫爱之,人主信之。
遭事变而不惑,寓威势而不挫,处去就荣辱之际而不以利害易其心,要使其民安,其国治,而吾身从之。
功名节义,文事武略,兼全并有,推是心以往,虽加之庙堂之上,役使群众,贤于卫、霍远矣。
某,西蜀贱士,读书朴拙,不适时用。
独好古人大节,以为大丈夫立朝,当以忠义激扬世俗。
处今之时,如公乃可。
至于官禄富贵,虽奴婢小人,时来则为之。
尝泛观前古盛衰、治乱与当今施设之方,考论时事,辄亦及于兵。
初得一第,以游食州县,为养亲计,而意广才疏,年少气盛,暗于情伪,不能收敛锋锷,以陷大难。
退而省之,厥今天下,非阁下将谁可与者?
而天下长无事则已,数有焉,非阁下其谁当之?
阁下平日所以洁去就,慎取舍,爱其身不苟用之者,岂非志在于国而欲有以重发之者耶?
若某者,亦岂非天欲用之,先使之困折穷饿,然后出之于此耶?
伏惟阁下功盖天下,名显一时,精神气干,折冲万里之外,倜傥好义,遇物不疑。
辄用区区以求合于下执,若夫作为文词,勒名纪功,此犹济世之馀事。
至于效尺寸,输肺腑,庶几少补涓埃,异日可以备朝廷去取。
尚有意焉,惟阁下进退之。
固穷集序 北宋 · 彭俊民
 出处:全宋文卷三一二四、《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五六
道不在名,亦不在利,非恶于名与利也,为其一累于名利,则且将役于物而丧其所守,以至于犯非义。
是以君子之与人,必观其能穷,而人之所以志于学者,必在乎能处穷,非穷能得道也,盖将穷而学,学而不至于犯非义,此道之所以得也。
夫有所不为,然后能固穷。
能固穷,然后能外名利而志于学。
是以七十子之徒,仲尼独称颜回
也屡空,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
原宪累然处穷阎之下,子贡结驷连骑,排藜藿过之,一言之失,则终身愧耻。
子贡,亦可谓誇矣。
然世之语学者,不与子贡,而与、原宪,是恶乎名与利也。
后之穷而能学,学而以文名者,莫如董仲舒、司马迁、刘向、韩愈。
考其言以观所行,无一不合于义者,非独文辞之工也。
仲舒困于忌,马迁困于刑,刘向困于谗,韩愈困于逐,四人者,皆不以贫贱易其志,困穷而改其操者也。
故读其文,得其为人。
唐之士以文取高位而贵显于时,如苏味道沈佺期、宋之问、柳子厚之徒,不可胜数,然不役于道而役于富贵,故务得而不务学,能进而不能退。
其文虽存于世,而学者以其人故莫之贵尚。
是岂有恶于彼哉?
夫人之为文,所以名言,而言所以行其志。
志在于学,则其文理;
志在于利,则其文浮。
此其得失较然可见而不可诬者也。
世之浮浅之士,急于功名富贵之途,而重有饥寒冻馁之患,辱身蒙垢,以求媚于世,何哉?
余少而学,长而仕,非能忘名利者也,亦非穷而恶乎不穷者也,盖将穷而仕,仕而学,以期于不犯义。
故集其所尝为文,而名之曰《固穷》,且以见其志尔。
政和改元七月十日丹山彭俊民序。
东坡韩文公碑后 北宋 · 彭俊民
 出处:全宋文卷三一二四、《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九六
崇宁四年三月俊民自成都来凌云,寓居明月湖,方将访先生遗迹。
而新制:蓄苏文者,以诽谤论,购赏千万。
吏移文所至,扫灭唯恐不及。
明月湖」字亦被拆去。
俊民适至,密令以石刻沉之水中,因取其旧所藏《韩文公庙碑》稍完补之。
后二十年再游凌云,当出而观焉。
南州 北宋 · 彭俊民
 出处:全宋文卷三一二四、《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五○
崇宁丙戌之冬,余筮仕于谢生,卦得南州,盖不利之祥也。
明年,自蜀赴京兆幕。
明年秋八月,会安抚使王襄来守是邦,余方年少气盛,好以正忤物,不能因时致曲,以触小人之忌,竟为王所陷,非意失官。
后五年,蒙恩始调文台幕。
文为古阴平郡,州在麻关岭之南,圣母祠之北。
去天咫尺,而江自羌中出安昌口,泻两山之间,绕城委蛇东注,俯视若线缕。
平地仅置千家。
西望雪山,才数舍,而道路崄涩,羌戎错杂,多风早雪。
春夏之交,黄云瘴雾。
乡土气俗,类非中原士大夫所居者。
而山川形势皆环抱南向,《图经》又谓之文南。
既久而思之,曰:噫嘻!
南州之祥乎?
于是即廨舍之后,除地作丈室,植果木之实者,花卉之秀者,篁筠之劲者,以为四时朝夕食息之所,而榜之曰南州
无宾友樽酒之欢,而有穷愁自得之趣,盖翛然而忘忧也。
呜呼!
若造物者之于人,饥寒困折之至,而后报之以其天耶?
若余者,其止于斯耶?
或者又有所谓南州耶?
死生祸福之变,与人无间也,唯有道者能制之。
其来也,非麾之所能却;
其去也,非挽之所能前。
玩其变而顺处之,虽有庙堂之上王公贵人之尊,犹南州也。
而余得与于此,何适而不乐也,而况利害得失之能移哉?
南郡县之属七,以罪而降者四,馀皆老病无归之人,而余孰为来哉,孰为来哉?
政和三年八月晦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