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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朴
环堵赋 宋 · 倪朴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六
太史公汉武东封,而耻不得与于从事
韩昌黎读周公《仪礼》,而恨不得见其揖逊。
盖太平缛礼,非常盛事,固英豪特达之人生平所欲身见而亲目之也。
方今合丘泽之大祀,振虞周之坠典,则夫从事揖逊,今其时矣。
乃不得厕迹于骏奔之列,执事于俎豆之间,则其所耻所恨,殆有甚于二子焉。
作《环堵赋》以自喻。
其辞曰:
会稽之北,浙江之隅,有先生焉,环堵而居,因以为号。
目无所见,耳无所闻,沉静玄默,晏如也。
好读扬雄《甘泉赋》,口歌心咏,手舞足蹈,自谓古今至乐不外于此。
俄而有乐游公子造焉,席定,环堵先生举手大言曰:「仆闻公子好游,际天极地,靡所不至,得无乐乎」?
公子曰:「然。
吾南游吴、楚,东游齐、鲁,北游燕、赵,西游秦、蜀,至乐不可际」。
先生曰:「愿无详,请问其略」。
公子曰:「吾登山川之崄巘,穷崖谷之猥僻,观巨浸之奔腾,睹峦峰之峭壁,瞷帝王之遗踪,探英雄之旧迹」。
先生曰:「吁,子无言!
是职分之所掌,舆地志之所记,班、张之所尝赋,左太冲之所尝拟,吾目虽未睹,固已稔闻而厌道于口耳矣。
吾之所乐异于子」。
公子曰:「先生所乐,得非扬雄氏之赋乎」?
曰:「然」。
公子曰:「乐慕其为人欤,抑乐其赋之组丽欤」?
先生曰:「吾闻礼俗之盛,车骑之美,意公子之闻见未有若是之美也」。
乐游公子哆尔笑曰:「是古非今,贱目贵耳,是俗儒之陋,腐儒之见耳。
子独不见圣天子郊祀之礼乎」?
环堵先生曰:「其礼何如也?
愿为我详之,吾将避席以听」。
公子曰:「喏。
吾之入帝都也,丝竹啾嘈,旌旗旖旎,神而听之,若作若止,睁而望之,若伏若起,固已惊神飞魄,震心动耳,足蹶而不敢踌躇,目瞑而不敢睥睨。
及至近关,则羽卫森严,铁衣炳耀,总总林林,充衢填要,烂灿映目,辉光烁燎,云罗雾塞,峦横巃嵪焉。
蚩尤之伦,夏育之友,嗙噧叱咤,唅呀哮吼。
狎孟育以前奋,袭飞廉而轻走,弯天狼以翼羽,佩干将而辉斗。
继而五辂鸣鸾,九旗交错,鈌锳玎玲,缥缈绰约。
绘三辰于华旗,耀乾文之景烁
张翠凤以委蛇,舒朱缨而错落。
扶招摇以飘飏,映火龙而昭灼。
六龙云步,万骑星陈,轰轰轸轸,轧轧辚辚。
辘辘轇轳,连蹇逡巡。
箫管嘲𠹗,金鼓铿鍧。
砊硠砰磕,隐隐砰砰,喧啧天地,震虩雷霆。
帝乃登灵舆,升玉辂。
蓐收按辔,羲和司驭,朱雀前驱,玄冥后护,雨师清尘,风伯扫路。
闻者抃舞,观者竦惧。
既届灵址,千官景从,太常乐举,戛戛鼕鼕。
碧殿飞汉,翠幕凌空。
是夕也,六合澄霁,万象昭宣
百神受职,千灵表虔。
瑞气氤氲,非雾非烟。
崔魏崒㟽,髣髴连延。
缤缤纷纷,缭绕回旋。
祥光焕炳,属地连天。
公卿士庶,靡不具瞻。
于是四方群牧,执玉献帛。
有来雍雍,至止肃肃,将将济济,訚訚穆穆。
皇心祗载,谒款殊庭,告类上帝,至于百灵。
升降损益,仿古依经。
精祲交畅,潜通冥冥。
乐奏黄钟,牲用茧栗。
郁鬯既灌,其香苾苾。
神用荐祉,和气充塞。
乐备九奏,礼行斯毕,天子乃命有司回法驾,转朱轮,畅天浸,波无垠。
百嘉函润,万宇陶春,汪濊渗漉,无遐不臻,旧染污俗,咸与维新。
若夫汾阴后土之士,甘泉泰畤之神,或离或合,或伪或真,徒誇车旐之美,谩崇台馆之珍,曷若我国家举行盛礼,爰咨爰询,鸿儒故老,穷究经纶。
神无非类,配享惟亲。
奠南北以为一,遍群灵而克禋,起汉唐而远绍,参三五以为伦。
元成之淫祀,又何足为今日云!
今子乃玩无用之空言,说非经之诡谲,慕叔世之故事,而不观圣朝之大礼,一何鄙欤」!
环堵先生屏气蹇踖,竦肩鞠躬,喟然而谢曰:「仆南浦之庸叟,东野之鄙人,不闻公子之言,几汩没以沉沦。
仆虽不幸,请随后尘」。
按:《金华文徵》卷一,明刊本。
拟上高宗皇帝 宋 · 倪朴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六、倪石陵书、《敬乡录》卷六、《金华文徵》卷一三、《金华徵献略》卷一○
臣闻智者见成败于未形之前,众人见成败于已形之后。
今成败之势已昭然矣,而劳于国议者且犹为之忧疑,不可不与之辨。
臣谓今贼虏之势其可以必灭者有五,其事势相关而不可缓者有七。
臣请先论其强弱之势,然后以次陈之,为陛下献。
今之进谋者,莫不曰彼强而我弱,彼众而我寡,彼大而我小,强弱不敌,众寡不斗,小大不战,事未可以先举。
夫弱不可以敌强,寡不可以敌众,小不可以敌大,是天下之常语耳,非所以为谋也。
古之人谋人之国者,论其机会之可乘,形势之可胜而已,初不在于他也。
苟以强弱、小大、众寡而言,则秦并六国而强,胡为而丧?
苻坚举百万之众,胡为而败?
不知天下之理,大则易危,小则难倾,强则易挫,弱则难折,是故取大国易,取小国难,灭强敌易,灭弱敌难。
向使嬴秦不并天下,而独据崤关之险,刘、项虽强,能夷而灭之乎?
向使苻坚不有中国,而雄据夷狄之地,谢安虽贤,能挫而败之乎?
此成败之理不在于强弱、众寡、大小也审矣。
秦王之智力百倍于天下,而刘、项不阶尺土之势以灭之;
苻坚之智力百倍于东晋,而谢玄以八千步卒挫之。
况今之丑虏,才智不逮于庸常,而吾之势力万倍于古人,破而灭之,其为力也,岂不易哉!
此臣所以灼知其势虽若甚难而实易者此也。
虏之可以必灭者有五,以臣之所得于见闻者言也。
若其政令之暴与不暴,上下之和与不和,民人之怨与不怨,邻国之侵与不侵,今南北隔绝,臣不知其详,皆在所不论。
臣尝见强壮之夫,无故而暴卒者,先数月间,其言语必失次,其动作必失宜,盖身将亡而神必先丧矣。
今彼有意于犯我,而隙先露,是天夺其魄而欲亡之也。
欲犯我而修吾之旧都,是天先修之以待我也。
其兆如此,此其可以必灭者一也。
自古人君,其所以成非常之业,建不世之功者,莫不系于人心之向背。
今天下之民闻陛下分兵四出,若老若幼,会遇之际,坐语之间,皆举首加额曰:「愿吾皇宗庙有灵,天地有感,一举而诛灭之」。
是吾民怒之也。
天欲亡之,吾民怒之,事何患乎不济哉!
此其可以必灭者二也。
国家自偃兵以来,智者无所施其谋,勇者无所用其力,愚者无所效其死,贪者无所得其利。
其怒敌之气,乐斗之心,莫甚于此时也。
鼓而进之,锋必不可遏,此其可以必灭者三也。
中原皆礼乐衣冠之俗,所尚者圣贤之事,所习者礼义之教,一旦强而夷之,岂其心哉?
夫以礼乐衣冠之俗,而驱之为被发左衽,大者必不愿为夷狄之臣,小者必不愿为夷狄之民。
今吾以其所愿,易其所不愿,彼不叛而归我者,我不信也!
此其可以必灭者四也。
国家列圣相承,深仁厚泽渗漉于天下而固结于人心,垂二百年,非有穷兵黩武以害之而为天所亡也,非有暴刑虐政以残之而为天所弃也,是宜中原之民未厌于我也。
其心未厌于我,必日夜引领东望于我矣。
苟传檄而呼之,彼不望风而响应于我者,吾不信也。
此其可以必灭者五也。
虏不可以不灭,其说亦有五者,大抵以利害相反而言也。
且天夺其魄而欲亡之,是天与我之时也。
天与不取,反受其殃,此一不可不灭也。
百姓怒夷狄之剥歛于我久矣,三军怒夷狄之陵侮于我也亦已久矣,苟逆其心而挫其气,臣恐陛下之忧不在夷虏,而在萧墙之内也,此二不可不灭也。
丹之所藏者赤,漆之所藏者黑,渐习之效也。
中原虽礼义之地,礼乐之俗,强而夷之者三十馀年矣。
今而不取,则凡生长于彼者,举将胥而为夷矣。
胥而为夷,则无复有望于我矣,此三不可不灭也。
中原之民虽深被吾先王之泽,深感吾先王之德化,今为夷狄所据者,亦三十馀年矣。
今而不取,数年之后,老而壮者大抵已死,后而生者不识吾先王之德化,而惟虏之知,则亦无复怀望于我矣,此四不可不灭也。
今虏所可幸其少和者,惟增岁币之一说耳,倘可增币以幸其少和,则一二年之后,我愈穷而弱,彼愈富而强。
彼得以乘前四者之弊而肆其志,我无一以待其变,事势之危,可胜言哉!
此五不可不灭也。
夫虏之可以必灭者既如此,其不可不灭者又如彼,则灭之之策,其可不献乎?
灭虏之策有三,而所用则一。
非有上、中、下三也,皆所以因敌而制胜也。
用兵之法,先发则制人,后发则制于人。
今虏虽有意于犯我,而事未举则谋未定,谋未定则号令未一,号令未一则屯守未备。
陛下宜先其所发,令诸将水陆并进,直冲其屯戍之所而袭取之,则破之必矣。
所谓疾电不及瞑目,迅雷不及掩耳也。
破其屯戍,夺其要害而守之,使中原之民知所向慕,陛下然后进都江表,以壮诸将声援之势,以慰中原归附者之心,则黄河以南,可传檄而定。
盖先发之策,诚今日之至机也。
何者?
虏自讲和以来,二三十年之间,彼尝恃强陵我,而我尝屈于弱,彼尝以战胁我,而我尝趋于和,彼则不虞于我也。
一旦吾能反前日之所为,出其不意以压之,乘其不备以入之,胜之决矣,此灭贼之策一也。
彼如大众已举,警备已严,陛下当使江淮之师,堂堂之众,出寿春,出盱眙,出涟水,以迎其前。
然后一军出荆、襄,入陈、蔡,绕出贼后,以溃河洛,一军出陇、蜀,入散关,据关、陕,以震两河,天下定矣。
盖虏以吾都吴会,则必以吾所重者在东南。
彼如倾国而来,其大兵大将必聚于东南,其西北必虚。
故吾荆、襄之众得以向宛洛,陇、蜀之众得以入关中
关洛震动,贼势必分,而我势专,何有不济?
昔者诸葛武侯尝欲用吴、蜀表里之势以图中原矣,盖尝为先主谋曰:「若跨有荆益,保其岩阻,外结孙权,内修政理。
天下有变,命一上将将荆州之众以向宛洛,将军身率益州之众出秦川,如此,则霸业可成,汉室可兴矣」。
未几,荆州为吴所袭取,而荆襄表里之势,故不能独用蜀以取关中,而亮之素志卒以不遂。
今者吴蜀一家,荆襄一地,臂指相从,表里相应,无所窒碍。
吾于此拥江淮之师,牵缀贼势于淮南,使荆、襄、陇、蜀之众捣其虚而溃其内,此灭虏之策二也。
若其锋未可当,其势未可遏,陛下当歛江淮之兵,列江而守,虚两淮之地以待之。
虏之所恃者骑而已,舟楫之间,非其所长。
以吾所长,控彼之短,虽百万之众无所用。
彼兵深入吾境,临江不敢辄渡。
吾深沟高垒,据江不与之战。
夫千里兴师,速战则利,相持则不利,延日持久,粮运不继,士心必危,师久而无功,则粮竭而财匮,其众不自乱,则必自溃,势之必然也。
此不战而屈人兵之策也,擒之必矣,此灭虏之策三也。
抑尝思之,陛下必欲一举而复中原,灭丑虏,非蜀兵不可,何者?
彼以吾之精兵皆在于东南,其所虑于我者亦东南也。
江淮之兵深入敌境,则必与敌相遇,不入则必与敌相持,势不能直进,与之周旋于中原也。
蜀之于吴,相去万里,势若不相关,彼必不虞于我也。
彼之意在东南,而吾之意在西北,吾得志于西北,则东南之兵不足虑也。
用兵之法,不过虚与实而已。
法曰:「实而备之」。
又曰:「进而不可禦者,冲其虚也」。
敌之实吾能备之,敌之虚吾进而冲之,则何不利之有?
且彼不与吾相持于东南,吾之西兵固不可以深入。
惟其大兵大将举聚于东南,而吾之西兵得以乘其虚而捣之,是犹秦兵虽强,而与项籍相持于河北,不觉其主为汉所得也。
愿陛下坚守东南,运算西北,及其未发,令蜀诸路召募豪智,潜为进取之计。
就其间选智谋之将,委以便宜,候贼虏之众举皆南向,便乘间深入。
正兵自凤州散关,据凤翔以招秦、陇
奇兵自兴元斜谷,自洋州出洛谷,皆不盈七百里,入据长安,以向潼关
而又出荆、襄之师,捣弘农河洛以为之声援。
若此则中原可指日而复矣,此臣灭虏之策所以尤恃乎兵,是故始终言之而不惮烦也,愿陛下深思而用之。
或曰:「兵不预言,在于临敌制变,子言毋乃谬乎」?
臣应之曰:不可预言者兵之势也,可预言者敌之情也。
法曰:「校之以计而索其情」。
又曰:「胜兵先知而后战」。
不能先知敌之情,则安能制胜于未战之前乎?
昔闻韩信请益兵三万,北击燕赵,东击济南,绝粮道,而西会荥阳
使愚者闻之,不笑其狂,则以为迂也。
言出于口而成于手,若合符契,无毫发之差,苟规模不素定于内,其能若是之神乎?
然则臣之所言,不徒虚语矣。
其事势相关,不可缓者有七,曰顺天,曰立将,曰屯兵,曰强兵,曰防奸,曰安民,曰理财是也。
国家自偃兵以来,阴阳不和,居高者苦亢旱,处下者怨水涝,螟虫大作,阴害嘉谷,而今岁尤甚。
当春阳发生之时,而冻雪连月,淫雨不止,蚕麦所收,百无一二。
今又加之以大旱,州县决滞狱,放逋租,上下祈祷,靡神不举,而绝无响应。
民心忧惧,不知所为。
夫今欲举大事,而天意若此,其可危乎哉!
臣伏睹陛下无暴刑虐政以动民之怨,无穷兵黩武以伤民之和,又刻心削志,不为侈靡,不乐游玩,不兴宫室,不营苑囿,言斯听,谋斯从,利则兴之,害则除之,宽大之诏,无时不下,其所为皆善矣。
而天意若是者,必有怨怒之气积于下、奸于上者,故阴阳乖谬而雨旸为之不顺。
臣闻故将岳飞忠义无比,志清宇宙,一旦为权臣所害,天下痛其冤,至今大小犹云云也。
夫孝妇之冤不伸,犹历年为之不雨。
况忠臣义士,勋业炳天地,精忠贯日月,无尺寸之封,而反受大戮,其怨怒之气,岂不充积于天地之间哉?
是宜历二十馀年,阴阳缪戾而灾患不息也。
臣又闻前相张浚,陛下佐命勋臣,虽一时兵挫地失,而志在灭敌。
陛下不念秦伯用孟明之事,听妨功害能之说而痛怒之,终身锢而不用,使天下之心失其所望。
夫勋旧忠义之士,天下之所共望也。
臣晚生固不知浚之为人也,然卜之人心,则知浚之为人矣。
虽未用,而天下已期之,是人心之所共望者斯人也。
人心之所归,天心之所系也,陛下违其望而逆其心,是逆天之心矣。
逆天之心,而望阴阳之和,是却行而求前也。
且陛下所为无不善,当大有为之时,天之心当阴相而默助之。
今乃反若是之甚者,盖天意若曰:吾将佑而助之,而反逆吾之意,吾其可不出灾异以警之乎?
此天所以示其眷顾之意,而陛下不悟也。
不然,灾异之来,何自而起乎?
臣愿复故将岳飞之封爵,禄其子孙,以申其冤抑之气;
诏复张浚,以副天下之望。
则天时自顺,雨旸自若,狂虏可得而灭矣,此顺天之说也。
天下,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将。
今天下之势不为矣,陛下之所注意者谁邪?
未得其人,宜求其人而用之;
已得其人,宜明而立之,不宜尚循常职也。
孙子曰:「卒未亲附而罚之,则不服,不服则难用」。
夫士卒所以亲附于将者,以其威爱素有以服之也。
今有将之职,而无将之,则威爱足以及士卒乎?
边境苟有仓卒,陛下临时授以斧钺,则诸将未必用其命,士卒未必服其罚。
陛下今虽未欲筑坛而拜之,以张露其声势,亦宜假之以将,授之以兵柄,使之得以自由分置士卒,号令诸将,则三军之士知所服从矣。
太公《六韬》言论将,而次之以选将,选将而次之以立将,立将而次之以将威。
论定而后选,选定而后立,立定而后威可行焉,此太公用兵之深旨也。
陛下无谓今日事未举,敌未动,不可假而与之也。
今分遣诸将屯劄要害者,大抵皆武悍之夫。
持兵带甲,动以万数,节制虽有所归,权轻不足以御之也。
臣恐轻躁妄动,上无制将以统之,其变恐不在于敌矣,此立将之说也。
用兵之法,以虞待不虞者胜,则屯守之说,又在所先也。
昔晋将取吴,或请益戍兵以备之,而孙皓不听。
及晋师起,知其无备,顺流乘虚,直造金陵,若行于无人之地。
使听其言,增益精兵,控其要害,晋师虽强且众,岂不殆哉!
今陛下神智先见,因其使命求衅而知其必叛,故先分兵屯劄于江、鄂、两淮之间,据其冲要,所谓「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之也;
无恃其不攻,恃吾有所不可攻也」。
然战而不知分合之变,不可以战;
守而不知分合之变,则亦不可以守。
吴王知分兵以禦越之左右,而不知为中军之所袭;
王莽知合众以围昆阳,而不知为孤军之所败。
此战而不知分合之变者也。
秦王知固其外,而不知刘、项击其内;
元济知据其前,而不知李愬袭其后。
此守而不知分合之变者也。
一分一合,而后为变,不唯用于一阵之间为然也。
散而守,合而攻,进而斗,退而处,皆不离乎此也。
今屯兵之所,地之相去,远者千馀里,近者数百里,前后分离,形势孤立,遇缓急,左不及救右,右不及救左,恐难有功。
宜分诸道,各以重兵继其后而为之声援,为之统率。
谓如两淮屯兵,则一统于维扬
沿江诸屯,则总率于建业
上流委命于夏口,沿汉听令于襄阳
使之左则左,使之右则右,一处受敌,诸屯皆应,表里相维,纵横相合,号令相通。
若一身之运臂指,攻其右则左应之,攻其左则右应之。
敌击吾左,吾攻其右;
敌击吾前,吾攻其后。
攻其所必救,出其所不意。
使吾之守敌,不知其所攻;
吾之攻敌,不知其所守。
如此则势虽分而寔不分,地虽远而寔不远。
以守则固,以攻则克,然后为策之善者也。
若各自屯守,前后不相应,表里不相关,是不知分合之变者也。
守而不知分合之变,且不能以自守,安能制胜于敌哉!
此屯守之法,不可不知也。
兵彊不在于众,而在于精,不在于精,而在于气。
气不壮,虽精且众,不可恃。
今夫闾巷之间,聚群挟党,欲合斗而别其雄者,甲众而乙寡,乙虽寡,其间有一人攘拳奋臂,大呼而直前,则乙之党勇必倍而胜甲之众,虽至懦至弱者,亦奋怒而不惧。
此无他,气使然也。
今朝廷久不用武,州县间多有慷慨感激之士,豪壮勇敢之人,闻国家将为灭敌之计,莫不奋然,而无由自效。
愿陛下诏州县,其有豪勇敢死之士,愿奋义以助国立功者,许自陈团结士伍,皆勿黥涅,优为之制,号为义兵
文武智谋之官,择其风采可畏爱于下者,使帅其众,教以攻守之法,勿与官兵淆杂。
养之有方,教之有法,赏格优厚,用之则必欣然乐斗。
大者贪功业,小者慕爵赏,所向必无前,所战必无敌。
官兵得以藉为声援,气必百倍,势益壮而兵益强,当之者溃,触之者败,此强兵之策,不可不早图也。
今国家禁卫之兵及州镇之卒,皆已抽发于屯戍之所。
朝廷深思远虑,令州县有立四隅官,分结保伍而统之,诚良策也。
以臣思之,天下之民皆感陛下仁厚之政,恻怛之诚,自非凶荒饥馑之岁,虽驱之为乱,不可也。
然奸雄之人,其党与必众,其声望必雄,藏奸匿盗,为之囊橐,幸天下有变而肆其志。
今州县往往以此曹雄于群,不逞之间,豪暴而无赖者多从之,四隅之职,悉委之此类,臣常以为忧。
且一郡之间有都分,一都之中有保正副,正副之下有大小保长之设,上下相率,大小相维,暗与古之比闾族党之制相合,而不善用之耳。
诚因此等级而卒伍之,严为之制,使各自安业,不变惑其心。
遇有警,州县长官临时部统而用之,孰敢为变哉?
不然,适足为生事之端而已,臣未见其利也。
夫奸雄之人,难以法制而易以势消。
彼之所资以动者,皆其乡党,多无赖之徒、勇健之夫也。
无赖而勇健者,以前强兵之策召募之,则十去其五矣。
令州县厚赏以饵之,多方以诱之,则必尽得之矣。
朝廷资其用,而奸雄无所肆,一举而两得之,此防奸之策也。
今事未举,兵未出,纷纷藉藉,咸妄谓陛下为迁都之事,臣不知其然否也。
臣谓迁都改邑,在他时则可,在今日则不可,何者?
当无事之时,人君迁动,则弱者无忧危之心,强者无觊觎之望,此其势然矣。
陛下必欲迁都金陵,以壮军势,且宜偏守钱塘,营缮城郭,为不动之计,使民心安而无所惑,使奸雄之人静而无所望。
待大军将举,陛下明诏天下,董六师之众,为亲征之举,以号于民,然后徐进而都之。
外足以声援诸将,慰抚三军,内足以民心,慰民望,此安民之说也。
法曰:「军无财,士不来。
军无赏,士不从」。
则三军所恃以动者,财也。
兴师十万,日费千金,则理财之说,其可后乎?
然理财之说固多矣,臣欲望陛下行屯田,募垦辟。
而今敌衅已萌,兵力不可以罢,边堠有警,则贫民不可轻往。
臣欲望陛下算商车,借商缗,则臣不忍为桑弘羊、韦宾都,割剥天下,以歛民怨。
其所欲言者,姑望陛下其所取以优民,时其所用以省费耳。
有若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
非百姓足而君能自足也,盖善藏者,当无事之时,则藏于民而聚于国,当有事之时,则取足于民而不使其怨。
是故民不足则君亦不足,民有馀则君亦有馀。
然则歛散之术,必有以用之也。
者无他,济时之急,权时之宜也。
鬻官爵,卖度牒,虽衰世之事,然一时之宜,济一时之急,犹胜于横赋暴歛以害民也。
且彼买官爵,买度牒者,不惮价例之高,而乐欲得之者,皆其有馀者也。
取其有馀以补不足,是亦天之道也,此其所取之说也。
夫祭祀之礼,先王之所常行,固有天下者之所不可废也。
然行之适时之丰杀,讲之合礼之诚实,不务于耀虚文,糜用度,然后为得之。
古者扫地而祭,不以为非,二簋之薄,可以用享。
今之仪则已繁矣,而浮文虚费,滥赏僣恩,近世之弊尤极。
且如一青城之费,用缯帛数十万。
其中至有苑囿台池游观之所,娱悦耳目之具,此岂斋戒交神之义?
至于三军之赏赉,百官之赐予,动以千万计,此何为者哉?
是以三年一行,诸道漕运劳于会计,州县官吏罢于督责。
文符之往来,胥徒之窘迫,急于星火。
令曰大礼年分,稍违者刑而不恕。
上催下迫,蚕缫未毕而有纳帛违限之罚,秋禾未熟而有输粟不时之罪。
承诸催科之徒,杖责不辞于体,枷锢不离于项。
呜呼!
神祇祖考,其乐于此乎哉!
且陛下所以备圜丘,立明堂,杀牲备礼,以奉祖考,以禋上帝,岂非欲昭答其心,奉承其意,使神祇祖考鉴而享之,而乐之哉?
然天神、地祇、人鬼,依人而行者也。
其所赖以为主而依附之者,君而已。
今故都沦没三十年矣,神河帝岳,旷而无主,则神祇之心,所以望于陛下者何如也?
故陵旧庙,无所依归,则祖考之心,所以望于陛下者何如也?
谓宜明诏天下,以恩赏无与于祭祀。
国步多艰,财力不可以妄费,臣民宜悉此意。
惟礼文仪卫之不可无者当具,其馀一切减罢。
停横恩以需有功,省滥赐以待将士,使帑藏丰实,资用馀饶,俟机会以复中原,上以图答神祇之心,下以图报祖考之意,其谁曰不可?
明堂之礼,久废不讲,陛下振举旧典,以易郊祭,是诚有意于省费也。
然赏赉之格,去郊礼无几,而群臣上下,皆知势有所不可,而无一人为陛下言之者,岂非言之则不利于己乎?
且一郊之恩,大者泽旁延于数世,小者荣及于子孙,非有公天下之心而不私乎己者,孰肯为陛下言之哉?
臣愿陛下断自宸衷,勿牵群议,裁节妄费,以济军兴,则国用可足而兵食可给矣。
此理财之实,要在时其用以省费之说也。
夫汉屈群策,故能不阶尺土而取天下;
楚憝群策,故虽得天下而身败于人。
今陛下并天下之谋,兼天下之智,将图恢复,以成不世之烈。
臣虽愚昧,无高世绝人之见,然其所言,皆合于天下之公心而当于神明之理,陛下无以为狂瞽之言而忽之也,无以为冒进不根之言而黜之也。
臣草茅之士,朝廷无先容之人,而帝王之威,雷霆不足以为喻,臣非土木,岂固欲危其亲,亡其身,甘心于此,侥倖于万一哉?
诚恐机会一失,虽悔不可复追,故忠义之心感发于内,不能自已,言出于心而不自知也。
夫知者当安危未兆之时,犹不妄于虑,事势已形乎?
圣人当无事之时,犹不忽于听,况有为之际乎?
臣愿陛下参酌臣言,推而行之,以成天下之事业,以遂天下之公愿,则退而就戮,臣无所憾。
太守郑敷文景望 宋 · 倪朴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七、倪石陵书、《敬乡录》卷六、《金华文徵》卷一五
古之人一事之不知,则终身以为恨,非固务为该博而多识也。
以为天下之事所不必知者,吾不知也,固无害;
所当知者,一有不知,则或至于失。
孟明视之伐郑,蹇叔知其必败于殽。
周亚夫之谋吴楚,赵涉知淆黾之间必有伏。
使孟明知殽之隘而听蹇叔之言,则秦师无殽之悔矣。
使条侯不知淆黾可以藏奸伏,而昧赵涉之策,则中吴楚之谋必矣。
愚于此然后知地理之学,兵家之所急,而学士大夫之所当知也。
汉高帝之入秦也,萧何得秦图籍。
国朝之平南唐也,先得其十九州之图经。
高帝之取天下,太宗之伐江南,皆能尽知当时阻险阨塞、户口多寡之处,据形势而守其必急之地,以之取胜而无所失。
愚然后又知舆图地志,诚国家之要典也。
窃怪夫今之学者,东南西北之不知,远近阻险之不识,当其用兵多事之时,指地图,按史册,高论天下之形势,而曰吾能辩其成败之所以然,而知今日攻守之势所当然,其欺我哉?
往者仆尝读《左氏春秋》,至「公矢鱼于棠」,释者曰:「高平方与县有武唐亭,有鲁侯观鱼台」。
求之地志,不知方与于今为何县。
读《西汉书》至围羽垓下,释者曰:「沛洨,聚邑名也」。
求之地志,不知沛之洨于今为何邑。
于是遍求地志之书,夷考之,作者不可胜纪,大抵皆杂而无统,冗者失之秽,简者失之略,诞者失之诬,拘者失之泥。
慨然闵斯文之缺,遂历考载籍,搜括百氏,而以今之州县为准。
由汉以来,其间郡县乍离乍合,骤废骤置,变名易实,而不可案辨者,俾皆绳焉,会归之一。
古帝王之所都,《禹贡》山川之所经,春秋列国之所在,与夫古今关防津要,战伐会盟之地,古基遗迹,旁搜并取,庶无遗焉。
其有乖缪,则为之援据引證,以相参考,实而不浮,自成一家,几三十万言,分为四十卷,目之曰《舆地会元志》,盖取其统有宗而会有元也。
然今之学者大抵急于利禄而专务于时文,故不识者不肯目,而识者未暇观也。
未遇知己,是故书成而不克显。
抑尝观古人之才全而德巨者,固无所不有。
而其下者,则各专一艺,业之终身而传之子孙。
夔之于乐,垂之于工,羿之于射,羲和之于历,而王良、造父之于御,皆专精致力于一艺之间而名于世。
后之为工、为乐、为历、为御、为射者必稽焉,盖以其精且审也。
朴于斯文,积力十馀年,而文始就,虽未敢以望古人,而其用心亦勤矣。
其文多,无资不能录。
去年冬,曾携其稿见上舍陈亮同父。
朴与同父皆荆溪门下生也,将价之以见阁下与正字吕公
近闻其到城,曾袖之以见阁下矣。
苟有可取,则固望阁下主张之。
其有疏缪而未全也,望阁下指教之。
务欲成就之而后已,无使其沦没而无传也。
朴又尝合古今夷夏,草为一图,纵广馀丈,了然可观。
就馆潘氏,其主翁好事,绘为帐以便观览。
今借来以呈阁下,庶知其用心,不为无用之学也。
太守周侍郎讳葵号荆溪先生。) 宋 · 倪朴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七、倪石陵书、《金华文徵》卷一五
妖淫不作,天威不震,则乾坤廓清,万象虚彻。
云无事于飞扬,龙无事于变化,风无事于鼓动,雨无事于荡涤,以至雷电霹雳莫不潜藏隐伏,寂然自处于无用之地。
及夫万空之中,威怒一震,则嘘而为云,神而为龙,扇而为风,
而为雨,合而为雷电,震而为霹雳,莫不翕然集会,不约而自号,不召而自感,是孰使之然哉?
气有自然之相感,物有自然之相动耳。
侧闻国家兴问罪之师,举吊民之役,将以扫清河洛,殄灭夷虏,而四方英雄豪杰之士莫不鼓励奋发,争欲吐奇谋,贾馀勇,依日月,乘风云,以佐助天诛,亦其忠义之气有以使之然也。
朴虽不才,托处化钧之下,亦其忠义之气有以陶镕鼓铸,为日滋久,其所成就,实不肯自后于人,不惟前古之兴亡得失有所知晓,而凡今日攻守成败之势,未尝不深计而熟究之也。
惟其自负如此,是以闻边堠之警,听戎师之捷,慷慨感激,不能帖帖坐于笔砚间,思欲吐奇贾勇,以伸平日之志。
然朝廷无先容之人,将幕无葭莩之援,胸中虽有知识,无由而自进。
伏惟阁下挺经济之才,负天下之望,而来临父母之邦,孜孜汲汲,礼贤下士,思有以副吾君寄托之重,此朴所以尅心耸慕,有望于阁下。
而阁下忧国之心,正在于得人以济国家之急,必不遽然而忘,截然而忽也。
然朴为人貌陋口讷,不学为佞介以自处,足未尝一迩于公卿之门,名未尝一誉于众人之口,一旦以片言只字卒然扣阁下之门,望阁下振而起之,使之得以赴云龙风雨、雷电霹雳之会,夫岂狂也哉?
诚知依归有在矣。
夫骐骥长鸣于伯乐之前,知伯乐有以识其才也;
卢狗哀号于韩国之侧,知韩国有以昭其能也。
朴今鸣于阁下之庭者,亦知阁下必有以识其才,昭其能耳。
阁下其信耶,则朴无事于云云也;
苟未信焉,宜引而进之,置之下座,问焉以考其实,策焉以验其智,然后从而进退之,则朴也虽死于无用之地,与草木俱腐,无憾矣。
乡者虏衅始萌,朴尝逆料其情而策其势,为万言书,将献诸朝,天门九重,困于无资地,无阶上达。
以今日事势观之,大抵与朴乡之所言实相应。
并录其副以献,如赐览观,亦足以知其智愚之辨。
景望
筠州雷教授 宋 · 倪朴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七、倪石陵书、《南宋文范》卷三三
昔人尝论山川磅礴蜿蜒,扶舆郁积之气,其间精英之所钟,神灵之所禀,不有异物,必有异人。
是故申甫自岳降,扬雄、王褒炳江汉之灵,不可诬也。
盖自周辙之东,圣贤之生,多出于齐鲁之邦。
而汉之兴,淮、泗、汝、颍间,则英雄豪杰之所窟宅也。
世祖中兴,所赖以成功业者二十八将,而南阳颍川二郡实居天下之大半。
虽曰帝乡故人,而其功烈皆能以才力自致,似非有以私之也。
盖天地自然之气数,其生人物,各自有时,无所偏徇。
大江之西,国朝以来,异人辈出,人物之盛,甲于东南。
庐陵欧阳公首以古学为天下倡,而后之学者非古文不道,遂使五代斲丧萎薾之馀习斩焉不存,而后宋之文超汉轶唐,粹然为一王法,则欧阳公实启之也。
临川王文公,虽其所为有戾于人情,然其文字宏博魁然,有荀、扬气象。
南丰曾夫子以辞学显,豫章山谷先生以文行著。
秘丞刘公道原,则又江西之巨擘也。
究明史体,穷历代之端绪,迁、固而下千有馀岁,道原一人而已。
道原则实筠人也。
至其他能以诗名,如谢无逸、潘邠老、汪信民诸公,号江西诗社者,又不可以一二数,江西盖多士矣。
自时厥后,奇才异秀,横翔截出,表表自著者,固不绝于时。
然求其磊磊落落如前数公者,殆不可多得。
今者阁下乃能以辞章魁天下,而还章甫青毡之旧,文名赫奕,耸动四方之观听,以继江西前辈诸名流之后。
夫贤者间世而生,譬犹景星凤凰,千百岁而一出,非世之所常有,目之所常见。
是故见者注目而争睹,闻者倾耳而乐听,惟恐其后于人也。
朴,婺之儒也,闻阁下之名旧矣。
今虽以罪拘于此,岂不能彊颜一见,以快披云之睹乎?
夫出玉关,度葱岭,涉大夏之西,去中国万馀里,乃不能登昆崙,穷河源,则其还也,乡人有问其所谓昆崙、河源者,将何辞以对?
今朴会蒙恩,东归有日矣。
婺之士大夫,设以筠阳巨儒雷广文为问,而云不知,可乎?
闻而不知,是不智也。
知而不求一见,是不敬也。
不智,愚也;
不敬,傲也。
愚且傲,人将弃之,朴也于是乎畏。
高安宰书 宋 · 倪朴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七、倪石陵书
公道之不明,缙绅大夫之过也。
幸而有公议者在,以公心之所存也。
人心之公,天理也。
人欲可以胜天理,而不可以灭天理也。
阁下宰高安,治为天下最,纶言之褒,宜在所先。
诸司之荐章犹未来上,公道之不明也。
然阖境之内,称道阁下不容口者,岂非公议犹在,公心之所存乎?
夫人之情,徇之则喜,拂之则怒,与之则悦,夺之则怨。
誉之至也,必吾有以恩之;
毁之来也,必吾有以沮之。
今也拂之不吾怒,沮之不吾毁,方歌之咏之,惟恐其去之而不留也。
俚语有之:「羊羹虽美,众口难调」。
盖好恶之情不一也。
一家之中,父子兄弟之间,犹有怨恨长短之言,而况百里之广,编户之众,土俗之繁。
其间强而肆者,顽而狡者,傲而有所恃者,不知其几也!
好恶不同,则是非亦异,至难合也。
然若远若近,若贵若贱,若大若小,万口藉藉,称美德政,举无异辞,不知阁下何自而得此哉?
朝廷虽远,耳目甚明,以阁下之才之美,而政声若此。
阖邑士庶列上其事,奔走于郡守监司之庭数矣。
匡章通国皆称不孝,而孟子乃独明其不然,而且与之游,是岂孟子私之哉?
公论定于贤者之心,毁誉不足以乱之也。
朴为人直道而行,不能委曲随顺,取媚于人,故多为乡曲所怪。
然而自以为是,而不恤人之我非也。
惟其自守若此,故嫉之者众而非之者力。
阁下乃能独照其心而明其无甚可罪者,有曲直之辨,得无以吾孟子之心为心哉?
抑尝以《论语·乡党》一篇反覆详味,见圣人处乡曲,何其虑之深而情之至耶?
曰:「孔子于乡党,恂恂如也,似不能言者」。
汉史言大将军恂恂如鄙人,则恂恂如者,孔子盖以鄙夫自处,不敢以大儒之实誇耀乡曲也。
曰「似不能言者」,盖以椎鲁自牧,不敢以贤知之名先乡曲也。
当是时,知其为圣人者亦多矣,而乡曲之人且犹未之知也。
达巷党人知其为博学而已,其他则曰「彼东家丘」,曰「鄹人之子」,皆见轻之辞也。
夫圣人之善处乡曲且然,况其下者乎?
虽然,圣人之心固自若也,如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其不能也」。
如此而已矣。
《论语》二十之中,此语凡三四见,岂圣人谆谆特以此自警耶?
学者当求圣人用心处,固守而力行之,夫遑恤乎人之是非而毁誉之不公哉!
鲁男善柳下惠,朴亦愿持是说以报阁下。
章子定 宋 · 倪朴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七、倪石陵书
君锡处一别,恐露踪迹,反为累,遂不敢复相见。
洎再往,而子定已行矣。
自后乏便,就馆村下,竟不知音耗。
得书乃知事竟潜,喜不自胜。
且审来归侍下,神明仗持,起居康胜,为慰。
朴株守,无足为朋友言者。
科举在迩,凡前日之事,一切汎扫,弗留胸次,锐然宜以志业自励,用冀亨奋,是祝是望。
外承惠贶,此何为者耶?
凡患难相援,乃吾人之常耳。
苟志于利,则何往而不可为者耶?
兹非所以待我也。
朴读史,见秦、汉间尚侠者,事虽可喜,然皆不出于正,故君子鄙之。
子定之事甚无辜,一时间未有所指,邂逅相与定之耳,何力之有?
何不相悉,一至于此!
谨用回纳,又恐不吾照,就其中与留靸一端,以释左右之疑,千万情亮。
别有一书,烦与附达龙川陈上舍,欲取旧所撰《舆地志》。
其书闻尚留徐察判先生处,以未相识,不敢遽拜徐丈书,讲次,烦道姓名为幸。
馀迟他日面究。
陈同甫上舍 宋 · 倪朴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七、倪石陵书
同甫足下:往岁承复书过为见畏之语,似非情实,非所望于朋友也。
近者郑、吕二公相继云亡,前辈风流几扫地矣。
今之世以文章名天下,为时辈所推许者,足下一人而已。
宜更自励,使道德日进,为小子后生之矜式,以绍郑、吕二公后,是所愿望。
朋友尚忠,不宜佞,唯足下察之。
投巩宪新田利害劄子 宋 · 倪朴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七、倪石陵书
朴闻作法于凉,其敝犹贪;
作法于贪,敝将若何?
共惟国家自祖宗以来,轻赋薄歛,经常之外,一毫不敢妄取于民,盖所以结斯民之心,为亿万斯年深根固本不拔之计,德至渥也。
间有额外之歛,皆州县奉行之吏率意而为。
民多敝而上不知,此正代天子耳目,务求民瘼而去之者之所渴闻而欲见之者也。
浦江居山僻间,地狭而人众,一寸之土,垦辟无遗。
粤自乾道中,因漕司行天下榜示,应州县有陂湖圩岸及开掘土山为田,不曾纳税,白收苗利者,今经所属自陈。
县官承风,欲邀赏于朝,辄严榜赏,令民户自经界后,将桑园陆地开变为田者,限半月自陈,其有隐瞒去处,不问多寡,许人告;
保正副不纠,与产户并科,赏钱三百贯。
浦江民醇而畏法,即时首陈,毫釐不敢隐。
杨推官 宋 · 倪朴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七、倪石陵书
淳熙十二年十二月十二日,罪人倪朴僭越裁书,再拜献于推官学士阁下。
事有幸有不幸,凡非其己之所自取而横罹之者,皆其不幸者也。
人有不幸,而得非其罪,仁人君子实痛伤之。
苟不察其有幸不幸而例恶之,是重其不幸也。
仁人君子以恕待物,其肯重人以不幸乎?
公冶长在缧绁之中,吾夫子不惟明其罪,而又以其子妻之;
邹阳以谗下吏,从狱中上书以自明,梁孝王立出之,而又席为上客。
古人之用心盖如是。
古道不振久矣,侧闻阁下存复古之心,而可以古道告也。
朴之罪盖所谓不幸者也,言之则最为可伤。
不惟可伤,而实可痛也。
夫犯于有司,丽于法则曰罪,罪之轻重视所犯。
朴之得此,不知所犯者何事?
去年春,缘本户产去税存,经本县陈乞,为豪户楼益恭者买产不肯受税耳,初无可罪之事也。
彼楼益恭者,乘县宰有谗巧之隙,乃妄纠绍兴年间淳熙五年经官司旧事,曰某年倪朴有某罪,某年倪朴某论某人,文饰虚词,以骇观听。
其髣髴象似而略有根据者,皆门户事,已经官结绝矣,而非其所当告者。
设诚有之,事在淳熙五年以前,更数赦矣,于今复有何罪,而遂至于此乎?
所以为不幸也,兹所以为可伤而可痛也!
使近日妄有词诉干涉县道,累其旧事以为罪则亦所甘心。
今缘理税而得罪,若此使人痛入骨髓,衔冤饮恨,无所控愬。
犯由具在,其造端,其情犯,其岁月,可按而知也。
尝读史,见司马迁《与任安书》,以坐李陵事腐之蚕室,其言伤感痛切,至今千馀载,读之使人为之流涕。
饰固陋之辞,欲自明其不幸耶,则事经朝廷,而罪已受矣;
欲自伤自痛,隐忍而不言耶,则阁下安知其实无可罪!
今幸沐洪恩,而为法吏所沮,不得释,是又不幸之不幸也。
不能自已,具词经州,事委清听指定。
仰惟阁下按其本末,深察其无事,比附轻重,平心指定,俾得随例承恩,放还乡井,无使重罹于不幸也。
筠州杨教授 宋 · 倪朴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七、《金华文徵》卷一五
自有用之学不传,而后文日益浮,俗日益薄,人材政治益不如古也。
汉自武帝董仲舒之策,开太学,置明师,罢黜百家,表章六经,而公孙弘、倪宽等皆以明经位三公,天下学士靡然向风。
于时士之明经者,虽随时趋向,各自名家,然其始也,皆承师而问焉,故其学有宗。
其仕于时,皆推其所学而施之政。
仲舒明《春秋》,策于庭,则以《春秋》对,仕于王国,则以《春秋》治其国。
其律己,其事君,见于行事者,皆《春秋》也。
张汤廷尉,用经生倪宽等为谳曹,以处决天下之疑奏。
于定国廷尉,乃迎师学《春秋》。
当时决大狱,议大政,九卿皆傅经以对,而为政者以经术饰吏事。
汉之所定礼仪,必藏于理官,盖谓礼以止刑,而清源正本之论实存也。
经明《禹贡》者,使行河,以知脉络源流故也。
然则汉儒之明经,是岂徒为区区之章句,讲无用之空文而已哉?
故汉之文号为近古,而汉之人才与治,三代而下独为盛。
盖士为有用之学,其效固宜至于此也。
自汉之东,此道不传。
盖至隋王通讲学河、汾,其著书立言,诚拳拳有意于复古也,而遭非其时。
于后房、杜辈遇太宗将兴三代之治,而不能扬师之道,讲封建,复井田,以明古制,因陋就寡,而唐之治亦卒止于唐,其势然也。
国朝程伊川、胡文定始能发明圣人之宗旨,恢阐古风,以开天下之耳目,至今学者知宗圣人而为有用之学。
今阁下讲论训授,以前辈为法,必欲诸生为有用之学,使异时皆为实才,不徒浮于文,以干利禄为也。
圣人在上,道之行也有日矣。
推明圣道而施之用,非阁下其谁归耶?
朴抵此,于诸生间得阁下之用心者,推而广之,因用以为贽,而复献阁下,惟阁下进之。
书唐史诸传 宋 · 倪朴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七、倪石陵书、《敬乡录》卷六、《金华文徵》卷一○
光弼侍御史崔众傲倨,不平之。
御史长揖宰相,未为无礼也。
因其不为礼,即付兵而斩天子御史光弼其无君哉?
曰:若使者宣诏,亦斩中丞,此何理耶?
昔穰苴斩庄贾以明威者,权也,其于事也宜。
光弼之斩崔众,私恨也,非权也。
马燧汴州,解邢围,蹙田悦,斩李怀光,以奇制敌,功亦足尚矣。
至于以私忿而交恶于李抱真,暗于机会而许吐蕃之请,纵敌生患,而功以不立。
虽可嘉也,亦可贬也。
朱泚京师,帝西幸,李晟以孤兵当巨盗,提大兵坐太原,止分五千援奉天亦忍人哉!
予始读《颜真卿传》,见其弃平原事,尝窃怪之,以为宜守以挫贼,且以坚诸郡城守之心,弃之则失策也。
及观《穆宁传》,见鲁公以不用宁言为恨,始知鲁公之失实然。
肃宗以辞色折程名振,见其不屈而后奇之,遂用以为将,意其勇也。
人君以是取人,疏矣!
幸而中焉,不可为法。
城居谏官,数年不言事,韩退之作《诤臣论》以激之,城犹不屑也。
至贞元十年陆贽裴延龄事贬为太子宾客,时城居谏官已八年矣,则贞元三年谏官也。
按《德宗纪》,贞元六年,杀皇太子
吴通玄史法,书杀者,罪其君之滥刑也。
谏官,杀太子,皆非细事也,而城犹不以屑意。
使后无延龄事,则旷官尸禄,城何以辞?
虽然,城贤者也,在城则可,在他人则不可。
后之居是职者,欲效城所为,当如鲁男子之柳下惠,则善矣。
唐三百年,如贞观之致治,开元之升平,高蹑两汉,庶几三代。
州县循良之吏,当不减于汉。
然唐史传循吏者凡十五人,而附见于传者又数人。
贾敦颐、韦丹之徒,虽时有一善之可纪,然其人皆碌碌不足道,无有一人如汉龚、黄辈,声名磊落,脍炙人口者。
读唐史,吾得二人焉。
倪若水之治汴,以清正显;
陆象先之治蜀,以仁恕称。
二子文雅足以饰吏事,敦厚足以粹风俗,则又非汉龚、黄数子比拟也。
然史臣不传之《循吏》者,以循吏不足以传二子也。
予于唐史独有取于二子,以为唐之循吏云。
崔隐甫屈宰相牛仙客,信乎其刚可尚也。
然党李林甫而逐张说,何哉?
盖憎爱之情异也,刚则吾不知。
韩朝宗尝荐崔宗之、严武于朝,当时士咸归重之,至言「不愿万户侯,但愿一荆州」。
今考其传,亦初无甚过人之事,唐人乃云尔者,盖以其喜识拔后进之一节也。
然则乐推挽士,宜其名重于时哉!
观音院钟刻辩 宋 · 倪朴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七
欧阳公《五代史·十国年谱》云,闻吴越亦尝称帝改元,而求其事迹,不可得,疑后自讳之。
犹得其落星石宝石山制书,称宝正六年辛卯,则知其尝改元也。
今按,婺城北观音院钟刻云:「宝大二年乙酉越国元秀舍」。
宝石制书言宝正六年辛卯,则是宝大三年改宝正矣。
梁末帝龙德元年岁在辛巳,三年癸未,为唐所灭,改元同光。
此刻言宝大二年乙酉,则梁灭之明年岁在甲申,始改龙德为宝大,而不用同光之号也。
吴越受梁封爵,国无主,正朔无所禀,故改号焉,非擅也。
官系越国,则知钱氏未尝称帝。
而所以改元者,不肯反面事仇,奉正朔于唐也。
此钱氏立国之大节,恨欧阳公不及见此钟刻,无以明其改元之端,而见疑于信史也,予不得不为之辩。
按:《倪石陵书》。又见《金华文徵》卷九。(以上洪泽校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