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呼！劲心山峨，逸气虹起。一貉古今，四海兄弟。度曲风前，吟诗月里。雪璧腾拿，乌丝谲诡。山林之下，湖海之滨，孰有如古平之伟者耶？妙手承蜩，绝艺穿杨。上读《子虚》，下称《阿房》，墨以魁澹，科由甲香。䌽衣其翩，命服斯皇。璧流之群，金榜之彦，孰有如古平之芳者耶？三年侯泮，一旦帝所。国子谁师，博士臣愈。遂登金闺，且上璧府。望云有思，分月而去。缙绅之俦，朝著之表，孰有如古平之遇者耶？呜呼悲夫！生之难，成之又难。何大车之甫驾，而幽忧疾病得以摧拉乎其间？欲天下之粱肉，而自不能以终饱；欲天下之丝枲，而自不能以禦寒。坐一堂之虚敞，对万石之巑岏。羌杂志之未酬，聊逍遥乎纫兰。彼镜里功名，既不可以把玩；枕中官职，又无自而控抟。鉴遗响其千年，徒使高人胜士、羁臣思妇，讴吟踯躅，中夜而汍澜。我昏如泥，君朗如月。竹阁飞觞，杏园联辙。瞻万仞之难攀，抚芳心而自拙。闻起家之有兆，先祝釐乎琳关。谓当苍苔上而红药翻，胡乃黄金流而泰山裂？既脱然愈，复奄然诀。椿老兮堂高，竹翠兮庭洁，魂何之兮不来，耿一恸兮欲绝。

哀哉老友，馀人不死而君死耶？涧松魁梧，非君格致耶？秋旻列星，非君心思耶？倾东溟，捲震泽，非君诗若文字耶？若是则我友乌可死也？夏五过予，神光尚伟，豪则故吾，差则醉尔。意其精悍秀杰之气，扶衰鼓惫，尚足以撑拄三数十岁也。今乃埋玉树于土中，使人情何能已耶！以余观于老友，真名世之迂疏。昔蘧伯玉行年六十而六十化，今胡文叔行年五十而五十迂。其落笔为文也，有司为之眯目，而山林潜逸首肯而味之。其开口议论也，贵人为之却走，而江湖放浪挥麈而道之。凡以兆今日之埋光铲采，而卒老于山泽之癯者，政坐此也。抑独不观夫百尺楼头之陈，采石江上之李，与藤江月下之苏乎？彼三子所以肮脏一世者，其病之源有异于君否哉？若是则君之迂以死，又何足怪哉！伟哉平生，谓世蘧庐，吾何敢儿女态而出涕吊君以呜呼？独箕倨而鼓瑟，曰父耶母耶，天乎人乎！

在昔韦孟，衍为玄成。衣钵风雅，世世一经。我印山翁，韦孟是似。宝其箕裘，在我孙子。诚斋有句，斫桂倒根。由根复干，五世至兄。兄之健笔，沉著痛快，搜奇不穷，后世无对。兄不自画，愈汲愈深。本原此理，折衷以心。谓当精思，一题数说。求味中味，有说外说。功深力到，实大声宏。父子一榜，烨然登名。干将濯濯，龙政奋翼。人古文今，斯评最的。云胡一旦，摇手集英。乃以科第，付之阶庭。溪山清寒，竹花秀野。诸生诸郎，奠我牖下。吁嗟世事，吞不复宣。想兄冥冥，亦弗愿闻。

呜呼！惟先府君，有子四人。仲叔遘乱，中遂以泯。兄为太尉，老成周恂。苍然岁寒，雪柏霜筠。弟也不肖，早际艰迍。去家一舍，动息是因。相期暮年，白首弟昆。故山往还，笃我天伦。乃岁之春，扁舟浦云。滞留半载，疾病邅迍。归书无何，忽以讣闻。歛殡不抚，馈奠莫亲。季子远役，家惟孤孙。肯堂有待，蕴志未伸。死生契阔，天胡不仁？邈遗孑立，死后孤存。行无与从，谋无与询。感事念昔，伤心怆神。秋风萧萧，桐水沄沄。誓将反柩，归附九京。魂而有知，尚闻此言。一觞来奠，万恨莫陈。

呜呼！质如天成，粹玉纯金。气如春温，丽日祥云。敛之不见其际，散之有蔼然不尽之情。夫孰如醉斋之德之馨也耶！笔阵风驶，词源峡倾，勇提孤经，先诸彦鸣。不试则泛滥于释老，试之则十九年而新若发铏。夫孰如醉斋之学之成也耶！德之未效，盍修其龄，奈何六十九而遽殒其身！学之馀事，盍荣其名，奈何一举武而不到于天子之廷！此所以使吾抚膺长叹，而欲问大钧者也。呜呼哀哉！吾家曩时，杂遝磊砢。取青拾芥，舍矢如破。慨作者之莫追，而后来未见其可。政期亢宗，共挽尘磨。悠悠苍天，又弱一个。吾承事公而有知，犹将怅恨于冥漠也，而况于我！追惟往年，肺病缠裹。弥三四秋，胁不席卧。吸泉如汤，对雪犹裸。扶持更生，一疾交贺。盖料其有盛福于将来，而今遂脱此博祸也。事谬不然，造物酷些，呜呼哀哉！能几何时，笑谈留看。萤窗方敞，燕泥未乾。想佛前之苏晋，等游戏于人寰。祭群从之满堂，哭相吊而汍澜。一酹叙哀，兰摧桂残。

自我高曾以来，金闺之彦若而人，未有以七十而脱选坑者；员外郎以上若而人，未有以十年而至正品者；服勤州县者若而人，未有结绶登畿径簉鸳行者；而兄兼有之。至于见子登科，自承事、朝请两翁之外，指不再屈，而兄实继之。既贵且寿，自朝请八十有八之外，他皆莫及，而兄实亚之。岂非先世之盛德，钟秀于吾兄，故吾兄之盛福丕显于前人？然论兄之福，必当论兄之心。维兄之心，得失自在，径直坦夷，与造化对。是以水到而渠成，几动而吉会。佥以为难而己独易其难，众疑其大而吾独细其大。凡吾之苦辛艰窘挤攀而仅得之者，兄一无心待之，而终不逃乎吾之分内。则吾兄之方寸地者，五福所载也。念我先君，植此户庭。兄左右之，焦心劳形。今日某辈之安居暇食，得无震凌之患者，皆吾兄之所经营也。先君捐馆，又一周星，兄表率之，正色和声。今日某辈之循礼畏义，得免小辈之归者，又皆吾兄之仪型也。先君之门户，安可得而无兄？何昊天之不吊，遽永隔于幽冥。呜呼哀哉！惟兄寿骨，松贞玉坚。晚节逾健，步如飞仙。病虽一月，形瘁神全。念五世之诗书，伤来者之不然。易箦之诗，笔势翩翩，写临别之深悲，望后人之勉旃。凛然精神，如在其前。嗟我弟侄，永识斯言。痛哭一觞，滴泪到泉（《涧谷遗集》卷三。）。

挤攀：疑当作「跻攀」。

呜呼！姊兄妹弟，手足至亲。三十年间，我辈四人。少聚而处，长飞而分。急难相恤，岁时相闻。胡为两载，彼苍不仁！吾妹之丧，未彻几筵，而姊婴疾，亦继沈泉。呜呼哀哉！惟灵生而聪明，幼而诗书，长而立家，辛勤相夫。有此田园，有此室庐。深叹姊平生之崎岖，晚见藁砧，轩翔荣途，遂官于郴，与鱼轩车。家付其子，禄及其孥。方幸姊眉头之少舒，何艰难满目睫，而逸乐不盈眦？庆者才在宫，而吊者已在闾。呜呼哀哉！昨岁孟秋，候姊龙湖，见姊肉顿肥而骨不称，貌虽泽而神已枯。臆度之言，不幸而符。况某与姊，生庚不殊。五十之年，斑白发须。味唐人之言曰，虽欲为姊久煮药，其可得乎？为之潸然，泪落衣裾。我固不胜其悲也，七八十之老溪园，悲又何如！想九泉之魂魄，亦且望白云而长吁。虎径新阡，雅意所营。幽居既启，灵輀遂行。一觞永诀，心折骨惊。

呜呼！昔兄属纩，弟适远游，欲有言而不得。今兄卜葬，弟方婴戚，欲有言而不能。非惟不能，亦不忍言。所不忍言，再从弟兄。往时节序，会弁如星。何丙午之夏，逮庚戌之春，不匝四年，而丧五人。惟柳池之祸酷，盖不慭遗一老，而相继乎沉沦。呜呼我兄，人称其艺，而弗知其为道中之艺；人美其才，而弗知其为德中之才。人之弗知，固于兄不见其损，何天亦弗知，而卒使之彩铲而光埋？我哭我兄，心折肝摧。谁共读书之灯，谁衔乐圣之杯？谁能发一言而颐为之解，谁能祛一惑而心为之开？有埃者枰，有残者棋，惜也已矣，呜呼哀哉！

嗟我同产，凡五弟兄。独兄弱龄，充国子生。烨然魁标，冠带尽惊。大车徐步，不逐不争。踰三十载，薰廊奏名。东南一尉，兆足以行。不阿上官，不害远氓，迹与蓬转，心如水清。再调桂幕，可鶱可腾，忽然勇退，稊视簪缨。呜呼！身事何迟，菊香晚英。义方何速，兰芽早萌。黄扉之阁，紫薇之庭，布谷口角，春蚕叶声。九重叹异，委渥输荣。兄未解褐，儿先取青。在昔绍熙，收效一经。父前子后，不亏不盈。抑有亏者，非人所能。惟兄之志，愈高愈升。惟兄之识，愈用愈精。平生抱负，百未一呈。岂其天乎，问天不应。椅自东归，兄疾已萦。目断佳儿，宦邸终更。一朝锦还，兄喜不胜。谓当自此，危或其亨。奄然永诀，雁影伶俜。一觞告哀，老泪纵横。

呜呼！尔生名家，来嫔于我。奉我家庙，四时蘋藻。事我诸兄，恭执妇道。岁在壬子，我车入城。尔抱幼子，独以归宁。忆昔癸丑，我如临安，尔书之来，勉我取官。满拟结发，偕老百年。尔独何辜，中途而迁。九泉何许，尔去不归。婴儿三尺，予将畴依？呜呼！宜安之原，衰草枯柏。舅姑之坟，在于其侧。数椽暂建，以奉窀穸。行将卜地，以为尔宅。祖奠于庭，灵其饪食。

呜呼！先君子之晚岁，惟吾弟之为忧。怆此意之日远，尚遗言之可求。身将向乎晦息，弟亦富于春秋。惧诗书之莫闻，委问学之悠悠。数眼中之暮子，率多坠于箕裘。一也。稽之星历，虞数不长。危鹑火之限度，踰六六而难望。二也。言命之馀，遂及于性。谓五行之带煞，殆弗底乎安静。三也。安知吾弟，卓尔有成。方青春而累举，遂射策乎集英。灌阳之簿，渝之以征，南昌属邑，再转为丞，幕焉长沙，檄焉金陵。能声浸露，荐剡高腾。归未五年，纡绶需荣。约以持己，畏以保生。渊冰凛凛，迄用康宁。得失非天，垂六十龄。善刃而藏，择地而行。我无物伤，物莫以撄。截然界限，迄若户庭。向先君所忧之三者，至今日而无徵。呜呼先君，岂愿其有可徵之言？使其言之无徵者，此所以为人子之贤。立心如弟，忍事如弟，谨守绳墨如弟，则质之偏者于此而移，数之短者于此乎延。而今而后，遂得终其事而无忝于先也。抑先君之所忧为过忧矣，如弟亦岂无所忧，而郁结未宣者耶？吾见伯也，深潜有度，而惟友惟爱；仲及季也，更尝通畅，相与揭大纲之正，以扶万目之偏。盖弟既能为先君之子，则为弟之子，能忧弟之忧为必然也，而弟亦可瞑目于九泉矣。呜呼哀哉！三友堂中，岁月能几。壬戌哭兄，壬申哭弟。柴立中央，焉用后死？欲言何限，乃独举此，盖所以追感先君之隐忧，著明吾弟之归全，而又以勉吾弟之子也。魂兮何之，岁且更始。一觞哀告，倾泪如水。

呜呼，以吾兄之厚德而丧其冢嗣耶！吾兄之逝，曾未三年，而子亦继之以死耶！吾兄之寿几八帙，而子乃不满五十耶！抑人孰不死，而子乃不得死于牖下耶！呜呼哀哉！吾兄虽亡，而子之心足以周物，其才足以任事，其委曲缜栗足以与世周旋，则吾家所赖以屹然鼎立者子也，而遽死耶！呜呼哀哉！子虽当赏延而不肯安于赏延，虽取科第而不能遂其科弟。其未酬之志气，未了之功名，徒为识者与不识者咨嗟出泪而已。岂吾溪园翁之言命，虽不规规于合，而其数之大者，竟不可避欤？呜呼哀哉！人之识见，方其少也，不能以不异；及其涉历也，不能以不同。丙午、丁未以来，吾兄官于蜀，吾以次当家，事多直致，不虞嗃嗃之为悔也。如是七年而吾兄归，又十年而吾兄亡。子当其难，忧端如芒。裘焉而不属乎领，目焉而不随乎纲。然后慨然向我曰：「乃知嗃嗃者，始之悔而终之吉也」。吾于是期子以进步，而子已忽殒其身矣。呜呼哀哉！子之身虽殒，而子之事未竟也。以言乎为子，则子之事未竟也；以言乎为父，则父之事未竟也。茕茕孤儿，年已十八，独此一事，差足自慰。而善恶之机，又莫要乎孤儿之自处何如也。忆昨岁除，别吾而东，吾以衰告，谓非昔同。且一言而三跌，尤非暮齿之所宜蒙。惧吾生之有涯，不见子宦辙之西东。子忽怆然而阁泪，吾亦为之耿耿而忡忡。孰知此言之为永诀耶？曾不十旬，遗吾以哀恫。呜呼！壬戌仲夏，日二十九，衣衰服而哭吾兄；乙丑仲夏，日二十九，衣衰服而哭吾兄之子。浮世如此，酷祸如此，叫呼苍天，曷其有已！

呜呼！昔也父子，今也叔侄。今昔虽殊，情义则一。自归本生，益我乎密。上下商确，愈练愈历。事求其是，言覈其实。谅深有悟于世事之日非，而古道之或可终吉也。呜呼！好善而恶恶，践直而去伪，有所不友而其友无不诚，有所不取而其取莫非义。俭其身而尊师取友，有厚而无薄；啬其用而待人接物，有隆而无替。五七年来，由粗入细。可取可尚之分数益多，而骎骎乎一出于粹也。岂但门户之所托，抑亦闾里之所恃。何辜于天，而忽至是也耶！念子先君，奇子五行。虽清通之差欠，而力量之匪轻。何大车之甫载，遽轴折而轮倾。念我先兄，辛勤于蜀。归从昭化，意已有属。幸果自天，兄愿斯足。何膴仕之始跻，曾不沾于寸禄。忆子乙丑，还自京师，骤观子颜，怪子何黧。朝朝暮暮，一见一疑。问何恙也，则曰无之。间尝勉子，问药与医。子必对曰，念兹在兹。别去踰岁，书邮屡驰。此月三日，希孟之来，长书自言，未老而衰。防风养胃，加以健脾，步履差胜，枯槁未滋。视其日月，乃夏至前一夕之题。呜呼！孰知作书之次日，而子即病；书未至之三日，而子已形神相离也耶！呜呼！念我今昔，念我父兄，万事永已，吞不复声。怅子从宦，怅子治生，怅子卜宅，一未有成。万事永已，亦不复陈。独儿女之成行，孰不为之悲辛？冠笄未多，襁褓有人。男婚不可迟，而尤莫急于诗礼；女嫁固为要，而尤莫切于组紃。保身体者虽不患其落落，传德义者果孰从而谆谆？且日引而月长，宁不懈而常勤？至公有季叔，而能豫其纤悉一体；有贤弟而兼综多位，亦戛戛而难胜。我虽朽拙，分当尽瘁，而匏系官守，欲自竭而无因。若默若庶，少不更事，又安能裨益乎毫分！呜呼！先君与龄，已久过期。每思以老身而累子，是乃子报我之时。䌷绎吾言，左右吾儿，庶几多位，赖子扶持。岂期今日，乃读韩昌黎祭老成之文，而不赓昌黎送韩湘之诗也耶！事不可料，天不可知。滔滔西江，莫浣我悲。

惟苍崖翁，五桂竞爽。子于其间，尤更开朗。心无疑滞，志有激昂，当为即为，不待注想。至于功名，锐意独往。他人所难，我亦反掌。湘阴门客，径迹无两。浙寓广场，四海掉鞅。江西路监，鳞袭万舫。西山成埃，铁柱为响。子皆袖然，魁压其榜。太学四年，逢掖推奖。云霄咫尺，吹嘘送上。云胡归来，一梦惚恍。呜呼！觇子气质，骨格悍坚。讯子年龄，须发鬓玄。不惟一门之托既重且大，而一室之事若婚嫁之孔殷、儿女之未返者，政纷纷也，而遽溘然，可耶？呜呼哀哉！乙丑以来，迨及壬申，封、胡、羯、末，祸不可云。黄台之瓜稀至三摘，紫荆之木枯不逢欣，虽行道之人亦为之酸辛矣。抚侄而痛，泪痕方新。曾未半月，弟又沈沦。既伤心于少陵片影相失之诗，复掩泣于昌黎行负神明之文。天之降祸，殆未有若是之荐臻者也。惟季之秋，如京问缺。子归自斋，道语亟别。我行几何，病再旬浃。欲前莫能，遄返吾辙。子时已羸，使我忧惙。今而后知造物者以病勒回，而使与一弟一侄握手永诀也。朝晡再悲，孰念老耋。苍天苍天，为我心折（《涧谷遗集》卷三。）。

可：疑当作「何」。

呜呼！世事多奇，心事多违。追忆吾潜，潸其涟洏。辛勤觅举，金花陆离。蹉跎三载，竟不一试乎春闱！辛勤有室，庭宇邃夷，落成几日，乃不歌于斯而再哭于斯！大儿弁兮，小儿丱兮，朝吟暮诵，有受道资。切磋琢磨，尚期如圭。吾潜虽亡，而魂有知。魂而有知，焉得不悲？抑前二者，付之无以议为矣；后之一者，可不有以阴骘默相，而顾听其所之耶？嗟我先兄，有五男子，人谓福寿，庶几乎季。云胡不淑，降此大异。去年八月，中闱忽逝。又越一年，日月适契，潜复溘然，此变可悸。叔之衰朽，莫助经理。谋之族姻，庸醮潜子。反经之权，大非得已。苦其馀女，三四不止，或已议婚，或未择婿，森然在目，是又出于前三者之外。宁厚无薄，宁和无戾，蔽以一言，是在世子。举觞告哀，潜尚领此。

呜呼！经干兄之精力，竭于义方；泰宁侄之仕学，允以肯堂。自髫龀时，为童子郎。薇省之试，赐袍之香。万人回顾，烨其荣光。初仕长沙，于时抢攘。府有未易，事之衮纛；境有未易，逐之豺狼。使老成人为之，犹且汗骇而诪张，子乃从容酬酢，委躯命于毫芒。卒使三年之安如泰山，三剡之荐如连璧，而修能美誉，流播于三湘。宝邸依莲，理法之详；临汀元僚，参辰之良。萃三任为九考，八车五削，曾不殊乎探囊。呜呼悲夫！道既异于污隆，人当审乎行藏。子之聪明，岂不察此，宁肯自投于戎马之场？奈何瑞方班于蒲谷，星已殒于欃枪。嗟徘徊之累月，渺进退之伥伥。不闻枌榆之音信，莫谂妻子之在亡。耿抑郁其衷怀，抱此恨其他乡。呜呼悲夫！茶陵之后，衣冠能几？若子撑撑，足济其美。又弱一个，事关兴替。哭吾泰宁，更哭先世。

异哉，我南园之祝子也！本之省仓，深其源也；继之俊斋，浚其流也。然后萃众美于淑芳，则舒翘扬英，以俟其遂茂也。侄之声猷，无忝先世。才无不周，善亦兼备。方其卓然有立，以效省仓翁之率二季也。奈何年甫壮而病已随，居未就而神已离。事如棼丝，孰纲孰维？子身在幼，孰扶孰持？使聪者明者，男子有智虑者，犹或未知攸济；孰谓残疾之妇、恫瘝之子，而乃使之茕然无告，以当此百罹？昭昭相视，知如不知。所恃者天，云胡不悲？

维德祐元年岁次乙亥，二月一日壬寅，其十有五日丙辰，寓行在所七十二翁香三瓣，令馀子庶熟取酒一卮，昭告亡长男二十郎默之灵，且亲书文一通曰：呜呼！一动之顷，不吉即凶。吾之凶悔，莫甚于癸酉之冬。去年夏，汝虽不得与妻诀，而尚及歛其妻。今年春，吾既不得与汝诀，而又不得视汝敛。吾之悲痛，岂有终穷也耶！使吾不得来京，汝不随侍，不触热以归，或者不死，未可知也。吾不幸夺官，汝不幸短命，二者胥失，吾之悲痛，岂有终穷也耶！汝质虽弱而稍能自勉，识不高而粗知近厚，命之数虽穷而命之理则优，目之以用誉之子、保家之主可也。今以父师二十馀年之保训，而一旦至此，吾之悲痛岂有终穷也耶！长弟共理家事，如车两轮，顿废其一。幼弟德性未成，未能有助。吾二千里外，何所恃而可以放怀？况时事日非，而应接日难，凛凛乎不可以朝夕也。最是汝母多病，而无所依；汝女茕然，而无所依。不宁惟是，汝而有知，则其魂气亦未有所依也。吾之悲痛，岂有终穷也耶！吾年踰四十，而有子祸，不可堪矣！尚幸厄运冰消，晚景顺适，俾一家骨肉相与送吾老也。年踰七十，而又罹子祸。子病且死，而不及别；父絷于外，而不得归。自非老悖无德，重得罪于天地神明不至此，吾之悲痛，岂有终穷也耶！汝之病笃，边遽已闻，父丧其子有之，子哭其父有之，父子一家共地而死有之，死而不知死所者又多有之；一城焦土，若吾之幼女之家，莫知存亡者又有之。则汝之死于衽席者非不幸也，幸也。抑汝则幸矣，而吾之衰且惫，既为国忧，又为身忧，非为身忧，又为家忧，抑何不幸如是耶！去秋书来，言言中理，生顺死安，汝可瞑目矣。天纵使我有延陵季子之年，而左袒三号，必不能释然如季子也，则吾之悲痛，与汝长终而已矣。哀哉哀哉！

百年夫妇，人之常也，君何逝而去？百年之说，何其妄也！女萝附长松，将以托长松，长松且枯朽，女萝孰附哉？朱弦系佳琴，将以和声音，佳琴亦破毁，朱弦孰系哉？本谓如明月，明月且以缺。本谓如明鉴，明鉴且已裂。泉可竭兮，哀泪不乾；石可磨兮，哀情不灭。君有幼子，何忍逝而死？君有室女，何忍逝而去？君宜有灵，使子有成；君宜福绥，使女有归。嗟君之遗言，魄散魂飞；嗟君之故衣，双泪交挥。生者哀哀兮悲又悲，死者悠悠兮知不知？坟既郭兮葬有期，辰既吉兮堂将辞。擗踊哀痛兮徒心悲，叩头流血兮空泪垂。有食盈簋兮有酒盈卮，去如之何兮诀别此时。

呜呼，尺步兮绳趋，神安兮气愉。学焉富无底之蓄，文焉为有味之腴。彼世之功名，人未必皆能是也，兄独备于身而有馀。然彼不皆能，而为功名人者自若；兄有馀于身，而卒老于山泽之癯。此所以使人绝悲惋而重惊吁也。虽然，仰不愧于天，俛寡过于己。登会文之席而推好手，入考德之场而称善士。非伸也而固未尝屈，非泰也而亦谁为否？室有中郎之女，庭有老泉之子。各抱其子而前，七十翁方且顾孟光而增喜。兄之所蒙于造化者，不既多乎？彼功名人未必有是也，兄亦焉肯以彼而易此？弟抛祖居，卜与兄邻。谈茗香兮昼分，书灯烟兮夜亲。商古道兮入细，创世态兮增辛。想风流于洛社，幸相逐而为东阡西陌之人。别来几日，讣怪忽闻。悲兄之不可复见，寻旧游之所，而大恸于湖滨。呜呼！吾族年来，扶持情笃，死丧之戚，少长会哭。众每推兄，为文以告；今兄云亡，《大招》谁属？哀哉此语，有泪莫续。从兹年年，请荐寒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