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策问 其五 南宋 · 陆九渊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四八、《象山集》卷二四
问:圣人备物制用,立成器以为天下利。是故网罟、耒耜、杵臼作,而民不艰于食;上栋下宇以待风雨,而民不病于居;服牛乘马,刳舟剡楫,而民得以济险;弦弧剡矢,重门击柝,而民得以禦暴。凡圣人之所为,无非以利天下也。二典载尧、舜之事,而命羲和授民时,禹平水土,稷降播种,为当时首政急务。梁惠王问「何以利吾国」,未有它过,而孟子何遽辟之峻、辩之力?夫子亦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樊迟欲学圃,亦斥以为小人,何也?孟子曰:「我能为君约与国,战必克,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辟土地,充府库,约与国,战必克,此其为国之利固亦不细,而孟子顾以为民贼,何也?岂儒者之道,将坐视土地之荒芜,府库之空竭,邻国之侵陵,而不为之计,而徒以仁义自解,如徐偃王、宋襄公者为然耶?不然,则孟子之说亦不可以卤莽观,而世俗之蔽亦不可以不深究而明辨之也。世以儒者为无用,仁义为空言。不深究其实,则无用之讥,空言之诮,殆未可以苟逃也。愿与诸君论之。
论兵 南宋 · 杨简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三七、《慈湖先生遗书》卷一六
圣人未尝废武备,而后世之为将者至于用诈,此天渊之不相及,冰炭之不相入也。自宋襄公、成安君以好行仁义、不达其道致败,而后人惩创之者亦不达其道,遂谓古道不可复行于今。是岂真不可行哉!夫道一而已矣。孔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君子于武事每求诸义,每喻于义,得义之趣。小人于武事每求诸利,每喻于利,得利之趣。君子之兵,岂若宋襄、成安之为哉?且彼二君岂真得仁义之道而用之哉?由道而行,何往弗利。风后之《握奇》,武侯之八阵,未尝用诈也。自司马懿莫之能当,而况于馀乎?马隆、李靖皆得正兵之法,皆规八阵而用之,皆根本乎黄帝丘井之制。二子之为将,皆古今名将之所畏仰,然则正兵何畏乎大敌?岂正道独可行于古,而不可行于今乎?岂正道独可行于平时,而不可行于战陈乎?正道之足以倚办如此,足以致效如此。而小人志不在道,不得道义之趣,苟于目前之利,遂至于诈。古志谓言不必信,谓义在于变,不可固也。小人直狙诈而已矣。以诈而胜,既胜之后,其祸方长。求其如古者天子有道,守在四夷,不可得也。求其折冲千里之外,还师衽席之上,不可得也。自周衰,道义不明,义利杂施,以诈术相鱼肉,可痛可念。又自汉以来,文武之道益离。士大夫往往耻于言兵,而狙诈狠暴之徒始得以攘臂于其间,益肆其毒。权谋益张,忠信益泯,良心益斲丧,几于磨灭矣。相陵相诈相篡贼之风何时而已?有志于善世之君子,安得不精究乎风后之《握奇》、武侯之八陈也?
汉高曰:「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不知猛士安能守四方。天子有道,守在四夷;诸侯有道,守在四邻。韩信、彭越、黥布非不猛,反以起乱。夫武备不可已,而非所尚也。虎贲虎士,所以行吾之德威也。礼乐刑政,有一不于德,则人必有不心服者矣,是为祸基。自汉以来,诸将多以智勇,勇智如成汤斯善,如后世则非道矣。岂有不以其道而能安能治者乎?诸葛之八陈、李靖之正兵,略近古矣。
岳飞用兵,有胜而无败。闻其欲有所举也,必尽召诸统制官环坐饮食之,而与之谋。先谋夫敌之所以败我者至于六七,备谋详虑,竭智其攻,而终于无败也,乃行。故飞每战无败。
今之枢密元帅即古之大司马,必得夫大公无私、大智无我、大勇无动之人而任之,庶乎可以为吾民之司命。用不仁者为帅,侥倖成功,其祸方长。魏之司马、晋之刘裕,其事可考。
盖尝窃笑世有御将之说,说者每难之。讲其说者辄归诸术,且曰:「惟英雄之主善御将」。呜呼!既曰御将矣,安得有善,岂不危哉!唐虞三代之君不御将,将未尝为乱。后世以术御将,术易穷,将多乱。盖后世不用贤将,而用智将、勇将。后世所谓智不本于正,率出于术。用任术徒勇之将,授之以专杀用众之权,是使之为乱也。夫既以使之为乱,又为小术以御之,彼一日觉之,适足激怒。凡曰御将者,皆可笑也。此其患起于儒者不知兵,然世亦或有之,苟得而礼用之,可以措国于泰山之安,奚俟于御将?
古志曰:「天子守在四夷;天子卑,守在诸侯。诸侯守在四邻;诸侯卑,守在四境」。某初疑焉,邈乎其不可以企而及,意或谓时移世异,古道不可行于后欤?厥后忽省而言曰:我爱彼,彼如何不我爱?我敬彼,彼如何不我敬?诚心感通,四夷可使如一家。然而舜诛四凶,周公灭国五十,其不可告语,启谕再三,或于四于五,有大义不可宥,不得已用师,则有法如后。
诗河广次章 南宋 · 彭龟年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八、《永乐大典》卷一一九○三
刀,小船也。不容刀,言河之小也。小则易渡。崇,终也。行不终朝而至,言近也。意犹前章。夫人之不往,义也。然宋襄公当如之何?有千乘之国,而不得养其母,则人之不幸也。刘向《说苑》载襄公为太子,请于桓公曰:「请使目夷立(目夷,襄公庶兄也。)」。公曰:「何故」?对曰:「臣之舅在卫,爱臣,若终立,则不可以往」。襄公欲往来而至于逊国,不忍忘其母也。欲见母而告父以见舅,不忍伤其父也。若襄公者,可谓孝矣。母念其子,子念其母,出于天性之至爱。然皆止于义而不敢踰焉,可不谓善处母子之变乎?
汉论三 高帝朝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四一、《陈亮集》卷一九
秦始皇曰「东南有天子气」,于是东游以厌当之。
自古人君以人力胜天理者,莫甚于秦始皇。观其噬六国而一于秦,泰然擅一统之权,而举天下无足与敌者,思所以久天下之术:虑六姓之裔而歼其遗,惧儒生之议则坑其类;惩诸侯之患,分天下为三十六郡;因卢生献胡亡秦之图,遣蒙恬堑山湮谷,起临洮,击辽水,延袤万馀里。长城既筑,而河南之地已县矣。自一至万,谁曰不可?不知人力愈至则天理愈亏,及天子之气见于东南,始皇犹且东游以厌当之,以人胜天之念至老不悟;不知赤帝之龙一翔于沛丰,而建瓴百二之饶遂为汉资矣。嗟夫,歼巫蛊轻重之罪,其如长安黄气中有皇孙病己者在;恃白石丹书之符,其如舂陵佳气中有白水真人者存。天理所在,一毫不差,其可以人力胜哉!
秦二世元年,陈涉起蕲至陈,自立为楚王,郡县多杀长吏以应涉。
圣人之生,天必有以启之也。炎正中微,大盗移国,九县飙回,三精雾塞,白水真人虽生于济阳,而谨厚直柔之资沈几而未发也。王郎称帝于邯郸,公孙述称帝于巴蜀,李宪自王于淮南,秦丰自王于楚黎,各据其险以逞其技,而终不能以有所成,岂其智力不足而形势不固邪?天将以是启绛衣大冠之将军耳。王郎、公孙狗盗而帝,李宪、秦丰鼠窃而王,卯金复兴之谶,嘉禾九瑞之祥,其忍坐视生民涂炭邪?天以诸盗启光武,所以安光武之为也。吁!陈涉之首王于秦乱之始,涉果何能为哉,以荷蓑荷笠之佣工,而胼手胝足则其常分也。钱镈之是讲,其视旐旟为何物?铚艾之是为,其视师旅为何法?今也揭竿为旗,斩木为兵,幸而下陈而王号遽立,谈者鄙其鹪鹩之枝,鼷鼠之腹,不能从耳馀之计以图天下,失投机之会而安于一楚王,谓涉之不大也!嗟夫,垄上辍耕之汉,不过欲富贵耳,夫以一耕夫而辄负君国之荣,已越分矣,而耳馀其不知人也哉。夫以狐鸣假鬼之诈,孰与夫赤帝断蛇之祥?鸿鹄浅中之志,孰与夫龙颜宽仁之度?以涉之自王,而郡县犹多杀长吏以应之,沛之父老迎高祖,其可数逊邪?涉之王,天所以启高祖之心而速高帝之为也。不然,陈涉首王而沛公应涉,则权在涉,俾耳馀之策果行,则涉之王亦止于六月,而皮冠之沛公能基四百年之炎祚,岂非天启之邪!
郦食其求见沛公,沛公方踞床,使两女子洗,郦生长揖不拜,曰:「足下必欲诛无道秦,不宜踞见长者」。于是沛公起,摄衣谢之,延上坐。
秦失其鹿,天下竞逐,凡有是才者皆有是心也。佣耕之夫不数月而王,彼贩缯屠狗之桀,刑馀卒伍之雄,其肯帖帖人下邪?沛公亦若人也。方怀王之遣西定关中也,秦婴尚强,项羽方盛,田劳起齐,韩广起燕,魏咎起魏,鹰搏之兵纷如也。沛公高阳之行,怀王一将军耳,监门戍卒与前日泗上亭长齐也,沛公乃踞洗而见之,沛公何简郦生邪,吁,此沛公驭英雄之术也!凡人之情,慢忽生于故常,狎侮起于畴昔。彼奸雄桀猾之徒,皆昔日之故旧,彼其悠然而归于我者,不有所玩渎则必有所尝试,于此无一术以驾驭笼络之,俾之动荡奔走而不自知,一沛公其如秦项何?先之以踞洗之卑,所以挫其锐;后之以延坐之崇,所以慰其心。沛公驭英雄之术,大率如此。隋何之功,先之以面折;黥布之归,辱之以洗召;赵将之见,耻之以嫚骂;至于褒封之隆,供帐之厚,千户之宠,出于非望,而三子喜过其分,俾之赴死剋敌、终为吾用者,堕于高祖之术中也。梁武帝惩高祖之事,方侯景以穷来归,遽裂地而王之,其后凡有所求,辄痛挫抑,是以景反而梁亡。夫高帝之术固不足法,而梁武帝之事亦可鉴也。
西入咸阳,封秦重宝财物府库,还军灞上,萧何尽取秦丞相府图籍文书。
古史之阙文,孔子不得而预晓;周爵之去籍,孟子不得而详言。夫文书所以纪天下也,不有所考,虽孔、孟之暇日不能以臆计,而况乎扰攘之时也哉。光武披舆地图,而天下之利害险阻洞然乎胸中者,有所考也。唐高祖之克京城也,而宋公弼收图籍之外一无所取,夫图籍之与珍宝孰为用也?而宋公舍其所可用而急其所宜缓者,是岂取天下之先务邪?太宗用是以降李密、俘建德,擒世充,芟武周,剪黑闼,夷萧铣,义兵一举,摧枯拉朽,如履其室中者,文籍之功也。沛公之入咸阳也,萧何尽收丞相府图籍文书,而秦之重宝财物,封之府库而不顾,萧何之谋宏矣哉!吁,子房之决胜千里,韩信之战胜攻取,微萧何之图籍饷馈,臣见其不能以有为矣。
使人与秦吏行县乡邑告谕,秦民大喜,争持牛羊酒食献享军士。
苛政之世,天下思兵。夫兵所以残民也,而民思于苛世,夫岂乐于自残哉?盖苛政猛于兵也。桀纣之酷,民之思汤武犹时雨也,东征西怨,奚独后予。夫后予之怨,民思兵矣,来苏之慰,乌得不室家相庆邪!离心离德,乃汝世雠,民无君矣,王师之迎,安得不箪食壶浆邪!汉高帝,秦之汤武也。方秦之民,口缄于耦语,财困于征歛,力疲于戍役,天下悽然而无所依,幸而有宽仁之高帝,除秦之苛,约以三章,天下之民犹疾之遇药,热之濯风,其平日念虑之欲一夕而慰,乌得不大幸而争为牛酒之献邪!来苏之慰,壶浆之迎,是或一道也。
羽闻沛公已定关中,大怒,欲攻沛公,沛公从百馀骑见羽鸿门。
天下之事,不有所摧挫则不能以有成,故凡处逆景而不乱者,圣贤进德之地也。沛公鸿门之会,其汉高帝之基欤!方项羽使黥布破函谷关而至戏下也,沛公以十万之疲兵,当项羽百万之锐卒,沛公其危矣哉!项伯婚姻之约,臣与将军之称,以不自意之逊辞,为岂敢反之卑语,沛公至此,势迫甚矣。况范增之数目,项庄之舞剑,俾羽也于是时萌一毫欲杀之心,则沛公乃羽几上肉耳。项伯之翼,樊哙之谯,其能脱沛公于虎口哉?惟羽无是心,故沛公获再生于间道之走,羽之气日骄,而沛公之气日沮矣。吁,沛公之气沮,而沛公之德进矣。彭城之败,睢水为之不流,所与逃者数十骑;荥阳之困,非纪信诳楚,则西门之逃几不免;固陵之败,诸侯不至,走而入壁者一沛公耳。沛公救死扶伤,日不暇给,其如羽之百战百胜之雍容邪?追斩东城,奚益于胜?即位汜水,汉业以成。君子观史,其可以成败论人哉!
汉王为义帝发丧,发使告诸侯,兵皆缟素。
刘项之雌雄,不在战之胜负。以高祖之摧残困踬,救死扶伤之不暇,而百战百胜之项籍卒亡于垓下,何也?战愈胜而天理愈丧,气愈壮而天理愈亏,不亡何待?夫子而事父,臣而事君,天伦之固有,虽小夫贱隶同此有也,天下岂有无父之国也哉!屠咸阳,焚宫室,所过残灭,羽亦酷矣,而义帝其忍杀哉!羽为无道,放弑其主,天下之贼也,焉有天下之贼而能有天下邪!高帝为义帝发丧,兵皆缟素,天下之士,孰不以义起也?盖仁义者人心之同然,惟仁义可以激人心。三河之士,五诸侯之兵,南浮江汉以下,乌得不感动于斯?昔齐侯之霸春秋,以昭王南征不复,王祭不共,而进陉之师,诸侯与之;魏祖之雄三国,以献帝洛阳之还,百姓感奋,而奉都许之迎,天下是之。羽之叛弑其主,是以秦伐秦,高祖不暴羽之罪以感天下之心,则又以楚伐楚耳。楚之诸将舍羽而归汉,其亦感夫缟素之举也夫。
羽以精兵击汉军睢水上,大破汉军,围汉王三匝,大风折木扬沙,昼晦,汉王遁去。
兴王之君,人顺而天应,故天意常显于人事不可为之时。光武蓟中之举,食豆粥于芜蒌,其迫甚矣,王郎兵且至,而沱水流澌其可济乎?夫以光武饥窘之师,当王郎新羁之马,进则锐兵突其前,退则沱水阻其后,光武于是时也,人事之已穷,则有死战耳。吁,人事之穷而天理之应也。王霸诡为冰坚之言,而沱河之冰果合,光武渡毕而冰解,岂非天邪!高祖睢水之战,汉军之死填睢水,而保壁之卒无几矣,羽以三万之精兵围之三匝,汉王将焉逃哉!韩信之兵未会,而萧何之馈莫入,张良之算,陈平之智,无所用其巧,势穷于此,计穷于此,而兵又穷于此。吁,势穷计穷而兵穷,则天心未穷也。大风折木扬砂石,昼晦,而楚军大乱,故高祖得与数十骑遁去。以是知天意所属,必于人所不可置力之地而显之也。高祖雒阳南宫之语,归功于三杰,而罪项羽不能用范增,是未知天者也。天心属意于汉高,而假手于三杰,范增其如天何!
斋戒设坛具礼拜信为大将军。
必有天下之大志,而后能立天下之大事。夫以天下之志素存于胸中,贫贱患难不足以动其心,而其志虑未始不为经国之谋也。一旦见之于有用,而施设措虑,雍容暇豫,而不少乱也。致君尧舜之心,藏于莘野耰锄之时,逊志典学之训,蕴于傅岩胥靡之日,故能处三聘一德之隆而不愧,置左右朝夕之密而不怍。大凡立天下之大事者,非有天下之大志者不能也。韩信以寄食之贫,胯下之辱,无资身之策,兼人之勇,忽焉拔之于连敖治粟之职,而为登坛具礼之大将,怡然居之,犹其素所得者,至于定三秦,虏魏豹,斩陈馀,擒赵歇,戮龙且,降燕弱楚,动如其意,若摧枯拉朽而莫有以敌之者,皆其经纶之志素存其中,岂偶然之所能邪!吁,供帐如王则大喜,淝水之捷则折屐,惟胸中素养之未纯,故于或然不虞之顷未有不乱者也。大将之拜,信岂忝哉!
成安君儒者,常称义兵不用诈谋奇计。
商周之兵,天下以仁义归汤武,而汤武未尝以仁义自名。攸徂之民有来苏之慰,牧野之会有罔敌之师,汤武何术以致之哉?天应而人顺,民心自有所不容已者耳。宋襄公用鄫子于次睢之社,欲以属东夷,子鱼曰:「小事不用大牲,而况敢用人乎!祭祀以为人也,民,神之主也。用人,其谁飨之」?夫忍以人而祀社,而襄公之素心亦残矣。今也与楚人战,必俟既陈而后击,遂大败于泓。国人皆咎之,且曰:「不重伤,不擒二毛,不鼓不成列」。以为吾仁义之兵当然。吁,襄公果仁义乎哉?亡其实而假其名,故一败涂地而不可救也。
陈馀说武臣以叛其主,攻张耳以离其交,其仁义安在?乃称「义兵不用诈谋奇计」。泜水之戮,不救于亡,其愚也夫!
信平齐,使人言于汉王曰,云云。张良曰:「不如因而立之」。
人臣之事君,至不可使有一毫之忌隙也。周公以待旦吐握之劳,其夹辅王室,以隆有周之业者,公之尽其心、竭其诚,与天相为无穷可也;而管蔡且流言矣,虽召公之贤犹不悦,成王之圣犹致疑。夫以流言之入人,以周公《鸱鸮》之诗,求成王之自悟,王虽未敢诮而忌之,隙已从是萌矣。茍无雷风之变,不启《金縢》之书,则公之忠诚其泯矣哉。周公圣人也,心与天同,而犹不免乎疑,况其下者乎!夫韩信以多多益办之才,而动如所欲,诸国虽平而楚兵犹盛也,汉王方困于荥阳,信下齐,不还报而自王。信也效市井之徒,乘时以徼利,其不启高祖之疑邪!迨其后也,追楚至固陵,与信期而不至,高祖取信之心固已萌于是时矣。顾项羽在,力未及耳。信虽却武涉之说,杜蒯通之谋,有「背之不祥」之语,奈何汉高之疑已久矣。未几,袭夺其军,徙为楚、邳矣;又未几,缚之云梦,侯之淮阴矣。钟室之戮,其基于假王之时乎!信能为高帝天下谋,不能为一身谋,开高帝之忌隙而自速其祸,其迂矣哉!
楚地悉定,独鲁不下,汉王引兵欲屠之,为其守节礼义之国,乃持羽头示其父兄,鲁乃降。
夫子之道即尧舜之道,尧舜之道即天地之道。天地以健顺育万物,故生生化化而不穷;尧舜以孝悌导万民,故日用饮食而不知;夫子以天地尧舜之道诏天下,故天下以仁义孝悌为常行,虽九夷之陋,南子之邪,阳货之奸,或接夫子之德容,或闻夫子之德音,而犹能迁变,况生乎其邦而浃洽乎圣人之德化邪!孟子以伯夷、柳下惠为百世之师,且又推广其说曰:「闻伯夷之风者,顽夫廉,懦夫有立志。闻柳下惠之风者,薄夫厚,鄙夫宽。奋乎百世之上,百世之下闻者莫不兴起」。而况于亲炙之者乎!夫伯夷得圣之清,下惠得圣之和,未至于夫子圣之时之境,而尚能兴起人心;鲁人沾夫子之遗泽,而仁义孝悌鲁人之日用,项羽既封于鲁,而鲁人知有羽耳,汉王虽怒其久不下,而犹以守节礼义之国,不忍加以兵,其忠义足以动人心也如此!
陈平智有馀,然难独任;周勃重厚少文,安刘氏必勃也。
君臣之间,以诚相感而后能以心相知,诚意之不加,而矫诡以相试,虽匹夫单人锱铢毫末之托尚或败事,况天下重器,而可付之非心知之人邪!唐太宗最聪明神智者,至属高宗于李绩,而以尝试为之,此岂浅末事哉。方其黜之也,度其或迟回顾望,则欲杀之,且言「吾死之后,汝用之可以为恩」。夫托国于斯人,非诚意之素交,而姑以一黜之喜怒,以试其中心之诚伪,其为术亦疏矣。高宗武昭仪之立,乃自绩成之,唐室之祸岂非基于此乎?高帝托国于平勃,其诚相感而相孚也素矣,方禄、产颛兵秉政之时,刘氏之势不绝如缕,惟平勃竭其忠精之节,以感发夫军中左袒之机,芟狝禄、产,迎立代王,汉业由是以安。平勃终始一节,略无瑕玷,汉亦崇其勋绩,延其禄祀,岂非君臣相知以心,故愈久而愈隆邪。托国之忠,自伊、周后,惟平、勃粗无愧。
论语讲义 其一 南宋 · 刘克庄
出处:全宋文卷七五九二、《后村先生大全集》卷八四
阳货欲见孔子,孔子不见。归孔子豚,孔子时其亡也,而往拜之。遇诸涂,谓孔子曰:「来,予与尔言」。曰:「怀其宝而迷其邦,可谓仁乎」?曰:「不可」。「好从事而亟失时,可谓知乎」?曰:「不可」。「日月逝矣,岁不我与」。孔子曰:「诺。吾将仕矣」。
臣按阳货名虎,《语》所谓执国命之陪臣、《春秋》所书窃宝玉大弓之盗也。当欲见夫子之时,虽未有囚季威子、劫鲁公之事,夫子逆知其恶而不往见。虎知夫子之贤而妄冀其助己,遂设钓致之策,有归豚之礼。夫子必时其亡而往谢之者,犹不往见之初意也。遇诸涂,无所避,则不容不见矣。夫子世之宗师,曲阜龟蒙之人以至列国君臣莫不尊事。虎一妄人,乃曰「来予与尔言」,其辞气鄙暴如此,与庄周所记盗蹠讪悔圣人之言奚异?以怀宝迷邦为未仁,以好从事亟失时为未知,何其窥圣人之小而量圣人之浅乎!又曰「日月逝矣,岁不我与」,犹前日钩致之初意也。子曰:「诺,吾将仕矣」。朱氏曰:「将者,且然而未必之辞也」。深得夫子本旨。当时闇诸侯或欲以季孟之间待子,或待子而为政,皆未尝峻拒。盖天下之恶未至于虎者,固圣人之所不绝,惟虎也义不可与之交际。特圣人之言气象浑厚,兹诺也,若不绝恶而有深绝之意焉。扬雄谓子于阳虎诎身以信道,噫,雄为此言,将以自文其仕莽之罪!夫子既未尝仕,身何尝诎?若雄北面新室,乃可谓之诎矣,故扬氏深辟其说而朱氏书雄为「莽大夫」。
子之武城,闻弦歌之声。夫子莞尔而笑曰:「割鸡焉用牛刀」?子游对曰:「昔者偃也闻诸夫子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子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前言戏之耳」。
臣于此章见周衰,为政者稍已趋于功利,夫子厌之,故一闻弦歌之声,莞尔而笑。按武城之政初无赫赫可纪,然能使弦歌之声达于四境,气象如此,可谓贤矣。夫子以其用大道治小邑,故有牛刀割鸡之喻。子游闻圣人之言,不敢自以为能,故有昔者偃也闻诸夫子之对,明其得于师授也。君子小人虽异,皆不可以不学道;治小邑与治天下虽异,皆不可以不尚礼乐教化。君子而学道,子贱、子游是也;小人而学道,单父、武城之民是也。无计功谋利之心则爱人矣,无犯令违教之俗则易使矣。当时洙泗之上所讲明者如此,犹恐门人未喻,又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谓治小邑当以大道,牛刀之言戏尔。冉求亦高第,无他过,徒以为季氏聚敛之故,至有非吾徒之语,受鸣鼓之攻。由后世观之,偃迂儒也,求能吏也,绳以孔门论人之法,偃贤于求远矣。自武城、单父之后,汉有卓茂、刘方,唐有元德秀,庶几其遗风。近时南面百里者,但闻笞扑,寂无弦歌,徒知催科,乌识抚字!
圣明在上,傥味孔门之言,采汉唐之事,择其间学爱者、能抚字者嘉奖而尊宠之,则子贱、子游之徒出矣。
佛肸召,子欲往。子路曰:「昔者由也闻诸夫子曰:『亲于其身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佛肸以中牟畔,子之往也,如之何」?子曰:「然。有是言也。不曰坚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缁。吾岂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
臣按佛肸,晋大夫赵简子之中牟宰,以中牟畔而召夫子,与阳货、公山弗扰钩致之意同。乱臣必诛,危邦不入,孔子家法也。子路疑子之欲往,举平日所闻于师者以为问。夫天下之不善至畔而止,然知夫子之为贤,则其善心之仅存者亦不可诬。夫子犹天地也,因其仅存之善而庶几万一能改其莫大之恶,遂不显绝之。然于阳货之劝仕也,曰将仕而未尝仕;于费中牟之召也,日欲往而终不往。至此而后可以见圣人之心矣。子路未知其然,方且切切焉虑二畔之浼夫子,故不说于其始,质疑于其后。夫子于是有磨不磷、涅不缁之说,古注谓「至坚者磨之而不薄,至白者涅之而不黑」;朱氏谓坚白不足而欲自试于磨涅,其不磷缁者几希。臣谓惟夫子然后至此地位,下乎此则为扬雄仕莽、荀彧附操矣。瓠瓜不食之喻,言君子未尝不欲其道之行,而亦未尝枉道以求合也。昔叔孙通诸生翕然以其师为圣人,子路亲得圣人以为之师,而不苟同如此。呜呼,此其所以能结缨也夫!
子曰:「由也,汝闻六言六蔽矣乎」?对曰:「未也」。「居!吾语女。好仁不好学,其蔽也愚;好知不好学,其蔽也荡;好言不好学,其蔽也贼;好直不好学,其蔽也绞;好勇不好学,其蔽也乱;好刚不好学,其蔽也狂」。
臣谓「好仁不好学,其蔽也愚」,以士言之,宰我所问入井求仁之类是也;以君言之,徐偃王以仁失国是也。「好知不好学,其蔽也荡」,以士言之,惠施、公孙龙之徒是也;以君言之,周穆王知足以知车卫马足之所至而不足以知《祈招》之诗是也。「好信不好学,其蔽也贼」,以士言之,尾生是也;以君言之,宋襄公不重伤、不禽二毛以至于败是也。「好直不好学,其蔽也绞」,以士言之,證父攘羊是也;以君言之,自状其好货好色好世俗之乐者是也。「好勇不好学,其蔽也乱」,以士言之,荆轲、聂政是也;以君言之,楚灵王能问鼎而不能救乾溪之败是也。「好刚不好学,其蔽也狂」,以士言之,灌夫骂坐、宽饶酒狂是也;以君言之,夷吾以愎谏败、主父以胡服死是也。夫曰仁、曰知、曰信、曰直、曰勇、曰刚皆美德,上而人君、下而士君子之所当好,然不学以明其理,则各有所蔽,学所以去其蔽也。此章虽为子路发,其义甚广。内「其蔽也绞」,朱氏云:绞,急切也(《泰伯》篇又曰「直而无礼则绞」。)。
子曰:「色厉而内荏,譬诸小人,其犹穿窬之盗也与」!子曰:「乡原德之贼也」。子曰:「道听而涂说,德之贼也」。
臣谓色厉内荏者,外饰盛严,中怀柔弱,若可欺世,及临之以利害,怵之以祸福,未有不震慑失其所守者。子在乡党,恂恂如也。一旦夹谷之会,毅然叱齐侯兵莱夷矣。故门人称之曰「温而厉」,谓外温而内严也。乡原之义,孟子谓其阉然媚于世,又曰众皆悦之。朱氏曰:「原,愿也。似德而非德」。以夫子之圣而不能使叔孙、武叔、阳虎之类皆悦己,而原人能使一乡之人翕然称善,伪孰甚焉?「道听而涂说」,朱氏曰:「虽闻善言,不为己有」。夫子于三人行必择其善者而师之,异乎闻之而不能行、徒以资空谈者。夫饰貌欲盗名,故譬之盗;原人能乱德,故以为德之贼;且听说无益于己,故以为德之贼。
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子曰:「恶紫之夺朱也,恶郑声之乱雅乐也,恶利口之覆邦家者」。
臣谓纯乎天理而不杂以一毫人伪之谓仁。巧言在《书》为「谝言」,在《诗》为「长舌」;「令色」在孔门为足恭,为谄笑。皆人伪也,其去天理远矣,故曰「鲜矣仁」。天下有正色,有正声,然紫能夺朱,郑能乱乐;天下有正理,有正论,然利口者能使是非、贤不肖易位。故圣人深恶之。孔门论仁多矣,臣以为「巧言令色鲜矣仁」一章,当与「刚毅木讷近仁」一章并观。盖木讷者必不能巧言,刚毅者必不能令色。以刚而讷者为近仁,则巧而令者不仁甚矣。若人也,其始止欲顺悦人主之意,而其终乃至于倾覆人之国家,三孺之于齐,赵高之于秦,江充、李训之于汉、唐,虞世基、裴矩之于隋是也。
子曰:「予欲无言」。子贡曰:「子如不言,则小子何述焉」?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臣谓夫子生于周末,作为六经,言满天下,然后道术之已裂者复合,人文之几息者复续,岂无言者哉?其意谓学者于此能默而识,触而长,演而伸,则有不可胜用者。子贡平时既无真知实践之功,反有「不言何述」之问,故夫子有「天何言哉」之答。四时之所以行,百物之所以生,盖天理流行发见,非谆谆然命之也。夫子亦学者之天也,其妙道精义流行发见,盖有在于六经之外者。当时颜子止受用一仁字,曾子止受用一孝字,而为大贤;子贡躬行不足,口辩有馀,徒以言语求夫子,其在孔门虽有「可与言诗」之褒,然不能免方人之诮。安于资质之偏而不以颜、曾自勉,此所以终身列于言语之科也夫!
子曰:「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
臣按此章曲尽女子小人情态。牝鸡之晨、绿衣之僣,此女子之不孙者也;《长门》之赋、《团扇》之咏,女子之怨者也;登车之宠、割袖之恩,小人之不孙者也;旋泞不顾、受甲不战,小人之怨者也。自古惟女子小人亲昵之则怙宠陵分,疏外之则藏怒宿怨,然则近之既不可,远之亦不可欤!朱氏曰:「君子之于臣妾,庄以莅之,慈以蓄之,则无二者之患」。尽之矣。
子曰:「年四十而见恶焉,其终也矣」。
臣按此章当与「四十五十而无闻焉,斯亦不足畏也已」一章并观。盖人之少也,乃血气方刚未定之时,言行未必皆合理而中节。及四十则可以不惑矣,强仕矣,苟践此境而无闻焉,见恶焉,其亦不足畏已,其终于此已。见恶者,无善可称也;终者,止而不复进之辞也。朱氏曰:「勉人及时迁善改过也」。苏氏曰:「此亦有为而言,不知其为谁」。其说有理。
微子去之,箕子为之奴,比干谏而死。孔子曰:「殷有三仁焉」。
臣按三仁之中惟比干死于殷,而微子、箕子皆入于周,然夫子槩曰殷有三仁者,言殷能用此三人国必不亡。以臣节论之,剖心而死者为难,见几而去、忍辱而留者为易,顾同以仁称何也?臣读《书》至《殷诰》,然后知微子遁去之意,否则宗祀绝矣。读《易》至《明夷》,然后知箕子养晦之义,否则彝伦斁矣。王通有言:「生以救时,死以明道,同以仁称,不亦宜乎」!呜呼!以微子之精识,比干之忠节,用其一焉足以存国,而况箕子之学贯天人而包事物,旷古之英、经世之才也。今皆不能用,一戮一去,其囚者遂为武王陈《洪范》而建皇极,殷欲不亡,不可得也。
汉边郡名将孰优如何论 南宋 · 洪振龙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五二、《论学绳尺》卷六
论曰:考论将臣之事业,而能以威望服乎人者,此足以为难矣。夫师出以律,古之道也,今有人焉,坦然自脱于规矩准绳之外,而一以简易为规模,军旅之事,固未见其精且密也,然声实素著于平时,威德久孚于众听,不勤教诏,而士卒乐为之用,使敌国望其巍巍而不敢犯,此其人品,岂可与兢兢保守尺寸者同日语哉!盖豪杰之士,不可以尺度拘,而纤悉冗琐,必非慷慨功名之将。果使敌贰其威,士携其令,则虽纪律设而号召严,亦无补于事耳!程不识之视李广,其才品优劣可知也。文书行伍,以广方之固不足,至其隆威重望,行乎匈奴,士卒之间,则非不识之所知也。班孟坚以二子皆边郡名将,愚谓以名称者,威望之谓也,李广为近之。汉边郡名将孰优,请于此而寘其辨。且名将之士何如哉?吴起之在西河,而敌国不敢加兵;李牧之守雁门,而匈奴不敢犯塞。此名将之事业也。世固有豪杰之士,名塞宇宙,威愕奸雄,而不能钱谷簿书者矣,未有谆谆自守,而能脱略边幅,以事度外之功名者也。今夫御三军之众,朝聚而告之曰:「厉乃戈,植乃矛,备乃车马」;暮申而令之曰:「行而营垒,治而簿书,声而刁斗」。而又人人而阅之,旦旦而视之,非不勤也,然能使敌国不可犯,而不能使敌国不敢犯,能使三军无扬干乱行之诛,而不能使三军有投醪挟纩之气。平时威望,不足以先慑敌人之心,待其有所悔而动也,然后恃吾行阵部伍以禦之,一胜一负,安能保其所不殆哉!或者之论则曰:「行阵,军行之纪纲;簿书,军政之要领。学不识而不能,犹不失为持重;学广而无成,则一败涂地矣」。然此特为学者言也。愚之所论者,二子人品之优劣。且自或者之说而观之,行无部曲,诚不如营阵严整者之有纪也;人人自便,诚不如虏不得犯者之为无虞也;府无文书,夜不设卫,诚不如击刁斗、治军政者之为详且谨也。然匈奴不畏不识而畏广,士大夫不归不识而归广,孰优孰劣,可以鉴矣。且广亦安能使人畏服之如是哉?大抵媮色婉容,不待谈笑而意自亲;齐明盛服,不待揖逊而威自重;老成宿将,不待号令而人自服。广自结发以战于匈奴,历事三世,驱驰七郡,威名著于夷狄久矣。赐饮食必分麾下,而且宽缓不苛,以诚待士,则士之乐为用者,固以此也。不识之军,烦扰而多端,兵机谓何?乃治军簿,夜以达旦,何疲苦之如是也!宋襄公不鼓不成列,适以取败;而阵出背水者,乃反胜焉。诸葛亮罚二十以上必亲,终以自惫;而不学兵法者,足以立一世之名。豪杰之功,固不在于簿书行阵之末也。或者又以雁门之俘获,东道之失败,为广之病。不知名誉在我,成败在天。武帝疑其数奇而靳之精兵,卫青忌其成功而徙之远遁,广亦不能自奋矣。使程不识而当广之事,不知能为广之所为否乎?君子观广之守右北平也,匈奴避之,至数岁不入界,其小试之效,固已如此,使得自将一军以当单于,则其功当不在卫、霍之下矣。然则广可以为古之名将乎?曰:谓汉将则可,谓古名将则未也。何者?广能有其名而不能全其名,能为天子治边而不能自治。使其威望已著,养晦待时,则勋名事业,庶几与古方焉。奈何狃于少年战斗之习,数与虏确,以败其名,犹不得如程不识之碌碌。吁,亦足惜也!然则后世忧边之君,得有才如李广者,当爱护而用之,毋使冒危涉险,以轻试其勇,斯可矣。谨论。
警学赋 清 · 姜再恒
出处:立斋先生遗稿卷之一
余自幼时。嘐嘐然有慕古圣贤之志。学之不力。行之不笃。荏苒仍循。以至于今。行年已六十一岁矣。志气益颓。筋力益替。有时循省。怛然内疚。实有学负初心之意。遂作赋一篇以自警焉。
嗟余生之藐末兮,何意高而质菲。蚤从事于问学兮,日孜孜焉不已。惟明诚之可冀兮,指圣贤以为期。善孟氏之垂训兮,忧若是其有为。闷众说之并驾兮,慨正路之榛莽。思一辟而廓如兮,继三圣而同矩。内自省而多疚兮,焉外惧之足治。无明师之教诏兮,乏良友之切偲。言未察于诐遁兮,气不充于道义。既羽毛之未成兮,又何希夫高蜚。彼兹父不内省而图伯兮,竟国败而身毙。若不自强而力行兮,恐吾身之不得免焉。欸年至而志颓兮,世事又从而纠棼。晚一麾于下邑兮,责民社之纷纭。岂牛刀之割鸡兮,泽未推于茕独。存与行其不得兮,躬自悼而嘅息。原为学之初心兮,肯琐屑于庸碌。达可行于天下兮,穷亦独善夫其身。行斯道而反顾兮,若涉水而无津。庸非始愿之所期兮,知负负其何及。赋田园而言归兮,返初服于山之峡。羌洗心而易人兮,绎旧闻而潜玩。得抑戒于周雅兮,感睿圣之审训。不嫌老而自强兮,固前修之所慕。以吾齿之所及兮,究彼君之年数。傥数年之天假兮,得此学之能卒。惟寡过其或冀兮,非敢望乎上达。虽既往之难追兮,庶来今之可俛。为君子之不弃兮,幸小人之得免。是下士之拙着兮,寔老马之恋栈。趁鸡鸣而夙寤兮,净洒扫夫室堂。整冠裳而严饬兮,拂几案而正方。玩经文而体认兮,发言辞而谛当。判利义于应接兮,循礼则于动行。表里交修兮,动静无违。兹乃作圣之要道兮,曾余闻乎先师。盍风雷之迁改兮,又何可以回迟。苟吾学仍此而有小进兮,可以无负于平生之期。乱曰,天长地久。人命促苟,不力学倍天德。少壮不努老伤悲,昔闻其语今自知。卫武九十抑戒诗,汉武七十悔轮台。既往之失化俱徂,方来之善映简书。一日克己天下仁,以老自废终愚顽。曷不勉旃圣所矜,七日来复天之行。
全韵诗上去入声七十六首 其十九 汉文帝 清 · 弘历
押词韵第八部 出处:御制诗四集卷四十九
卓识爱吟杜牧诗,不是安刘嗤四皓。
天与人归适逢时,庚庚大横符吉兆。
西乡南乡让再三,是谓有礼仁为宝。
收孥相坐在首除,诏定振穷及养老。
卑辞爰赐赵佗书,亦得称臣罢兵讨。
止辇常受从(去声)官言,劝农蠲赋频可考。
其间善政不胜书,继世之君诚最好。
史臣总论吾所疑,辑览已评弗重道。
注:史称汉文仁俭引露台等事以实之余以为文帝善政当观其大者远者徒尔博采傅会转恐失真无论持百金以营台分十金以号中人之产为理所必无即慎夫人衣不曳地而邓通则给铜山铸钱宁有刺谬若此者甚至以赐吴王几杖为止叛赐张武金为止贪不几执宋襄公徐偃王愚懦之见窥寻令辟哉向因批通鉴辑览评论及之
镊须 清 · 袁枚
出处:小仓山房诗集卷十四
我昔留须曾有诗,今年须白复镊之。
昔求其无今求黑,十六年来能几时。
终朝揽镜不停手,田彼南山如去莠。
衰草当秋岂尽除,素丝虽染知难久。
白须临行惄然诉,道君逐客真无故。
拔毛与世既无利,吹毛于我又何恶。
昔我在周朝,燕毛首坐何尊高。
又尝亲遇宋襄公,不敢见禽称战功。
于今骨肉连理生,忽然离别鸿毛轻。
黑白太分古所戒,虐老荣幼难为情。
主人笑且言,我本潞涿君。
自从诸毛来,红颜变青春。
意虽不乐强自解,英雄从古须眉闻。
汝又一朝变微雪,使我万念成轻云。
君不见天公作春秋,落花从容自去留。
人生老少无痕迹,大家梦梦登糟丘。
汝偏标题衰颓不忌讳,使我临水顾影心惊愁。
美不能斗百草,健不能挂雕弓。
既不知何日为人作曾祖,又不知全白可能参相公。
不如有心媚侧室,扫除枯槁留青葱。
誓不许汝先缟素,星星满把挥春风。
庚寅新正感赋 当代 · 熊盛元
七言绝句 押东韵
六合苍茫气自雄,长林坐啸倏生风。
一从耳戢毛拳后,愁杀当年太史公。
【注】:李太白《古风五十九首》其六:“秦皇扫六合,虎视何雄哉。”元遗山《论诗三十首》其二:“曹刘坐啸虎生风,四海无人角两雄。”黄仲则《圈虎行》:“四周立栅牵虎出,毛拳耳戢气不扬。”太史公《报任安书》:“猛虎在深山,百兽震恐。及在槛阱之中,摇尾而求食,积威约之渐也。”
【附】
文华堂《寅年感赋敬步晦窗韵》
景阳冈上自称雄,嫉恶如仇桀士风。
不识招安诓毒计,沽名枉学宋襄公。
刘晓南《步盛元虎年贺岁匀》
犹存林莽旧时雄,何必骞然啸晚风。
马戏团中多少出,朝三暮四阅狙公。
舒传宁《步韵奉和》
占山一啸气何雄,依旧当年八面风。
驯服焉能泯天性,醒来或恐累狙公。
【晓南注】鸿雪社当年江西之龙熊、虎舒、豹刘同台一展身手,狙公也不应被累。
朱勇胜《动物园里观虎原玉奉和梅云先生》
当年长啸气何雄,今日短呼笼里风。
尽识斑斓王字在,谁知王道亦难公。
【附】
文华堂《寅年感赋敬步晦窗韵》
景阳冈上自称雄,嫉恶如仇桀士风。
不识招安诓毒计,沽名枉学宋襄公。
刘晓南《步盛元虎年贺岁匀》
犹存林莽旧时雄,何必骞然啸晚风。
马戏团中多少出,朝三暮四阅狙公。
舒传宁《步韵奉和》
占山一啸气何雄,依旧当年八面风。
驯服焉能泯天性,醒来或恐累狙公。
【晓南注】鸿雪社当年江西之龙熊、虎舒、豹刘同台一展身手,狙公也不应被累。
朱勇胜《动物园里观虎原玉奉和梅云先生》
当年长啸气何雄,今日短呼笼里风。
尽识斑斓王字在,谁知王道亦难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