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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问 宋 · 史尧弼
 出处:全宋文卷四八二七、《莲峰集》卷三
问:后夔、师旷之于音而有惉懘,非所以为善乐也;
王良造父之于马而有蹶骤,非所以为善御也。
禹、汤、文、武、成王、周公之于政,而犹有疏阔,乌得为善治者哉?
孔子曰:「行夏之时」。
盖以建寅正奉天时,授民事,为最正者。
夫夏之时既已尽善,而商、周何乃建子建丑,纷更之为四时之令,十二气之事,无乃舛逆而不顺欤?
龙子曰:「治地莫善于助,莫不善于贡」。
禹勤劳于天下,民之便不便,利害纤悉之际,宜无不尽者,而贡犹有所不善者,何也?
夫助法既已善矣,而周人必改为彻,岂亦好为更张而不宁者欤?
周初五刑之属二千有五百,轻刑与重刑相若,文王以来未之有改也。
至穆王始作《吕刑》,其属三千,减大辟三百,宫刑二百,而增墨、劓为千,使轻刑多而重刑寡。
夫周之初,其刑皆重,而今轻,意者文、武、成王、周公之仁,不及穆王欤?
三代之法可谓尽美矣,而时独夏为正,赋独商为善,刑独周穆王为轻,凡其法皆圣人作,而各有未尽,常求其说而不得,愿与诸君论之。
问:所贵乎圣者,贵其能知天命也。
命当行耶,吾之道与之偕行;
命当止耶,吾之道与之偕止。
盈虚消息,周旋曲折,圣贤之所昭彻独见乎此,其必无失也矣。
然而孔子执贽行于天下,所见之君无虑数十,而尤眷眷于槔灵、鲁哀、齐景而不去,甚者至于南子之污、公山佛肸之叛而犹往焉,何其求用之汲汲?
战国之世,则又大异于春秋矣,而孟子持必不可合之说,以见不足与有为之君。
如齐之宣王,既已不能用孟子,而犹徘徊于昼,以待其召而复也。
虽蕞尔之滕,其在天下眇然甚微,而亦与之论王道,惟恐其不见用也。
无乃于道自轻而不自重欤?
岂知其不可而强与之欤?
抑不知其不可而冒进欤?
皆非所以为知天命者也。
圣贤之意将安在,愿与诸生辨之。
问:天生财而民用之,君理之,必使民裕于下,君足于上,上下兼得而不可以一缺,此古今不易之道也。
然夏、商、周之时两得之,汉、唐之时两失之,有不可不论者。
禹之治水,勤天下之力,冀、兖之作至十有三载乃同,而馀州犹不与焉。
汤之兴以七十里之国,而文王武王亦不过百里。
当其初造之时,四方君长日交于廷,征诛之师日出于外,汤又以馀力饷葛伯文王亦岁奉商之职贡。
当此时,泽梁不禁,关市不征,赋敛薄而国不匮,民不困,未尝闻其理财,而沛然常有馀,卒以此成王业,此何为其然也?
至于汉、唐以全盛之天下,而又理财之道日夜讲求,无所不至。
汉之榷酤、盐铁、白金、皮币,唐之隐户剩田、间架之利、转漕之法,无所不用。
桑羊孔仅赵过宇文融第五琦刘晏、李巽之徒,鞭算心计,无所不尽。
然而君民皆耗虚,至以此生变,此又何为其然也?
岂天之生财饶于古而啬于后耶?
抑时有盈有虚,而术有善不善耶?
恭惟国家军国之费亦广矣,然比年以来罢力役之征以惠四方,又念蜀远民或有未裕,则万里遣使,求所以裕之者甚惠。
日者恩诏之下,所以搜求其条目,罢而去之,以厚民者甚备,普天之民孰不衔戴?
而蜀民呼舞独为甚切,吾君吾相泽流天下为甚大矣。
其所以足国裕民而两得者,近所未有,此亦何道而然欤?
夫不求汉、唐之失,无以知夏、商、周之得;
不观夏、商、周之得,无以见今日之美,愿详著之于篇。
问:异学之在天下,君子必锄而去之者,以其有害于吾之道也。
孔子曰「恶莠,恐其乱苗」,「恶紫,恐其乱朱」。
所恶者,恶其似是而非耳。
夫异学者,必并缘圣人之说而有甚似于其间,墨氏兼爱而同是尧舜许行欲君民并耕而其说本于神农,孟子因而辟之,岂非以其近似而为害深也欤?
宋元祐间伊川程氏进于朝,其学始盛于伊洛,至今而遂广及于天下,其说一本于《中庸》、《大学》,举诚与恭以为谨独之要,务在默识力行而去人欲,而全天理,凡佛老杂说皆摈斥不道,而一以孔氏为宗。
天下之士见其本于孔氏也,是以波荡而从之,无疑其说之是与非,同与异,甚似而难辨者,与墨氏、许行又相远也。
而论者疾之,断然以为奸,何哉?
今庙堂之上又将行其说,而言事之臣皆谓异学而攻之,抑以其似是而非欤?
而推原程氏之学所从得与其所从失,于吾夫子之道是否同异果如何,以明晓天下,庶几少佐今日扶正道、去异学之治云。
问:今学者率喜措意于性命之表,务为滉漾不可究知之说,以为圣贤之极至。
礼乐之文绸缪委曲,灿然可以相接,则指以为粗云。
往往荡然习放旷,而以区区之文为不足学,学其极至者斯已矣。
吁,亦既甚病哉!
且唐虞之盛而皆出于周旋揖逊,其所以变化天下之士,使之日就道德之质,各适于文武之用,刚柔缓急皆不失其中,进退语默而无愧,死生祸福之所不能动者,意其当时必有大出于礼乐之外。
然唐虞远矣,犹可以想见者,惟其雍容之风尚在耳。
而三代之法又养之于大学,试之于射宫,其文为甚详。
士生其间,出入于和鸾玉佩之中,而燕处于雅颂琴瑟之际。
衣服有常,几杖有铭,视听言动莫不有节,若此者抑亦可以为粗欤?
则洒扫庭内,槔武之所警,恂恂乡党,孔子之所居者,皆今之学者所尝忽也。
而二圣人之所笃行者独何哉?
然昔之论君子者,以为不必相与言也,以礼乐示之而已。
夫礼乐之用又何以不言而相示欤?
夫成于乐,立于礼,所以为学之终始者,其旨安在?
愿闻其实。
问:振天下于怠惰废弛、因循茍且之中,而与为刚健奋振、卓然有立之治,此人君之最难能,古今之最难逢,当世仁人君子、豪杰有志之士所以咨嗟愤闷,慕望而不得见者也。
自非人君赫然有立于上,而天下之人杂然应之于下,有不能至者矣。
昔者周之治放于柔弱,宣王起而振之
汉之治放于因循,宣帝振之
唐之治放于姑息,宪宗振之
三代以来,迄于五季,独能以刚健振起者,惟此三君而已,是可谓难得也矣。
夫岂三君者独能赫然自为之哉?
盖亦天下之人杂然应之,而后能至于此也。
尝考之于其书,周家之臣,王命之肃,必与将之,邦国之否,必与明之,衮职之阙,必与补之,何其忠也!
神爵甘露之间,至于文学法理、工匠技巧之事,皆极其能,何其精也!
元和之初,荐士三十,以助成其治者,何其盛也!
岂天下之人自尽其力而为之欤?
抑三君者有术于此以起之欤?
不可不究明其所以然。
恭惟主上当中兴平定之馀,虑天下之人久废于无事,英断独运,动荡振刷,而大作起之,广开众正之门,杜绝群枉之路,宪度一新,令一振,风声所暨,际天所覆,罔有内外,莫不悚动鼓舞,以观千载希阔之举。
《诗》云:「周虽旧邦,其命维新」。
今欲使天下之人尽革去前日怠惰废弛、因循茍且之风,群臣皆如周之忠,万事悉如汉之精,众才又如唐之盛,以大应今日惟新之治,将何道而可?
其并三君所以然者悉陈之,以佐今日之万一云。
问:三代以降,天下之俗,何纷纭其亟变也!
一时之士必有一时之俗,一时之俗必有一时之弊,一时之弊必有一时之害。
未有有士而无俗,有俗而无弊,有弊而无害者,此何为其然也?
士患智不足以识变,而战国之士智而至于诈;
患勇不足以立事,而秦之士勇而趋于利;
患无宽柔和易之行,而西汉之士柔则失于偷;
患无刚毅挺特之操,而东汉之士刚则陷于讦;
患无高远之志,晋之士高矣,而荡为虚浮;
患无文章之用,唐之士文矣,而流为华靡。
岂三代而下者,其俗终不可革欤?
凡所以至此者,其故何也?
其始必有以作之,作之必有其端;
其终必有以成之,成之必有其渐。
以至于风成俗定而不可复改,此又不可不求其故,而论其所以然也。
其始不过出于士之所习尚,而其利害祸福及于天下而莫可解,其可不思所以救之之道欤?
今欲使天下之士智而不至于诈,勇而不趋于利,不偷,刚不讦,高不荡于虚浮,文不流于华靡,去数代之弊,以成一代之俗,其亦有道于此乎否也?
《易大传》:「君子之道,或出或处,或默或语,二人同心,其利断金」。
所趋甚异,而圣人以为同,何耶?
太公佐武王伐商,其功列于《诗》《书》;
伯夷不食周粟,而《传》称其仁。
是皆天下之大老,尝经圣人所去取者,而不同犹如此。
出于圣人之后,而其趋异者将何以定其同与否耶?
张良佐汉有天下,终赤松
四皓则遁秦,亦不仕于汉;
梅福尝上书论事,一朝弃官以去;
扬子云校书天禄,严君平李仲元皆其友也,而终于隐;
严光光武世,亦可出矣,而老于钓;
荀爽申屠蟠徐孺子之于辟命,或就,或不就;
诸葛孔明庞士元事蜀,而庞公采药鹿门不反。
当此时,管宁亦不应朝命,晋孙登宜阳山,但抚一弦琴而不言;
陶潜尝为县令矣,而赋《归去来》;
王通讲道河汾,著书垂后,盖有志于世者,而称仲长子光天隐
是众贤者之所以或出或处,或默或语,其意各所出?
于君子之道其亦有合乎否耶?
所趋如此其不齐,其心果同乎否耶?
问:甚哉,文章之变,其得丧之关于天,而盛衰之关于世也!
孔子曰:「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
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
文之用否,其大矣哉!
三代之盛,训诰誓命之文,风赋雅颂之作,道德仁义礼乐寓于其中,圣贤之心术,天下理乱之几微皆在,得非关于天者哉?
至其衰季,孔子出焉,删定系述之文作,而其用被于千万世,何其甚盛也!
岂亦禹、汤、文、武有以作成之欤?
汉司马相如辈所作,而班固遂以为汉文章与三代同风,其果信然耶?
之论,如贾谊司马迁扬雄,不在其列,何也?
唐文自太宗以来,犹未改六代浮靡之习。
大历贞元间韩愈李翱柳宗元出,而唐文始复古,亦可以庶几三代之文否也?
汉、唐之文,君亦有以作成之欤?
恭惟吾宋二百馀年,文物之盛跨绝百代,盖其始盛于庆历嘉祐治平,而后一振于元祐,文采述作、论议术学众多繁夥,又非汉、唐之所可几及矣。
然则祖宗之所以作成之者,亦以何道哉?
夫得丧之关天,盛衰之关世,千百年之间,其盛不过汉与唐与吾宋三而已。
但吾宋之文章,其所从兴与其所从盛者何由?
与三代、与汉、与唐何辨?
作成之道何由?
断而论焉,一王之法为百世之鉴可也。
问:为天下者既有已行之法,必务为可见之效,而后天下可为也。
使其法令虽行而成效不见,民不被其实利,而国不蒙其休美,则所为法令者,是徒为无益之文具而已,其将何以致天下之理哉?
国家自军兴以来,岁周一星有半,亦久矣,今始享一旦息肩之安,则夫所以讲求乎国本,设为已行之法而责其可见之效,使民厚其业而乐其者,在今日所不可缓也。
昔汉文当高祖创业之后,专以农为务,其诏之为农而下者十常六七,亦以其不可缓焉耳。
是以当时海内富足,兴于礼义,几致刑措,亦其效之可见者也。
主上比岁以来务农之诏旁午于郡县,不啻汉文之日矣,而犹以农不加劝,谷不加多,户口不加益,而仓廪日虚为叹,何哉?
日者下诏旨,欲责漕臣,使率属部守令正经界,均赋调,趣耕殖,以为民仰事俯育、养生送死之计,夙夜之意至深切也。
然考之于田野之间,则今日之弊犹前日也。
经界之未正,赋调之未均,耕殖之未趣者,尚多有也。
呜呼,当循习之久,经界未易正也;
多寡之不齐,逃匿隐落之不一,赋调未易均也;
荒芜之多而游手之众,耕殖未易趣也。
然则将何术以正之、均之、趣之,使效有可见而法不为虚行,使民被实利而国蒙休美哉?
方求其术而不得,诸生其条陈之。
问:三《易》之书名之所命必有其义,书之所作必因乎人,卦之所次,数之所占,孰同而孰异?
取而为卜筮者,孰当而孰否?
其推明之。
甚矣,道之难明也。
道者多而知道者少,语道者众而味道者希。
其弊盖起于世之儒者,措意太过,立言太高,而不能知道之深,味道之切,是以道日远人,而人亦以道为清虚无用之物,举而措之庄、老之间,是不知道可以一言而尽。
孔子曰:「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
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
此言道也,非言文也。
语道至是,则道之兴亡,非天而何!
茍天下幸遇圣人,百度修明,庶政和穆,则是道也,应入于刑名度数之间,而为礼乐刑政之化。
天下不幸而逢暗世,则是道也,亦将自晦于无用之地。
历古而来,圣圣相承,虽所尚之不同,所为之各异,而区区所传,亘千古,历万变,亦无非是道而已矣。
董仲舒曰:「道之大原出于天,天不变,道亦不变」。
三圣相承而守一道,故《系辞》亦曰:「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
化而裁之谓之变,推而行之谓之通。
举而措之天下之民谓之事业」。
故古之圣人所以体道之妙,用道之实,其示天下也,虽有可见之迹,而实运于不可见之心;
虽有可知之事,而实藏于不可知之用。
其举而为事业,则可知而可见者,常载于《诗》、《书》;
其化而裁,通而变,不可见而不可知者,独传于三《易》。
则《易》之书,实天之所畀,道之所在,岂可轻议之耶?
昔伏羲之作造于太古之初,其圣神之妙,仰观俯察,可以画卦矣,然而未敢以自为也。
及龙负图而出于河,龟负书而出于洛,乃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
文王当明夷之时,羑里之难,险阻艰难备尝之矣,重爻之意,亦未敢以自擅也。
及凤凰之至,乃始精六十四卦而重之。
仲尼值晚周之衰,负天纵之将圣,以好学之不倦,亦可奋然而兴《易》道矣,然亦未敢自专也。
亦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
逮夫五十以学《易》,且韦编三绝,岂非是书也天之所畀,道之所在,而圣人亦不敢以轻议者耶?
向使凤鸟不至,而河不出图,是数圣人者,亦泯然而已矣。
奈何圣人虑患之心,思天下后世之切,至以谓吾而不言,千百载之后,吾之所为妙用者蔑而不传,则道亦从而丧矣。
是以伏羲、神农、黄帝则有三《坟》焉,夏、商、周则有三《易》焉。
三《坟》亦三《易》也,三《易》亦三《坟》也,其妙道一也。
是皆圣人不可易、不可知之事存乎其间。
盖是书也,亦幸而出于三皇之时,而显于三代之际;
亦不幸而罹春秋,更战国,遭秦历汉,泯没于千百载之后,遂使腐儒曲学得以肆其臆说,妄议上古,遂以为无用之具。
虽或取信于一时,然亦不过目之为卜筮之书。
大抵其说不过有四:以为春秋之时,左史倚相能读三《坟》、五《典》,楚子指以视子革,以能读古书。
春秋之至今几千百年矣,时之久远,此其所以致疑者一也。
历古而来,典籍之阨,不可胜数矣。
风雨之沾霈、水火之沈烬亦屡矣。
西汉之兴,虽间出于屋壁之藏,未必能无遗散者。
故汉下求书之诏,是书亦不显于是时。
《艺文志》所录古书为详,而是书亦不载于当世,此其所以致疑者二也。
《周易》实出于近古,遭秦焚书,又以卜筮独得不废罢。
然而「载鬼一车」,「需于血,出自穴」,与夫《系辞》所谓子曰之辞,后世之议者未免致疑于其间,况是书《姓纪》、《皇策》、《政典》之篇,文辞质略,义旨深厚,不可以言语造者,又焉能晓其义耶?
此其所以致疑者三也。
羲和湎淫,夏后征之,其出征之辞引《政典》曰:「先时者杀,不及时者杀」。
后世莫不以为夏后氏为政之典,虽孔安国亦莫不以为然。
今此书《政典》之篇,颇与《书》合,则其辞之可具载于《诗》、《书》,隐而难知,略而不详,又不过如此,此其所以致疑者四也。
呜呼,历是四疑,而遂使三皇与夫文王孔子尽心者流,非特郁郁不伸,又入于卜筮之学。
夫岂知治天下之妙用实在于此,人更三圣,世历三古,天之所畀,道之所在者欤?
噫,所不可知之事阙之可也,所不能之事置之可也。
茍不能然,而簧鼓邪说,妄指圣人之书以为伪妄,吁可痛也!
幸承明问之,及欲论是书之义,则非止十稔之穷思,数万之累辞,盖圣人之神道妙用寓于其间,而实非区区场屋之文敢议也。
若夫止于名之所命,书之所作,卦之所次,数之所占,与夫取而为卜筮,下及诸儒之论,秘府之藏,则亦不敢不论,以攻邪说。
恭惟神宗皇帝以道德格天下,以淳厚化斯民,天人之妙趣,性命之至理,蔼然见于当时。
故天不爱道,《河图》、《洛书》复降是道以助至化。
元丰之七年西京部使者巡按部属,历唐州比阳,是书复出于野民之家。
天之未丧斯文,岂特斯民之幸,而亦吾道之幸也。
孔安国叙《书》,以为伏羲、神农、黄帝之书,谓之三《坟》,言天道也。
今考《坟》之所以有三,曰山坟,言君臣民物,阴阳兵象,谓之《连山》;
气坟,言归藏生动,长育止杀,谓之《归藏》;
形坟,言天地日月,山川云气,谓之《坤乾》。
盖《坟》虽兆于三皇,而其道实显于夏、商、周之际。
仲尼常曰:之杞而得夏时,之宋而得坤乾。
坤乾之义,夏时之等,吾以是观之,此其命名之义,作书之人,有如此者。
《连山》之书以艮为首,《归藏》之书以坤为首,《坤乾》以乾为首。
虽三《易》之书卦之易次,名之不同,而其经卦皆八,其重爻皆六十有四。
及夫揲蓍布数,取以为占验,则阴阳老少之文,大抵亦不离乎七八九六而已。
盖七八者,少阴少阳之数;
而九六者,老阴老阳之数。
天地之所为,时运之所会,虽圣人亦岂得与夺于其间耶?
此其次卦之序,占数之际,虽稍有不同,大抵如执会要,以观方来,终于殊途同归耳。
此其卦之所次、数之所占,其同异有如此者。
然而《周礼》独载是书于太卜筮人之官,而纯取以为卜筮,遂使圣人之神道,以为后世淫巫瞽史卜肆占市之设。
先儒或以《周礼》为战国之说,不足怪者。
且左氏好巫,其所载占筮最为详悉。
以《周易》为占者十有六,以《连山》、《归藏》为占者一。
南蒯之筮,《周易》之筮者也,遇《坤》之《比》,其繇曰:「黄裳元吉」。
穆姜之筮于东宫,此《连山》、《归藏》之筮也,遇《艮》之八,其繇曰:「元亨利贞」。
南蒯穆姜之筮皆吉兆,然而咸以为不祥之事。
惟此二兆颇为近正,其馀又怪诞不经,则是书谓之卜筮则可,谓之纯为卜筮则不可,此其所以为卜筮者如此。
然是书之不幸汩没于世,而杜子春郑康成皆先儒之美者,而无一言以及之,又从而为之说曰:「此阴阳之说也」。
杜预孔安国辈粗能得之,而亦纷纷藉藉,终以不振。
至于隋唐之盛,括囊典籍,文物灿然,而秘府所藏,尚不过《连山》、《归藏》二十三卷,而《坤乾》之书,亦未见其间,此其诸儒之论,秘府之藏,不过如是而已,此三《易》之始末也。
抑尝论之,书之泯没于世,非大圣大贤则不能振起之也。
有若《荀子》,有若《鹖冠子》,有若《仪礼》,有若《墨子》,非韩愈而振起之,则与异端邪说并弃于世矣。
有若《列子》,有若《文子》,有若《鬼谷子》,有若《亢仓子》,非柳宗元而力辨之,则其遗编馀论,亦与草木而煨烬矣。
是数子者尚不过论五霸之大略,或崇虚无之空言,或为黄老刑名之学,或出于战国纵横之流,而二贤尚能扶持,使炳耀以传诵于人之耳目,三《易》之书,天之所存,道之所在,圣人之妙用存其间,此正诸生喜与执事者论之。
问:东京何休道术深明,有闻于世,其解诂《公羊》之传也,以《春秋》之论駮汉家之政,凡六百馀条。
其说虽不传,然意其为人,必非茍然者。
其后服虔又以《左氏》之说正何休之駮,凡六十馀条,则何、服之学,其可谓通经术而晓世务者矣。
诸君得为何休,其能駮汉者何事?
使诸君为服虔,则其駮何休者何说?
六经备于孔子,隐于战国,火于秦。
汉兴,稍复出矣。
西京以朋党乱,东京以图纬惑,圣人之意,其存者鲜。
夫《诗》、《书》、《礼》、《乐》,非明问之所及也,请独以《春秋》言之。
《春秋》之为经一,而为传者有三。
汉武帝表章六经,《公羊传》盛行于时,《谷梁》之学出于宣帝,《左氏》之学起于哀、平。
言《公羊》者,有严、颜、眭孟之徒,而胡生为之祖;
言《谷梁》者有伊、胡、申章之徒,而鲁荣广为之宗;
言《左氏》者有陈钦贾护之徒,而刘歆为之倡。
刘歆尝欲立《左氏》矣,而大司空师丹以为非毁先帝。
严彭祖尝奏议殿中矣,而太傅萧望之折之以《谷梁》之言。
言世次则有孔子、子夏传授之殊,言远近则有齐学、鲁学之异。
大抵经有数家,家有数说,分文析字,烦言碎辞,信异说而背传记,是末师而非往古,古人所谓党同门,妒道真,而无徙善服义之心者是也。
光武中兴,承新室诡政之弊,而白水卯金之语,执以为受命之符。
此风一扇,天下靡然从之,于是圣人之经与邪说并行矣。
郅恽之论,谓汉历久长,孔为之训,而贾逵之攻二传,则谓刘氏为尧后,惟《左氏》独有明文。
然则《春秋》之旨,其说杂乎谶纬者类皆如此,是可叹也。
愚尝论之,西汉之士乱于朋党,故朝廷之上无豪杰之士,而新室之变遂以兴;
东汉之士惑于邪说,故圣人之教日以沦亡,而西域之书于焉得入。
此理势之自然,无足怪者。
西汉《春秋》之士,如公孙弘董仲舒翟方进,可谓大儒矣。
然公孙挟诈多私,中伤贤士,迁董仲舒,杀主父偃,皆出阴谋,则《春秋》善善恶恶之理,宏盖不知也。
方进内求人主微指以固其位,善淳于长以持其宠,此正犯《春秋》外交之讥。
江都董生慨然力学,有意乎三代之际矣,然犹不能卓立杰出,而《玉杯》、《繁露》、《竹林》之书,阴阳闭纵灾异之学,皆守《公羊》之家法,宜乎后世之所深惜者也。
东京郑康成囊括大典,网罗众家,号为仲尼之门未能远过,而贾景伯父子盖杜征南所谓先儒之美也。
然二人之学,皆以图谶从事,则其他可以想见矣。
景伯常入讲南宫,黜二《传》以扶丘明,彊执诬罔之辞以符异端之说,使丘明有灵,其将喜之乎?
何休尝以私意著《三传优劣论》,而康成为之「发墨守」、「针膏肓」、「起废疾」,休见而叹曰:「康成入吾室,操吾矛以伐我」。
然何休之与康成,要皆图纬之学也。
左右剑佩,彼此相笑,岂容一胜一负者乎?
陈元有言,诸儒之驳议皆「断截小文,媟渎微辞,以年数小差,掇为巨谬,遗脱微细,指为大尤」。
所谓小辩破言,小言破道,此两汉之风俗也。
明问所谓何休驳汉事六百馀条,服虔驳何休之所驳六十馀事,亦不复置言可也。
诚难以辱执事之听矣。
然审是去非,学者之职也,试以其学乎《春秋》者妄为执事言之。
汉自高祖以来,治杂霸道,而叔孙通绵蕝之礼已为一代伟观,则其君臣政事得罪于《春秋》者如何也?
《春秋》「公及戎盟于唐」已重讥矣,而奉春君至于与匈奴结和亲约;
《春秋》初税亩已深贬矣,而武帝至于算及舟车。
起柏梁台,筑台于秦之罪也;
射蛟江中,矢鱼于棠之诛也;
郡国建庙,立武宫、炀宫之黜也。
何休之驳不知其为何语,而愚之所驳与休异者,愚不学图谶也。
《公羊》之书喜为怪僻,而何休学之又复甚焉。
以《春秋》托受命于鲁,托隐公为受命之王,是则无君臣之分;
以绝文姜不为不孝,拒蒯聩不为不顺,是则无父母之恩;
以纪季之权绝先祖之祀,是则无兄弟之义。
以至三统之论,灾异之应,皆为违经背道,而血书端门之语,尤为名教之罪人,此何休之失也。
服虔之驳不知其为何语,而愚之所驳与虔异者,愚不党同门也。
呜呼,何、服之学,愚虽未尝见而以为不足言者,以其人观之也。
何、服之学,愚以为不足言而终有言者,以《春秋》论之也。
《春秋》之学于今盛行,《左氏》以杜征南,《谷梁》以范武子,而《公羊》则以休也。
愚纵观三家之书,考其行事,而休实非二子徒也。
杜征南奇谋伟论,振耀一世,而江南之役收破竹之功,谓其不深得《左氏》可乎?
范氏之不私所学,考圣经而质众传,斥何晏王弼之论,破晋朝浮靡之风,此其存心以公之效也。
执事所谓通经术而晓世务,愚意以为有二子之学,而后可以当焉。
若夫讲论当世之务,质以《春秋》之说,则常日愿效二子之为人,固不敢以容易谈也。
问:朝廷之所尚,天下之所趋也。
所尚者正,天下悉趋于正;
所尚者不正,天下悉趋于不正。
枢机之所发,本原之所自,不可不谨也。
盖三代之季,六经之书既作,而专门之学未闻于天下也。
庄老之学虽出,而浮虚之学未闻于世也。
西汉宣帝与诸儒讲六经于石渠东汉显宗亦与诸儒讲六经于桥门,自是朝廷所用之公卿大夫,皆专门之士也。
如是,天下安得而不趋于专门之学?
西晋之君以山涛王衍为政,东晋之君以庾亮殷浩为政,自是朝廷所用之公卿大夫,皆浮虚之士也。
夫如是,天下安得不趋于浮虚之学?
二学之行于天下,岂非汉、晋之君所尚有以驱之耶?
圣贤之君如日月也,而二代之君放为淫僻,堕为此学,其失安在?
吾宋之盛,朝廷之上未尝尚此,而专门浮虚之学遍天下,何哉?
其所以然者,岂无所自耶?
主上神明,照见新弊,申敕天下学校禁专门之学,使科举取士专以经术渊源之文,其涉虚无异端者皆勿取,所以幸惠天下之士者大矣。
汉、晋之君,方且倡为此学,真今日之罪人也哉!
夫专门之学行,则议论将入于不通;
浮虚之学行,则人才必至于无用。
则去之不可以不尽,而除之不可以不速也矣。
汉、晋尚此而其学亦行,幸考其所以然而求其所自,并与汉、晋之所以失者而陈之,将告于上,尽去而速除之,以正天下之学术云。
润州司理参军壁记 南宋 · 李𡌴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九、《嘉定镇江志》卷一五
典狱之义,《吕刑》一篇训畅深矣,然其要曰「两造具备,师听互辞」,又曰「明清于单辞」,又曰「非佞折狱,惟良折狱,罔非在中」。
夫两造不备,单辞独听,世之折狱者皆知其不可,而或为之,自非佞者巧于迎伺,倾侧而成其奸,则谁忍昧冒出此?
故古之哲王,明谨用刑,必以付之端良之人,故能尽其心而即天论,然后一成不变,可无憾也。
蹇朗理楚狱,不惮触显宗盛怒,身犯不测之诛,卒伸四侯与千人之冤,非良而不佞者能之欤?
噫!
人心无常,古训莫式,冤滥始不胜其繁。
鬼责人非,幽显一理,独无惧于心乎!
蔡确治狱,专以深文排陷善人,致位丞辅。
崔台符杨汲亦以鍜鍊傅会,旋践通显。
然丑声奸迹,流于策牍,所得几何,所丧洪矣。
是皆惑于近而昧其远者也,可不戒哉!
京口理掾季君淇于所居官立石,刻来者氏名岁月,自其身始。
君论谳守正,不肯揣长官意为轻重予夺,可谓能守其职矣。
虽君所职者特一郡之事耳,然狱无小大,自是而充之,岂有异哉!
故予举其大者,所以期君于远也。
君欲得余一言,用辄书,以广其敬惮之心焉。
龙图阁直学士致仕李公墓志铭绍圣五年二月 北宋 · 苏颂
 出处:全宋文卷一三五一
龙图阁直学士正议大夫致仕、上柱国陇西郡开国公食邑三千户濮阳李公公仪,年八十四,以元祐四年十一月某甲子考终于济南郡退居之私第,终以正也。
绍圣五年二月某甲子返葬于濮州鄄城县遗直乡栖鸾里,葬从先也。
前期嗣子驾部员外郎孝纯以季弟密直君承之所叙状,走书南徐,请铭以识其圹。
予惟先世并游之旧,甘泉同僚之契,纪其功伐,书于乐石云。
公仪讳肃之公仪字也。
太尉讳逊之子,赠太师中书令尚书令蔡国公讳护之孙,赠太师中书令讳珣之曾孙。
天圣中,以世父、故相文定公乾元节推恩,奏补为将作监主簿
初,命监大名府军资库,年少气劲,早有才誉。
大河溢张家口,府命督修冠氏县堤,茭薪出纳之事,畚筑力役之政,晨夕亲临,如期而功就。
冠氏民数千,诣府请为县宰
府上其事,朝旨如请,既涖职,视民所先急者,宿寇根据乡疃,人不安其居。
乃案令使乡村置鼓,盗发击之,远近闻声而毕应。
民既知教,因亲临试,鼓鸣而保伍麇至,自是盗为衰息。
都转运使李公纮奏为御河催纲。
景祐二年,河决横陇,又奏巡护金堤,满岁无溢齧之患。
通判德州,改澶州
庆历二年契丹耶律仁先刘六符驰礼赴阙。
将过郡,而病谯楯颓缺。
即谋于郡守曰:「吾州实景德初銮舆誓敌之地,今泛使来而城垒若是,万一朝廷有问,则土木暴兴,其扰甚矣。
惟先事为备,可以宽责」。
于是料工度材,增罅补漏,成屋千区。
已而果有中人衔命检视,指顾徙置,不日而棚楼一新,使者惊异。
时我先人自禁林贰枢副任公出使修建北京,往复城中,目其治迹,归言于上,擢知德州
未几,以施、黔蛮首田忠霸寇边,被选提点夔州路刑狱公事。
到部径趋边砦,喻诸蛮以威信,众遂伏窜。
玺书褒其劳,就移提点开封府县镇公事,赐五品服。
出知沂州,州人常苦沂水败桥、水涸修复之患,乃询于众。
咸曰:「家户输财,无有宁岁」。
于是教为舆梁,使可彻置。
植坚木为杠,横巨材为栋,夏秋撤去,至冬复旧。
暂劳永逸,众以为若是便,于今不废。
河北岁歉,流殍至郡。
视其强壮者募为兵,羸不任者餔以庾,抵遣还,两得其所。
历深、潍二郡,徙荆湖南路提点刑狱
皇祐三年,广源侬智高邕管,侵掠十馀州。
朝廷至遣大臣经治。
湖、湘密迩贼境,使者实任其责,于是亲督诸郡兵往禦其冲。
广东蒋偕王正伦追贼湖岭间失利,又率兵丁往,收其馀烬,招辑散亡,蹑迹讨袭过临贺,贼遂引去,一境帖然。
经制使狄青孙沔言状,朝廷第赏,特转尚书主客员外郎荆湖北路转运使
辰阳彭仕羲之叛,被诏亲行处置。
乃画攻取策授郡将宋守信进兵穷讨,径山坂篁竹之险,兵不得前。
又为之募敢勇士为乡道,直抵溪州,破荡其巢穴。
贼平,以太夫人高年求乡郡
自齐易海,就选江东转运使,徙两浙
时以浙河水灾,籍诸州役兵疏浚堤堨,不劳民力而苏、秀之患除。
成都路,改河北,赐三品服。
江淮发运使
是时,方治汴堤,创木岸以束湍流,久之未就,接旨召赴相府参议
于是有都大提举陕河之命。
既而堤岸卒成,以亲丧去职。
服竟,由三司勾院度支副使
厚陵之役,百费所出,皆先期应办,公私无扰。
将作监,再领发运使
因对神宗皇帝西夏谅祚犯大顺城事敷奏合旨,翌日拜谏议大夫、知庆州
既至,治戎政,严攻守之具,将佐禀命,常若寇至。
敌闻声而戢。
数月,移瀛州
熙宁元年河北大水,地震数州,累日不止。
城垒厩库、公廨民庐,摧陷几遍。
乃躬冒泥潦中,指喻僚属,为之区处。
仓庾粟麦,暴露者则结草为囷圌而以储积之,沾渍者出以赈流冗。
编户之无盖藏者为茇舍以居处之。
公宇亦如其制。
又严盗贼之禁,下令民敢有乘灾剽攘,一切以军法从事。
后有叛卒夜掠民财,立捕斩以徇。
人遂安息
上闻其措置有绪,特遣中使劳问,赐茶药以示优恤。
踰年,拜天章阁待制权知开封府,出知定州
召还,权三司使事、出知永兴军
青州,改齐州提举南京鸿庆宫
三命皆自请也。
过都,留提举中太一宫,判将作监
元丰元年,拜龙图阁直学士,知郓州
占谢日,上谓之曰:「郓介濮、齐之间,在卿为便矣」。
州自曹村决口之后,积水为患。
甫下车,为之相土高下,创筑长堤,请民丁万人于朝,一月而成,水患遂除。
四年告老,优诏提举兖州景灵宫太极观,遂居济南
七年致为政而归。
退休六年,而精力罙健。
每岁时节序,率子侄辈往濮上祀先垄,合族以食,欣欣然步趋笑语,少年不若也。
早通竺乾之教,持心行己,衷无隐情。
常曰:「吾无他长,惟至诚待物而已」。
故其启手足之日,疾无甚苦。
忽语诸子曰:「人生一梦耳」。
寂尔顺化
岂其生也操行纯固,故其往也若有归焉。
夫人宋氏,前十一年卒于京师,追封延安郡夫人
子六男子:长即驾部君也;
次曰孝谨,通直郎
孝愿,宣义郎
皆先亡。
孝锡通直郎
孝益,宣德郎
孝常承事郎
五女子,孟、季皆出家为尼:曰智满号明觉大师
曰慈妙,悟真大师
三婿:大理寺丞韩镇,国子博士张照,宣义郎仲康
孙男二十三人:觥,宣义郎,傅、仅、仔、侍、倚皆仕,铨选为州县掾佐。
曾孙二十二人。
公仪明达,周知世务,而于吏事尤为精密,敏而能断,主于宽平,不戾文法。
其治郡也,不为条教,事至而应。
初莅东海,牒诉满庭下,独于俦人中指一叛卒讯曰:「若非前九年沂州犯盗而亡者,今尚不悛耶」?
卒寘于法,闻者畏惕。
奉使也,务举大体,不以小察为明,未尝以细故案吏,吏伏其公。
其立朝也,直以奉上,勤于济务。
尹京主计不累月,以治最闻。
凡七领州节,皆近于乡邻,而济南三至,两为提点刑狱,五为转运使,而成都以亲年免行。
制溪蛮,禦邕寇,绩效尤显。
六领方面,并兼一路安抚使,而庆州又兼经略使马步都总管
高阳捍患之政,至今人犹能道其事。
两为提举在京诸司库务,皆以疾辞。
府省特恩授之再至,又兼群牧使、判三班
其别使则体量陈、亳水灾,相度张、马㪷门,分杀都城水患,护魏王葬事,贺大辽生辰,皆称所职。
出入中外六十馀年,自九品至三品,更十六官,用岁月转者少,由功最迁者多。
两拜内阁,所涖实迹可纪而无悔尤。
晚岁以学士归老里第,逢辰锡福,既贵而寿且
善始令终,仕宦如公仪者几希矣。
少有至行,年十四,时从文定公南迁衡阳,至复相不离左右。
公薨,又请沂州以奉襄事。
德州,闻先公讣,即时徒跣赴殡。
居太夫人之丧,庐墓三年,不入城郭。
曹村河流坏先垄,躬募乡民负土增葺。
季君密直君生数月而孤,亲为鞠育诲导,以至大成。
密直君常曰:「承之奉兄如父,兄之视我如子」。
因省兄陈留过都,神宗特召见劳问。
面谕曰:「卿家可谓一门忠孝」。
天平除书有「父子忠孝,兄弟显人」之语,当时贤公名卿多以端方目之。
王沂公吕许公杜祁公、富郑公、韩魏公最为知己。
冠氏则沂公之荐。
夔路许公、祁公所引用,汴则魏公委择,其为君相称举如此。
李氏世占濮上,为东州望族。
文定公薨,未数年,而公仪兄弟以才名相继登朝。
元昆柬之,太子少保
仲兄徽之,正议大夫
亚弟及之,通议大夫
立之,中散大夫,并以年德致仕而终。
季弟密直君与公仪同时为学士,今子侄践省寺、使一道者又数人。
诸孙及仕与未仕四十馀人,克绍家训。
有后之泽,其可量乎?
治平初度支判官,与公仪同曹共事,相好尤笃。
追纪平昔,怆然于怀。
系之以铭,言不逮意。
铭曰:
伯阳苗裔,飞将来云。
山东著姓,濮水名门。
相有遗直,庆贻后昆。
弟兄鸣玉,子侄輶轩。
藩朝互陟,霄鹤齐骞。
猗欤内阁,克承世芬!
声驰初仕,惠布黎元。
公卿交荐,州使宣勤。
梁沂罢歛,木汴通堙。
上嘉乃,诏锡褒言。
尹京主计制阃藩军。
中外更践,宠数便蕃。
再留持橐,恳丐乡枌。
玉符琳馆,汶水仙源
遂还印绶,退老丘园,公生鼎族,仕遘华勋。
寿弥七纪,家有曾孙。
归全新第,返葬先原。
始亨终吉,本固枝繁。
垂于永久,考以斯文(《苏魏公文集》卷六一。)
珣:库本作「令珣」。
春秋会义自序 北宋 · 杜谔
 出处:全宋文卷一五六四
六经之道,圣人所以传之后世,章章然而不泯,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得其时而治之。
夫子之道不王于时,而道在乎《春秋》,故曰:《春秋》者,天子之事也,托鲁史而施贬正追治之法,是以言著于沮劝而教与天地并。
二百四十二年之文,要旨归一,而作传之学有五,其所行惟三家焉。
历秦之后,逮夫汉室,胡母生董仲舒之徒出而《公羊》兴,申公蔡千秋之学盛而《谷梁》起。
业《左氏》者又有贾护刘歆之属。
故得并立学官,寻门党义,好尚殊向,各集其师说,纷纭异论,接迹而出(原注:如《膏肓》《墨守》《废疾》之辨也。)
然则是非互有所私尔。
注释之意,多缘其流。
杜元凯则拘以赴告,若何休则涉以纤纬,范宁虽务探经而博采诸说,然未尽详。
自后专门少废,学者务穷经趣,由是诸儒异同歧意以为说,非欲故相矛盾,盖将以求圣人之旨也。
唐之世,啖、赵、陆淳尤精焉。
本朝名儒,演发微隐,亦仅十数家。
谔今以经之逐条,附之以三传,复系之以众义,总集其要,辄以师友所传而会明之,究聚始末,离为二十六卷。
虽圣人之旨深且远,岂后学之尽穷哉,庶有补于讨绎者。
遂命工刊行,名曰《春秋会义》。
江阳杜谔自序。
按:《春秋会义》卷首,孙氏山渊阁丛书本。
嵊县季君墓志铭 南宋 · 楼钥
 出处:全宋文卷五九九四、《攻愧集》卷一○○
皇帝即位之六年五月壬戌,有旨:「季光弼所献文字有补治道,可与循两资」。
制曰:「上书公车,日以百计。
高则近迂,卑则涉谄。
至于出入经史,动含讽谏,览尔奏篇,朕甚嘉之。
进官一列,不独尔私,庶闻其风,亦克用劝」。
先是,四月戊辰朔,日有食之。
君摭光武十事备论以进,目曰《美芹》,文简而旨深,意笃而言婉。
训词既颁,士夫相与传诵。
圣天子导人使谏,盛德日新,而君之名亦由此暴白于天下。
君居八年,再上万言书,敷绎前说,又泛论当世之务,不报。
一日,闻西府除目,愀然曰:「枢筦与中书并立,系朝廷轻重,其可忽诸」?
遂考唐之宰相起自武德裴寂,终于天祐杨涉,作《编年录》,论说二百五十有五,去取抑扬,皆有微意。
苟位之非据,假以隆名,虽元勋如郭子仪,亦不得预,读者为之耸叹。
呜呼!
才不得究,赍志而殁,著书一二,亦足以不朽矣。
君字观国,其先家处之龙泉
世祖超,为吴越钱氏常侍,始籍于温,居平阳之桂源。
曾祖宗乔,祖文莹,俱不仕。
父敦习,以君升朝,赠宣教郎
妣林氏,赠孺人
宣教公早世,君方在髫龀,号慕如成人
祖母犹无恙,与林孺人自釐家务,俾君一意问学。
君少颖悟,痛自激昂。
于书无所不读,《诗》、《礼》、《左氏春秋》及诸子古文皆手自编写,寒暑不少变。
年十六授室,益加刻苦,视生产作业与闺房之私一不经意。
群试庠校,辄出其辈行,而器识凝邃,不见圭角。
阁学林公待聘待制萧公振里之先达,少所许可,咸器重之。
两荐于乡,绍兴二十七年遂登进士第
左迪功郎,调福州福清县主簿,以祖母忧不赴。
服除,授临安府盐官主簿
秩满,用荐者关升左从政郎
特旨授左儒林郎,充邵州教授
丁太孺人忧,授福州宁德县
通直郎,知绍兴府嵊县
磨勘,转奉议郎
代者且至,俄疾,卒于县治,享年五十有七,时淳熙十年四月四日也。
呜呼!
君之抱负厚矣,学行政术皆欲以古人自期,而见于用者止于州县间,所在皆著声绩,而其甚可称者数端。
盐官邑庠久不振,君召张横浦高弟于恕郎晔,勉以身率士子,课试皆临视之,咸自奋励,登巍科如张少良等数人。
邵阳僻远,士无师承,君遇诸生如朋侪,程度甚悉。
邻郡县之士至者相属,凡经指授,多成美才。
陈偕、谢特起辈有声湖湘间,此君之善教养者然也。
浙西漕河浅淤,例调民运水以济往来。
岁旱民劳,水愈不至。
君相地形,凿河引潮以灌之,至今为便。
闽有仙湖,为豪右所田。
君按黄谏议之旧疏浚,以广灌溉,此君之善兴民利者然也。
君之听讼,不为钩距,一以至诚临之。
公而生明,无不洞察。
罗源锻鍊平民为盗以希赏,连帅丞相陈申公命君鞫治,悉从平反。
公欲腾奏,又力辞之。
有母改适而子有后言,讼其不孝。
君曰:「不为伋也妻者,是不为白也母,安得以不孝坐之」?
申公称其引经之决。
张僖之子为盗所𢦤,疑怨家黄氏为之,黄无以自明。
君察其非杀人者,故缓其狱,得子之衣于东阳,遂禽真盗。
又有王生与僧有隙,匿田家之子使其交讼之,旁引曲證,僧自诬服。
君独以为疑,求之,竟得于其家,告者遂伏辜焉。
君之救荒不为文具,皆出于恻怛之意,所至疚心,受赐者众。
隆兴之初,畿邑大歉,尚书薛公良朋尹京,以事属君。
君列急务六条献之,随即施行。
给事程公叔达六察行县,喜曰:「使诸邑皆如君,尚忧饥民哉」!
丞相史魏公闻丞之才,常下君所陈,尽发常平,裁价分粜。
民为之谣曰:「饥不忧,与之庾,儒林季公民之父。
寒不忧,今有裤,儒林季公民之母」。
既为县,又遭荐饥,山谷穷民易致啸聚。
君加意拊摩,富室致吴中之米七千馀斛,丐于府,得常平缗钱二万于邻邑,始得按堵。
而嗣岁尤甚,禾未登场,民已菜色。
秘丞朱公熹力举一道荒政,尤详于越。
君求哀诸司,得米四万斛。
县有二十七乡,凡为赈粜场、赈济场、养济坊三十馀所,戴星出入,以课督之。
数月之后,须发为变。
朱公每贻书劳勉曰:「省刑缓赋,以回天意,非体国爱民之切,不及此也」。
君为丞贰,则悉心以赞其长,谋事甚详,请于长而后行。
及为长,则待寮友如兄弟,莫不乐为尽力,故所至皆有纪,而去辄见思。
卒之日,剡中耋稚相持聚泣,至巷哭以过车。
识与不识皆唶曰:「善人亡矣」!
平日安于义命,论说甚明。
儒林之命既下,人谓君且通显。
君曰:「吾岂以此钓爵位耶」?
竟客授湖外以去。
巨公知己甚众,亦有欲荐于朝,亦或有尼之者。
君虽闻之,不以介介。
至义所当为,则奋然直前,无所顾忌。
亲故以出位抗论得罪,后当叙理,无敢保任。
君方为簿领,慨然许之。
有贵臣过县境,冠盖相望,或劝俱往。
君为诗曰:「不堪枉道依阳虎,可是无心简子敖」。
闻者韪之,亦以是终不得为时用,可哀也已。
同里周氏,清俭端恪,克相夫子,先君十年卒。
后以明堂恩赠孺人
男五人,复之、泰之、蒙之俱习世业,次兼善、举善,早世。
女二人,长适进士林仲明,次适陈权,皆周出也。
君天资笃厚,孝谨过人,少小孤立,奉祖母及母甚至,未始暂去膝下。
有疾,必躬治汤药,执丧以毁闻。
与弟兄光度友爱,诵书作文,自为师友,终身无间言。
无他嗜好,惟以论著自娱。
奉养寡薄,俸钱多以买书。
别有文集八卷,藏于家。
为文浑厚典雅,言皆有用,庶几乎一饭不忘君者。
雅爱东山林泉之胜,筑室其下,楼曰双清,轩曰静宁,欲为晚岁归休之地,竟不得一日之适,顾非命耶?
诸子将以某年某月甲子葬君于邑之某乡某原,以君之甥朱德成之状来求铭。
钥顷官东嘉,一见辱定交,尽得君之书读之,相与益厚,今其辞铭?
然君志不负所学,而见于行事者仅如许,既已屡书于前,惟所著之书当表其大者,以示后世。
铭曰:
惟君之生,未为不遇。
位虽不丰,朝有显誉。
章交公车,君独进御。
《美芹》之书,一言而寤。
唐三百年,曰宰曰,汎论其尤,姚、宋、房、杜。
君独究观,一一论著。
忠邪昈分,咸有旨趣。
位非其据,勋如汾阳而不与;
事有责备,德如晋公而不
上可以发潜德而诛奸谀,下可以垂世鉴而切时务。
䌷绎乎义命之说,磊砢乎经济之具。
使用于世,则必古人之与稽;
使之作史,亦必大明于劝沮。
呜呼,尚何言哉!
后之君子,必有抚是书而太息者。
铭实昭之,用以载君之名于不腐者也。
黄仲友墓志铭 南宋 · 楼钥
 出处:全宋文卷五九九九、《攻愧集》卷一○四
余从兄编修娶黄氏,诸暨名族也。
嫂氏兄子定之,又为编修婿。
定之佳子弟,闻其父推官之贤,恨未识也。
一日以书来诉,推官亡于上饶之官舍,归葬而求铭,为摭所录行实而铭之。
君讳宗谅字仲友,世居洪之双井,与豫章先生俱本于婺州之黄。
五季有避乱而居者,又迁诸暨,遂为县人。
七世而上失其谱矣。
曾祖舜卿,赠正议大夫
祖彦,朝议大夫,赠大中大夫
父克宽,朝散大夫,赠中大夫
君幼而孤,刻意问学,手卷不释。
绍兴初太学,以弱冠上优选,月书季考屡占前列,驰声二十馀年。
秦申王当国之久,士子习为谀言。
汉唐非七制三宗不道,时文中不复及兴亡治乱事,至不识《资治通鉴》为何书。
二十六年岁在丙子高宗更化之初,公道大开,申挟书之禁,防闲甚密,秋赋多趑趄其行。
君以素业贾勇而前,登名荐书,侪辈叹服。
时命不偶,淳熙五年始以特恩将仕郎
明年中铨,授处州遂昌,年近六旬,而劳苦不惮。
警捕之职甚举。
境接建安,俗犷悍,小歉则盗窃公行。
里正尝以啸聚闻,君亟率所部操兵往逐之,凶徒相顾骇曰:「黄佛出矣,忍犯之耶」?
相与遁去,一境晏然。
十年任满,调台州司法参军
到官适岁大祲,义仓出纳惟谨。
寻授信州军事推官庆元二年始入幕。
国正季君翔为守,布衣交也,郡事多以委君,几于画诺。
君老而益壮,剖析滞讼,案牍山积,推究无遗,据法予夺,不容一毫之私。
二年间类为四册,近五百事。
四年之夏,忽苦脾湿,虽多在告,竭力公务,不见惰容。
痼疾复作,遂求致其事,转承事郎
方将俶装东归,放意林壑,以乐馀年,未几疾革,竟以十月戊寅卒于正寝,享年七十有七。
娶赵氏,融州观察使、赠开府仪同三司润国公士筏之女。
联姻天族,袒免亲法,当补官,君独不就,识者高之。
子四人:与之,先六年卒;
次即定之,登仕郎
次一之、尚之、皆业儒。
女二人:长蚤亡,次许嫁姚铨,参政宪之诸孙也。
孙男三:季雅季文季野
孙女四。
诸孤将以五年季秋某日葬君于县之孝义乡鲁墓之原,合赵氏之墓。
君资彊毅,而与人谦和,及见前辈,源流有自。
他无嗜好,惟教子甚力。
交游至多,未尝失色。
遂昌邑庠草创,二丁祭器亦不能备,君悉力整办,为之一新。
课试士子,翕然悦服。
尚书王公佐方尹京邑,贻书相贺,有「辟黉舍以延生员,为斯文宗主」之语。
丹丘时,直阁田公渭以仓使按郡,一见唶曰:「老先生尚尔淹恤,乃令吾徒冒乘传之寄,自顾歉然」。
即以举削来。
词曰:「学高前辈,政有典刑。
允谓老成,尚堪繁剧」。
人以为知言。
礼部尚书尤公袤时居西掖,以诗寄君,有云:「金马玉堂惭我辈,青衫白发念君迟」。
三数公皆上庠故人,故知君尤深,推此可见君之为人。
垂绝不乱,命诸子无他言,惟以进业保家勉之。
自号「隐退老人」,有文集二十卷,藏于家。
铭曰:
吁嗟黄君,驰骋文囿。
少蜚隽声,不为不售。
服官政,感叹耆旧。
踰七望八,不为不寿。
日月逝矣,用不及究。
善积庆馀,尚启厥后。